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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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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自保?你与雍王早已撕破面皮,突厥人又盯上了你,殊不知若是他与突厥人一同定下的计策,目的就是让你身败名裂,乃至不得善终,你又该如何?”
  秦佩干脆以手指天,“今日虽无明月为证,但我依旧可以对朗朗青天起誓,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轩辕冕被他说得悚然一惊,怒气不减反增,“花好月圆之日,发这些晦气的毒誓作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轩辕冕虽不是天子,但好歹也是个储君,平日里又温和有礼,待人和气,这般盛怒,煞是罕见,随侍的宦官宫婢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秦佩缓缓放下酒杯,也跟着站起身,踱至轩辕冕身侧,低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多事逃是逃不过去的,若不能趋利避害,倒不如迎难而上,即使不能一劳永逸,也能图个一了百了。”
  轩辕冕回头看他,怒气未消,秦佩犹豫了下,隔着衣服握住他手腕,“在帝京已有两年了,来往过的人、遭遇过的事、受教过的道理千千万万,可我如今却只信四字真言。”
  轩辕冕感到手上灼热,心猿意马道,“什么?”
  秦佩淡淡道:“及时行乐。”
  轩辕冕定定地看他:“行乐何为?杜康解忧抑是易水辞别?”
  到底当了这些年的储君,轩辕冕的眼力鲜有人能及,秦佩折回去拎起酒壶,对一旁的怀恩道,“这么点酒,如何够喝?取一坛来。”
  怀恩忙不迭地命人去了。
  秦佩看着天际灰色流云,淡淡道:“一愿我天启朝海内宴清,久安长治。”
  轩辕冕愣怔地看他一仰头,满壶的酒如同白水般灌了下去,溢出的少许琥珀琼浆沿着他的唇角流下,滑过修长颈项,最终渗入轻薄衣襟。
  “你……”
  秦佩酒量如海,此刻面不改色,眼睛依旧清明,对取来酒的怀恩道,“再去取个碗来。”
  怀恩为难的看向轩辕冕,见轩辕冕只无奈地摆摆手,也只好从命。
  新取来的碗似是邢窑白瓷,碗口颇深,秦佩却不甚满意,只淡淡道:“这便是最大的?”
  怀恩抽着嘴角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秦佩有些费力地拎起酒坛,心道秦公子不会已经醉了吧?
  “再愿我华夏正朔绵延万世,世上再无干戈……”
  秦佩仰头又是一大口,轩辕冕看着心惊,正欲劝说,就听内侍忽而来报,在怀恩耳边低声细语。
  怀恩面色一变,瞥了眼轩辕冕脸色方壮着胆道,“一个时辰前,雍王府刚添了个小世子,据闻要请圣上赐名。”
  轩辕冕漠不关心地点了点头,悠悠笑道,“雍王洪福齐天,孤却是没那个福分了。”
  他清静淡泊犹如松上白雪,秦佩却是心内一痛,缓缓放下酒坛,笑笑,“子孙绕膝,天伦之乐,臣却不想要那种福气。”
  轩辕冕抬眼看他,眼中说不清是愠怒还是欣喜,秦佩又豪饮一口,缓缓在榻上坐下,“千杯不醉果真是骗人的,三愿……”
  语意未尽,他便睡死过去,人事不省。
  轩辕冕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冷清睡颜,突然极想将他叫醒,问问那第三愿又是什么,内中可会提及他?犹豫半晌,想着或许来日方长,也便作罢。
  可那时他不知道,世上哪有什么来日方长。
  
  第八卷:尘埃落定
  第87章 第一章:锦瑟华年谁与度
  
  “听闻女人生完孩子都得坐月子?”秦佩面无表情道。
  赫连雅娴一口水差点喷出去,一边的洛王殷勤地端茶递水,不时小心翼翼地看她那西瓜大的肚子。
  “问你娘亲去啊,我和你很熟么,问我作甚?”赫连雅娴没好气,虽说时过境迁,懵懂时对太子的那点情愫也早烟消云散,可想起传闻里太子对此人情根深种,却也为天下闺阁女儿忿忿不平。
  不过是个不解风情、尖酸刻薄还面瘫着脸的榆木脑袋,哪里就配得上太子了?
