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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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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弄出个大野出目题字的伪作箱子,试图高价出售。当时有不少古董商会耍这种伎俩,父亲也不特别意外,他只是很纳闷,这副猿猴面具竟然会如此曲折离奇地又回到我家。
在父亲严厉的质问下,孝平终于露出狐狸尾巴,老实告知是在四谷街上向摊贩买的。问他对方是个甚么样的人,他表示年约四十六七,快接近五十了吧,看来应该是个士族。父亲又问那人身边是不是带了个男孩,孝平回答只看到男子独自一人坐在草蓆上。询问了对方的长相等细节之后,父亲猜想应该就是先前在上野遇到的那个人。至于购买的价格,孝平说他花了十五钱。把十五钱买来的面具放在盒子里,再谎称是大野出目的作品,借此哄抬价格,就算当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孝平的作为也实在太过分了,难怪会被逐出师门。
这种人赶走也就算了,但父亲因为想再确定这副猿猴面具是否真的会发光,于是说要将面具留下两三天,孝平闻言,不说二话便点头答应,留下面具告辞了。
当时母亲的身体状况并不好,经常卧病在床,当父亲告知有这件事,她一脸不悦地说:
「你为甚么又把它给买下了?」
「我没有买。只是想看看它是否真会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父亲毫不在意地说。
这回和前次不同,当时的我已经十七岁,不再只是一味觉得害怕,但想到井田先生因此丧命,难免还是有些发毛。父亲又把面具放回四蓆独立小屋,打算半夜再去看个究竟,当晚他和母亲两人睡在八蓆起居室。而我因为长大了,那时已经改睡在六蓆的饭厅。
我不确定那天相当于旧历几号,当晚天气非常暖和,满天乌云密布,隐约可见两三颗星星微弱地闪烁。父亲要我们自去睡觉别管他,但我对面具同样耿耿于怀,所以即使已经躺下了,还是一直无法入眠。就在钟敲响十二下时,我听见睡在隔壁的父亲悄悄起身,我也跟着坐起来,竖直了耳朵细听父亲的举动。父亲蹑手蹑脚走到庭院,往独立小屋去。就在他轻轻拉开门时,起居室突然传来母亲的叫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拉开房门一看,发现座灯已经熄灭,甚么也看不见。我急忙再把火点上,发现母亲的身体有一半瘫在垫褥外,整个人趴在榻榻米上,看起来好像被人扯着头发拖出被窝,发髻凌乱不堪。我吓得失声大叫:
「妈!妈!你怎么了?」
女佣们听见我的尖叫声赶了过来。父亲也从院子赶回房间。我们忙着喂母亲喝水吃药,好不容易才让她恢复清醒。她告诉我们,好像有人突然抓住她的发髻,将她拖出被窝。
「唔。」
父亲叹了口气。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只猿猴的眼睛真的闪着青光。」
父亲的话让我全身汗毛直竖。
第二天,父亲找来孝平告知此事,孝平闻言,吓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父亲表示,此物留在身边肯定不会有甚么好事,不如把它摔破烧毁算了,孝平因为原本只花了十五钱购入,对此没有异议,便和父亲两人到院子里把面具打碎,烧成灰烬,再将灰烬放流到隅田川中。
「不过那个旧货商未免太可疑了。您要不要去确认看看他是否就是那个卖面具给您的人?」
在孝平的怂恿下,当天晚上,父亲专程前往山之手四谷大街,寻找该名旧货商,却一无所获。不过父亲发现,孝平所说遇见旧货商的地点,竟然就在井田先生家经营的当铺旁,即便是父亲那样的人,这样的巧合也不禁让他觉得诡异。在那之后,母亲虽然平安无事,身体却日渐衰弱,第三年上头就过世了。
