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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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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高兴的自然是刘彻自己,将为人父,对他而言,意义要比贾姬将诞育的那个孩子更大得多。当然也要比贾姬更大得多,最深的意义,还是使帝王摆脱了自己难以言之于口的隐忧。

第三高兴的就是陈娇了,贾姬虽然即将身为人母,反而战战兢兢,没有多少喜悦。陈娇却很起劲,她似乎一下活泛了起来,仅仅是一天之内,就作兴出了几个花样,一下就把贾姬的品级给提拔了起来。

“登基这么久,后宫中虽然有几个宫女,但连个美人都没有。说起来也太不像话了,既然贾姬有了身孕,不如就索性让她升个美人的位份,自己开辟一间小殿独居吧?”陈娇就和太后商量,眉眼盈盈,居然看不出一丝不满,只有发自真心的喜悦。

王太后亦不由得深深纳罕,她反复而仔细地打量了陈娇几眼:就算是她自己,失宠多年以后,听说后宫有女子有了身孕,尚且有些酸溜溜的。更何况陈娇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就算贾姬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第一个孩子出于谁的肚子,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

不管怎么说,陈娇的表现,是要比王太后预想得好得多的。如果她仗着帝王和太皇太后的宠爱,非得要把贾姬肚子里的孩子搞掉,就是刘彻都不会多说什么。难得她居然这样真心高兴,连自己都一点破绽看不出来。

不过,多的是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也好。”她就不动声色地说,“贾美人有了身孕,也就不便侍寝了,在永巷殿里居住,难免很多是非。娇娇你看,或者让她住到长信殿来,和我老婆子做个伴?”

这还是不放心陈娇,害怕她私底下动了手脚,把贾美人身上的龙种打掉。又或者也是想把贾姬拉到自己身边,做一个太后的贴心人。

陈娇眼神略黯,心中那声音已经说出了她所懒得感慨的愤怒,“要打掉还闹得这么大?哼,恐怕她都根本不会知道!小人就是小人,你不害她,她都要来害你。”

要是依太后的话来办,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陈娇有多顾忌贾姬——这还是太后并不知道,贾姬的家人都已经在堂邑侯府的照料下安居乐业,要是知道了,只怕连索要贾家人的事都办得出来。

再说,一怀孕就能到太后身边居住,俨然有跳出未央宫的意思,她这个当皇后的,日后怎么去约束有了身孕的妃嫔?

“这恐怕也不大方便吧?”陈娇的语气还是很欣然,“阿彻对贾姬也很上心,未央宫怎么说还近点,真要让她住到长乐宫里,阿彻想看她还要过来——母后要是不放心,不妨指派几个宫人到贾姬身边照顾,那就最好不过了。”

虽然回了王太后的话,但陈娇的安排还是让太后舒心的,她唇边浮上一抹矜持的笑,却没有夸奖陈娇,而是淡淡地道,“娇娇大了,有自己的安排了。”

才有了胎,就迫不及待地来敲打自己,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难道做了祖母,就能平添威严?陈娇不免在心中笑笑,“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嘛,还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阿彻怎么放心把未央宫交给我管呢?”

又为王太后倒上了一碗蜜浆,殷勤地劝膳,“母后,这是新鲜的莲藕,您多进一口吧。”

王太后对陈娇这个媳妇,倒大体是满意的,在贾姬这件事上,陈娇又实在是太无懈可击了。一点敲打,不过是未雨绸缪,不想让陈娇动什么歪脑筋,最好一直夹住尾巴,直到孩子安稳落地了,她要收到椒房殿里养,对王太后来说又有什么不可?

这就是舅姑和岳家最大的不同,对王太后来说,哪个女人生的孩子,不是她的孙子?

大长公主就不这样想了。

就算明知道陈娇扶植贾姬,是为了给自己固宠,依然有满心的不高兴,又不方便发作出来,几次进宫请安,不是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就是板着一张脸,连笑都舍不得笑一笑。

又不顾陈娇的反对,请了巫者进宫为她祝祷,大有要祝祷出一个亲生外孙的意思。至于所花的钱财——反正又不是花椒房殿的,长公主自己有钱得很,几千钱、几万钱又算得了什么?

