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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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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骗子·傻子(三)
作者: 西 川
《诗刊》编辑、诗人邹静之给我讲过另一个疯子的事。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能收到一封电报。电报内容与一般言简意赅,诸如〃李克明5月19日乘666次车到京请接站〃之类的东西不周,而是具有一种抒情性的缥缥缈缈,比如〃秋天来了,树叶红了〃。这种违反常识的电报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觉得自己被一个躲在暗处的、意图不明的人给盯上了。静之的不安一天比一天强烈:〃每天你桌上都摆着这样一封电报,你想想那会是什么感觉!〃随着静之的不安逐渐变成恐怖,恐怖的电报就来了:〃我在逃亡。有人要在密林里杀死我。〃此后的电报一封比一封血腥。静之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读桌上那血淋淋的电报,但鬼使神差,他又总是控制不住,他觉得自己正被一步步拖向疯狂。但后来电报不来了,静之松下一口气,可同时内心也有了些空落落,觉得一个故事没有结尾。一天,静之在文联大楼里的《诗刊》编辑部接待了一位浙江青年诗歌作者。那人间静之:我拍给你的那些电报你都收到了吗?静之大吃一惊,原来那些血淋淋的电报都是眼前这个人拍的。可看他的样子,正经的文学青年,老实巴交,不像个爱搞恶作剧的家伙。那人与静之聊了半天诗歌与诗坛,一切正常,只在临告别时脸上露出了狡猾的,也可以说是白痴的,也可以说是疯狂的微笑。他低声对静之说:〃我留在《诗刊》的稿费你就随便花吧!〃此人曾给《诗刊》投过许多稿,但从未在《诗刊》上发表过,哪儿来的稿费!这下静之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疯子!
疯子并不使人厌烦。他们是一些精神上的失败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谁又不是失败者),他们并非有意要搅得别人心绪不宁。理智健全的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真正使人厌烦的是那些目的明确的装疯卖傻之徒。诗歌圈子里这类货色不少,有的成了名,有的没成名。他们太了解在诗歌圈子里如何打界外球。他们太了解如何把自己打扮得超常一些。他们按照李白、柳永、雪莱、拜伦、波德莱尔的样子来设计自己。他们肯定,不疯不癫就不叫诗人。看看看看,诗歌毁了多少人啊!在我刚开始写诗时,我也迷恋过超常行为。我曾凭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来判断他是不是一个诗人,我把超常的行为举止作为热情来看待。结果我过高估计了某些人。那些人的诗歌写得如此之差,其原因在于,他们不具备超常的思维,而仅仅把〃超常〃归结为超常的生活方式,这种〃归结〃本身恰恰太不超常了。不错,在超常的思维和超常的生活方式之间,的确存在相当密切的联系(古人称兼备此两者的为〃狷介之士〃),但超常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超常的思维作基础,那么这超常的生活方式便必是学来的和做出来的,并且最终是不真实的。在这个时代,生活方式成了头等大事,不论对于诗人还是其他人,均莫不如此。生活方式在整个文化中地位的浮升,意味着生命本质的消散和思想精神的崩溃。这样,在一部分人眼里,文学就成了对于生活方式的书写,超常的文学就成了对超常的生活方式的书写,而为了写超常的文学,生活方式便必须超常,生活方式超常了,文学还能不超常吗y一个写作与生活的怪圈由此形成,这导致了对于生活本身的遮蔽。海德格尔有一句口号:〃人的诗意的栖居〃,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么何谓〃诗意〃?是超常的生活方式吗?由于人们对〃诗意〃的不同理解,〃人的诗意的栖居〃实际上是一句废话。在〃诗意〃的名下栖居着多少庸才和笨蛋!他们把自己装扮得比诗人还诗人。如果他们不来纠缠你,那就由他们去吧,如果他们敲你的门,你就记住:凡是太像诗人的肯定不是诗人,至少不是好诗人。
