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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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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压力。
「我本来就是个乞丐,当作重操旧业不就行了。」
阿冬虽然不在乎,庄兵卫却无法忍受陪着爱妻在路边行乞。元和二年十二月某夜,庄兵卫行经浅草的并木,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对方看来像是在商家工作,刚收帐回来。庄兵卫一时起意,堵住对方的去路。
「快过年了,身为浪人的我手头不太方便,请您帮个小忙。」
对方发现庄兵卫想打劫,不敢大意,甚么话也没说,一把就抓起草履朝庄兵卫脸上猛打,看样子是想趁机逃跑。庄兵卫遭沾满泥泞的草履殴打,怒火中烧,想也没想就追上去,一刀从对方背后砍下。这刀斩下去就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夺下死人脖子上的钱包,逃之夭夭。一直跑到浅草寺附近才偷偷打开,结果里头只有两贯文钱。
「为了这么点小钱,我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他愈加后悔莫及。
但两贯文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十分重要。庄兵卫将钱藏在怀里回家,生平第一次杀人越货,心中总不平静。他担心东窗事发,留下证据,于是就着油灯仔细擦拭刀上血迹,阿冬在一旁偷看他的举动。
「那该不会是人血吧。」
「嗯。刚才路上有人想抢我,只好一刀杀了他。」
庄兵卫把自己讲成被害人。
阿冬点点头,瞧了一会儿之后,竟开口要庄兵卫让她尝尝刀上的血。庄兵卫虽然有些讶异,却无法拒绝娇妻的要求,便顺着阿冬,让她一尝人血滋味。
不知道那天晚上阿冬提出了甚么要求,只知道从那之后,每隔三五日,天一黑,庄兵卫就会外出杀人。阿冬总是很高兴地舔食刀上的血迹。受害者身上抢来的钱就成了两人的生活费。某天晚上,因为实在找不到杀人机会,庄兵卫只好宰了路边一条狗,阿冬舔了刀上的血后,臭着脸说:
「这不是人血,这是狗血。」
庄兵卫哑口无言。不仅如此,阿冬还能分辨是男人的血或女人的血,就连对方是小孩子,她也一舔就知道,庄兵卫更感讶异。因为实在供不应求,庄兵卫只好在袖口藏了个小壶,储存被害者伤口流出的鲜血。干下这种残酷行为,庄兵卫并非不受良心谴责,但这样的痛苦每每在看到爱妻灿烂绝美的笑容后就烟消云散。庄兵卫便如此成了杀人魔,到处杀害江户城中男女老少。到最后,不只为取悦妻子,听娇妻分辨血液主人的性别也成为他的乐趣之一。
即使是那时代,也不可能让这种杀人魔横行街头,尤其天下方告统一,德川幕府正全力经营江户,城内的治安绝不轻忽。近来常有武士在街上随意杀人试刀,町奉行所对此已展开严密调查。庄兵卫虽然有所警觉,事到如今。已经欲罢不能,他仍旧到处杀人,不久就在上野山下被巡逻的官差逮个正着。
关进牢房三五天后,他才宁镇心神,从杀红眼的疯狂状态中清醒。官差侦讯时,他老实认罪,甚至连在安房的时候毫无理由地杀害发妻和杂役一事也无保留,全招了出来。
「我为甚么会犯下这么多罪?连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做梦似的。」
他说,虽然记不清楚,不过从元和二年的冬天到隔年夏天,他大概杀了五十个人。之后又说,如今仔细一想才觉得,阿冬这个单脚女搞不好根本不是人。他举了几个例子作为证明,但奉行所将之列为机密,不予公开。
无论如何,官差认为阿冬也有必要接受侦讯,便派了四五个人前往庄兵卫家。为了抓一个女人竟派出四五名官差,似乎稍嫌夸张,不过庄兵卫的话让奉行所不得不提高警觉。那是六月底的某个黄昏,阿冬正在竹廊下燃烧柴火驱蚊,她从弥漫的烟雾中一看到官差,立刻站起身来跳到院子里,突破稀稀疏疏的矮树篱逃往屋外。官差追了上去。