陈娇无奈得不得了,又怎么说都不听,一气之下,索性带贾姬去长寿殿请安,让大长公主在椒房殿扑了个空。

在坐辇上,还是越想越气,倒要声音反过来安慰她,“你还不知道她?也是为你好,生气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想看该怎么劝她。”

要不是把陈娇疼在心里,大长公主那么动情绪做什么?

陈娇叹了口气,又有一股熟悉的疲倦慢慢爬上来,她闭上眼,谁也不想搭理,什么话都懒得说。可过了一会,又有人向她见礼,“娘娘万寿。”

抬眼看时,又是修成君一家。

这一次,她们行礼的动作就很简单,甚至有些不大恭敬,膝盖只是轻轻触了触地,没等陈娇说话就站起身来。经由华丽的服饰装点,两张容颜也算得上娇颜,不过到底是农家出身,看着陈娇坐辇的眼神,未免带出几分羡妒。

能在宫中乘坐辇的人,也就只有陈娇、太后、大长公主等寥寥数人了,就是平阳长公主,进宫也还是要靠两条腿来走。

陈娇一看到金俗一家,心情就好得多了,她很亲切——几乎是太亲切地命人,“降舆。”

又亲自握住金俗的手,客客气气地问了她的好,又吩咐贾姬向金俗行了半礼,这才和金俗分开手,去了长寿殿。

金俗又羡慕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才带着女儿缓缓地行走在复道回廊之中,往远处的长信殿一点点走过去。

“舅母不愧是高门贵女,列侯人家的女儿。”修成君之女便欣羡地说,“淮南王所出的陵翁主,也算是金枝玉叶了,为人更是和气多话,可舅母虽然寡言少语,却也显得和气,又在和气之余,露出了贵气。”

话语中的想望与羡慕,自然瞒不过目前的耳朵。

修成君扫了女儿一眼,见她虽然经过修饰,但不论是肤色还是神情,都和陈娇的细腻娴静有很大差距,不由就在心中叹了口气:年纪也就差了四五岁,但举止却实在是差得太多了。毕竟是在民间长大,同自己一样,都有洗不去的土气。

但她如此,她的女儿如此,她的外孙,却似乎不必如此。

修成君又笑起来,她朴素的眉眼间,也终于有了一点虚假的欣然。她握着女儿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别着急,你外祖母会为你打算的。上回陵翁主过来和我说话,还说她弟弟,淮南王的太子迁,也是个不世出的才俊……”

进了殿,修成君母女才发觉平阳长公主、南宫长公主都在太后身边陪伴。

对这个异母姐姐,南宫长公主无可无不可,平阳长公主却总有三分看不上,见到她们来了,面上不禁一沉,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了头,算是见过礼了,便续道,“永巷殿现在管得这么严,我想也不能不送进来,不然,没有身孕还好,要是有了身孕,就很难说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故意要和皇后争风头呢。”

修成君这才留心到,太后脸色深沉,颇有几分不悦。

她一下就不敢说话了,拉了拉女儿,在下首跪坐,两母女都噤若寒蝉。

心中却也不是没有酸楚:一样都是女儿,在身边养大的,就总是要更受宠一些。对自己虽然也宠,但有什么事,总不曾和自己商量……

王太后的确不大高兴,她很久都没有说话,还是南宫长公主缓颊,“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阿彻还年轻,荒唐也是难免的。娇娇人又那样贤惠,也不会往心里去。”

虽然和平阳长公主很有些针锋相对,但陈娇同刘彻余下的姐姐,关系倒都还很不错。隆虑长公主是她的嫂子,就不多说了,南宫长公主性情温和,虽然和弟媳妇没有太多话聊,但也一直都很喜欢她送来的贵重礼物。

