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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错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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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道城外燕家的养马场,是爷爷水保田常挂在嘴上的词,听那意思,爷爷恨不得养马场是他们水家的。水天然才不关心什么养马场,但自从知道“平府第一美男”的燕子丹,是燕家养马场的少东家时,她对马场子大河滩的兴趣,空前高涨起来。她从《申报》上剪下燕子丹的照片,夹在自己常看的书本里,先是随意看着玩,后来越看越是迷陷,以致每日装着看书,却整天不见翻动一页。
  那天,水天然去城外的马场子大河滩,其实就是想看到燕子丹,她不是第一次去马场子,此前已经去了三次,都没有见到燕子丹。水家有自己的马厩,里面养着几匹马,全是毛色、体型上好的良种。水保田喜欢马,养上几匹自己玩,其实平府城的老少男人,没有不喜欢马的。水保田有事没事,就要骑马出去溜溜,到城西的马市炫耀炫耀。但让水保田生气的是,他每弄到一匹好马,总会有些玩马的人,不识趣地问他:“这马真不错,从马场子弄来的?”水保田往往气鼓鼓地回答:“马场子的马,都是我这马下的。”
  水天然学骑马的动机不纯,不是为了好玩才突然要学的,她是打算学会了骑马,好方便和有借口,去马场子见识见识“平府第一美男”。水家的马厩里,有一匹体型娇小的西南马小红马,毛色纯红性情温驯,水天然缠着要学骑马,水保田就把小红马给了她,并让三儿教她骑马。
  马场子大河滩,是学骑马的首选场所,水天然那天带了三儿去马场子学骑马,才到养马场,就支开了三儿,三儿乐得去跟养马场的牧马人扯马经。水天然信马由缰地逛荡在大河滩上,看见燕家的大马群在吃草,就靠近了过去,并且得偿愿心地看见了燕子丹。燕子丹的发式很有型,用精致金丝抹额束着的漂亮长发,把他衬托得分外洒脱俊逸。辛亥革命后,男人剪去脑后的长辫,不仅是大势所趋的潮流,更是政治需求,除了一些决不剪辫的顽固遗老,比如水保田,大多男人都是一剪了之,就连前清旧臣燕云林,都把后辫剪成了齐颈短发。唯有燕子丹的发式不随俗流,自小就满蓄着长发,束着抹额,不像清人那样把头的前部,剃得青光锃亮,后面梳成长辫。燕云林对此的解释是,男孩子满留着头发,容易养大成人。燕云林说这些时,口气满是娇生惯养的意味。
  


☆、督军的女儿(二)

    水天然看到燕子丹后,就下了小红马,她本想装作放马吃草的样子,哪知道伍来顺突然抓马,大马群受惊东奔西突,把她的小红马裹挟走了不算,还差点将她踩在马蹄下。这样惊险的事,本该想想就后怕,水天然反觉天意作美让燕子丹救了她,她想许多戏文上的好姻缘,不就是从英雄救美开始的吗?
