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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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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 迷津(第一回)(6)
“你说,那时我们懂什么爱?我们会写‘爱’这个字,会整天在嘴边挂着‘我爱你’,会脸红,会害羞,会牵手,会接吻,会吃醋,会伤心,除此之外我们还懂什么?我们以为爱就是分享对方的感情,介入对方的生活,插足对方的回忆,我们以为爱就是一起经受,但爱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我们对爱一无所知。”
她说这话的时候坐在公车的窗边,用指尖轻轻划过窗玻璃,玻璃外侧布满的水珠,她在内侧根本触碰不了。她扭头看我,说:“嘿,你看,我们坐同一路公车出发,却要到不同的地方去。”她曾经的长发已经变成了清爽的短发,扭头时都不再有结实的麻花辫在我面前以熟悉的姿态灵活摇摆。
小学最后一次郊游时拍的合照,我又忘了戴红领巾。后来我握着红笔用力地在领口的空白处画了一条。不过也是再过了几年才知道,我也只能在自己的照片上加上去,在梦归、杨络生、班长,以及其他人手里的照片上,我依然是没有戴红领巾的突兀的那一位。
这条不存在的红领巾,它是永恒的。我只能在我的想象里尽情篡改故事的结局,就像梦归只能在多年以后剪去长发,但当年的麻花辫,永远都留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所共同经历过的童年,虽然最终云散风流,但从某个程度上来说,它亦是永恒的。过往就像是一个被封在玻璃瓶里长生不老的小人,无论玻璃瓶随着时光漂向何处,无论是被掩埋,还是被打开,它依然长着稚嫩的容颜。
到家之后,我在光滑的铁门上面看到了自己狭长的倒影。当年滑稽调皮的小毛孩,变成了高大瘦削的男人,但是无论是面容还是眼神,都仍是那么陌生,那个我以为会长成的我,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我这才注意到,我直到现在还没有解下红领巾,而我此刻这副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我爸还处于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妈起早摸黑出门干活,把上学用的东西在前一天晚上统统装进我的书包,而这一天的早晨,我爸笨拙地拿着红领巾,要替我系上。如果不是我攥着红领巾跑到他的跟前,他早已忘记有这玩意儿,直接送我出门了。他茫然地扯着我胸前红领巾的两端,然后迅速解下来,绕到自己的脖子上,照着镜子试探着打结,似乎习惯了替自己系领带的姿势,当红领巾挂在别人的脖子上时,便不知所措了。他像打领带一样系好了红领巾,好像发现红领巾并不如领带那么长、那么平整,所以有点不满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现在我的姿态,便像极了那个时候的父亲。
无尽 迷津(第一回)(7)
我爸并不是长期赋闲在家。他也找过好几份工作,做过销售或者文员,或者后勤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干。但是每一份都干不长,所以在我上五年级之前,一直处于就业、失业、再就业的循环中。按我妈的说法,他一把年纪还像个愤青,做事情总是一根筋。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道路都是单行道。他的性格中就有那么一些东西,就像他要先挂在他自己的脖子上系一次才懂得怎么替我系红领巾,迫使他做事必须按照一个标准的程序,不可遗漏或者逆转。比如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一定要先打开房间的灯管,然后打开床头的台灯,然后绕回去关掉灯管,再躺在床上关掉床头的灯。直接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或者干脆直接摸索着爬上床盖好被子,这些在我看来都不可思议。“那会撞到床角。”他会马上这样反驳你。
这样的爸爸,在我小学毕业后带着我们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居然神奇般地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并且很快便有了一辆自己的车。我说过,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道路都是单行道,这样的他开着自己的车穿梭在这个忙碌的城市,根本找不到一条如他所愿的马路。他不能相信红灯时竟然允许车辆右转。他不能接受一个路口的交通灯在变绿的时候不分方向,同时允许双向的车辆向左向右直走一起瓜分这段绿灯时间,把整个路口活生生地变成一个正在搓牌的麻将桌。他不能忍受原本走在右拐车道的汽车突然之间改打左灯然后直直地在他面前转到左拐车道。他会在开车的时候按捺不住长久地按着喇叭,或者直接破口大骂,拍打方向盘。对于驾车时遇到的一切,他永远不会找不到抱怨的内容,而坐在车上的我们,也慢慢从一开始的附和,变得越来越只是倾听甚至充耳不闻。
因为我们知道,他越来越少提及的工作上的烦恼,都化作一股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在那些捉弄他的交通灯和抢占他车道的汽车上去了。
他后来重新给我系的红领巾,不知哪个地方出了错,结是松的,轻轻一扯就会散。“爸爸,你小时候没有系过红领巾吗?”他一边徒劳地把错误的结继续勒紧,我一边忍不住问。“阿栋,你是在质疑爸爸系红领巾的技术吗?”他这么一说我便不敢吭声,“爸爸小时候不需要经常系红领巾。”
“为什么?难道那时不用每天都戴么?”
“要啊,但是爸爸只需要系一次。”他故作正经地说,“然后每次脱校服的时候不解红领巾,直接把校服和它一起脱下来,第二天再原封不动地穿回去。你说,这还用天天系红领巾么?”