“这不在阿彻荒唐不荒唐,在你姐姐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王太后难得地露出了不耐烦。“临幸了又如何,难道就会对你这个姐姐感恩戴德的?恐怕回想起来还要后悔呢,这不是摆明了不听娇娇的话,打她的脸吗?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赔罪。本来就和你疏远了,现在对你这个大姐,难道没有埋怨?在你弟媳妇跟前,你就更不讨好了!说了送人进来,她觉得是指责她不够尽职尽责,这边宫中才出喜事,转头你再送,最后一点理都没了。”

要是刘彻一直没有生育,按陈娇的逻辑,平阳长公主还是占了理的,毕竟子息为大,这是一家人都关心,都使劲的问题。但现在贾姬有喜,陈娇正尽心尽力,忙忙碌碌地安排她的起居,这边又送一个人进来,这算什么?就是王太后都觉得平阳长公主真是屡劝不听,做了不少蠢事。

但这件事,却的确委屈了平阳长公主,她眼圈都红了。“一个讴者,和下人也没什么两样,年纪又小。随手就派去服侍阿彻更衣,怕是阿彻那天心里有事,随意就宠幸过了,也没太当回事。我要是不送进来,万一有了阿彻的血脉,那是多宝贵的孩子,若因为不能自明,又和尹姬——”

王太后顿时色变,南宫长公主也叹了口气,唯独修成君母女茫然无知。平阳长公主不自然地顿了顿,才道,“这不是第二天就赶忙送进来了?要没有血脉,再打发出去也好!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讴者,能给娇娇添什么堵?母亲您也别烦恼了,我这就自己去椒房殿解释还不行吗?”

一说完,就负气起身,还要把地板跺得咚咚响,一边走一边吩咐底下人,“把卫女带到椒房殿去!”

王太后好气又好笑,忙喊住她,“好了,把人留下吧,一会娇娇是要过来问好的,我们再慢慢地说。”

她没有猜错,陈娇去了长寿殿,自然也要到长信殿来打个转,身后当然还要跟着一脸小媳妇样子的贾美人。见到一殿的人,她还有点吃惊,“今天人都到得齐呀。”

各自问好坐下,王太后就把昨天的事慢慢说出来,陈娇听了,脸色丝毫不变,她笑着说,“阿彻也真是的,看中了就要进来嘛,更衣的时候——那么猴急做什么?”

又冲平阳长公主道,“什么样的美人,连阿彻都心动了?姐姐让她进来,我看一眼吧。”

平阳长公主便冲一个小黄门拍了拍手,陈娇含笑看了王太后一眼,便领着众人的眼神,一道望向了殿门口。

隐隐约约,居然也能感觉得到那声音在她脑中,屏息以待,似乎有一根线在心湖上越来越紧,无数陌生的情绪暗潮汹涌,等待着被那名字引爆。

没有多久,在一殿明亮的阳光之中,一个长发黑亮,娇怯而惊恐的小女儿,便被领上殿来,给太后行礼。“太后娘娘万寿。”

虽然陈娇这一世已经足够娇柔,但和这小女儿家天然生就的怯弱态度相比,她还是太稳了一点,这个讴者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乍然间进了一片新草地,使得她不安到双耳都有些颤动,叫人一见,就想要捧在手心怜爱。

王太后看了一眼,却觉得很没趣: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一点!就是承过御恩,怀了龙种,恐怕也很难平安生下来。

她正想和陈娇说几句话,笑着打趣刘彻的荒唐,却冷不防在她身侧,陈娇轻吟一声,捂着头就栽倒下去,世界在她眼前褪色,一瞬就成了黑。

31反冲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身边是絮絮的低语声,好像有人怀着担忧,在她头顶上交换着清浅的对话。

“娘娘虽不说身体健壮,但也一向平安康泰,一见那卫女,顿时就头疼晕厥,说不定是卫女犯了她的冲呢。又没准,是谁指使的巫者,就是为了魇镇诅咒娘娘来的。身上带了蛊,一见到娘娘就发作了……”

楚服,陈娇想,是楚服的声音。

往常从浓睡中醒来,她也很容易就会有这样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但今天这感觉要更强烈得多。好像刚经历过一场精疲力竭的徒步,在山野间跋涉了很久才回到躯壳内,虽然才睡醒,却觉得虚弱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

“区区一个讴者,哪有这么大胆,敢诅咒皇后?”母亲的声音充满疑窦,“卫女她人呢?”

