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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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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感到,我就是那个写出了《山海经》的人。
*
一生闲暇等于没有闲暇。与群山厮守一生等于允许自己变成一个石头人。
窗外是天山。天山聚集着天上的石头。冰雪下天山,像冰肌玉骨的仙女,跑成灰头土脸。这液体的石头冲荡在石头之间。
靠山吃山是别人的福份,但他们靠山却吃不着山,仿佛老鹰逮不着兔子,子弹追不上羚羊:这几乎什么都不生长的群山,除了壮丽,一无是处。
他们在炉子上弄出声响,紧接着就听见了鬼哭狼嚎。
他们大惊失色地看到,两团云彩,一黑一白,驮着两只乌鸦消失在山谷。
别人在乎这群山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毛驴可以拉车,可以驮物(母驴还可以充当临时老婆陪伴在男人身边,而且嘴严)。
他们了无诗意,也不需要混迹于大世界所需要的幽默感。
他们被扔在山谷和山脚,靠扔石头求得心气的平和。他们的石头能够扔出多远,他们的艰辛就能传递多远。他们被黑夜推回自己的石头屋。
生在群山之中,死在群山之中,也只好如此。便宜了匆匆过客的多愁善感。
他们把狗牙当成狼牙卖,偶尔赚得几枚小钱。
*
南疆笔记(二)
作者: 西 川
从右向左伸展的文字,像手抓饭一样油腻的文字:这是龟兹歌舞团欢迎巴依老爷的节目单。从右向左伸展的文字,也就是从右向左伸展的思想,这是孔子陌生的思想,就像孔子对巴依老爷的烤全羊一无所知。
悬挂在阿图什的羊肉,蜜蜂取代苍蝇环绕它们飞舞。既然蜜蜂已忘记如何采集花粉,它们酿
出的蜂蜜定有羊肉的膻腥。膻腥的巴依老爷为此喝彩社会与人生。
而莎车的苏菲,除了读经就是乞讨。他们不进巴依老爷的家门,不听巴依老爷的吆喝,却留着与巴依老爷相同的胡子。他们默然经过阿曼泥沙汗华丽的陵墓,用简朴的耳朵听见有入拍打铁桶奏出《十二木卡姆》。
雷电,在奥依塔克秘密行进。夜晚的雨水,首先浇灭篝火,然后灌进我的毡房。在另一个毡房里,十六个柯尔克孜小姑娘,应着雨声,为她们梦中的巴依老爷哆嗦着绽放。而附近的第四纪冰川有如报废的天堂。
八千年前天神的精液凝成和田的玉石。巴依老爷手握天神的精液,嘲笑汉人对玉石的痴狂,并为我们区分了法律的老婆和宗教的老婆,并向我们暗示他擅长在床头舞刀弄枪。
*
我吃西瓜、哈密瓜、无花果,我吃芝麻、葡萄、巴旦杏。
我吃馕,用牛粪烤成,硬的和软的。我吃落在馕上的黑苍蝇,因为它们可能比我还干净。
我吃下五十个羊腰子。二十五只羊将我踏倒在地。
我吃沙棘,如同飞鸟在戈壁上吃石头。石头装满飞鸟的胃,飞鸟依然在飞。飞鸟拉屎,石头还是石头。
我吃冰山,我吃冰山上的雪莲。我吃一切好东西,不管需要不需要,不管消化不消化,不管拉肚子不拉肚子。
我也吃丝绸之路上花里胡哨的老妖怪。我吃老妖怪变成的小旋风。
我也吃飞来飞去的小仙女。她们的汗毛、乳房和大腿确实好吃。我也吃她们不知疲倦的能歌善舞的影子。
我吃花布,吃花帽,吃手鼓,吃独他尔。
我吃火焰。我尤其爱吃昆仑山上后半夜噼啪做响的火焰。
*
失灵了,我内心的罗盘,还有我缺氧的打火机:冰山之父穆士塔格,欺负我的打火机来自东土;我打不着火,可我的心脏还在严肃地跳动,甚至太严肃了。
想象过南疆的群山,然后看见它们,在海拔3700米,在海拔4600米,但是看不懂,就是这样。仔细看也看不懂,就是这样。我承认,有时,也许,我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
我的感官不足以生发出与那五彩的群山相称的诗句。我的理智不足以厘清突厥汗国颠三倒四的历史。我的经验不足以面对喀什城中那同样属于人间的生活。
英吉莎小刀,用于砍瓜切菜过于奢侈,用于杀人过于美丽。
塔利班的读经木架,不允许任何人胡言乱语。
我的牙齿变得洁白,当我说亚克西姆赛斯……你好。而这荒凉的群山、少许的人烟,还有沉着肉渣的穆塞莱斯葡萄酒,允许怎样的小男孩长成心地单纯的库尔班?