无尽 迷津(第一回)(8)
当时我真的相信了,并且还试着学他那样把红领巾脱下来,脱不下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头太大。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大人们诸多谎言中的其中一个。
他们喜欢把谎言说得认认真真、有板有眼、煞有其事,却把严肃的事情说得像玩笑话一样大大咧咧。比如每次茶余饭后,我妈和杨络生的妈妈常常很投契,一口气聊到以后,甚至以后的以后也就是在她们入土之后的事,杨络生的妈妈都要嬉笑着说,即使进了棺材,她还会在杨络生顽皮闹事的时候忍不住跳起来用鸡毛掸子追着他满街跑。那些时候他要么刚跟我扭作一团打得鼻青脸肿被她数落一通闷闷不乐,要么正在为击中邻居的窗玻璃而精心挑选石子和树杈,一听到“鸡毛掸子”就丢了魂儿,条件反射似的护住屁股。
不久之后他妈妈意外去世,第二天他和我逃课玩了一个下午的游戏机,庆祝没有鸡毛掸子的未来。我们最后把身上所有的零花钱花光,直到他的爸爸来揪他回家才停下来。来揪我的是妈妈,她以为我被哪个人贩子拐走了,找了好几条大街才听说我在这里,又是紧紧地搂着我又是忍不住不停地数落。她对杨络生的爸爸说:“孩子不懂事,别怪他。”但他只冲着杨络生说了一句“你个没心肝的”就直接拽着他的衣领走了。我们两家人一前一后地回家,路上谁也没跟谁说什么,杨络生仅仅是在进门之前回了一次头,在日落西山一片温柔的余晖中,我看不清他逆光的脸上那双眼睛是看着我还是看着我母亲。
过了几天,我再提起鸡毛掸子的事,杨络生却一手把我摔在地上,我以为他逗我玩,笑笑便要起来,没想到还没站稳就又被他摔在地上。
“你有病啊!”我反把他压倒在地,他躺在地上挥舞了两下便不再挣扎。
然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成那样,我见过他被鸡毛掸子揍得眼泪鼻涕横流,但是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为什么她还不跳起来举起鸡毛掸子来追我……”后来他告诉我,他连鸡毛掸子都放进她的棺材,免得她想掀盖跳出来教训他的时候找不到鸡毛掸子。
我念三年级的时候,曾外祖母过世。我们家连夜赶到乡下参加悼念。颠簸在车上的时候,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成为家人谈论最多的内容,我却听不见他们言语里的变迁,只看见了现在在我面前实实在在的风景。那个时候的我,几乎就是稚嫩得连一点事过境迁的沧桑都没有,以为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我现在所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对这一草一木没有一点印象,甚至对车上久未谋面的亲戚也同样如此。我不记得原来我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肥壮的姨婆,她嗓门儿大,在车上聊天的时候笑得最响的是她,哀悼会上哭得最响亮的也是她。我觉得她跟曾外祖母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长相和性格如此迥异的人,也可以因为血缘关系被收拢在家人的范围里,对号入座配上专有的称谓。那真是一条神奇的纽带。
无尽 迷津(第一回)(9)
听说我上学前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满月后不久,一次是四五岁的时候。听说我曾经被祖屋门外的看门狗吓得飙泪,跑到离门口五米开外的地方抱着邻家门口的石墩不肯进去。听说我一躺在曾外祖母的怀里就会乖乖地不哭。
他们对着相册提起往事,乐此不疲地互揭对方小时候的糗事,一边还召唤着我过来,要给我看我那张赖在石墩边上的照片,而我正在跟某个堂表兄弟追逐打闹,不小心踢翻了另一个堂表姐妹堆了很久的积木,惹得她号啕大哭,只好停下来帮她重新一块一块地砌回去。
“这块不对,放在这里,这里。”
“可是,刚刚好像是在那里的……”
“就要这里,就放在这里!”她说着说着,刚吸进去的鼻涕又不甘心地淌了出来。
我才发现她根本不是要重新砌成刚刚的那个样子。她如此执拗地要我按照她现在的意思重新砌一个城堡,实际上就像这群因为一个家人的去世而聚在一起的人们,他们在哀悼会上哭哭啼啼撕心裂肺,现在却能看着相册轻松说笑热热闹闹,他们并非遗忘伤痛,只不过在一次又一次被推倒之后重新构筑一个新的家,他们不是需要一个永恒不变的家,一群永生不死的家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家,它永远都在那里,无论是谁过世了,谁出生了,谁长大了,谁老去了,他们都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默哀的时候,先是有人压抑着轻声抽泣,然后是姨婆那声嘹亮的号哭起头,哭声就像交响乐一样整齐地响了起来。我一边低头学他们掩面眯眼,一边偷偷瞄站在我旁边的某个堂表姐妹,她也像我一样,懵懵懂懂低头耸肩,呜呜嘤嘤,眼睛到处乱瞄。我轻轻问她:“你怎么不哭?”“我不难过。”“可是太婆死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也是。”其实我也记不清这位老人。
“他们都在哭,我哭不出来。”
