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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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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潮白用两个指头拈着陆洁换下来的胸罩和底裤,脸上的神情很疲惫,很无奈。
    “这些东西,随手放到洗衣机里嘛,到处乱扔。”
    陆洁并没有伸出手,那边却松了手。于是,那些东西就无可挽回地掉在了地上。
    陆洁觉得,还有什么也掉在了地上。
    陆洁呆呆地向地上凝视,那套登台的披挂缩成一团,狼狈地偎在她的脚前。
    曾几何时,于潮白看到它们,就象看到震撼人心的伟大演出一般激动。可是如今呢,它们就象扔在后台上的道具,陈旧而肮脏,冷寂地陈述着一种真实。
    陆洁浑身发软,她自顾自地往回走,耳朵里完全听不到于潮白又说了些什么。
    躺在床上,四肢静下来,脑袋却在旋转,犹如一台榨汁器。嗡嗡嗡嗡,不停地搅呀,拌呀,把所有的一切都打成了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嗅觉渐渐地凸现了。那嗅觉是一只灵敏的小兽,捕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循着气息溯寻,陆洁发现它是从卫生间那边传过来的。
    洗澡之前的于潮白也在自行方便,厕所的门只是虚掩着,于是,一股股气味就弥散了出来。
    氯化氢?阿莫尼亚?——,是那种含着许多未消化食物的独特的臭气。
    陆洁嘲弄般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也觉得奇怪,这种难耐的气味,为什么过去她就没有觉察?
    那气味仿佛有一种镇静作用,陆洁脑袋里的榨汁器停了下来,静了下来。悬浮的念头慢慢地沉淀下去,一切都变得澄明而清澈。
    草莓、樱桃、三角旗,这些三维动画似的缤纷的声、光、色,现在想起来,竟有几分可笑。陆洁甚至有些奇怪,当初自己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激情。
    那些往昔的情景,就象是与已无干的别人的事了。
    于潮白就是在这个时候爬上床,凑到了陆洁的身边。
    他把自己洗得很干净,浑身还带着浴液的余香。他偏偏身,刚要伸出手,却听到陆洁说了句,“算了吧。”
    “什么算了?”
    “咱们改天再说吧,我肚子有点儿疼。”
    于潮白没有坚持,他若有若无地舒口气,说道,“用不用吃药啊?”
    陆洁摇摇头。
    “那好,改天吧。”
    于潮白在陆洁的额上留下一个吻,然后独自去了书房。那里铺着一张小床,今晚他要在那里独眠了。
    陆洁睡不着,翻来复去地折腾了一阵,只好打开床头灯,捧起一本书,看进去看不进去地歪着脑袋瞧。
    很晚很晚的时候,于潮白起来方便。他看到陆洁这里还亮着灯,就拐了进去。
    “还没睡。怎么,你哭了?”
    于潮白伸出手抚着陆洁的脸。
    陆洁自己摸摸,眼窝处果然有些潮。
    “是怨我了?来来来,咱们现在就做——”
    于潮白提高了声音,把做出来的热情洋溢着,手也就势向陆洁的小腹处伸过去。
    “不,真的,没有怨你。快去睡吧,我也要睡了。”陆洁打了个哈欠。
    “那好。亲爱的,做个好梦。”
    于潮白再次轻吻陆洁的额头,然后才离开。
    做个好梦?再没有什么梦了。
    当然,也没有什么怨,有的只是倦。
    我们是倦偶呢,陆洁朦胧地想。
    陆洁在厚毛毡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泽玛吉和泽尔车都守在她的身边。
    “醒了,醒了——”
    泽玛吉和泽尔车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洁觉得挺奇怪。
    “陆,你睡了一天一夜呢。”泽尔车的神情中仍旧留着担心。
    “可不是嘛,陆。他从来没有这么乖过,泽尔车。”
    泽玛吉瞧瞧泽尔车,再瞧瞧陆洁,笑了。
    泽尔车的手里还拿着那个煮药的陶罐,他将罐子晃了晃说:“陆,你饮多了。
