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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马戍凉州-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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睨天下的气势,好,好!有你相助,我信心大增!”李剑南摇头道:“我这不过都是空想,实施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钵阐布位高权重,又武功卓绝,杀他没那么容易。而挑拨论恐热尚婢婢争斗,也要先制造很多条件的,现在都茫无头绪。”张议潮神采飞扬,立身道:“只要我们精心谋划,众志成城,就不怕找不到机会,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便是十年八载,这些人只要被我们惦记上了,就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洪辩起身,道:“老和尚我也没那么早死,我还要看河湟回归,到大唐朝拜一下法门寺的佛祖呢,算我一个!”李剑南、安景、阎英达等纷纷起身离座,众人在大帐中央,将手掌紧紧叠扣在一起。
入夜,张议潮、洪辩陪李剑南在村外散步,李剑南仰望星空,道:“这里的天比长安的高,这里的星比长安的亮。”洪辩道:“这里还不是最美的,这世上最圣洁的天空和星辰,都在逻些城。”张议潮道:“不如明日让剑南陪你去见尚婢婢吧,我趁此时间,多在鄯州、河州附近观察一下吐蕃军形势,再结交一些英雄豪杰,以备日后之用。”洪辩道:“也好,张将军难得出来一趟。老僧带剑南过去,正好也可见识一下鄯州的风土人情和这位闻名吐蕃的尚婢婢。”李剑南欣然道:“好啊,小生自幼也读了些佛经,正好可以向大师请教机窍。”
这就是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细眉细眼,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但当他抿起嘴时,却不怒自威,和善的双眼中,也偶有精光一闪。
李剑南只是躬身立在洪辩身后,听他们探讨几十年前赤松德赞赞普组织的佛教与吐蕃的“本”教的教徒就两教教义优劣的一场公开大辩论,结果自然是佛教胜利进而在吐蕃得以成为国教,而“本”教则被宣布为非法,凡不愿放弃信仰的本教信徒,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然“本”教并未因此而绝迹,暗中信奉者仍大有人在,且这些人对佛教徒恨之入骨。尚婢婢忧心忡忡道:“当今朝廷钵阐布国师大权独揽排斥异己,以严酷刑罚对付不尊僧侣者,大相尚思罗是‘本’教教徒,二人水火不容,长此以往,必导致国势衰败,令唐、大食、回鹘等有机可趁。大师素蒙赞普称赏,在吐蕃威望极高,又佛法精深,不知可否为国为民,从中调和,消大祸于无形?”洪辩呵呵一笑,道:“大人深谋远虑,忧国忧民,不愧是肱股之臣,大人所言甚是,老衲也注意到‘本’教教徒日渐增多,常秘密举行教义宣讲和祭祀,且常与佛教徒冲突,是该及早调停,以免不可收拾,危及国家。但大人有所不知,在那次与‘本’教的大辩论后,佛教内部也秘密进行了一次大辩论,吐蕃佛教一传自天竺,一传自大唐,天竺僧偏重于‘自度’的‘渐悟’,而唐僧人偏重于普渡众生的‘顿悟’,彼此互不相容,这场辩论也是在桑耶寺由赤松德赞赞普主持,后来赞普判定‘渐悟’派获胜,我大唐僧人一脉从此日渐衰微……其实如果只是天竺佛法胜出,原也无甚大碍,然自天竺传入吐蕃的佛法中,已掺杂了太多婆罗门与天竺外道的东西,从修持方法到典籍,都已面目全非,便以钵阐布国师而言,其修习的密教功法,虽颇有成就,但已远非释迦法门了……”
尚婢婢沉思了一下,问:“不知大师与国师私交如何?”……李剑南这时,忽然注意到,在尚婢婢身后屏风的折缝间,有一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正顽皮地略带笑意地瞟着自己,李剑南唇角一牵,向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笑了笑,那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眨了一眨,笑意更浓,李剑南向屏风下看了一眼,看到一双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洪辩这时拉了李剑南一把,道:“快来拜见节度使大人!”李剑南慌忙以洪辩路上刚教他的吐蕃施礼方式向尚婢婢一礼,尚婢婢含笑打量李剑南,对洪辩道:“不错,不错,气宇不凡。”洪辩道:“此子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文法韩昌黎,诗法王右丞,兵书战策,亦颇多涉猎。”尚婢婢拈须道:“如此人才,定可在我吐蕃大显身手,不知他沙州的父母可有意让他从军?”