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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倦客-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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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来。
其实是没法再去回忆。
就像创造了奇迹的人通常都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做的。
因为那时候已经把理智和行动完全交给了本能。
傅红雪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是谁?”
小五咧了咧嘴,比哭还难看:“我自己也不知道。”
傅红雪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不过后来也就不奇怪了。
大概是傅红雪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所以如果听见别人也出现这种情况,也就不好奇了。
然后傅红雪又问第二句话:“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五思考了一下,半认真半戏谑地道:“找人。”
“找谁?”
“不知道。”
傅红雪又有些奇怪,后来也不奇怪了。
大概是傅红雪又发现自己好像也得找一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所以也无所谓对方是不是在敷衍。
傅红雪看什么样的事都能这么顺理成章,这么理所当然,哪怕这事在别人眼中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这五年来他好像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小五不仅羡慕他,简直有些嫉妒了。
但这当然不可能,傅红雪只是从来不把痛苦放在表面上罢了,他能忍,而且更能忍自己本该不能忍的事情,一旦发生了他不能忍的事情,他还可以折磨自己来发泄,然后继续忍下去。
生命从来没有给他什么好处,所以他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幸好生命大概也知道自己没给过他什么好处,所以也没对他有什么太多责任。
小五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可能理解。
因为小五不是傅红雪,他不是任何人,只是他自己,所以他对这些事情都采取了他自己的做法。
把傅红雪交给了秋水清,他唯一放心的朋友只有秋水清。
他则去找路小佳,但他没有告诉路小佳天山上发生了什么。
他自己都没有勇气再去回忆,有时候你经历的时候没有感觉害怕,没有感觉痛苦,但是劫后余生之后,曾经的那些事情连回想都不愿意。
只是五年中无数次从梦里看见阿飞掉下冰缝时的样子,看着他,眼睛很亮,很锐利,却不说一句话。
小五竭力不去想阿飞是不是死了,也没去打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哪一天想起来,也只是潦草地评几句“如果被荆无命知道了,大概会被他撕碎了埋进天山”
“没想到我居然是害死第一用剑高手的人,不知道该不该喝杯酒庆贺一下”之类的看似很不负责任的话。
不多想,也不多做,就当欠了他们一个情。
对他来说,有些选择不是对就是错,既然没有中庸之道,那也就无所谓了。
之所以回想起这些,还是因为傅红雪说“你没忘。”
没忘又怎样?
这时,路小佳转言问他:“你为什么要帮忙?”
小五摇了摇头,笑了:“我可没帮你们,我不过是做了一些迟早会发生的事,让现在和过去全都一笔勾销。”
路小佳没有问下去。
他没法理解小五的思想,因为他只是路小佳,也只能选择路小佳的做法。
路小佳决定去找燕南飞。
“随便你,接下来的事跟我无关了。”小五淡笑着,好像真的漠不关心,满不在乎。
但路小佳却关心了一下,道:“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哪?
江湖。
本就是个仗剑管尽不平事,温酒斩尽仇人首的世界,去哪里还不是都一样。
恩怨情仇,遍看荣华,江湖最不缺的就是传奇和冒险。
“都一样。去哪都一样。”小五喃喃地道。
傅红雪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淡淡地道:“去哪都一样的话,不如去找找你一直在找的人,至少,目标不一样。”
他本来不想说话,他好像觉得自己最近话太多了。但他最后还是说了。
不过如果他知道小五决定去打听阿飞的消息的话,也许就会庆幸自己说了这番话了。
人都是这样,不知不觉就有些改变,然后慢慢地就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就好像燕南飞。
路小佳没法确定,燕南飞到底还是不是从前那个燕南飞,还是从前的燕南飞,就不过是个假象,是个幻觉。
所以他决定立刻去看看,眼见为实。
小五决定走的时候,是一种如释重负,因为他已经敢于面对封藏在心中五年的秘密。
路小佳决定走的时候,却是一种难以忍受,因为这个决定等于是要和傅红雪分开一段时间。
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走,一步都不离开。
“你也该走了。”傅红雪突然道。
路小佳的脸色顿时苍白,连手也冰冷了:“你……”他犹豫着,赧然道,不知道该不该说完。
他本来不该这么踌躇。
傅红雪也发现了:“你以为我在赶你走?”
路小佳垂下头:“我不敢这样想,但我总怕你会后悔。”
他突然想起了边城,那是一道阴影,他和傅红雪之间存在的阴影。
傅红雪在上一次的恋情中受过的折磨,他全部都看在眼里,他比谁都难受。
他甚至想,如果爱对于傅红雪来说,就是那样反复折磨,最后以死亡做终结的事情的话,那他宁可永远不说出自己的心思。
有时候他也想,如果傅红雪真的像表现中的那样那么无情,那么就留他一个人痛苦也好。
可他偏偏控制不住,可傅红雪又偏偏不是真的无情。
傅红雪长长地吐口气,伸出手贴在路小佳脸上:“那么我就告诉你,你一定得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都拦不住我。而且你最好编好为什么不回来的借口,不然恐怕不能让我消气。”
路小佳忍不住笑了,握住傅红雪的手,在面上轻轻摩擦着:“那你为什么还要我走?”
