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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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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曼大巫师说得对,它们是大地的赠予。
在夕阳的余辉里,大地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大地上的男男女女也渐渐变得朦胧了。晚风温柔地抚着湖边的草木,于是,那些草木就在抚爱中低吟不已。
低吟的大地充满了爱意,那些被爱意陶醉的吉玛男女们摇摇晃晃地拥吻着,他们卸去了身体以外的赘饰,以大自然给予他们的本来面目,向湖水中做着本原的回归。
那个时刻,陆洁的心宛如冲洗过一般洁净,她沉醉地观望着温柔的大地。起初,她只是在视觉上感到有些异样,片刻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在裸体的自然景观中,出现了裸体的自然人。它们是如此地和谐,如此地美好,让人心中不能不生出一种深深的感动。
陆洁就这样痴痴地在达曼大巫师的身边呆坐。
暮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下落,那些男男女女们影影绰绰地从湖水里升起来,双双对对,相拥着走向湖畔的树丛。
他们要在大自然中,自然地完成人类的交合。
八。浪漫骑士
朝母节那天,陆洁很晚才从梦姆湖边回来。独自躺在毛毡上,她怎么也睡不着。湖畔的篝火仿佛还在她的眼前跳跃,那些桔红色的火苗自自在在,无拘无束地跳着、舞着,那是一种盎然沛然,不可遏止的生命的活力。
将陆洁拉到篝火边的那个吉玛男子的眼睛依然在陆洁的面前闪闪烁烁,陆洁的腿和脚甚至下意识地动了动,仿佛她仍旧在篝火边跟随着那个吉玛男子,重蹈着那些陌生的舞步。
察觉到了自己的痴迷,陆洁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对自己说,别那么兴奋,应该睡了,应该睡了。于是,她翻个身,使劲儿闭上了眼睛。然而,她发现她的右手握在握左手的小指,握了松开,松开了又握——这情形,就象那个吉玛男子曾经对她做过的一样。
你可以欺瞒别人,然而你却无法欺瞒自己,陆洁自嘲地想,那个多情的吉玛男子,的确有点儿让人难以忘怀。
哦,那个英俊的吉玛男子,此刻,他在哪里呢?梦姆湖水温柔如梦,或许,他早已爱心别属,约了另一位吉玛姑娘双双在水里洗浴,然后象鸟一样归林了吧。
这样想着,竟然有些怅惘。
再翻个身,泽尔车的话又翻响起来,“陆,只要他还——,会来找你的。”
哟,那吉玛男子今夜会找到这女楼上来么?他们可都是些拨窗开门的好手!
——陆洁顿感紧张,紧张之中还夹杂着一种兴奋。她爬起来,走到木窗前察看。
依窗远眺,月夜中的山野朦胧得宛如幻景。幻景里,有幻化出的人和马在悄悄潜行
仔细再看时,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无边的暗夜不动声色地冷寂在那里。
意识到今晚有可能失眠,陆洁索性打开于潮白的札记,慢慢地翻看起来。
札记四踏着寂静的夜色,独自骑着马穿过空旷的山野,去与心中的女人相会,这种美好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
在马背的颠荡晃摇中,细细地回味属于自己的那份等待。那等待是太长太长,那等待是太久太久了。从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遥遥地想着它沉入暮色里的情景。