“我打你一下你就会哭了。”我当真打了她一下,还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胖脸蛋。这招非常奏效,她当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相比刚刚那番装腔作态,这下多么逼真、动人,看,这才叫哭。但没想到,哭得如此投入的她不忘还了我一拳,那绝对是充满痛恨的一拳,比我刚刚那一下还要使劲,她的眼神里压根就没有感激,那家伙根本不懂得知恩图报。我冲她皱了一下眉,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终于也委屈地撇着嘴,眼泪适时地从眼角滚了下来。
无尽 迷津(第一回)(10)
现在想想,那时多愚蠢,我以为哀悼一个人的去世就应该不停地哭泣,不论是为了什么而哭,总之是哭得越悲怆越好,就像一场相约好的哭泣表演,大家也无非是借一个机会畅快淋漓地坦荡荡地大哭一场。直到余虹过世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年的我,根本不懂死亡是什么。那个躺在棺材里的曾外祖母,我以为只是像动物冬眠一样,我还纳闷,为什么大家为她举办那么盛大的送别,她居然都不睁眼回应一下就睡过去了。看见余虹躺在棺材里,我才明白,哀悼会这种仪式,其实只是在人离去之后弥补的一场送别,倘若不能亲眼目送她离去,那么只能在哀悼会上见她最后一面。对她而言她已经失去了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但是你比她幸运,因为你还有机会,看看那个毫无生气的她,失去灵魂的她,那副残存人间的熟悉的躯壳。
我在余虹的棺材面前抚过她的发丝,她的头发永远都不会再长长。我久久地站在那里,闭眼想象她未来可能的样子,睁眼看见她还躺在棺材里,容颜稚嫩,如同我所形容过的过往一样,像个长生不老的小人。原来死亡,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剥夺你的生命,却予你永恒。这样的永恒,将慢慢腐烂在深埋地底的棺材里,却扎根在别人的回忆中。
然而肉体并不是灵魂的唯一住所。
我爸若是在停车的时候不小心擦过路边的什么东西,总是会倒吸一口气,好像划下的那一刀痕是在他的身上而不是车上。每到这些时候,他都让我觉得,他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跑到了他的爱车上,跟他一起感受痛苦。而我觉得,我灵魂的一部分,应该在我的相机里。
不知哪年生日,有人送了我一部一次性相机。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叫一次性,我只知道相机是帮我把我看到的东西变成一张一张的照片,我可以拿着这些照片给别人看,就像是与人分享我所看到的世界。直到我的双眼后来一点一点变近视,拍出来的照片清晰依然,我才知道,原来当我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时候,甚至等到以后老了眼睛不中用了病了瞎了,相机还能替我把它看清。
而我妈却一直认为我的灵魂应该跑到小提琴上,就因为那个老师说了一句我拉小提琴很有天赋。天知道那老师是不是对每一个学生的妈妈都这么说。总而言之我根本不觉得我多么有天赋,小提琴更是成了我的噩梦。一年的小提琴课让我以后在紧张的时候左手几根手指总会不自主地抽动,还有我在每一个从噩梦醒来的清晨里总是歪着脑袋夹着脖子。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我的灵魂跑到了小提琴上,还是小提琴的灵魂跑到了我的身上。
无尽 迷津(第一回)(11)
全年的周日小提琴课,实际上也成为了我妈周末加班时安置我的最好方式。在一个小时的提琴课之后,在她来接我回家之前,我一直待在琴行。她认为那里有跟我一样等待家长的小朋友,还有老师看管着不会被拐走,她觉得我爸在家既不能充当我的玩伴,又不是一个合格的守门人,那么,我还是待在琴行比待在家里要好。当然,她不会知道,我在眼看着别的家长来接小孩,下一批来上课的小孩急匆匆地奔进琴房的时候,我所经受的,是一个人漫长的等待。而在这场等待中陪伴我的,就是那部一次性相机。
我重申一次,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一个一次性相机。因此那时我是,一张接着一张地,拍了远多于可以冲洗出来的照片,直到不能过片,我还一个劲儿地在同一张底片上按快门,直到那张底片慢慢完全曝光,冲洗出来其实一片漆黑,看起来一无所有。我知道后来拍的照片,它们不能被冲洗成照片,却被冲洗成了我脑中的记忆。在很多年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我居然对当时拍的每一张照片奇迹般地记忆清晰。我记得我拍过一只逃窜的壁虎,地板上被踩扁的拧巴口香糖,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老师挠屁股的背影,还有很多很多,在按下快门的那些瞬间,我都全部记得。
我还没有想到,当年跟我一样周日到同一个琴行学乐器的班长,后来真的学有所成。她在一个琴行当钢琴老师,还整天感叹:“我真想去幼儿园当音乐老师,真的,我特别想。”我让余虹跟着她学弹钢琴,她才上了一节课,就忍不住在我面前双手合十,对余虹赞不绝口:“一点都不像你,她太有弹钢琴的天赋了!”
“拜托,我小时候也被小提琴老师说过有天赋啊。”
“你那是小提琴天赋,跟钢琴的天赋不一样。”
“……”
虽然我一点也不相信乐器老师所谓的“天赋论”,他们认为任何有天赋的人都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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