  对她满面鄙夷视若不见,秦佩淡然道,“家慈早逝,中元方烧了纸钱,可她老人家不曾入梦,无法当面相问,这才来问你。”
  赫连雅娴翻个白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你1。世人皆说女儿苦啊,疼的死去活来鬼门关走一遭生个别人家的孩子也便罢了,还得被软禁在府中……”
  “不是软禁,是休养,”洛王低声插话,“生产对女子极是伤身,倘若不调养好元气,恐怕毕竟有损……”
  赫连雅娴瞪他一眼,娇叱道,“要你多嘴!”说是责骂,面上却无不悦之色,甚至两颊还抚上丝丝晕红,妩媚动人。
  洛王也不恼,只看着她轻笑。
  见他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秦佩虽是放下了心,却也觉得不甚自在,不由轻咳一声,“殿下倒是做了桩好媒。”
  提及轩辕冕,洛王蹙眉道:“二弟无碍罢?不是我说,四弟实在是胡闹!”
  秦佩心下一动,可端详洛王面色,似是不知轩辕晋下毒一事,不禁微叹,如今洛王只知幼弟夺嫡便如此不满,若是知晓从小疼爱的弟弟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秦佩,我问你,”赫连雅娴开腔道,“雍王确实是痴心妄想了些,可我家王爷可没那心思,冕哥哥没猜疑我家王爷吧?”
  一声声的冕哥哥,又是一口一句的我家王爷,秦佩已经彻底对她没了脾气,实事求是道,“应是不会吧,我没问过殿下。”
  赫连雅娴斜睨他,“反正我不管,如果冕哥哥敢冤枉我家王爷,我就拎着马鞭杀到崇文殿去!”
  秦佩与洛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无可奈何的味道。
  “你这蛮横性子没少让你吃亏,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以后还是收敛些,我可不想日后又去提审你。”秦佩没好气道,“总之……好自珍重罢。”
  赫连雅娴愣了愣,笑道,“怎么说的要出远门似的,上次你给我添的妆我喜欢的很,待犬子抓周的时候,你可记得出份大的。”
  秦佩冷哼声,“再看罢。”
  叨扰了一会,秦佩便告辞走了,洛王亲自送他至府邸门口,低声道,“秦贤弟可是有所谋划?”
  秦佩转头看他,面色莫测,“王爷何出此言?”
  “我看你语焉不详,却处处透着惜别之意……”洛王眼中透着关切温和,“拙荆虽不太会说话,但我却知道,她还是颇看重秦兄的。不管雍王如何,我与三郎也是把你看做自家兄弟,更别说殿下了,就算为了咱们这些亲友,秦兄也还是三思后行,多考虑考虑自身安危。”
  早听闻洛王是个温和到有些啰嗦的憨厚人,今日秦佩算是见识了,面上虽不显,心头却不禁涌上一股暖流。又想起轩辕冕曾与他说过一桩儿时轶事,说是年幼时皇长子打了皇四子,圣上瞥见伤痕问起,当时还是昭仪的林贵妃诺诺不敢言,圣上大怒问起,周贵妃便栽赃给了皇太子,召来轩辕冕,轩辕冕自是不肯承认,圣上难断家务事,也便轻信了,当时便用御剑剑鞘责罚太子。
  若不是顾秉前来问明真相,恐怕最终怒极,圣上立时废了太子也是未知。
  十余年过去,彼时顽劣的皇长子已变得温文通达,与悍妻琴瑟和鸣,不日又将得嫡子,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当时那个我见犹怜的幼弟……
  “王爷勿忧,佩自有分寸,待世子周岁之时,定会厚礼送上。”秦佩对洛王拱手,“王爷请回吧。”
  洛王虽心中仍有隐忧,却也不方便多问,便迈步回府,还未跨过门槛,仿佛听见秦佩含混道,“如此……放心……不负……”
  还想问清楚,就见秦佩已然上了马车向永兴坊的府邸去了。
  第二日晌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刑部近来不知是否是换了风水,除去雍王偶尔来训诫几句,倒也无甚风波。自从中秋雍王府喜添麟儿,轩辕晋便也暂且放下追名逐利的心思,在府里逗弄娇儿;无巧不成书,许是得了空,刘缯帛也忙着安抚家中河东狮,无暇他顾,如此刑部诸人更是清闲,三三两两谈天说地。
  秦佩本就不是个勤勉的性子,如今更是慵怠,干脆就躲到衙门后院,搬了个凭几靠着棵桂树假寐。
  “秦兄好雅兴。”秦佩微微睁眼,见是陈忓,不由一笑。
  除去喻老和裴行止对他身世颇有猜测外,阴差阳错间陈忓应是同辈人里对他底细知晓最多之人了,许是因了这缘故,秦佩对他也更是亲善。
  “比不得陈兄,如今阖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这等福气让人好生羡慕。”秦佩原是半真半假的客套,可一想起自家双亲,禁不住感怀身世起来。
  陈忓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想起突厥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宽慰,便转移话题道:“方才侍郎大人一时兴起,送来几把扇子,只扇面是空白的……”
  秦佩坐直身子,好奇道,“哦,侍郎大人这是给咱们出了谜题么?”