初始的心情也还从容,渐渐地就生出一种被拉紧被压挤的感觉。随着黄昏的临近,那感觉越来越强,越来越烈,犹如慢慢地拉开一张弓,蓄着待发的势头。当临近终点时,蓦然一放,那种如箭离弦般的畅快,只有此刻才能体味。
等待是空虚的,在等待中你一无所有,于是你会生出要充实它的一种向往。
这向往可以用味觉来感受,就象咀嚼着茅根,唇齿的每个缝隙里都有清甜的汁水沁涌。这向往也可以用触觉来感受,那是难耐的心痒,难止的心疼。
也许,只有想象可以弥补向往的空虚和缺憾。在想象中,我攀上了哦耶的木楼,迎候我的是她长长的双臂,她象藤萝似的将我紧紧地缠绕。她吻我了,她歙合着双唇,犹如梦姆湖中跃起的鱼儿。我透不过气来,那吸吮让人醉迷,让人昏眩。她象山野一样展露出她的胴体,它时而平坦时而起伏,犹如月光一般皎洁
在想象的渴望中,我的哦耶更加美好,更加诱人。
黑色的走马象黑色的精灵,它似乎理解我的心情,它的蹄声既碎又疾。那蹄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我的心在那节拍下碎乱地疾跳不已。那是为渴望而焦灼,我的胸中鼓荡着企盼的激情。
我终于理解那些中世纪的浪漫骑士了,他们在隐秘的夜色中焦灼地奔向他们心仪的女人。仰望着月光下的窗扇,他们象不知疲倦的青蛙一样,唱响了一支又一支小夜曲,向他们心仪的女人求爱。
他们是惴惴不安的求爱者。只有求到的爱才显得珍贵,也只有渴求本身,才能燃烧起爱的激情。
来而复返,返而复来,他们始终处于追求者的位置,因而,他们始终与激情相伴。
他们是林间啼鸣求偶的鸟。
他们是花间颠舞示爱的蜂。
不,他们是猎手。猎手不会兴致勃勃地把弓箭对准家院里的鸡,他们本能地寻求着逐猎的剌激。至于追逐得手与否,都不会使他们停顿,他们的生命处在不息的追逐中,因而,他们才能拥有永不衰竭的激情。
这一刻,我觉得我也成了浪漫骑士。我的咽喉发干发紧,它想伴着曼陀琳,在月光下歌唱。如果我心仪的那扇窗户不为我打开,我会一直唱下去,彻夜唱个不休
踏进那片麻地了,细长的麻杆亲昵地频频地敲打着黑马的颈脖,引得它不停地喷着响鼻,做出回应。看到月光下的木楼了,后墙上的那排木窗中,有一扇属于我亲爱的哦耶。它此刻合着眼,在静谧的夜色中打着盹儿。
下马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向窗扇上方的屋顶抛去。
砰,响声在静夜里分外清晰。
那个窗扇应该睁开眼睛了,我的哦耶应该探出她皎好的面孔,向我递送微笑。
这时候,我就可以站在马背上,朝着那扇洞开的木窗一越而入
可是,那木窗依旧合着眼。
怎么回事,莫非我的哦耶睡着了,没有听到我们约定的信号?
我又捡起了一块大些的石头,向木屋的房顶扔去。
砰,那声音很响。
我的哦耶,她应该在响声中惊醒了。她应该点亮油灯,察看动静。
可是,那扇木窗仍旧黑洞洞的,看不到一丝亮光。
怎么回事,莫非我的哦耶病倒了么?上次相会的时候,她曾经告诉我,她的身体有变化,她好象怀了孩子。我问她,是我的吗?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了望我,却没有给我任何回答
我开始不知所措,我象一只守着玻璃鱼缸,却无法伸进爪子的猫,焦灼地转来转去。我不能喊叫,吉玛人在暗夜里走婚的时候,是不允许大呼小叫的。
让人灰心丧气的失望和让人抖起精神的侥幸的期待交替控制着我,我不知道向房顶扔了多少石块,我甚至还站在马背上,尝试着去撬那扇木窗。我分明听到房内有响动,然而,那扇窗子却栓得紧紧的,毫无开启的意思。
我终于沮丧地坐在地上,我想起了那首吉玛人的歌:“木楼的门锁着三道锁哟,你不要久久地敲。乌珠把心锁了呀,你就是等到天亮她也不会打开”
我是被遗忘了么?
我是被忽略了么?。
还是我被拒绝了!