「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有人认为那副猿猴面具的眼睛可能被涂了某种药,却没有人能够解释,它为甚么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也没有人知道,玩弄井田先生的头发和拉我母亲发髻的,到底是谁。各位认为呢?」
「真是完全想不通哪。」
青蛙堂主人叹了一口气。
☆、蛇精
一
接下来轮到第五位男客。
在我的家乡,有个关于蛇的怪谈。虽说蛇和怪谈之间的关系向来密不可分,被蛇纠缠或蛇妖作祟之类的奇闻也不胜枚举,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倒和这类怪谈略有不同。
我老家在九州的片山里,因为邻近山区,气候温暖,有很多种蛇。不过大多是常见的日本产黄颔蛇、赤练蛇、菜花蛇或钻地蛇之类的,极少对人类造成生命威胁。虽然偶尔听说有人被蝮蛇咬伤,但当地却没有冲绳波布蛇之类的可怕毒蛇。蟒蛇中倒是有体型很大的。最近几乎已经难得一见,不过听说有人看过长达一丈五尺乃至两丈的巨蟒,在地上悠哉蜿蜒。
姑且不论蛇对人类是否有害,大多数的人对它没甚么好感。当地人因为从小就和蛇比邻而居,所以厌恶的程度没有其他地方的人来得严重,也不那么害怕。即使如此,当地的居民对蝮蛇和蟒蛇还是心怀恐惧。蝮蛇是种毒蛇,人们怕它是理所当然,但从没听说有人因为蝮蛇而丧命或残废,因为自古就知道如何治疗蛇毒,即使被蝮蛇咬伤也都能及时施救,大多都能将受害的程度降到最低。尤其因为蝮蛇特别讨厌深蓝色染料的气味,所以当大家必须进入蝮蛇藏身的山林时,就会穿上深蓝色的绑腿或布袜套,同时以树枝代替手杖,沿路扑杀遭遇的蝮蛇。外地虽然有人以捕杀蝮蛇为业,在老家却没有人以此维生。也没人食用蛇肉或蛇酒。大多在扑杀之后就此丢弃。
除了山林之外,蝮蛇还会在乡间出现,经常遭遇蝮蛇的人会将手巾对折,然后故意在蝮蛇面前晃弄,试图激怒它,生气的蝮蛇会一口咬住手巾,之后只要用力一抽,紧咬手巾的蝮蛇排列有如白发般细密的牙齿就会被顺势拔下。失去毒牙的蝮蛇如同没有武器的军人,下场可想而知。所以当地人害怕蝮蛇,却不如外地人严重。因为蝮蛇虽然危险,却非常容易制服,所以并不拿它当回事。如果有人说怕蝮蛇,可能还会遭人嘲笑。
但一提到蟒蛇,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体型巨大的蟒蛇能够吞下家畜。有时连小孩子都难逃一劫。再加上捕捉蟒蛇十分困难,不像蝮蛇一样容易处理,大家对蟒蛇非常恐惧。自古以来因为这样的恐惧而产生的传说不断流传,村人的惧怕之心更是有增无减。因此,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每年农历四月初,差不多是蟒蛇开始活动的时候,村里都会盛大举行蛇祭。长长的青竹上用草叶编成大蛇的模样,大伙儿一边唱歌,一边拖着,拖到附近的大河里放流。据说只要将青竹上的草叶放进护身符里,就不会遇见大蛇或被蛇纠缠,所以妇孺无不争先恐后拔取草叶。自古以来,村子里每年都会举办这个祭典,由此不难得知蟒蛇危害之严重和人们对它的恐惧。
在此其中,村里仅有一个人不怕蟒蛇——不但不怕,蟒蛇见到他还得退避三舍。这个人的本名叫吉次郎,但是大伙都管他叫蛇吉。他是捕蛇人蛇吉的第二代,四十年前,他的父亲吉次郎不知从何处辗转迁移到我们村里,平日以修补草屋屋顶维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成功地帮人驱赶蟒蛇,从那之后,每年夏天捕捉蟒蛇便成了他主要的经济来源。吉次郎过世后,他的儿子接下了修理屋顶和捉蛇的工作,技术比起先代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代蛇吉因此深受村人信赖。他和年近六十的老母住在一起,和大伙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没多久他放弃维修屋顶的工作,仅以捕捉蟒蛇为业,只在夏天工作,整个冬天几乎都是睡觉度日。