  陈忓大笑道:“秦兄有所不知,据闻侍郎大人的发妻亦是寒苦出身,早年曾靠卖字画贴补家用,故而深谙此道。殊不知许多书画大家亦是朝中官员,发迹前他们的书画也不过平平,可一旦直上青云他们的真迹可就千金难求了。故而每过些年夫人就会让侍郎大人去向新晋官吏或是新科进士们讨要字画,待价而沽。”
  秦佩瞠目惊舌,陈忓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扇面也是分人的,我们这等二甲进士写一个,探花榜眼写两个,状元郎,你得写三个,今年以花月为题,别忘了。”
  秦佩看着被硬塞进手中的扇子,默默点了点头。
  
  第88章 第二章:从来往事都如梦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按理说我朝文风之盛,百年少见,新科进士们也应多是些风流才子,为何秦以环他们这两科都如此不成器……”
  刑部衙门诸人今日刚去点卯,就见本应在大理寺的苏诲竟大喇喇地坐在刘缯帛的案后,挨个品评他们孝敬给侍郎夫人的扇面。
  刘缯帛为他斟茶,“哦?晏如有何高见?”
  苏诲随手打开一柄,颇为嫌弃地扫了眼,“竟是些酸腐儒生,别说脱俗高举,就连附庸风雅都是勉强的很,比起咱们那科,简直云泥之别。”
  “那是那是,”刘缯帛讨好笑道,“谁不知南郑北苏,文章妙绝、书画风流。”
  陈忓揉揉眼,低声对秦佩道,“我怎么觉得侍郎今日古怪得很。”下属虽不该妄议上官是非,可刘侍郎这般“摇尾乞怜”的模样,真的让刑部众人都跟着颜面无光啊!
  秦佩漫不经心道,“犬妖上身了罢。”
  刘缯帛却浑然不知下属的腹诽,笑吟吟地又奉上两把,“他们这两科不是顾相主考就是赵相主考,顾相重策论实务,赵相重经典律例,若是让苏尚书做主考,那肯定选中的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苏诲瞥了眼,不过都是些花月正春风、花好月又圆的寻常诗画,兴致缺缺道,“看来是出不了王右军那般的大家了,嗯?秦佩这几幅倒还有几分意境,难怪你说他私下是个会做檐铃、伴着风声伤春悲秋的妙人。”
  只见扇面大片留白,唯有几枝金桂散落在边边角角,中间以章草、小楷和行书各题了几句古人名作。
  一是“不见离骚人,憔悴吟秋风”。
  二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三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年纪轻轻搞得如此悲戚做什么,实在丧气,”刘缯帛蹙眉,“为赋新词强说愁……”
  苏诲若有所思,“以花月为题,他偏只画了这寥寥几丛桂花,未见明月,却似有千里月华,倒也不落俗套。“刘缯帛见他不若方才那般嫌弃,不由得心头一松,低声道,“不喜牡丹富贵,却爱丹桂清馨,算得上君子么?“雍王夺储之事虽不如先前那般满朝震动,却也称不上平息。彼时太子病重,朝中流言四起,多有些自以为仕途不顺又趋名逐利的小人改换门庭去投了雍王,更多的青年臣子根基不深,便如同刘缯帛一般静默观望。像秦佩这般明可以左右逢源,却还是义无反顾跟着东宫的确实少见。
  苏诲自嘲笑笑,“他和咱们不同,出身贵重又有那么多世伯故交护着。一着不慎,十年寒窗、十年宦途也不过付诸流水,哪里有人护着,不落井下石都算是不错。站错了队就是流徙岭南,谁有那么好的命数次次都能躲过去?”