我的心里一下子涌满了伤感和苍凉。
村寨旁的楠砻河哗哗地响着,我仿佛听到了泪水在我的心里流。无边无际的夜色在我的眼中显得那么的落寞,让我不由得一阵阵心灰意冷。
我在这无穷无尽的冷寂中,孤独地仰面躺下。身下的草皮传递着寒意,那寒意穿透肌肤,穿透骨髓,让人透心地凉。唯有夜空中的星星不忍与我相弃,它们关切地望着我,我也呆呆地盯着它们。时而,它们显得那么遥远,时而,它们又似乎分外地切近
木楼的那扇窗子也是遥远而又切近的。只要它打开来,它就与你亲密无间,可是,只要它紧紧地关闭,它就将你拒之千里,使你永不可及。
我的哦耶啊,当我热情激荡地进入她的身体,当她的身体柔顺地容纳着我的时刻,我觉得我们已经形同一体,永不可分。可是,当此刻她向我关上窗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原不过各自有体,互不相干罢了!
想到这些,我简直沮丧至极。我懊恼地在地上抓了一把,然后扬了扬手,想使劲儿地将手里的那把草和土远远地甩出去。就在这时,我下意识地向手里看了一眼。
柔韧细长的叶子,柔韧细长的茎,这是断念草。
这些断念草都打成了结。
原来,今晚她与别人另有约会啊!
我太糊涂了。我一门心思只想着早早进入木楼,与她相会,却没有留心窗下这片断念草。
我明白,我该爬起来了。我该骑上我的黑走马,尽快离开这里。
披着凌晨时分的寒意,我垂头丧气地踏上了归程。回到冕诺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冕诺正在院子里粘补胶皮轮胎,看到我,他吃惊地说:“于,这是怎么了,你?”
我当时一定是神情怔忡,怅然若失,我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顾自言自语地说,“冷,冷——”
是冕诺把我从马上扶下来的,我浑身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鞋上满是泥土和碎草叶。
披上冕诺的披毡,喝下一大碗热乎乎的酥油茶,我才回过神。
“真倒霉,她不放我进去。我在麻地里呆了一夜。”
我忍不住把昨夜的遭遇通通诉给了他。
冕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于,这种事常会遇到的。带你来的那天晚上,我也一样——”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住进寨子的当天晚上,冕诺就失踪了。清晨见到他时,他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鞋上满是泥水和碎草叶。
有了共同的遭际,两个男人也就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
“于,听我说。梦姆湖里的鱼多,吉玛山上的树多,寨子里的女人多,放下这个,再拾起那个。”
我懂得冕诺的意思,可是,我放不下。
见我摇头,冕诺说,“于,放不下她?去求她,那就。”
“怎么求?”我向冕诺请教。
“讨好呀,帮她干活。打柴,舂谷,绩麻——”
我愣住了。我在想,在这些活儿里,哪一种比较适合我。
冕诺以为我还是想不开,便宽慰地劝我,“于,别愁。散散心,跟我去达坡。”
达坡是邻近此地的一个大镇子,那里常有昆明、西昌、成都等地的客商来往。
吉玛人也常到达坡去,用自己的麻布、鱼干、家畜和家禽,换回日常需要的各种物品。到达坡去,有一条路况很差的石子路,冕诺去的时候,总是套上他的胶轮车。
跟冕诺去达坡散散心也好。
冕诺要补的这副车胎实在是太旧了,他还有一副备用的新胎,我说,“冕诺,这胎不行了,换上新的吧。”
“不,能补上,我。”冕诺不屈不挠地把胶水往旧胎上抹。
于是,我就坐下来帮他补。有我的帮忙,旧胎上几处漏气的缝儿很快就补好了。
冕诺一边兴冲冲地装着轮胎,一边夸我说,“于,你真行。可惜,你哦耶那里,没有轮胎。不然你去补,会高兴,她。”
冕诺套好了胶轮车,催我赶快坐上来。
我却改变了主意,我说,“我不去达坡了,冕诺。我想,我还是到她那儿干活儿去吧。”
那一天,我赶到我的哦耶那儿去的时候,她正在坡地上犁地。吉玛人犁地采用的是一种很原始的方式,二牛抬杠。两条牛并排在犁的前面走,为了让用力的方向一致,就用一根长木杠缚在两条牛的脊背上。“二牛抬杠”的说法,就是这样得来的。后面需要一人操犁,前面还得有一个人操心抬着杠的两条牛,别让它们走歪了。
我向那片坡地走着,远远就看到了我的哦耶。她的白长裙在风中飘舞着,花头帕鲜艳得犹如蝴蝶的翼翅。她在抬杠的两条牛的前面走,后面有一个操犁人,那是一个穿着麻布衫的魁梧的吉玛男子。
我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喉咙有些发哽——为昨夜无望地投上房顶的那些石块,为那些被踩踏的打了结的断念草,为凌晨时分凉透了心脾的寒意
站在她的面前,我委屈着,难过着,伤心着。
我想听到她的解释和抚慰。
然而,我的哦耶看到我,只是晃了晃双耳下那两颗红玛瑙般的耳坠,然后将黑玛瑙般的眼睛闪了一闪。
“于,是你么?你来了!”
