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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麻将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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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顶站起身,一脸假笑地和我握了下手,然后将我引进了隔壁的房间。

我看见房间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我不认识(他自我介绍说是组织部纪检科的);另一个我太认识了——他不是我们厂组织科的小贾吗?他怎么在这里?难道我当副局长还要需要他来指手画脚的?……不过我表面上很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并发出响亮的笑声。

谈话正式开始后,秀顶问了我第一句话:你晓得我们为什么事找你吗?

我一听,这话怎么跟警察审问嫌疑犯差不多?我知道,这叫诱供。不过,像我这样的好事,也用得着这样子诱吗?我差点没有脱口而出:

我知道,还不是为了我当副局长的事儿。

好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继而满脸严肃地摇摇头,说:

不晓得。

其实也是真不晓得——到底到哪个局去当副局长呢?文联、科委、文化局、广播电视局、团市委都有可能,都可以考虑;不过也有可能弄到哪个工业局去,化工局?现在叫化学工业公司了,企业化了,风险比较大,不过房子总是好解决的,先从现在住的这间抗震棚里搬出来再说……

——你文章写的不错嘛。秀顶又说了一句。

看这个形势,到文联、文化局的可能性增大了。

——不行,不行,差远呢。我说。望着他光光的秀顶,我真想问他有没有搽我们厂的“生发灵”。不过我忍住了没问。

——据了解,你平时的组织观念还是比较强的。他又说。

我渐渐地感到有点儿不对劲:他上来一个劲地表扬我,什么意思?我是搞宣传的,我知道有些东西压根儿就是反过来说的。比方“光荣退休”,“光荣下乡”,“光荣让岗”,“光荣的清洁工”,“光荣的人民教师”等等。弄得人家一听光荣二字,就吓得缩回去了。

——今天会出什么故障呢?……我表面故作镇静,脑袋瓜里面却在高速运转:

——过去谈恋爱的事?……过去我确实谈了不少女朋友,可都是规规矩矩谈的,没有豁过边呀……和女广播员?和柳芳?……那更没什么呀。喜欢跳舞?……那也有好几个月不跳了……上班迟到?……对对对,今天还迟到一回呢。唉,都要当副局长的人了,还喜欢睡懒觉,是不成体统。怪不得今天有组织部纪检科的同志在这儿呢。不过厂组织科的小贾他在这里干嘛?是他向上打的小报告?……不过等我以后当了局长,分了新房,和老婆孩子分房间睡,睡的实在了,就不会睡懒觉了。不像现在,一天到晚好像总是没睡醒似的……

——我做得还很不够,很不够。我嘴上这样说。其实也是真话:是没有睡够。

——你和林卡的关系好不好?秀顶又问。纪检竖起耳朵在听。小贾开始往本子上记了。

这是一个选择题。好好呢?还是不好好?似乎一下子搞不清……

纪检见我愣了一下,立刻催促说: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对组织上,照实说嘛。

这让我想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名言。

于是我说:一般吧。

纪检翻了翻眼睛,没说什么。

秀顶接着问:你是不是为他写了篇文章?

我说是。

——都投给哪些报刊了?

……

要命。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这篇稿子确实是外投了,这我知道。不是我,而是林卡。我当时跟他说,厂里还没盖章,投出去不好,人家也不敢用。他说没问题,有人有钱就好办事。我就没好意思继续阻拦。这家伙和我同龄,今年也是三十岁,熬着还没结婚,说是要先立业后成家。他有个女朋友,是隔壁厂的一个打字员,我见过,长得还可以,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打过牌。我觉得林卡只是在利用她。林卡拿我的稿子给她去打印,不知打印了多少份,也不知他往外面投了多少份,都投给了哪些报刊?……

——可我现在该如何回答呢?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个呢?这跟我当局长有什么关系?……我脑子转了半天,也没猜透他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能再卡壳了,否则纪检又要催了。

于是我说:不清楚。

这下他们都恼了。几乎是同时说:这怎么可能不清楚呢?投了就是投了,没投就是没投,怎么会不清楚呢?

我知道自己答坏了。犯了公式主义的错误。必须想办法应乎一下。我说:

我自己没有投稿,但不晓得林卡他有没有往外投稿。

我对自己的这个狡辩还比较满意。

不料纪检又找出一个漏洞:这么说,你的文章已经给林卡看过了?

我心里一惊:糟糕,这是个漏洞。

没等我回答,秀顶又追问一句:你估计林卡会不会自己往外投?