疯子·骗子·傻子(四)
作者: 西 川
那时我还在新华社工作,一个电话把我叫到传达室。一个矮个子在那儿等我。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反问:〃这重要吗?〃这句反问逼出了我的庸俗相。我自惭形秽,无地白容;我算哪门子诗人?我就该呆在办公室,端着架子不下楼,让他自己去爬楼梯。是啊,他叫什么不重要,可他干嘛非得找一个叫〃四川〃的人?不过,尽管我心里波涛翻滚,我还是坚持住了我爹妈教我的礼貌待人。我清他去我办公室,可他一屁股坐在了传达室的沙发上:〃咱们就这儿聊吧!〃我真恨不能潇洒的是我而不是他。他开始诉说他的苦闷、他的愤怒,他向我抱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心,他痛斥了这个国家、这个文明。我坐在一边,没有插嘴的余地。传达室里人来人往,别人听到我们的聊天(更准确地说是他的独白),都朝我们这边瞟。如果我是那过往的人而不是这位独白者的惟一听众,我会在心里骂上一句:越是傻厌越谈人生!但事已至此,我只好假装没看到别人的目光。独白者说完了,胸中的郁闷排泄掉了(这叫不叫〃直抒胸臆〃?),安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要告辞,但他的屁股还挺沉,他又向我打听起我认识和不认识的诗人的近况:这个人是不是离婚了?那个人是不是还没有男朋友?某某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某某的老婆为什么要自杀?某某是不是就要得诺贝尔奖了?此人如此喜好打探别人的隐私,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简直像个特务,于是我决定…概回答〃不知道〃。〃你该下班了吧?〃我说〃对〃。我把一下午的时间白白搭在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身上,或者说这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白白侵略了我一下午。我们两人走出传达室。分手的时候,他冒出一句:〃一个人。还活着,躯体已经发臭了!〃这句话骂得还算精彩,尽管他骂的是我。我不知道他这是从哪儿抄来的,还是他事先已准备好,待我们分手时把这句话捅给我。总之,他比我更像个诗人。
什么鸟诗人,全是毛毛虫,连张打油那样自得其乐的诗人他们都赶不上。可他们一个个神色匆匆,神神秘秘,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干大事的样子。他们走东家串西家,觉得天命在我,侵略你一回,搅和你一顿,那是让你见识一下何谓〃不羁〃。他们倒是〃不羁〃了个够,咱们干嘛非得蹲班挣钱由他们侵略和搅和?对付这样的人,一个两个我还凑和,人来得多了,我就不得不有所反抗。我在办公室的门上贴出告示:〃来人谈话不得超过一小时,饭食自理。〃可在多数情况下,这告示贴了等于没贴,没人在乎。只有一个人,把头探进我的办公室,问能不能占用我〃半小时〃。我立刻喜上心头,心想毕竟不都是毛毛虫。为了表达我对他的感激之情,我带他去了咖啡厅。他说他写诗,可主要搞政治。搞政治就搞政治吧,雪莱、拜伦也搞政治,李白、杜甫也想当官。我们在咖啡厅里坐定,他从双肩挎里掏出几首诗要我指正。我照例夸他写得不错。他一高兴,又从挎包里掏出一本16开黄色封面的油印杂志。我以为是本文学刊物,打开一看,才知道那是本政治刊物。青年政治精英我见过的不多,但也不少,绝大多数是白痴,一腔热血,一脑子理想,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拿哲学来搞政治,拿文学来搞政治,虽说这也没什么不可以,可他们就是不知道何谓〃政治〃。