洪辩笑道:“贝吉多杰的父母哪里有不盼望子女出人头地的,如蒙节度使大人赏识,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啊!”李剑南这才记起洪辩在路上给自己编排的新身份:拉隆·贝吉多杰,父母是沙州的牧场主,和洪辩是远房亲戚。李剑南拉了拉身上贴身的厚重羊皮袍,那是临行时张议潮送自己的。尚婢婢又饶有兴致地考校了李剑南许多《易经》、《论语》的训诂和李杜王白诗法上的异同,李剑南暗暗惊心于尚婢婢对汉学的精通,同时也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尚婢婢最后点点头,道:“果然是基础扎实,见解独特。有时间再考考你兵书战策。晚宴已备好,请二位随我入席吧。”李剑南走时又看了一眼,屏风后已无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和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了,心中一阵怅然。
次日晨,尚婢婢又在客厅会见二人,只见他满面春风,道:“这次请洪大师来此,就是为鄯州民众宣讲我吐蕃立法之本的《佛说十善业经》,以教化民风,至于贝吉多杰,我也给你找了个差事——小女今年十三,亦颇喜汉学,原一直跟着她爷爷住在青海湖边的日月雪山上,近日她爷爷有事下山,她也偷偷自己溜到我这里来,每天缠着我教她易经八卦,我政务缠身,哪里有时间打理她啊,正好你精通《易经》,洪大师讲法时你又闲来无事,不如就教教我女儿吧!”
这时但听屏风后一串银铃般的欢笑,舞一般转出一个满头五色丝线小辫、随辫扬起的发梢上缀着珍珠、玛瑙、翡翠,身裹一件长袖红袍,乌亮亮的秀气的小皮靴上系着两个小铃铛,叮当作响的少女。舞者一停,李剑南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昨天屏风后的那双眼睛么——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尚婢婢满脸慈爱地揽过那少女,拍拍她的头道:“有外人在,还是这么调皮,就是在雪山上让你爷爷宠着野坏了啊。”那少女挣起身,双眼灵动地在李剑南脸上溜来溜去,道:“是这个哥哥的!”尚婢婢道:“梅朵,不许乱叫,这个你要叫师父才对。快来参见洪大师和你贝吉多杰师父!二位见笑了,这不服管教的孩子就是小女梅朵。”梅朵不看洪辩,只怔怔望着李剑南,口中喃喃道:“不是师父,是哥哥。”尚婢婢佯装生气,道:“不准这么没规矩,你想跟人家学易经,就要叫人家师父!”梅朵撅嘴,垂头,随即抬头,绽开笑脸:“那就叫师父哥哥,这样总成了吧!”尚婢婢苦笑摇头,洪辩也被逗得呵呵大笑,李剑南满面笑意地看着梅朵的眼睛,道:“好啊,那我就做你的‘师父哥哥’。”梅朵喜笑颜开,原地舞了两圈,道:“那什么时候教我呢?我要学蜀中诸葛丞相,摆八卦阵,画符捉鬼!”三人相顾愕然。
梅朵即使是在走路的时候,也似乎是在跳舞,李剑南即使到现在,也没数清她的小脑袋上到底编了多少条小辫子。梅朵时时在前面一旋身,丢给李剑南一个开心的笑脸,而她的嘴中,哼着李剑南听不懂的歌儿。行至后院无人处,梅朵转身,偏着头盯着李剑南,道:“师父哥哥,你怎么谢我呀?”李剑南奇道:“谢你什么啊小梅朵?”梅朵收起笑容,撅嘴道:“梅朵就是梅朵,不是小梅朵,人家都过了十三的生日了嘛!再过三年就能‘戴天头’做大人了。”李剑南笑道:“好好,以后不敢叫你小梅朵了,就叫梅朵。那你说说为什么我要谢你?”梅朵转嗔为喜,道:“我早听说有个老和尚大老远过来讲经,昨天偷偷躲在屏风后面一听,真是让人昏昏欲睡,简直跟我爷爷讲《大学》一样枯燥,我看你也在后面听得心不在焉敢怒不敢言的,就想了这么个可以同时救我们两人脱离苦海的办法,这样我们都不用听老和尚念经了你说多好!”李剑南悠然道:“是救你自己而已,洪大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我怎么会不爱听他讲法呢,都是你耽误了我。”梅朵笑嘻嘻道:“你昨天要是那么用心,又怎么会发现我还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呢!”李剑南给她说得面上微微一红,支吾道:“我只是一不小心看见你在偷听罢了。”梅朵得意一笑,用手指卷起一根小辫子,道:“怎么不敢看我了?你说谎,明明是我的眼睛很好看!好多人都说我的眼睛比当今吐蕃最美的女人属卢王妃都漂亮呢。”说着叹了口气。李剑南微笑道:“那很好啊,你该高兴才是。”梅朵道:“可是我的身段儿现在一定不如她迷人,我现在比起那几个丫环姐姐都不如,唉!”李剑南哑然失笑:“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便琢磨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身段儿自然就比那王妃漂亮了!”梅朵悻悻道:“那就只好再等几年了……我的爷爷就会各种占筮之术,我想学,他却不肯教我,我学会了,也去做个大将军,象哥哥那样威风,又象诸葛丞相那样神机妙算!”