阿冬只有一只脚,却跑得飞快,连男人也追不上。当时那附近有不少小河流经,阿冬逐一飞跃而过,追捕的官差瞠目结舌。官差依旧锲而不舍继续追赶,来到隅田川时,只见阿冬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当时有人企图拦阻,却被她狰狞的眼神吓得退避三舍。
「快把船划过来!」
官差划着岸边的小船来到河心,只见阿冬载浮载沉,不知是她自己脱的、还是被河水冲掉的,总之她浮出水面时全身一丝不挂。当时天色还亮,河面上清楚可见一个白皙女人裸着身体、单脚踢水破浪前进。官差试图将小船划过去,或许是过于着急失了重心,还没到河中央,船就被一阵横浪掀翻了。幸好官差们都熟悉水性,大伙平安无事,只是在此混乱之间阿冬就不见踪影了。众人沿着河岸搜索,无人见到这么一个女人,最后只得无功而返。身陷囚笼的庄兵卫得知此事,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
「那女人果然不普通。应该就是世人所说的鬼女吧。」
十天后,庄兵卫对狱卒表示,希望能将自己早日正法。因为前一天夜里阿冬曾到牢房外出声引诱,他断然拒绝了。他明知对方是魔性之女,但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动心。即使第一次能拒绝她的诱惑,若有第二次、第三次,难保不会心生逃狱之念。他越想越害怕,于是希望能尽早处死自己。
如他所愿,两天后便在千住处以磔刑。
☆、黄纸
一
接着轮到第十位女客。
这几年少有霍乱流行,真是太好了。就算有病例出现,也因为预防消毒做得十分彻底,顶多只有一两百个病例。以前可不是这样。安政时曾经霍乱大流行,我只是听说,详情并不清楚,但明治十九年那次可就悲惨了。我生于明治元年,当时正好十九岁,所以十分清楚那年夏天发生的事。疫情相当严重,光是东京市,每天就有一百五十至两百个病例,说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当时发生的事。
我本姓小谷,家中自江户时代起代代都是医生。家父年轻时曾到长崎学医,明治之后自愿担任军医,也参加了西南战争。当时在日向的延冈遭流弹波及,左脚受伤,后来虽然痊愈,不到跛脚的程度,却留下了后遗症,两脚长度不太平均,因此明治十七年辞去军医一职。家父手边有些存款,又有年金可拿,想安稳过日并非难事,不过既然决定退休,总要做些准备才行,父亲便和母亲商量,最后在新宿的番众町买下一幢带地皮权利的房子。
各位应该知道,新宿现今已经划入四谷区,但在往日,那附近的荒凉程度,真不可同日而语。当时的新宿,尤其番众町附近,完全是荒僻不毛的乡下。虽然陆续兴建了不少住家,还是人烟稀少,很荒凉。父亲买下的房子原是武士宅邸,大门两侧是大片竹林,里面便是有七个房间的屋子。地皮约有五百二十坪。屋后虽是农田,但还有不少空地,据说有狸、獾栖息,夜里甚至可以听见狐嗷。父亲十分喜欢这里安静的环境,但母亲和我却觉得太僻静,让人有些寂寞。我家还有一个叫阿富的女仆,年约二十四五岁,身体非常强壮,和父亲一起下田工作。
我们搬到番众町第三年,也就是明治十九年,霍乱开始大流行。天气非常炎热,我们住得又偏远,所以鲜少到市区去,不太清楚外界的情形,但是从每天的报纸上得知市区疫情严重,似乎已经失控。八月底的一个黄昏,母亲和我坐在宽敞廊边,正聊着霍乱疫情也差不多该过了,一旁的阿富开口说道:
「可是,太太,听说这附近有人想得霍乱呢!」
「甚么?真是乱来……」
母亲不禁笑出声。
「谁想得霍乱……?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不,听说是真的唷。您知道右手边巷子里的饭田家吧?」
阿富一脸认真。
「就是他们家的御新造。」
当时的人保留江户时代的习惯,依旧使用「御新造」这个词,同样指太太,但次于武家夫人之下,在商家头家娘「女将」之上。照尊敬的程度来说,依序是夫人、御新造、女将。饭田家虽然富裕,但女主人似乎是小老婆,所以附近的人都不称她夫人或女将,而折衷称她御新造。