我老实告诉我面前的青年,我不懂〃政治〃,我只有简单的善恶观。他说那没关系,您毕竟是位诗人。我问他们是否有个小团体。他说是。〃那么你们的头头叫什么?〃他警惕起来。犹豫了片刻,他咕哝道:〃这个嘛,我们保密。〃我说但是你们朋友之间总得有个称呼他的办法吧。比如〃一号首长〃之类。〃哦,我们有办法,我们称他LD。〃嗬,还是大写字母呢!他说你看,这杂志上有LD的一篇文章。我瞟了一眼目录,只见LD名下有一篇《中国工人阶级现状分析》。我立刻想起了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和《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任什么人都想当毛泽东!即使那些反对毛泽东的人,他们用的也还是毛泽东的语言、毛泽东的精神、毛泽东的思维方式、毛泽东的行为方式。〃你们的LD大概也写点儿诗吧?〃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写一点儿。〃〃你回去转告他,千万别写得比毛泽东还多。〃
疯子·骗子·傻子(五)
作者: 西 川
其实话说回来,只要我对付得了,我还是能够面对别人的疯癫、超常、怪诞与张狂,我甚至能够欣赏这一切,只要他疯癫有道,超常有道,怪诞有道,张狂有道。麻烦就麻烦在许多人就是没这个〃道〃。所以有人疯癫到杀人,超常到欺骗,怪诞到一朗诵诗歌就满脸泪花,张狂到要拿着《我微笑着走向生活》这样的儿歌去斯德哥尔摩。杀人的事我就不提了,免得把诗人的脸抹得太黑。我想在此略述一二的是三个骗子。
龙吟这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见过他那三册煌煌巨著《龙吟抒情诗选》。在每一册诗选的封面勒口上都赫然印着:〃龙吟,中国当代著名诗人、外交家、天才家(天才也有个〃家〃吗?),亚洲第二个泰戈尔(这泰戈尔真害了不少中国诗人,每一个能歌颂两句真善美的人都觉得他是泰戈尔的嫡传)……〃三册《龙吟抒情诗选》中共收入87幅照片(每册29幅),照片中包括某些国家领导人的题字(不知是真是假,但领导人喜欢题字我们是知道的),题字内容不外乎〃国家的光荣,民族的骄傲〃,〃振兴家乡文化事业〃之类:有两幅照片我印象极深,一幅根据,照片说明,是龙吟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可照片中只有龙吟一人坐在沙发上,美国记者坐在了照片之外。所以我们不知道是否真有个什么吃错了药的美国记者坐在他对面。也许有,但不是美国记者,而是爪哇记者。另一幅是著名诗人龙吟与家人的合影。他家人口真多,大姑小姨站了两排,两排人后面是龙吟家在乡下的几间瓦房。照片下面注着:〃著名诗人龙吟与著名女诗人秋水与龙吟家人合影。〃龙吟在照片中站在第一排左首,那么秋水就该是那个站在右首的女人。可我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个名叫〃秋水〃的〃著名女诗人〃遂向友人讨教。友人笑我愚:〃那是他老婆!〃还真有人觉得〃诗人〃之名怪值钱的。我随便翻了翻这三册书中的一册,见其中收有许多龙吟的赠人之作,所赠之人,要么臧克家,要么贺敬之(辽有许多),他全认识!我记住了他赠贺敬之诗中的一句:〃…天不登门您就把电话拨响。〃这说的是他天天去贺敬之家讨教,贺敬之爱惜他的才华,所以他一日不去,贺敬之就给他打电话,以解惦念之苦。如果臧、贺二老真认识龙吟此人(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建议他们好好管教这个骗子,别让他毁了二老的清誉。傍《龙吟抒情诗选》这样的书居然也能在我华夏大地上出版,实属荒唐之至,而最具象征色彩的是该书出版单位乃中国盲文出版社。
骗子的骗术各有千秋,可他们在欺世盗名这一点上又把牛吹得太相似。有一位专写阴道、阴蒂、阴唇、乳房、肛门和阴茎的骗子,曾在他为之打工的一份杂志上宣布自己是中国当代〃四大文化巨人〃之一。我曾疑惑该杂志是否还有几个正儿八经的编辑,怎么会编出这么一期让人笑掉大牙的杂志。有知情者告诉我,那是这个阴道诗人乘众编辑打盹之机自己跑到印刷厂去撇下了原已编好的稿件,换上了他的私货。待杂志印出来,所有编辑全傻了眼。可他们不愿赔钱暂停一期,于是这期杂志便运到了市面上。