重新变成一个抒情的人,我投降。所谓远方就是这使人失灵的地方。
*
南疆笔记(三)
作者: 西 川
大地极端的存在:沙漠。大地一望无际的原教旨主义,包围我,要我接受,要我灭亡。大地死后,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大地一块一块地死:死到国王脚下,活够了的国王顺从地死去;死到骆驼脚下,谦卑的骆驼犹豫一会儿然后死去。眺望沙漠的人把水壶紧紧攥在手里。
我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前进。我的暴脾气没有用武之地。对呀,我的暴脾气没有用武之地。家乡暴怒的乌鸦飞过白花花的盐碱地。
而沙漠的暴脾气,是那或狂野或温柔的风沙。那敢于向风沙撒尿、吐唾沫的,是这世上最无畏但也最无人性的先知。
听说过一只鸽子几天几夜飞越沙漠。我想它得以飞行无碍,乃是由于沙漠对它的命运不屑于关心。的确,沙漠关心谁呢?
听说过一个叫尼雅的村落。有人花lO万元进入沙漠,为的是到尼雅敲一敲那兀自站立的门板。但门板只接受鬼魂的问候,谁在乎一个生人?
沙漠是两口水井之间令人绝望的距离。或水井是两座沙漠暗中选定的约会之地。
一粒沙子提醒我们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还能活成什么样呢?沙漠不在乎,谁又在乎呢?
而一床沙子仿佛就是死亡本身。
*
解除烦恼的高度,在海拔3200米;可以飘起脚步的地点:东经75°01′,北纬37°07′。乐园。乌托邦。羯盘陀。石头城。塔什库尔干。四面是群山,冰雪坐在群山之颠。
一只鹰降落在十字路口。
一个波斯人、一个罗马人、一个汉人、一个印度人在十字路口相见恨晚。
四面是群山,起初是索罗亚斯德的群山,后来是伊斯玛仪的群山。
一个挥扫帚的老汉把大街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个中年男子将绿色的油漆刷上他的门板。
一头牛应真主的邀请独自出城,独自游荡在帕米尔高原。
一个出门闯世界的姑娘回到故乡,发现故乡的监狱业已闲置五十年。
四面是群山,是藏匿黄金而不藏匿盗匪的群山。
一个警察长着思想家的面孔。
一个外乡人听见沙哑的鹰笛,惭愧自己贪得无厌。
两个男人相互亲吻对方的手背。
八个妇女在文化馆外的体育器械上做锻炼。
四面是群山,是限制生活的群山。山间一块巨石上写着:〃热孜亚,我爱你。2000年7月13日。〃四年之后我读到这无名者写给白云的誓言。
2004。8-lO.
塔什库尔干-北京-额尔古纳-柏林-香港
我 的 天(一)
作者: 西 川
我 的 天
第三辑
我 的 天*
说明:
本诗剧又可称作观念诗剧、朗诵诗剧。无情节,强调观念冲突、语言冲突,是作者与演出策划、导演、演员、作曲、美工等合作、妥协的产物,是为具体的舞台而写。
本诗剧共需要至少五女七男十二位演员,其中一男一女为主角。其他演员可在不同的场次担任不同的角色。另需要儿童诵诗者若干人,其中至少应包括一位女童。
舞台布景应力求简洁,干净。音乐也一样,演员服装也一样。
小 序
导演:安静一下!请大家安静!我是导演。谢谢大家前来捧场。演出这就开始。安静!安静!(后台混杂的人声越来越大……吹哨声,吹号声,吹笛子声,敲锣声,鸡啼声,狗叫声,虎啸声……)
……………
*本剧系应上海电影集团公司委托而作,原拟于上海美琪剧院公演,因故未果。
第一场 乱梦
(人作为动物。从寓言转向劝慰和欲求。)
(象征性时间:清晨)
(舞台主色调:绿色和蓝色)
老虎:一夜足睡使我步态轻盈,
一顿美餐使我远离兽性。
我尊重弱小的生命,
像土匪尊重我背上的花纹。
我反对捣乱破坏,
当太阳在东方打败了群星。
老虎之影:而在流血的丛林,
这百兽之王忧心忡忡:
危险在接近,
一只纸糊的老虎在接近。
它害怕那纸老虎不撒尿,
它害怕那纸老虎没有灵魂。
猫头鹰:我一飞翔太阳就停止飞翔,
我一鸣叫噩耗便到处传布。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允许那些笨蛋胡思乱想;
笨蛋永远是笨蛋,
永远搞不懂神明的用心。
猫头鹰之影:而在明媚的丛林,
这猫头鹰已扛不动它夜晚的精神。
小聪明用尽,它依然害怕
冰凉的水滴滴在头顶,
它依然害怕媳妇尚未娶成
而梦境已然告终。
狼: 不是我吹牛我气贯长虹。
我对大地的深情有狼群作证。
在猛兽之中我个头最小,
但我的歌声能令山野寂静。
我奔跑,我转圈儿,
我在敌人面前正步行。
狼之影:而在枯索的丛林,
这孤独的征服者被孤独所征服。
它害怕学会吹口哨,
它用爪子捂住嘴,
它害怕它抑制不住的号啕大哭
会暴露它凶多吉少的行踪。
猪: 不管这是谁家的大花园,
我只管在此描眉画眼儿。
我的小命不归我
任谁拿去任谁爱。
您大慈大悲可怜我胆儿小,
我俗不可耐崇拜您高雅的吃态。
猪之影:而在腐臭的丛林,
这头猪日渐消瘦。
它等待着被需要,
它等待着被吃掉,
黑暗蒙住它的眼睛…
它害怕就这么活着,没完没了。
我 的 天(二)
作者: 西 川
男: (以下〃害怕〃段落演员可自由发挥)黑暗是我所害怕的,
黑暗中万物窃窃私语是我所害怕的;
在万物的窃窃私语中东方现出了鱼肚白,
而东方的鱼肚白是我所害怕的。
猫头鹰:我也害怕!