回魂根,断念草——”
    陆洁点点头。
    陆洁已经弄清楚了,看来“回魂根”和“断念草”熬出的汁水,有明显的麻醉和镇静作用。吉玛人用它们医治男女之间的“迷症”,与其说是治疗,毋宁说是一种原始的朴素的劝诫。
    当天上午,泽尔车到山上砍柴的时候,猎获了几只箐鸡。泽玛吉对泽尔车说,去送给采尔珠两只吧,过些日子果错就要过继给她们家,顺便看看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泽尔车也想去自立门户的三姐家串串门儿,她住的拉努瓦寨不算远,骑马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泽尔车备马的时候,陆洁知道了,她说,她也想去瞧瞧拉努瓦寨,瞧瞧采尔珠的家。
    泽尔车显然很乐意与陆洁一起相伴前往。走马不大,两个人都骑上去马儿太吃力。让陆洁单独再骑一匹马吧,泽尔车又担心她会掉下来。结果只好由陆洁自己骑在马上,泽尔车呢,就在旁边牵着马缰绳。
    骑在马上的陆洁的确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其实,她到采尔珠那儿去,完全是为了于潮白。自从朝母节那天再次与采尔珠谋面之后,陆洁就大致推测出采尔珠就是于潮白在札记中反复提到的那个“哦耶”了。如果这个判断属实,那么于潮白肯定会在采尔珠那儿露面的。
    马儿一路行,陆洁一路想着心事,惹得泽尔车时时地惊叫,“陆,小心”
“小心,陆”——陆洁注意了,稍后又走神。走神了,赶忙再注意。弄得她自己心中也暗暗自嘲,看来什么“断念草”,什么“回魂根”,都无法断掉她对于潮白的牵挂。暂时的麻木和忘却之后,带来的是更明晰更强烈的专注。此情真是无计可除,下不了眉头,老挂在心头啊。
    泽尔车和陆洁的到来,使得采尔珠家里就象过节一样热闹。采尔珠亲自下厨,动手烧菜。烤鱼干、盐水土豆,都是些吉玛人的家常菜。但是,也有与众不同的。
    一是熏猪唇,腌制的猪唇肉,用松枝熏过,然后用辣椒炒,虽然辣了一些,却出奇得香。再一个是她家的苦荞酒,酒汁浓厚,酒味儿醇香,陆洁喝进一口,立刻觉得身上发热,弄得她连连吐舌头,“哟哟,你这是什么酒呀,好大的劲!”
    采尔珠说,“苦荞呀,是苦荞。一样的——”
    泽尔车在旁边得意地插话,“不一样,不一样。苦荞是苦荞,我三姐家的,一碗,山猫醉倒了。”
    仿佛在验证泽尔车的话,陆洁喝下面前的那碗酒,不一会儿就觉得双脚发轻。
    看看众人,全都若无其事,显然他们对这种酒早已适应。众人谈笑风生,频频地举起木碗,说着吉祥和祝福的话 。“唱啊,唱起来呀——”
    大家都朝着采尔珠击掌。
    喝了酒的采尔珠更显得容光焕发,她的脸颊象杜鹃花一样绯红,黑玛瑙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把头一扬,一串悦耳的歌声就在木屋里回响起来。
    “挂在天上的月亮啊,最亮的时候只有三天。
    火塘边上的妈妈啊,对儿女一辈子都温暖“    当采尔珠歌唱的时候,众人都用筷子敲着木碗,嗒嗒嗒嗒地击响节拍。跟着那节拍,大家也亮开嗓子,一唱三叹地做着应和。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一碗酒接着一碗酒,越喝越高兴,越唱越起劲儿。陆洁渐渐地融合了进去,跟着唱,跟着喝,不知不觉中,竟有些醉了。
    这时候,陆洁又想起了朝母节那天,采尔珠在梦姆湖边唱歌时的风采。她禁不住感叹地对泽尔车说:“你这个姐姐,唱得真好。”
    “那当然,”泽尔车自豪地说,“陆,你不知道,吉玛山最能唱的,就属我家三个姐姐呢。”
    陆洁听了,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心神有些游走。
    泽尔车以为陆洁这是不相信他的话,便急切地解释,“陆,不信你到我三姐房里瞧。好多东西,唱歌得到的。”
    陆洁于是真的要去看。
    陆洁是远道而来的女客,她提出的这个要求,采尔珠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她们俩就从火塘边起身,一前一后地上了女楼。
    推开房门,陆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采尔珠的卧榻。说是卧榻,其实并没有床,只是在靠窗的屋角铺了厚厚的毛毡,毛毡上又垫了靛蓝色的手织麻布单。