  伍来顺带来了水天然的小红马,水天然不得不骑上小红马,眼看着燕子丹跑开,去帮伍来顺抓马。水天然顺来路回去,一路上恨着三儿哪去了,反要自己找寻他,真是主仆两不像了。路过养马场外面时,看见三儿的青斑马拴在护栏上,这才想起是她要三儿在这儿等的,暗中懊丧自己的脑子,刚才没有被马踢到,怎么这样理不清事了。
  “三儿,三儿!”水天然尽着嗓门大喊。水保田可是一再教训她说,做小姐的要仪态安祥声音柔和,水天然的行为准则却是,只要爷爷不在眼前,就权当爷爷什么话也没交待过。
  圆头圆脸还长着两颗虎牙的三儿,一路跌跌撞撞地从养马场里跑出来:“小姐,怎么了?”水天然说:“咱们回家。”三儿舒口气:“我还以为你被打劫了,喊得这样惊天动地。”说到打劫,三儿看看水天然,语气奇怪起来,“你的头发怎么乱得没样了?”水天然想起被燕子丹提抱在马背上的狼狈样子,大概头发就是在那时颠乱的,不由面上飞红,掩饰说:“风吹的。”三儿才不信:“哪有风?你看这草尖都不带动的。”水天然恨恨地说:“我差点被马踩死,你还问。”三儿信了:“原来摔下马了,也难怪搞得这样狼狈。”水天然问三儿:“你一直钻在人家养马场里干什么?”三儿来了兴致:“看里面单独圈着的一匹好马,据说是从朝鲜过来的,你要不要看看去?”水天然懒懒地说:“再看它也长不出八条腿来,累了,我们回吧。”两人驱马回城。
  水家的老宅门前,站着一个牵驴的半大小子,那驴长得很俊,黑毛白蹄粉唇的,竖着两个长耳,显得格外精神。水天然在门口的下马石上下了马,看看毛驴儿,又看看那个神情拘束的半大小子,问跟随在后面的三儿:“谁来我们家了?”三儿一手接过小红马的缰绳,另一手拉着青斑马,说:“这孩子我认识,王媒婆的小儿子,王媒婆走动,多是他牵驴赶脚。我不会猜错,家里准坐着王媒婆。”水天然想也没想:“王媒婆来干什么?”三儿看着水天然笑笑:“反正不会给我提亲说媒。”说完,三儿牵着两匹马进家了。水天然怔了怔,看来给她牵红线的人来了,可谁要跟她栓在一起呢?
  水天然走进红漆厚厚的大门,有意贴着墙壁走,听客厅里有人说话,留神向里面偷窥。客厅里坐着一个衣饰整齐眉眼精明的中年女人,正满面笑容地跟水保田说着什么,不用说就是王媒婆。在平府城,做媒婆的女人,大多敬业聪明听闻甚广,她们自认为串联男女姻缘,是上得台面的事,第一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就算去大富大贵人家,也可昂扬登堂入室。第二要灵牙利齿理事明白,平府城的人际关系适婚男女,以至鳏夫寡妇,要了然于胸。王媒婆深谙此道,是平府城中配对最成功的媒婆。
  水天然站在客厅的窗根下,静听客厅里说话。
  水保田:“这开银号的周家,和我家倒也勉强门当户对,只是不知道他家的孩子怎么样。”
  王媒婆:“要说身材,那是极好的,若论才能,早几年前就在银号里主事了,写算都精,更会双手打算盘,多繁碎的账,只听他算珠拨拉得像急雹骤雨,只要算珠一停下,明细账目就清清楚楚出来了,毫厘不爽。”
  水天然在窗外心里冷笑:“我见过那个会打算盘的,长了一张数不清的黑麻子脸,这王媒婆还真能扬长避短。”
  王媒婆:“不瞒您说,周家的老掌柜见过府上的大小姐,说天仙似的一个人儿,他们家要是有福能娶过去,会供起来的。”
  水保田:“婚姻大事,我得让她老子知道,同意或者不同意,我都会给你一个话。”
  王媒婆:“行,行,过几天我再来府上讨话。”
  王媒婆甩着手绢,刚迈出客厅的高门槛儿,水天然在她背后说话了:“你不用再来讨话了,另给他说一个卖胭脂人家的女儿好了。”王媒婆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水天然,想来刚才的话全被她听去了,复又笑嘻嘻地说:“大小姐怎么单要我另给他说一个卖胭脂的人家?”水天然冷冷地说:“除了卖胭脂的,谁家有那么多脂粉给他盖一脸麻子。”王媒婆心知水天然不愿意:“男人脸上长几颗麻子防碍什么,谁脸上没有个麻点黑痣的?”水天然脱口说:“我见过一个人,他脸上就没有半点瑕疵。”王媒婆反应机敏:“那人是谁,只要是咱们平府城的,没有我不认识的,就算真的不知道,也经不住我打听得出来。”水天然犹豫了一下,见王媒婆玩味似地看着她,一横心说:“养马的燕家,有一个叫燕子丹的儿子,他脸上就没有缺点。”王媒婆一拍大腿:“老天爷啊,我真是糊涂了,现放着天配良缘,我还乱牵线,你俩要是能凑成一对,那不就是金童玉女了嘛。”水天然被她说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拿他反驳你的话,哪个要你提亲去。”王媒婆看水天然神态扭捏,就知准是这意思了,大包大揽说:“这事包我身上了,包准马到成功。”
  水保田听王媒婆和水天然,在外面高一声低一嗓的,走出来问:“你们在那儿说什么?”王媒婆笑答:“大小姐要我把周家孩子,另说给卖胭脂人家的女儿。”水保田听不明白:“什么卖胭脂人家?”水天然急了,一推王媒婆,小声说:“你别没正经,那边说好了,再跟我爷爷说。”王媒婆忍了笑,跟水保田说:“大小姐要我把她的银脚链,找个银匠洗洗,我随便给她说了句玩笑。我走了,一两天得了信,就来告诉你。”王媒婆这话,其实是说给水天然听的。水保田听糊涂了,不是听他信儿吗,怎么反要来告诉他了?