他把漏洞越扯越大了。

我发现自己对付不了这两个家伙。我不过是个吹泡泡的,中气严重不足;而他们是榨甘蔗的,且利用了扛杆原理。最糟糕的是,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弄不清他们的意图。弄不清意图,就无法对症下药,而用错药,可是要出人命的哟。

——他妈的,要当个副局长,还没当上哪,就这么累人。

他们见我沉默,便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要正式向我摊牌了:

——组织上对林卡的情况正在组织调查,专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我们不是要整哪个人,而是要把问题弄清楚。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如果他真是个人才,我们还要提拔使用。我们不带任何偏见。你应该抱着对组织、对他人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如实反映林卡的……这个情况。最近,组织上正在考察你,这件事也是对你的一个考验……

他妈的,搞了半天,原来不是当副局长的事!我气坏了。激动的心都白跳了。

——林卡么,这个人,因为厂里要我采访他,写他的文章,所以,他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也不是什么新情况,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我说。谢天谢地,我现在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比如:他小时候到图书馆去偷过书,长大了喜欢说谎,比如经常给厂里送假病假条等,他妈妈是个医生,听说作风不太好,对林卡也有不好的影响……

如果我在这里及时打住,及时闭嘴,事态的发展可能就不一样了。要命的是我自己感觉自己像个可耻的叛徒,还没受到严刑拷打,就主动将最好的朋友出卖了,良心上有点过不去。于是我又安慰性地说了如下几句话:

——不过,我看他发表的十几篇论文是真的,他自学成才的事迹是真的,我写的东西都是事实,这次我没有掺假……

凭我不太灵敏的嗅觉,我估计这次林卡要倒大霉了。不过,为什么原因呢?祸起何方?我却无从知晓。林卡此刻恐怕还蒙在鼓里。

秀顶又接着问了:你和他接触期间,有没有发现他其他什么问题?比如政治倾向上、思想作风上……

又是诱供。

我内心有点儿愤怒了。

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我又不是傻子。林卡这家伙平时确实说过不少“不健康”的话。比如:“要是在外国,我早就当上博士了;”“我要是出了国,就不回来了;”……可话说回来,这年头,谁私下里不发点牢骚呢?话再说回来,这年头,万岁不离口的就一定是忠诚可靠的吗?……问题就出在这儿:我明明晓得该怎么说,却偏偏说了一句不该说的——

我说:我们平时并不要好,关系并不密切,他和我说话很谨慎,我没有听他说什么过分的话。

秀顶又说了:你不要紧张。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后缩。我们向你调查,就是信任你。你要站在我们调查组的立场上,把知道的都讲出来,有些记不清的,尽量回忆一下,不一定要那么准确,只要主要精神对头就行了。

这不是诱供了,近乎是“编供”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冷笑:他们居然认为我是在害怕,居然认为我会“回忆”一点他们需要的东西给他们,他们居然以为我和他们一样,为了讨好上面,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刚才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已经很后悔了,我已经给你们台阶下了,可你们为什么不给我台阶下呢?……

我说,好吧,我再想想。想起什么,我随时和你们联系。

秀顶还不放过我:你知道你写林卡的那篇文章,都投到哪些报刊去了?

我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清楚,这要问林卡才知道。

——你怎么会不清楚呢?你怎么会将文章交给他呢?

我说,按规定,这样的报告文学要和当事人见面,得到他的同意。我并不知道他会不会拿去打印、投稿。

——你的意思,这件事上,你没有一点责任?

我说,我没有这么说。严格来说,我还是有点责任的。

——那么好,现在,组织上就要求你负起责任来。秀顶稍稍加重了一点语气:你找林卡,把这个情况搞清楚。所有投稿的报刊,你都要以作者的名义,将稿子撤回来。否则,这些稿件一旦公开发表,将对我们的调查工作带来极大的被动。

我只能点点头,说一个字:好。

他们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客客气气地答了。他们当然不满意,但又不好说什么。最后面面相觑,眼看要陷入僵局。多亏秀顶及时向小贾要过记录本,看了一下,然后递给我,要我签字。

我看见那本记录本上干巴巴的几行字,问得多,答得少,不禁微笑起来。我很潇洒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高岸。

我觉得,总的来说,今天不失一个未来副局长的风度。再说,不管当没当什么副局长,风度是最要紧的。像他们那样的,就很让人打心里面瞧不起。

临走的时候,纪检还特别向我交待了纪律:这次调查的情况必须严格保密,连爹娘老婆都不能透露。如有泄漏,组织上要追究责任。

我说这个我知道。我还说:后会有期。

我冲他们笑了笑,招了下手。

他们没笑,也没招手。

#

4对策

#

晚上,老婆大概看出我闷闷不乐,问我有什么心事。

我说;没有心事。

下午组织上刚交待过,我岂能4个小时不到就泄密?

再说,这种事跟她说也没有用。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要出去一下。老婆马上警觉起来:又去跳舞啊?