    与卧榻挨靠的两面木板壁,显得琳琳琅琅。那是因为挂着和贴着许多色彩和样式都分外引人注目的东西。
    一个大花环,是用几种不同的树枝条和花朵编就的。虽然红花绿叶已经枯干,但是依旧可以想见当初的美丽。
    几挂多彩的项链:白贝壳,绿松石,红玛瑙,黑水晶。
    一块花头巾,是细软的丝质品。花色和样式都是最流行的,它显然来自某个遥远的城市。
    
    “采尔珠,这都是你唱歌得来的奖品吗?”陆洁好奇地问。
    “奖品,唱歌?”采尔珠直爽地地笑了,“陆,对,是唱歌,是依塔奖给我的哟。”
    陆洁听明白了。她仿佛看到一个又一个吉玛男子倾慕地向采尔珠走来,手里捧着表达他们爱意的各式各样的信物。
    陆洁情不自禁地走近那些信物,仔细地端详。
    陆洁的目光移动着,慢慢地停在了采尔珠的绣枕边。在绣枕旁靠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乳白色的机面,深黑色的机身,一侧有两个圆圆的音量和频率调谐钮。它虽然有些旧了,但看上去仍然洁净而精巧。
    “能看看吗?”
    采尔珠点点头。
    陆洁转动开关钮,略做调谐,电子乐队就嘭嘭嚓嚓地奏起来,一个悦耳的女声在那伴奏声里自如地浮游。
    陆洁记得,于潮白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袖珍半导体收音机。他清早跑步的时候,经常拿着听。
    “这个也是,奖品吗?”陆洁带着些开玩笑的口气。
    “一个男子,汉人。象你一样,到我们拉努瓦寨。要我唱歌,他记,他录。
谢我的。这个东西。”
    采尔珠仔细地讲述了那个人的模样,讲述了那个人所做的事情。
    陆洁的心剧烈地跳起来,这是于潮白,这毫无疑问是于潮白!
    没错,采尔珠就是他在札记中写的那个哦耶——那么,于潮白这次到吉玛山,当然是来找采尔珠了。
    陆洁尽量不动声色地问:“这个爱唱歌的汉人,这次朝母节来了吗?”
    采尔珠许久没有说话,脸上是一副思索的神情。
    “象,朝母节,有一个人,看着象——”
    陆洁觉得采尔珠有些吞吞吐吐,陆洁想再追问什么,可是她忽然觉得脚下晃动起来,面前的景物也在不住地摇。
    “陆,你怎么了,怎么了?”采尔珠叫着。
    陆洁看到眼前采尔珠的那张脸在打转,而且越转越快。
    “我,我头晕。”陆洁赶忙闭上了眼。
    “陆,你喝多了?躺一会儿,在我的毡床上。”
    
    陆洁睡在床上的时候,于潮白就偏躺在她的脚边。医院的病床不宽,是那种金属网状的弹簧床,使用的年月久了,中间已经凹了下去。睡在床的边沿,就象睡在陡坡上,有一种遏止不住的下滚的势头。陆洁时不时地勾勾脑袋,向脚旁望一望,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歉意,真难为于潮白,他竟然能在那里躺得往。
    距离医生判断的预产期还有二十多天的时候,陆洁的手脚都肿了,身上套着于潮白的一件外衣,脚上只能趿着一双于潮白的拖鞋。可是,陆洁还在坚持上班,做为医生,她自然懂得已经很通俗化了的常识,孕妇应该坚持必要的活动,这样有助于顺利地产下婴儿。
    自行车不能骑了,陆洁每天都坐公交车。坐公交车的人不算多,见到陆洁这样挺着肚子的孕妇,即使不让座,也都会避一避的。陆洁出事倒不是被别人挤撞造成的,还是她自己不当心。上车的时候,脚抬低了一点,拖鞋在踏板上一挂,人就摔倒在地上。
    有人说,“上啊,上啊,快上啊”,也有人说,“你没瞧着呀,人家孕妇摔倒了”。陆洁爬不起来,肚子一阵阵疼得厉害,似乎有了要生孩子的感觉。陆洁艰难地挣扎着说,“帮帮忙,把我送到医院——”
    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拦了出租车,把陆洁送到了产科医院。医院检查,说是先兆流产,看来肚子里的调皮鬼已经耐不住性子,想钻出来见见世面了。陆洁的心里充满了亲子的温情,恨不得马上将这个牵肠挂肚了九个多月的小家伙抱到怀里。
    于潮白赶到的时候,陆洁已经上了产床,羊水破了,主治医生安排要产妇自己生。医生和护士向陆洁讲解产妇自己生的好处,陆洁说,我也是医生,我懂。
    懂得医学知识的人在产房内忙,不懂医学知识的于潮白在产房外忙。二十分钟过去了,陆洁的叫声越来越低,于潮白的叫声却一下子高起来,“剖腹!剖腹!