至于他用甚么方法抓蛇呢?听说有两种。其一,在蟒蛇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一个很深的洞,然后在里面烧一种草药。蟒蛇闻到味道,就会从草丛爬出,掉进洞里,洞的深度正好能困住它,而且草药的味道可以麻痹蟒蛇,接下来要杀要刚就全看蛇吉高兴了。不过他对草药的成份三缄其口,对谁都不肯透露。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只要弄到药方,任谁都可以抓蛇,蛇吉的本事也就不足为奇,但第二个办法就非他不可了。如果突然有人来报发现蟒蛇,临时挖洞烧草药似乎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该怎么办呢?这时候蛇吉会带着一把斧头,腰上绑上一只麻袋,麻袋里则装有赭红色的药粉。首先在蟒蛇行经的路径撒上一道药粉。之后在距离四五间【注:长度单位。一八九一年日本将一间的长度订为六尺,约一·八一八公尺。】的地方撒上第二道。最后同样在四五间外撒上第三道。设下三道防线后,就静待敌人出现。
「我一定会在第二道之前便将它解决。如果让它越过第三道防线的话,我就小命不保了。」
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只要蛇吉手持斧头往第一道防线一站,蟒蛇就会目露凶光直扑而来,但在第一防线,蟒蛇往往会略作犹豫,蛇吉便趁机冲向前去劈断蛇身。如果蟒蛇毫不犹豫地冲破第一道,蛇吉便会面向蟒蛇迅速退到第二防线,守在那儿。即便蟒蛇先前冲破第一防线、坚持到这儿了,多少还是会踌躇不前,只要它一停止动作,蛇吉的斧头便会毫不留情地直直砍下。如他所言,大多数蟒蛇在第一防线前就一命呜呼,就算出现硬闯敌阵的家伙,也通常过不了第二道。话虽如此,一遇到危急情况,非得有鸟飞蛇窜般的矫健身手才能火速退到第二防线,也难怪众人会给他取个蛇吉的外号了。
不过,有一回出现一条闯越第二防线的巨蟒,围观众人都不禁手心冒汗,蛇吉的脸色也变了。他发现苗头不对,赶紧退守第三防线,没想到蟒蛇却顺势跟了上来。
「完了!」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蛇吉每回出门抓蛇,总是脱得赤条精光,只在下半身穿一件深蓝的棉短内裤。今天也是同样打扮,眼见蟒蛇即将突破第三防线、自己性命危在旦夕,蛇吉迅速脱下短裤,口中念念有词,上下跳着,用力将内裤撕成两半,这时候,没想到蟒蛇的血盆大口也跟着裂开,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蛇吉好像被榨干似的,疲惫倒卧在地,在众人照顾下好不容易才醒过来。
从那之后,人们对蛇吉更是充满敬畏之心。他所撒的药粉是一种秘方,不消说,当然是对蟒蛇下毒。众人知道他扑杀蟒蛇的原理是趁它们中毒之际动手,但这次的场面却让人无法理解。在九死一生的紧要关头,口念某种咒语的他撕裂内裤后,蟒蛇竟然也跟着裂成两半,这简直是一种魔法。大伙也知道,就算开口问,他也不可能透落个中缘由,所以也没有人想追根究柢,不过村民却开始窃窃私语。
「蛇吉不是人。他是蛇精。」
最后甚至有人如是说道。
二
无论蛇吉是人类还蛇精,他的存在对村民而言都是一种福气,所以没有人因此对他产生反感或敌意。或许也因为担心惹毛他不知会招来甚么祸端,所以村民对他的尊敬有增无减。就在撕裤杀蛇事件的半年后,蛇吉的母亲骤逝,村民纷纷前来吊丧。
母亲过世后,蛇吉只剩自己一个人。他也已经三十二一岁了。原本早该讨媳妇的,但或许是因为蛇吉这个外号吧,不要说是自己村里,就连邻近村落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虽然备受村民尊敬,而且只要蟒蛇存在一天,生活也绝对无虞,但只要一提到要和他结为亲家,大伙就有些裹足不前,所以他才会到这把年纪还孤单一人。
「以前我娘还在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有甚么不方便,她死后我才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实在孤单。别的先不讲,光是要料理三餐就够让我头痛了。您能不能帮我找个合适的对象?」
有一回,他到村长家这样拜托。