傅红雪道:“因为你得去找燕南飞。”
路小佳道:“难道我们不能一起去找燕南飞?”
傅红雪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淡淡道:“不行。我知道你们的交情不一样,你们需要冷静地谈一些事,我怕我还没跟他说话就忍不住先拔刀。”
他看了看路小佳,目光中有些笑意:“难道你自己不是这样想的?”
路小佳忍不住感激。
他正是这样想的。
更重要的是傅红雪完全了解他的想法,而且确实站在他的角度上为他打算。
路小佳道:“你在这里等我?”
傅红雪摇了摇头,随后很快补充:“我也得去找孔雀翎。”
路小佳惊讶道:“孔雀翎?”
傅红雪叹道:“秋水清说燕南飞是为了孔雀翎才……但通往密室的密道和密室都没有损坏。”
“你怀疑孔雀翎还没有被燕南飞拿走?”
“至少他没有找到。”
路小佳点了点头:“兵分两路。”
“对。”傅红雪突然感觉这句话有些耳熟,连着一种危险的预感,都很熟悉。
在天山,有人也这么说了一句话。
结果是阿飞掉下了冰缝,傅红雪差点被雪崩时塌下来的冰岩砸死。
但这些都已经被傅红雪忘了,所以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将预感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已经确定自己在猎命师里的命格不会是“G大的梦想”,但也不要是“逢稿必拖”/“人生摩天轮”/“绝地狂奔”/“衰尾仔王大明”啊!T皿T
挚交
倪慧站在倪家废园中的六角亭亭柱边。
太阳斜照在她长长的乌黑柔软如丝缎的头发上。
她没有梳头,就这么样让一头丝缎般的黑发散下,散落在双肩。
她也没有装扮,只不过轻轻松松地穿了件长袍,既不像丝,又不像缎,却偏偏像是她的头发。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周围。
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剥落,花树间的楼台却还未倒塌,在阳光下看来依旧辉煌,但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她似乎看得很满意,很高兴。
就算她现在很不高兴,也要装作很高兴,很让人猜不透的样子。
她喜欢被别人当成聪明的女孩子,就好像她喜欢自认为自己很聪明一样。
尤其是当她见到一个“很顺眼”的青年走进来的时候。
这青年身着灰色衣衫,挺拔地像一棵杨树,一举一动都带着毫无做作的洒脱,脸上像月牙一样的疤痕非但没有让他的样子变得凶狠,反而添了英气。
倪慧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笑意:“你知不知道我们等了你好长时间?你现在才来,可真笨。”
路小佳没有笑,目光灼灼,瞪着她身后的六角亭,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你来了。”燕南飞以手支腮,坐在亭内的石凳上,微微笑道:“你放心,这里没有埋伏。”
路小佳冷笑一声:“就算有埋伏又怎样?”
话声中,他已绕过倪慧——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仿佛这个伶俐的姑娘不过是路边的石柱子——径直走进亭内,坐在另一张石凳上。
燕南飞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可奈何,表情亦然:“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路小佳冷冷地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仅是皮毛。”
燕南飞怔了怔,目光远视,缓缓地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认为你可以做我终生的好友,你……你可记得我们真正结交是因为什么事?”
路小佳道:“当日我被南宫家追杀,公子羽不知为何参与进来,以唐门的‘挽留’和‘相思泪’
暗器想至我于死地,你救了我。”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目光中有一丝笑意:“当时我们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南宫染心派来追杀我的七路人马,但公子羽手下出手暗算,你带着我厮杀出重围,躲避追踪,几乎跑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愿意为我治疗的人,还是废了你左手上的筋脉。”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细细地道:“从那以后,我脸上就多了一道纪念,你的左手也再也不能握剑了。”
燕南飞也怀念地道:“不错,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至交,而我决定去杀公子羽时,你也一直帮助我。‘要杀燕南飞,先除路小佳’,你待我如此,我早已欣慰。”
他以手支桌,直起腰,声音逐渐悲伤:“若是有人问我最好最值得交的朋友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你路小佳。如果有人问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是什么事,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救了路小佳。”
路小佳有些震动,也正色道:“我明白。正因为我不想跟你翻脸,所以我才来问你。”
燕南飞苦笑道:“现在还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傅红雪绝不会原谅我,你便也不会了。”他定定地看着路小佳,凄酸地道:“我说,我对傅红雪没有一点恶意,对卓玉贞更是真心真意,对你,我更是……以诚相待,无怨无悔。你信不信?”
路小佳冷笑道:“你对傅红雪没有恶意,那你为何要去灭孔雀山庄?为何要卓玉贞去杀他?你对卓玉贞真心真意,为何连她怀孕了你都不知道?你对我以诚相待……是了,可你却隐瞒了傅红雪的行踪,难怪五年来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燕南飞也在冷笑:“是的。我们两曾经的交情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今天定要为他们而杀我,是不是?”