「饭田家的御新造为甚么这么说呢?应该是开玩笑吧。」
母亲依然笑道。
我当然也觉得只是玩笑。但根据阿富听来的消息,那位太太似乎是认真的。从我们家这条小路进去,走到中间,再转进右边的巷子,南侧有幢大房子,那就是饭田家。大门两边是杉树围篱,后院还有一大片竹林,大门和房子最近才整修完成,比起我们家的老房子豪华漂亮多了。女主人年约二十八九或三十岁,听说会在日本桥还是柳桥那边当艺妓。除了女主人外,家中还有两个名叫阿元和阿仲的下女。阿元是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阿仲年仅十八九岁,女主人想得霍乱的事就是阿仲告诉阿富的。
阿仲说,她家太太这阵子不知道为甚么,嘴里老是念着,好想得霍乱,还四处打听。最近情况更是严重了,甚至不理会阿元劝告,一直不停吃生鱼片、浸过冰水的鱼片、天麸罗和生黄瓜丝——当时的人认为吃这些会染上霍乱。从她若无其事甚至是故意大啖这类食物来看,就知道她想得霍乱可不是说笑而已。年轻的阿仲对女主人的行径无法忍受,果真因此罹病,对她而言是得偿所愿,却会为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万一主人得了霍乱、还传染给自己,那就糟了,阿仲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希望能趁早辞职返乡。听到之后,母亲和我心里也不太舒服。
「倒霉的不只下人,他们家有人得霍乱的话,邻居也跟着遭殃哪。」
母亲皱眉说道。
「可是饭田家的女主人为甚么讲这种话呢?该不会是疯了吧!」
「说的也是。真奇怪。」
我接话道。这实在不太像正常人会有的想法。
「可是阿仲说,她家太太在其他方面看起来不像有问题呢。」
阿富说。
「听说浅草那儿有个道行高深的行者,饭田家太太前些日子去找过他,回来就开始念着想得霍乱,该不会那个行者对她说了甚么吧?」
「可是自己说想得霍乱,不是很奇怪吗?」
母亲疑惑地问道。我也不明其中道理。但是一想到同一个町里头、就住隔壁的人竟然想得霍乱,心里毛毛的。
「不管怎么讲,这事听起来真讨厌哪。」
母亲眉皱得更紧了。
「就是说嘛。阿仲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这个月辞职,就不知道太太肯不肯。」
阿富也满脸不安。
此时父亲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母亲转告这番话,马上笑了出来.,
「这一定是那个下女做错事,可能被辞工,所以才胡说八道。就算要扯谎也该编个比较像样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父亲根本不当回事,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或许父亲说的也没错。下人因为自己犯错可能被辞退,便捏造说主人有问题,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饭田家太太想得霍乱究竟是真是假,没人知道,我们也不再多想了。
二
那之后的第三天黄昏,我带着阿富到新宿大街买东西。当时天色还早,耳边到处可闻仿佛惋惜日已将尽的蝉鸣。
我们正要走出巷子,突然看见两个女人迎面走来。阿富小声说,小姐你瞧!我才发现是饭田家太太和下女阿仲。我们虽然住得近,却没甚么特别交情,所以并未出声招呼,彼此点了点头就擦身而过。但见阿仲十分沮丧,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跟在女主人身后,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小姐,你看!你看她们家太太……」
阿富一边回头一边小声说。
果然如阿富所讲,才几天不见,饭田家太太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看上去奄奄一息,根本不像个健康的人。