村长也觉得他可怜。大伙虽然在背后说三道四,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也帮了这个村子不少忙。平日行为也算检点。因为母亲过世,起居出问题才来求自己帮忙谈门亲事,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他答应会帮忙想办法,当他找来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商量此事时,大伙都有点同情:
「讲起来,这男人还挺可怜的。」
说归说,还是没人愿意把自己女儿或妹妹嫁给他。就在村长束手无策时,某人灵机一动:
「那这样好了。前些日子重助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听说原本在茶馆里当妓女,要不要去找重助商量商量,把他们俩凑一对……?」
「不过听说那女人身染重病,连重助都伤透脑筋呢。」
另一人开口说道。
「不过至少有这么个人选,还是把重助找来问问吧。」
村长立刻找来重助。重助家贫如洗,光是养活一家四口就已捉襟见肘,如今又多了一个表兄的女儿来吃闲饭,更是让他抱怨连连。说是某人的女儿,今年也已经三十七岁了,年轻时行为不检,辗转各地茶馆出卖灵肉,如今才会身染梅毒。而且是因为无法继续工作,只好前来投靠亲戚。她如果身强体壮也就算了,却奄奄一息卧病在床,除了给人添麻烦外,甚么忙也帮不上。重助将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村长。
「卧病在床的话就伤脑筋了。」
村长皱着眉说。
「其实是有一门亲事……」
「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人愿意娶吗?」
重助满脸不可思议。
「我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我是在帮那个吉次郎找媳妇。」
「啊,那个蛇吉啊。」
管他是蛇吉还谁,只要有人愿意将侄女娶回家去,重助绝对举双手赞成,他不断拜托村长。但因为重助的侄女仍然卧病在床,村长很难向蛇吉交代,于是村长告诉重助,等他侄女病情好转再说,就让他先回去了。
半个月后,重助又来到村长家中,表示侄女的病已经完全痊愈,希望村长帮忙作媒。看得出他迫切想将家中的烫手山芋送出门去,所以村长对他所说侄女已经康复一事,持保留态度。就在村长不知该如何答复时,正好蛇吉上门询问,帮忙找对象的事情有无眉目了?村长心想,有人想嫁,有人想娶,双方当事人如此凑巧共聚一堂,或许正是一种缘份,便坦白将来龙去脉告诉蛇吉,没想到蛇吉一口答应了。他不仅知道对方大自己五岁,也知道对方因在茶馆卖春而身染重病,却还是愿意娶她为妻。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尽皆顺利进行,在那之后不到半个月,蛇吉家中就多了一个名叫阿年的年长妻子坐镇。
但是,村长担心的果然没错,阿年尚未完全康复。她虽然勉强起身干活,但脸色苍白,整个人瘦骨嶙峋有如幽灵。因为是自己牵的线,村长非常希望她能够尽早康复,没想到过了一个月,阿年的病情逐渐好转,脸色也像换了个人似地健康红润。
「搞不好是蛇吉给她吃了烤蛇肉!」
甚至有人私下这么说。
事实如何没人知道,不过阿年确实已经恢复健康。村长看她和比自己年轻的丈夫过得和乐融融,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其实,两人的感情此外人想像的还要融洽。在男欢女爱的欲海中打滚多年的阿年,不知为何对蛇吉充满了浓烈爱意。蛇吉当然也深爱妻子。就这样共同生活了三年之后,蛇吉终于将自己工作的秘密告诉妻子。
他家后方有一栋低矮的小屋。房屋坐南朝北,加上四周林木茂密,所以即使是大白天,屋内还是十分阴暗,全年潮湿。阿年在小屋的角落发现两三朵从没看过的蕈类,问起时,蛇吉告诉她,那是抓蛇用的药。他对阿年说明,把几条大大小小的蛇杀了之后,尸体埋在土里,两三年后就会长出一种蕈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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