  刘缯帛默不作声地为他添了热茶,“最坏也不过免官回家,先前也买了些地,大不了我去耕田劳作,你自在府中吟诗作赋,断不会让你饿着。”
  苏诲勾起眼角瞪他一眼,“嗯?”
  刘缯帛不知自己哪句话又犯了忌讳,只好满面茫然地盯着他瞧。
  苏诲随手将那几柄扇面收了,拂袖向外,走了几步,回头对着刘缯帛狡黠一笑,“若真有那日,也是我抛头露面去卖字画,你嘛,便好生在家绣花,恪守妇道!”
  慈恩寺。
  禅院清幽,古木参天,单是在此间漫步,就好似顷刻间灵台空蕴,多得了许多年的修行。
  秦佩负手拾阶而上,空山静寂,唯有足下落叶裂帛之声。
  “少主。”
  契苾咄罗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出现,身后仿佛还是上回那些人,只多了个青衣文士。
  秦佩打量那文士几眼,皱眉道,“那是个汉人?”
  契苾小心道,“少主不通突厥语,我等汉话会的也有限。这是先前在先王麾下伺候过的,少主对他绝对可以放心。”
  那文士抬起头来,对秦佩一笑,秦佩一见他面容,悚然一惊,“你不是被关押在万州州府么?”
  那人竟是周芜。
  周芜依旧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对秦佩行了个大礼,苦笑,“先前在万州因不明身份,曾对少主不敬,芜罪实无恕,还望少主宽宥。”
  秦佩心头已是张皇以及,毕竟当日在万州那小豆子与郑七娘伏法,而后那铁盒落在他与轩辕冕手中,这周芜可是亲眼所见,如此一来……
  秦佩计上心头,上前将他扶起,“说的哪里话,彼时我亦是不明所以,才害的你受那牢狱之苦,还请周兄勿怪才是。不过,你若是先考门人,当时为何不直接取了铁盒走,反而要让那铁盒留在郑七娘手中?”
  契苾等人亦是看向周芜,周芜被这么多双或淡漠或灼热的视线看的不自在,惶恐道,“少主可是在猜疑属下?”
  秦佩淡淡道,“上回见面时,我正被一案犯扼住咽喉,而你却在冷眼旁观,你不如告诉我,我为何要信你?”
  契苾等人看周芜面色更是不善,周芜微微一颤,只好苦笑道,“也罢,不知少主可还记得属下当时杜撰的身世?”
  “你道你屡试不第要回江州老家,遇见西蜀王叛乱便阴差阳错到了万州。”
  周芜抬头,看着秦佩的脸,“属下确实算得上屡试不第……若是属下能中进士,应是先王的同科……”
  秦佩蹙眉看他,若有所思。
  “当时除去还是王子的先王,还有三人一同由左贤王部来到中原的凤翔。我们一同进学一同温书……另两人都是胡人,就是王子也不过读了论语,我虽是汉人,可自幼生长在胡境,哪里又比得上自小修习圣贤书的中原学子呢?”
  周芜面上露出一种纯然的仰慕与钦服,“王子是我见过最胸怀大志、坚毅刚强、聪明绝顶的好男儿!日以继夜地苦读五年,他竟打败所有的汉人中了状元!另一人考了五年,也是中了,还在鸿胪寺任过官,可惜最终却死于幽州。”
  提及秦泱,秦佩心中百味交杂,只冷声道,“后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芜其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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