是的,她丝毫没有愧意,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她显然很高兴见到我,似乎我昨夜并没有吃什么闭门羹,似乎今天我到她这儿来完全是应该的。
我忽然有点儿恨她。
不过,男人嘛,应该高姿态。
于是,我装着昨夜什么也不曾发生,竭力用轻快的语调说,“哎,我能干什么?你让我干点儿什么呀?”
我的哦耶把拿着牛鼻绳的手抬起来,对我说,“陆,你来牵牛吧。操犁,还是让平措做。”
操犁的那个魁梧的男人对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的肩膀很宽很平,髋骨也过于宽了一些,平了一些,这使他看上去有几分象门板。
他就是平措了,我也朝他点了点头。
我想,我的哦耶是在照顾我,牵牛大概比操犁要容易得多。我从她的手里接过牛鼻绳,站到了肩抬木杠的两头牛的前面。
我看到那两头大牛摇头了,它们将弯盘的长角不满意地晃了晃,用鼓突的大眼睛警觉地瞪着我。
果然,它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走起来,它们不是相互碰撞,就是彼此扯开,竭力往各自想去的方向挣。我喝斥它们,我使劲地扯动牛鼻绳,我吃力地扳动它们肩上的那根木杠
不一会儿,我的嗓子就嘶哑了。我的手扯疼了,胳膊也开始发酸。
脚底下的坡地也来给我添乱,它不是坑,就是坡,还有许许多多会打滚儿的石块。害得我一走一歪,一走一滑,唉,我自己都走不直,又怎么能扯直那两头大牛呢?
这是个累活儿,我浑身都冒出了汗。
我的哦耶背水来了。她伫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木桶压在她的背上,她也忘了卸。
“平措,换换,你们。”我的哦耶再次安排。
平措听话地走过来,与我交换了位置。
在我的记忆里,我好象操纵过公园里那种机动碰碰船的手柄,我想,木犁不应该比机动碰碰船更复杂。
当然,它看上去很简单,一根斜斜的木棍从犁头上升起来,上面嵌着一块圆滑的短柄,可以让你舒舒服服地握在手心里。然而,一走起来,我就感到它的复杂了。首先,它有很强的摆动欲望,它不愿意被拘束在一条直行的槽沟里,它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跳槽,给自己另辟蹊径。其次,它的情绪不稳,上下波动很大。
在它高兴的时候,它会一下子就从土槽里跳出来,滑溜熘地在地面上跑。不高兴的时候呢,它就闷头扎下去,让你越拉越深越拉越深,弄得前面的两头牛不堪重负,到头来只能喘喘吁吁地停下。
为了对付这个木犁,我真是耗尽了心力和体力。
就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它不失时机地躺倒不干了。我去拉它,忽然一滑,犁头就擦住了我的脚踝。
“啊!——”我大叫一声。
伤口并不大,但是沁出了血。我的哦耶在我的身边俯下来,用她的手帕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把血迹擦拭了,然后把那手帕捆扎在了伤口上。
“再换过来吗?我们俩——”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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