路小佳寂然,摇头道:“我从未这么想过,若我真的这样想,我便不会一个人过来与你见面。”
燕南飞沉默片刻,端起桌上的酒坛,倒了两杯,深深地看着路小佳,长叹道:“不管我对别人怎样,我和你路小佳的交情,从来没有作过假。你相信么?”
路小佳未动,不言。
燕南飞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惨笑着道:“我知道我做了这么多事之后,你定是不信的。这杯酒我敬我们曾经的交情,它本是真的,现在也变成虚假的东西,就让它从从容容地死去吧。”
他的眼眶已经微红,眼珠布满血丝,声音也已经嘶哑。
江湖凉薄,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什么情谊也抵不上过命之情。
如果这种友情连生死都可能一同超越的话,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如果如此友情都需要怀疑的话,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路小佳终于缓缓举杯,杯中酒水看似清澈平淡,入口却有股热火暖流,就像他们曾经的交情一样。
端起酒杯前他向燕南飞微微一笑。
放下酒杯后却听得急风自身前,桌下响起,四声清脆鸣响,四件事物,已分别夹住他双腿踝胫,双手手腕。
路小佳一惊之下刚想移动,发觉脚踝,手腕已分别被四条足有杯口粗的铁链锁着,铁链不但为玄铁所焊制,更是贯穿着整座亭子的亭柱内,任是路小佳用了全力,它竟连抖动都不曾有一丝。
“燕南飞!”路小佳眼中燃烧着愤怒和痛恨,恨死了自己,也恨燕南飞。
燕南飞瞧瞧这些铁链,似已非常满意,淡淡地道:“别怪我,我真的不想对你怎样,只不过这次你确实坏了我的事。”
倪慧不知何时已到他两身旁,笑盈盈地道:“燕公子为了杀傅红雪,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了,怎甘心被你搅扰?”
路小佳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更恨不管怎么用力,这束缚就是无法解除。
他冷笑道:“你要杀傅红雪?凭你?”
燕南飞悠悠哉哉地道:“凭我一人自然很难,但我有帮手,有智谋,有计划,不但有外援,还有实力。我承认杀傅红雪很难,但要是让他杀了他自己,却有可能。”
他看着路小佳的眼睛,歉然地笑了笑:“你本来就不该去碰他的,你早就该知道傅红雪就像一种好像瘟疫一样的东西,无论谁沾着都会倒霉。等着杀他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队到京城。”
一个人得意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幽默地嘲讽些什么。
路小佳冷冷地道:“可傅红雪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以后还会活得更好。”
燕南飞神秘地笑了笑:“可是我给他找了一个能顶上十个高手的好对手。”
路小佳呼吸一滞,淡淡地道:“哦?是谁?”
燕南飞似乎很欣赏路小佳的反应::“严格说来,要杀傅红雪的这个人根本不能算一个人。”
路小佳道:“算什么?一个狗?”
燕南飞又笑了笑,似乎也很欣赏路小佳的“幽默”:“这个人也是用刀的,用的是把很特别的刀。”
路小佳双手攥紧,瞳孔收缩:“天王斩鬼刀?!”
燕南飞叹了口气,道:“他曾经一刀杀过二十七个人,每个人的头都被他砍成了两半。而傅红雪已经很久没有拿刀,很久没有杀人了,实在可惜得很。”
他斜视着路小佳,笑盈盈地道:“更可惜的是,他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谁死了?”路小佳怒道。
“你,你死了。”燕南飞拔过别在路小佳腰间的薄剑,干脆利落地回答:“你跟我决斗,可惜死在我的剑下,有你的剑做证明——大家朋友一场,你不介意我把你的剑借去用用吧?”
路小佳气极反笑:“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他的面上虽然在笑,他的心已经开始滴血,一想到傅红雪可能会遇见的种种危险,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这个认知比地狱里所有的酷刑加起来都更加残忍,更加痛苦。
燕南飞临走前还是说了句话:“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
路小佳冷冷地道:“你当然应该高兴。”
“不,不是你想得这样。”燕南飞笑道:“我高兴的并不是我将你控制住,而是你在之前对我毫无怀疑,说明你信任我,之后也没有问我会不会杀了你,说明你在心里还是信任我,信任我不会对你不利。能得到路小佳如此信任,不容易。”
路小佳心急如焚,强作笑声一二,其实早恨得牙痒,闻此言眼里更是怒焰狠厉:“燕南飞,傅红雪不能死。这是我路小佳说的话。”
饶是燕南飞知道他已被缚,依然因路小佳的眼神有些胆寒,甚至有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他很佩服路小佳,更知道路小佳这句话的分量——若是傅红雪死了,不仅燕南飞跑不了,跟这件事有牵扯的人全部都跑不了,路小佳处事乖张随意,从来不介意血流成河,更何况这还是血海深仇。
这下场不管如何,都怕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燕南飞的计划进行到现在,才第一次感到恐惧,为自己做的事而恐惧,但这才不过是收局的第一步,他正了正神智,收起前路难测的不祥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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