男: 明亮的天空,我看见了,它无限大无限远,
而无限大无限远的天空将我吸入它的空空荡荡是我所害怕的。
即使我因此学会了飞行,
即使我背上因此生出双翼若垂天之云,
我仍不敢保证天空不会出现裂纹,
而天空稀里哗啦地掉落下来是我所害怕的。
即使天空安然无恙,亘古不变,
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死也使我所害怕的。
猪: 我也害怕!
男: 我害怕天上掉下来的一切:
流星、翅膀折断的小鸟、冰凉的刀子或死亡判决书。
我难道不曾得罪过任何生命?
我吞吃飞禽走兽我将被飞禽走兽吞吃是我所害怕的。
我难道不曾得罪过我自己?
我的身体像一座村庄,它四分五裂是我所害怕的。
狼: 我也害怕!
男: 我能够引来飞龙却不敢与飞龙共舞。
我能够讨好蝴蝶却无力为蝴蝶引路。
我一手放牧一手宰杀,动物们向我点头哈腰是我所害怕的。
我不能完全了解它们的心事是我所害怕的。
耗子骑在猫身上是我所害怕的。
老虎拦住我的去路向我乞讨是我所害怕的。
老虎:我也害怕!
男: 搭在树杈上的白布令我害怕。
我捂住脸转过身去望见山项上一道白光更令我害怕。
那白光晃得我头晕眼花,疑神疑鬼,歇斯底里,泪流满面,
我只好低下头来关心我的鸡毛蒜皮。
再抬起头来我目睹星辰组成狗熊的图像,狮子的图像,
不由得心惊胆战。
我说不出我究竟有何等害怕。
众野兽:我们都害怕!
女: 我也害怕!听见了吗?我也害怕!
男: 老祖宗弃我而去是我所害怕的。
我奶奶的小脚长在我腿上是我所害怕的。
我娘说我是黄河边上捡来的是我所害怕的。
河流的颜色一会儿一变是我所害怕的。
一个陌生人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是我所害怕的。
人们让我右转而我的意志偏要左行是我所害怕的。
全村人忽然全无踪影是我所害怕的。
我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是我所害怕的……
老虎:别说了!别说了!
猫头鹰:越说越可怕!
狼: 越说越没边儿!
猪: 没完没了,像个无底洞!
老虎:无聊!
狼: 有病!
老虎:快念个咒,快念个咒!
猫头鹰:日出东方,夜梦不祥。天下力士,在吾身旁:桃花仙女,周公文王,三台护我,百事吉昌。神剑一下,万怪消亡!
老虎:再念个咒!我这右眼皮还是跳个没完。
猪: 天皇皇,地皇皇,年月时日大吉昌。二十四山并死煞,二十四山鬼中藏。年煞,月煞,曰煞,时煞,自有雄鸡一刀担当!
狼: 行了,别念了,像个人儿似的。咱们还是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 的 天(三)
作者: 西 川
女: 你卧着的时候,天高六尺;
你坐着的时候,天高六丈。
你忽大忽小,忽胖忽瘦,
你是谁,我一无所知。
但我在身旁给你留下位置。
我不折磨别人我只折磨你。
你忽大忽小,忽胖忽瘦,
我听见忽大忽小的声音喊〃救命〃!
男: 救命!
女: 苍天之上,大地之下,
万死归一死,万生归一生。
但你还不是一个人,
你还只是一个人影。
影子呵,我要你有血有肉,
我要你配得上这旷野和山岭;
你将听见草叶的哭声、蚂蚁的悲叹,
而沉默的庄稼将向你高歌我有汁有味的爱情。
男: 这是谁在对我说话?
是小红?小兰?还是小芳?
我的世界井井有条,
我的内心乱七八糟。
一条肥胖的蟒蛇向我张开腥臭的大嘴。
一个被我梦见的女人迎接我的搂抱。
昨夜,明月缩成半圆,
我缩得更小,可我的梦想是广大的:
我需要和一个人打架,和两个人说笑,
和三个人在四座山上相互眺望,相互遗忘,
哪怕我们之间隔着赤地千里,
哪怕没有喜鹊在枯枝上降落。
枯枝下的光头需要长出头发。
就像流鼻涕的小女孩需要哭成一个美人儿
我的美人儿需要一座黄金之山在上面打滚儿
我需要传说中的黄金时代在其中逍遥。
一万只母鸡为此孵出一万窝小鸡,
喜得老头、老太太们不知天上地下。
忽然蛋壳中的婴儿开口说话:
咿咿呀呀,全是大是大非,咿咿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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