李剑南道:“哪有女孩子想做将军的,行军打仗可是很危险的事情。”梅朵忽然躬身纵起,飘然落在身后的院墙上,炫耀地一笑,道:“这样厉不厉害呀?”李剑南吓了一跳,仰头道:“你怎么能一下跳那么高?”梅朵悄无声息地落下,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我的老骆驼爷爷教的,不过你不要让我父亲知道啊,他可是不许我习武的。你如果想学,我教你啊!”李剑南双手乱摇道:“我是个读书人,不搞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梅朵捂嘴一笑,道:“好啦,那你就教我读书,教我怎么学会神机妙算!”李剑南皱眉道:“这个可就难了,师父虽然教过我些占卜之术,可我也没怎么用过……”梅朵眼睛一亮,拉住李剑南手臂,问道:“你师父是谁啊?他占卜得准么?”李剑南道:“我不知道,诸葛丞相当年神机妙算用的是‘马前课’,拿六枚铜钱,在马前一掷,按铜钱正反面分阴阳断吉凶,此法早已失传。我教你另一种方法吧。”梅朵欢呼一声,拉起李剑南跑进内堂,在毛毯上坐下。李剑南从怀中取出三枚乾元重宝铜钱,梅朵一把夺过,在手中翻覆着,道:“你身上怎么会有大唐的铜钱啊?”李剑南道:“我叔叔是和大唐边境做生意的,从他那里讨的。”梅朵把铜钱还给李剑南,急切地问道:“快说,用这个铜钱怎么卜卦的?”
李剑南慢条斯理地道:“此法主要是从周朝的筮草占法演变而来,五十根筮草的占法,是最正规最根本的占法,但是比较费时费力,所以后来就有人改用铜钱抛卦,只要心诚心静,也是一样灵验的。你先准备好纸笔。”梅朵依言备了纸笔。李剑南接着道:“人间万事万物,难逃阴阳之数,铜钱有字一面为阳,无字一面为阴。卜一卦,铜钱共掷六次,从下至上,一次得一爻,铜钱落地,情形共分四种:一,一阴两阳,为少阴,记作阴爻;二,二阴一阳……为少阳,记作阳爻;三个都是阴面,为老阴,记作阴爻,在爻边画一叉,代表爻变,阴爻变则成阳爻;三个都是正面,为老阳,记作阳爻,在爻边画一圈,代表爻变,阳爻变则成阴爻。从初爻摇起,六次成卦,所成之卦为‘本卦’,有变爻而成卦为‘之卦’,之卦成法:按本卦顺序移本卦非老阳老阴之爻,老阳老阴之爻阳变阴阴变阳后按顺序移到之卦。断卦时要查相应卦的易经彖辞、爻辞。当没有老阳、老阴的爻变时,以本卦的卦辞断之,并以初、二、三爻组成的内卦为主体,四、五、上爻组成的外卦为以后发展趋势。当有一个变爻时,以本卦中该爻的爻辞断之,以之卦的该爻爻辞为辅助条件。当有两个变爻时,则取之卦上面变爻的爻辞断之,并以本卦上面变爻爻辞作为辅助条件。当出现三个变爻时,分两种情形:一,本卦中初爻没变,即初爻不是变爻,则取本卦的彖辞断之,以之卦的彖辞作为以后发展趋势。二,三个爻变包含初爻,则以之卦的彖辞为主,并以本卦的彖辞作为参考。四个变爻时,则取之卦最下面没有变的那个爻辞断之。五个变爻时,则取之卦不变的那个爻辞断之。六个爻全变,则以之卦的彖辞断之。乾、坤两卦例外,乾卦以用九,坤卦以用六断之。”