“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楚服的声音很低,写满了担忧与惶恐。陈娇忽然很想知道,这惶恐究竟是出于对她的担忧,还是出于对自己前程的在意。“大家都吓了一跳,长公主命人把她带下去看管,现在恐怕还顾不上她。”

“太后和长公主怎么说——这件事,没有被阿娇她外祖母知道吧?”在椒房殿里,只要身边还有别人,母亲的口吻一直是很柔软的,这是她身为岳家母的修养。陈娇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这样的声音,这样专断而精干,带了些许狐疑,些许霸道的口气。

这是大长公主,天下有数的高贵女人的腔调,也是一个维护子女的母亲的腔调。

“没有敢报到长寿殿去,”楚服连忙说,“太后派人来问了几次,从口吻来看,对于娘娘的晕厥,不但非常关心,而且也感到很不解,很疑惧。”

接下来就是一些晕倒前后的琐事细节。

陈娇不再用心去听,而是退回到了识海深处,在一片荒芜中仔细地探寻着,寻找着从来和她形影不离的声音。

她一直没有想过声音会有怎样的长相和穿着,虽然她和声音,应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但陈娇心里还是执拗地认定她们应当有所不同,而直到此时此刻,那声音似乎已经消失无踪,没能在心底留下一点痕迹时,她才发觉她连问都未曾来得及问,她想知道她爱穿什么纹饰的深衣,梳什么样式的头发,戴什么质地的步摇。她和她的喜好也许应该相似,但根本来说却毫无相同,她爱刘彻,太爱太爱,她总觉得她是为了刘彻回来,而不是为了自己。而陈娇从来不知道少了这样一个声音,这样一个除了一点渐渐失效的先知之外,并不能给她多大好处的声音,她会如此茫然失措,好像重又回到了孩童时代,立于繁华市井之间,却茫然得连该去向何方都不知道。

“你在哪里?”她想,“你要抛下我一个人?”

那声音过了许久,才从心湖底部发出了一声娇弱的呻吟,她一向是尖刻而幽怨的,偶然间也会有些娇憨任性,但陈娇发觉,她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脆弱。

“是卫女。”她朦朦胧胧地在陈娇心底呻吟,似乎有个半睡半醒的美人,正在床笫间肆意地舒展着身躯,“你没有发觉吗?卫女进来那一刻,我、你……我们就开始振了。”

震?振?

陈娇细心寻思,没过多久,便灵光一现,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我是说,她脑袋里,也有一个她。”声音干净利索地下了结论,“她一动,我也就跟着振。”

形而上的东西,一向是玄之又玄,陈娇对于鬼神之事,多少是半信半疑的。她问过那声音地府的事,却又并不尽信,虽说大家都讲究“事死如事生”,但碍于她自己的经历,她是不大信的。

不过有了一个她,为什么不能再出一个卫子夫?声音一说出口,陈娇就已经信了十足的真。

“她还回来做什么呢?”她居然有几分好奇,“难道从前还没有赢够,这一世她还想再赢我一次?”

声音的回答冷硬无情,满是冰冷的怒火,这么多年之后,这么多次的谈话之后,她还能如此怒气十足,着实令陈娇印象深刻。她硬邦邦地说,“这一回你要是再输,就别再做人了。”

的确,不知道的时候,输给卫女,还算是非战之罪,如今她要是再输一次,真是到了地底下,都没脸见先人。

陈娇不禁又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轻声说,“赢哪里是什么问题,问题只在于,该怎样去赢。”

忽然间又想起韩嫣问她的那句话。

事情过了有一段日子,可那个高大秀朗的侍中,站在他身侧,以那样一种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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