  


☆、竞出天价马(一)

    平府城的马市很有名气,每年四月,长达半个月的“骡马大会”,吸引着远近俗称老客的马贩子,云集平府城。燕家的马匹,在马市上最受欢迎。“骡马大会”的主会场,设在城西,届时,满城马匹,连带着骡、牛、驴,也一并交易,说书、唱戏、耍杂技的,纷纷前来凑场。一年里,也就四月的“骡马大会”,能让灰暗、压抑的平府城,变得灵动、野性起来。
  燕云林一早就起来了,昨天“骡马大会”正式开始后,他就打算着把自家的马匹,拉到大会上露露面,这是宣传燕家马的好机会。那些老客和经纪,不都在议论燕家马匹新品种的优劣吗,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今年,一些老客,从外地大批量贩进价格低廉的马匹,让燕家的马匹,在“骡马大会”上的地位,倍受威胁。
  燕云林洗漱过,正吃着早饭,伍来顺从城外的养马场来了,燕云林让人添加碗筷,伍来顺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两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风卷残云似的,一会儿就填饱了肚子。漱口水端上来,燕云林接在手里,问伍来顺:“挑选出了多少马?”伍来顺捏着牙签剔牙缝:“五十匹,已经送到马市上了,我来请哥去看看。”燕云林漱毕口,叫人拿来他出门见客时穿的长袍马褂,穿上才要出门,因见伍来顺身上的对襟褂子油污膻气,摇摇头说:“脱掉这件,我另给你一件才穿了一水的长衫。”伍来顺皱皱眉:“哥也太罗嗦了,我身上的衣服,旧是旧了点,可穿着顺胳膊顺腿。”燕云林已经拿出一件八九成新的宝蓝色长衫:“咱家的马都洗涮过了,你这身皮也换件光鲜的吧。”伍来顺只得脱去短褂,罩上长衫,他还挽起了雪白的袖口。燕云林看着他笑说:“也就穿了件长衫,就屏去了一多半草莽气。”
  两人衣服整齐地出了大门,大门口,燕子丹在吩咐人给燕云林的马备鞍。燕云林骑上马,看燕子丹的白马也在,遂问:“你也要去那又脏又挤的马市?”燕子丹的长发,拢后编成辫子,束发抹额换成了粗犷的银饰带。今天,他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杭绸衣裤,在阳光下,它们闪着象牙般的丝光。显然,他是特意打扮过的。平府城的人,没有谁在赶“骡马大会”时,不打扮一番的。
  “我也要去开开眼界。”燕子丹拉马过来。伍来顺说:“大侄子,马市那地儿,又闹腾又拥挤,还到处是臭哄哄的马粪,你这纤尘不染的打扮,就适宜坐在家里。”燕子丹翻身上马:“伍叔不也板板正正打扮了起来?”伍来顺笑了,提提长衫的前摆:“这直筒子套在身上,会害我骑马都叉不开腿的。”又回头看看燕云林,“老哥也处处把侄子当女儿养了。”燕云林无来由地叹口气:“我倒是希望养个女儿。”
  城西的马市,熙熙攘攘的一半是人,一半是骡马大牲口,连空气中都混和着马膻味。南腔北调的老客,熟知行情的经纪,看热闹乱荡的混混,这些人最知道哪儿是“骡马大会”的枢纽所在——马市大栅栏。
  马市大栅栏,位于马市的中心地带,顾名思义,就是用木桩围起的大马圈,以前用来圈交易的成群马匹。明清时,马市由官府把持,多在这儿进行,清末民初就成纯民间的交易了。燕云林那五十匹好马,早早就被送进了大栅栏内,此外还有别家的马匹,挤挤挨挨地绕栏拴了一周,不下二百匹。能被栓进大栅栏的马,都是主家精心挑选出来的好马,也就是平府城人说的“面子马”。