她以为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就是跳舞。

我说,对对,跳舞。

她却放心了。知道我这么说,就不是出去跳舞。

——早点回来。她说。

#

外面的风很大。我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大包裹。我相信这种天气里,断断不会有人盯梢吧?

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很简单,也很顺利:立刻打若干份电报,到相应的报刊,声明撤稿;再写份思想汇报交给组织,表明和林卡划清界限——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或者说:什么事都好办了。

另一条路就是现在,为了那么一点点风度,那么一点点自尊,为了坚持那么一点自认为对的东西,而去做徒劳无益甚至危险的抗争……

骑自行车到达林卡家门口时,我已经改主意了:还是算了吧,还是退吧,但要退得体面一些,至少要对得起朋友,不要踩着朋友的身体往上爬,就是当副局长,也要当得问心无愧,为人嘛,总要讲一点良心……

林卡一家子正围着桌子在“砌长城”。见我来了,林卡惊愕不止:

——哎呀,这么冷的天,哎呀!……

我说:你打你的,打你的。

他说:不打了,闹着玩的。

他站起身,把我让到里屋。

里屋暖洋洋的,原来地上正烧着一只大电炉。

我说:这家伙烧起来电费不得了哇!

他说这电是偷的。他叫我顺着电线往上瞧,果然看见这两根电线接在了电表的外面。

他说:不偷,这电费哪个吃得消啊?

我点点头。

他说,你家里有吗?什么时候我再给你装一个。

我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谢谢。(是呀,马上要当副局长的人了,还偷电?万一让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林卡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会有人知道的。现在的人,知道了也不管你。

我没有心思跟他说闲话,就把下午在市政府的情况跟他简单地说了一遍。并再三告诉他:这是保密的,我这样做属于通风报信,属于违法乱纪,很危险的;我完全是出于同情和正义感才来找他的。

林卡表示非常感谢,并说: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答啊!

经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感到自己很高尚。但嘴上却说:不不,这算不了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妈的,我总感到今天的对话,有点成问题,有点像我们的宣传科长在读报纸。

我鼓了鼓勇气,终于将我最想问的一句话问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原因调查你?

林卡很干脆地说:是我先告了他们。

——你告谁了?我有点吃惊地问。

主要是告人事局、组织部门,我早已符合破格转国家干部的条件,他们就是故意刁难我,不给我办。我打印了一百封告状信,从中央到省里,到处寄,他们下不了台,就反过来整我。

哦……

我斟酌了半天,总算把我在路上形成的想法跟他说了。

林卡却坚决不同意把稿子撤回来。他说:只要报刊上将我自学成才的事迹一发表,他们调查组就不攻自破了,谁是谁非就一目了然了。

我很为难。我知道,稿子一发表,我的一切就完了。

他说:想不到你对当官这么感兴趣?!我还以为你是一个重事业、求真理的人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好像一下子又矮了三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误会了,谁在乎那个!局长多如牛毛,可得奖的作家能有几个?我的意思不过是要讲点战略战术罢了。

他拍拍胸脯:你放心,文章发表出来,一切与你无关!我就说我瞒着你、用你的名义寄的,怎么样?

我寻思,这样做,还是不太保险。至少与此案有牵连是吧?得不到调查组的信任,这副局长也许就永远是个问号。但这不能怪我呀,人家实在要盗用我的名义寄文章,我有什么办法?就像一个窃贼偷了你的东西,你是一个受害者,又有什么罪过呢?……

于是,最后,我说好吧,试试看吧。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就要装着像仇人一样,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万一今后我有机会当上副局长,是不会忘掉你的,会帮上你更多的忙。

他冲我双手一抱拳:你的大恩大德,我什么时候才能报答啊?

我记得,今天晚上,他已经是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霎时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了。在人生的关键时刻,还能为他人着想,拍成电影也是可歌可泣的。

走的时候,林卡把我送到大门口。寒夜的风扑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很想上去和他紧紧握手告别,就像电影上的董存瑞即将去炸敌堡那样。但事实上,我只是说:就这样,就这样,请留步。

他说:好,好。

我就一缩头,一躬身,冲进了冻得硬梆梆的夜色之中。

风呼呼的。下雪了。

额头被寒风一吹,好像又清醒了一些。想想这件事,还是有些后怕。这毕竟不是闹着玩的!……想着想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实。路过职工大学时,我下了自行车,直接来了李菲的宿舍门口,上前敲门。

#

李菲对我深夜冒着风雪来访表示吃惊。她说:我刚洗了脚,准备上床睡觉了。

我说:你上床好了,别冻着。

她就和衣上了床,用被子盖住脚,笑吟吟地问:深夜造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反而愣住了。是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明天再谈都来不及?

李菲是我的大学同学,又和我一起分配到小城。过去我对她曾有过那种意思,但她一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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