如果说龙吟和这位阴道诗人吹牛行骗还是为个名(想出名也不失为一种追求),那么,有一位骗到了我头上的骗子,我就不明白他的动机了。他像所有我见过的假疯子一样懂得给我来个下马威。他一踏进我的屋门就感叹了一句:〃圣诞树被人砍走了。〃这句话弄得我完全晕了头。我对他说:〃好歹我也是个诗人,没见过你这样的,你给我好好说话。〃他这才报上家门,自称叫丁当,西安人氏。西安是有个诗人叫丁当,属《他们》杂志一派,我从未见过。我想不管人家是哪一派,既然人家好心来看我,我就不能怠慢人家。时至中午,我留他家中便饭。记得那天我们吃的是面条。他吃饭倒不挑三捡四,吃完后还伸出舌头把碗舔了个干净,大概学的是哪个少数民族的样。我暗自称奇,觉得人家真像个诗人,走南闯北,什么吃饭的样都见过,而我,蜗居北京,还要为五斗米折腰。我正害臊之际,见他用舔过的碗盛了碗开水,兑上点儿酱油弄了碗汤。他吸了一口,说〃鲜〃,然后把碗端到我面前让我也尝尝。这下我认输到底了:你是诗人我不是还不成吗?饭后我们又聊起些诗坛上的人物趣事,他知道的还真多。他临走,我送给他一册我和友人一起办的小杂志《倾向》。他还要走了我一张照片。我一个大男人,送人照片干什么?可他态度坚决,说要把照片带回西安让朋友们看看西川长什么样。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得不给了,否则叫不识抬举。
疯子·骗子·傻子(六)
作者: 西 川
……如果这个丁当就此回了西安,那一切便都顺顺当当。但没过几天,清华大学的一个学生打来电话,说他们扣住一个骗子。那人自称是诗人陈东东,还拿出陈东东的一首诗作为证据。东东的那首诗就刊登在《倾向》上,偏巧我也送过那位清华的学生一册《倾向》。于是假丁当、假陈东东露了馅。清华的学生看在此人也算文学青年的分上,并没有难为他,收了他的《倾向》和我的照片,便把他放了。但他似乎并未从此改弦易辙,而是骗上了瘾。一日,云南《滇池》编辑米思及打电话到骆一禾家,问他西川是否来了云南,因为编辑部来了一个人,自称叫西川,而且他所说的西川的情况都对,但米思及还是觉得那人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骆一禾告诉米思及西川并未去云南:〃昨天我们还在一块儿。〃那个假西川后来的下落如何,我不得而知。不过再后来陈东东又给我讲过一件事,极像此人所为。某日东东接到一封信,内蒙某地一个女孩子写来的。信写得情意绵绵:〃东东你还记得那天我冒着大雨送你上火车的情景吗?〃到说起这件事为止,东东还从未去过内蒙。东东说他真冤,什么好事都没沾上,却得为一个骗子背黑锅。难道这个假丁当、假西川、假陈东东又骗到了内蒙y他到底想干什么?
谁都知道,诗人们尤其知道,在今天,诗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在过去二十多年里,诗人们吵吵闹闹,一点一滴地为自己争来了有限的自我、有限的自由,同时也争来了这不好过的日子,真是始料不及。这其中具有反讽色彩的文化含义值得仔细体味),可为什么,诗歌还会被假疯子、真骗子视为一道山门、一段阶梯、一座演武场(我在此记下的只是极少几位,我见识过和听闻过的稀奇古怪的人和事比这要多得多)?有时我想,中国的诗歌传统也许太过丰富,有如一座大山,无需走近就能远远望见,省却了我们为发现传统和重塑传统而必须付出的辛劳;而从《诗经》、《楚辞》到现代诗歌,这其中的岁月也许太过漫长,让一个对诗歌一无所知的人会觉得他既生在〃诗国〃(何其烂俗之说),那他就多少有些诗歌细胞,就如同一个长居深宅大院的仆人会在幻觉中以为那深宅大院自有他的一份。不能说这种看法全无道理,但自觉和不自觉地强化这种看法就是自欺欺人。而一种自欺欺人的诗歌土壤能产生什么样的诗歌,我们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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