  燕云林三人到了大栅栏时,大栅栏的四周已经挤满了人,燕云林一出现,经纪、老客、买主就围住了他,燕家自有经纪对付那些人。燕云林让人把坐骑,栓到旁边自家开的酒馆后面,他绕着大栅栏看里面的马匹。一般来说,买主看中马匹后,就有经纪找卖家交涉,双方在袖口里讨价还价,只见神色变化,不听声音发出,“六挠、七捏、八叉、九勾”地一番指战后,达成一个合理的价格,这桩生意就成交了。买主从大栅栏中牵走买下的马,经纪从中分得一份交易费。大栅栏中,燕家的马最被赶马市的人看好,无论骑乘还是驮运抑或挽具,都是那一类中的佼佼者。不到日午,五十匹马就全出了大栅栏,更有老客批量预订燕家的马匹。
  大栅栏里的马一有出空,卖主就向里面补缺。日中时分,马市上的人达到了高峰。燕云林看看大栅栏里的马匹,跟一边的伍来顺说:“尽是下等货色了,咱们该回去吃饭了。”爬在栅栏上的燕子丹忽然说:“看,又牵进一匹,好大的块头。”燕云林和伍来顺看过去,一个头上缠着青布的大汉,牵着一匹雄骏高挺的枣骝马,进了大栅栏,也不往围栏上栓马,人和马意气昂扬地站在中间的空地上。伍来顺的目光,被那枣骝马牢牢吸住:“今年的‘骡马大会’,总算出现好马了,哥,我敢打赌,那是马市上最好的马了,你一定要把它买下来!”燕云林的眼睛也亮了:“我一直以为咱家的马最好,只有让它成为咱家的,咱家的马才是最好的。许经纪,许经纪。”燕云林大声叫着姓许的中介人。许经纪本来在为一个散户看犁地的马,听到燕云林叫他,忙挤过来效劳。燕云林指着枣骝马说:“我要场子中间的那匹。”许经纪二话没说:“我找卖主去。”
  过了一会儿,许经纪回来了:“燕爷,有人也想要那匹马。”燕云林想也没想:“多给他点钱不就成我们的了。”许经纪就又去了,不久回来说:“人家也跟着提价。”燕云林皱皱眉:“你再添些。”许经纪穿梭般走了几个来回,还是不成事。燕云林看出事情不对头,许经纪不是在跟卖主捏价,而是在跟一个姓张的经纪,来来回回地在袖口中“谈价”。
  


☆、竞出天价马(二)

    燕云林等许经纪再次回来时,生气地问他:“你跟姓张的经纪捣什么鬼,到底是谁在跟我争这匹马?”许经纪为难地把眼睛瞟向左边:“除了他,这平府城谁还敢跟您争价?”燕云林的目光,穿过乱纷纷攒动的脑袋,落在一根灰白的小辫子上:“怎么是他?”燕子丹正紧张着父亲能不能竞价成功,听父亲语气错愕,扭头问:“谁?”燕云林挽挽袖口:“太上皇,这下有得斗了,他出五十块银元,我出六十块。”因为水润壤做着一省督军,山东省独立后,水润壤俨然土皇帝,平府城的人,便私下戏称水润壤的老子水保田,为太上皇。伍来顺也明白是谁在跟把兄争马了,见许经纪还要去跟张经纪捏指,早不耐烦了,冲着牵马的汉子就是一嗓子:“燕家出六十块银元。”
  水保田闻声转过头来,他甚至傲慢地举了举手,算是跟燕云林打了招呼,但他这手打过招呼后,没有放下来,反而举得更高了,五个手指捏在一起,大声说:“七十块银元!”燕云林沉得住气,拇指和食指叉开成八字,举过头顶:“八十!”水保田毫不示弱:“九十!”
  两人抛开经纪,公开叫价,本来人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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