李剑南如数家珍一口气说完,梅朵张着小嘴巴,听得如醉如痴,待李剑南一说完,梅朵就迫不及待地又从李剑南手中夺过那三枚乾元重宝铜钱,扣在双掌中,脖颈微仰,闭目凝神,好半天,忽然睁开眼睛,道:“我要占卜的事情好多好多啊,你说我这第一卦先占卜哪件事好啊?”李剑南长声道:“当然是占一下未来的夫君如何了。”梅朵冲李剑南眯起了那双月芽儿般弯弯的细长眼睛,轻哼一声道:“占就占,本姑娘就是要先知道!”李剑南笑道:“婚姻可是父母之命,夫君好不好,由不得你自己啊。”梅朵又哼了一声,道:“我爷爷说了,我父亲给我找的夫君我如果不满意,他来帮我说情……要是还不行,我就一个人逃到日月雪山的深处,自己过一辈子!”李剑南不由对梅朵钦佩起来,道:“有志气!”梅朵低头摩挲着铜钱,道:“我晚上再摇卦,有你看着我静不下心,算得就不准了。”李剑南起身,道:“好啊,那你明早告诉我结果好了。”梅朵嘻嘻一笑道:“谁都告诉,就是不告诉你!”李剑南苦笑摇头,转身。梅朵跟至门口,脆生生道:“师父哥哥,明天早点来呀!”李剑南回头,冲她笑笑。
入夜,李剑南来到洪辩卧房,洪辩正在打坐。李剑南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大师可知老骆驼其人的详情?”洪辩睁眼,思索了一下,道:“这个老骆驼,乃是吐蕃第一神秘人物,长相、年龄都众说不一。与吐蕃王室之间有极深渊源,又与‘本’教及天竺传入的佛教关系颇深,而此人一身奇功,已到深不可测境界,他的孙子尚延心就出自他的门下,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就是明证。连吐蕃国师钵阐布提起他都是恭敬有加。而他一直在青海日月雪山隐居,行踪飘忽,近年已少有他的消息了。”李剑南皱眉,道:“今天的那个小丫头,也是他的徒弟,小小年纪,轻功之好,几乎已不在我之下,如果再过个三五年,说不定我都不是她的敌手了。”洪辩道:“一个尚延心已经让我们头痛不已了,希望这小丫头将来安安分分嫁人,不出来惹是生非给我们添乱。”李剑南摇头苦笑道:“难啊,这丫头敢说敢做,不让须眉。算了,将来的事情兵来将挡吧,有机会一定会会那老骆驼!”
梅朵眼珠红红的,小辫子乱乱的,却仍精神头十足。李剑南奇道:“你昨晚干嘛了?怎么象个小兔子似的?”梅朵翻起小手遮挡住门外射进的阳光,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天亮了,我还以为只过了两个时辰呢。”李剑南看到地上的铜钱、划满八卦的纸张和《易经》,摇头道:“你不会这一晚都在摇卦吧,真想做小女巫啊!”梅朵满足地抻了个懒腰,道:“原来算卦这么好玩,以后我都不会无聊了。”李剑南在毛毯上坐下,随手翻着《易经》,道:“占筮之术,确有灵验者记于《左传》、《国语》、《史记》等典籍,然不能事事依赖,最好只做参考。”梅朵爬近李剑南,道:“真是个师父哥哥,也跟我哥哥一样喜欢板起脸教训人家,来吧,把腿借我枕一下,我小时候我哥哥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呀。”李剑南不忍逆拂,任由她躺在了腿上。梅朵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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