「该不会已经得到霍乱了吧!」
阿富又讲了。
「不会吧!」
我嘴里虽然这么说,但饭田太太的模样,让我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就算没有罹患霍乱,肯定也得了甚么重病,可能是妇科疾病或肺病。这类疾病要治好并不容易,所以下女们才会把她希望自己死了、想得霍乱之类的牢骚当真,远随随便便告诉外人。但从她毫不忌讳地大吃生鱼片和天麸罗这点来看,她可能真的想感染霍乱一死了之。
进入九月,疫情依旧未受控制,大多数学校只好将九月一日的开学典礼延期。而且原本很少病例的山之手那一带患者开始增加,所以从四谷到新宿之间随处可见贴了黄纸的人家。当时只要家中有霍乱患者,大门就会被贴上有如门牌的黄色警告,来往行人经过贴有黄纸的人家都会忐忑不安。可怕的霍乱就这样步步逼近,原本就胆小如鼠的我们如今更是担心害怕,只能祈求天气赶紧变冷。
「听说饭田家的阿仲决定留下了。」
有一天,阿富告诉我这个消息。阿仲原本打算八月无论如何都要辞工返乡,饭田太太却对她说,你一定要离开这个家吗?我的日子不多了,你就再忍耐一些时日吧。我都这么拜托了,如果你还是坚持要走,我一定会怨你的——饭田太太说这话的表情非常吓人,瞪着阿仲。阿仲心头一惊,只好答应留下。阿富又说:
「听说饭田太太昨天晚上杀了一只獾。」
「杀了一只獾……?为甚么?」
我问。
「听说傍晚天黑之后,不知打哪儿跑来一只小獾……饭田太太看到小獾在院子里到处爬,便要阿元阿仲将它抓住,两人听命行事,一抓到小獾,饭田太太就拿来镰刀,使劲砍下小獾的头……阿仲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真不知道她们家太太是怎么了。看样子真的不太对劲。」
「说得也是。」
一想到饭田家女主人可能因为生病而情绪激动,才会如此疯狂残酷,我不禁可怜起她来了。但这样下去的话,不知又会做出甚么事?她会不会放火把自己家烧了?——我甚至这么担心。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九月十二日上午八点左右。阿富被遣去办事,突然神情紧张跑回来,气喘嘘嘘地告诉我们:
「饭田家女主人得霍乱了!好像是昨天夜里开始上吐下泻……我说真的,警察和公所的人都来了!」
「这下可糟了……」
我们吓得赶紧出门看个究竟,狭窄巷口挤满一堆人,刺鼻的石碳酸味薰得人眼泪直流。看样子他们要将病人送往隔离医院,还抬来插满黄纸旗子的担架。看着很让人害怕,我赶紧逃进屋里。
饭田家女主人因为罹患霍乱被送进医院,听说当天晚上十点就往生了。对她本人而言,或许是如愿了,但这附近因而交通管制、施行消毒,带来不小困扰。如果饭田太太是自然得病,大伙面对这无可避免的灾难也无话可说,但听说她得霍乱是自己求来的,邻居难免多所抱怨。
「我看她简直是个疯子。」
连我的父亲也如此说。
但是,后来从阿仲口中听到整件事情,我们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之前曾经提到,家中只要有人罹患霍乱,门口就会被贴上一张写有「霍乱」黑字的黄纸。而饭田太太不知甚么时候准备好两张,一张贴在自家门口,一张则要警局贴在柳桥某户人家。警察原本不知道她话中涵意,但慎重起见,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该户人家果真也有霍乱病人,警察吓了一大跳。患者听说是柳桥某艺妓。
三
阿仲是饭田太太搬到番众町后才来帮佣的,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阿元则因为一直待在饭田家,对女主人的过往了若指掌。太太病死,却无人前来吊丧,只好由阿仲阿元两人草草料理了后事,守灵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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