——”
    医生们就商量,安排了剖腹产。
    万幸,万幸,剖腹的时候才发现,婴儿已经出现了窒息的症状。如果不剖腹,婴儿一准儿没救了。
    那是个胖儿子,于潮白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佑生”,意思是冥冥中有命运的福佑,她才得以生临人间。
    剖腹产之后,陆洁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礼拜,那些日子,于潮白真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陆洁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早晨,于潮白把热水端到床头,用毛巾给陆洁擦脸。热水浸过的毛巾又柔软又温暖,它缓慢地擦过陆洁的额头、眼窝、面颊、耳朵、嘴角、颈脖,于潮白的动作仔细而体贴,那时陆洁就会感到体内有暖流在涌动,她就惬意地闭上眼,细细地感受丈夫的那份关爱。
    每一个清晨都是这样开始,于是那一整天便会充满夫妻间的体贴和爱意。要吃饭了,从丈夫端着饭盒出去的那一刻起,陆洁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房门。她看着于潮白兴冲冲地折返回来,象玩杂技似的把那些油条、糖糕、包子、小菜、豆浆、八宝粥一一搁放在手掌手腕臂肘直至胸膛前。
    陆洁本来也能自己吃饭,可是她却要丈夫喂。她歪躺在枕边,由着丈夫一勺一勺,一口一口,将那些食物喂进她的嘴里。这种时刻,陆洁的心里会很甜,会很满足。她觉得她是一只孵蛋的幸福的鸟,一只抱窝的快乐的鸡。
    她比鸟和鸡麻烦,她是伤兵。她有了一次流血牺牲的经历,她的身子下面还在渗血。一迭迭厚厚的吸水纸象小褥子一样垫在她的身下,每次换纸的时候,陆洁都能感觉到于潮白似乎在颤抖。他的鼻翼两旁泌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的额发和胡子都象被雾气浸袭过一般,变得潮潮乎乎,粘结成了条条缕缕。
    做完那种换纸的活儿,这个大男人会把额头贴在陆洁的额头上,悄声地自嘲说,“嘿,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怕呢。”
    端屎倒尿没有换纸垫那么惊心动魄,只是有些烦琐。每当于潮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将那个白色的便器端到胸前的时候,陆洁的心内就会替他生出尴尬来。
讲台上那个风度潇洒,侃侃而谈的于潮白,此时佝着背弓着腰,象一个标准的勤杂工。
    如果他的学生此刻出现在这里,一准不会认出他来。
    让人感到最愉快的时刻,是护士从婴儿室抱了小佑生过来。虽然陆洁还无奶可哺,但是医院循例还是要让婴儿来吮吸母亲的乳头。这是已经大众化了的医学知识:婴儿早期吮吸母亲的乳头,有利于母亲尽快地分泌乳汁。
    这个闭着眼睛的小家伙一到母亲的怀里,就哇哇嚷叫,挥臂踢脚,向世界大声诉说他初始的欲望和烦恼。
    好了,母亲来满足他了。陆洁把他抱进怀里,让他含住了乳头。
    婴儿高兴了,他吸着,他扒着,两腮和鼻翼都扇动起来,呼呼哧哧地喘着气,那神情显得急切而又贪婪。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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