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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短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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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董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那座已建了五十年的安康楼,虽然外表仍然雄伟庄严,雕梁画栋仍然每两年漆刷一次,檐下的铁马仍然风声叮当。但楼阁内部,早已呈现败落的景象,陈设零落无力添置,先人留下的古玩字画早就售卖一空。



董伦并不在意祖业凋零,他仍然努力照料所剩无几的田地,仍然尽力济助乡邻,大概他早已知道,富贵不过三代,他目下已是第五代的董家主人,也许,等田地卖光了,就不会有人再求他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不知世事的糊涂人。



董伦家中人丁不多,大院里住着几位管事,一些长工。安康楼中,住着他的妻子和一儿一女。女儿十七,儿子十二。他年方四十出头正届壮年,但对庄稼以外的事所知有限。



三更天,楼下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楼下住着几位男女仆人,都已进入梦乡。两个不速之客越窗进入厅堂,如入无人之境。



两人是神手天君和金彪,一穿长袍一着短装,以黑巾蒙面。神手天君带了防身的匕首,金彪带了单刀。



大厅广阔,家具全是沉重古老的老古董,长明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更显得厅堂大而无当。



神手天君站在堂中,眼中有疑云,不住打量四周。



“是一家破落户。”神手天君语气中有失望:“一几一椅都是百年前的老古董,墙上挂字画的痕迹鲜明,定然是最近取下来卖掉了,咱们白浪费了一天工夫。”



“也许刚好在整理。”金彪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破落户吧,多少有点油水的。三爷,咱们总不能白来。”



“对,反正已经来了。”神手天君的目光落在长梯上:“大户人家住的是楼,吃的是油,宅主人一定住在楼上,上去。”



“护院通常住在楼下,先搜搜看,以免退路被封断。”金彪比较谨慎些:“到里面先看看。”



“看这种破败景况,还请得起护院?见鬼。”神手天君不同意:“不必费事了,走。”



“宅主人不会住前楼。”金彪说:“要上去也得从后面上,我先进去。”



内堂也有长明灯,刚进入穿堂,右厢帘子一掀,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仆人,男仆走在前面,手中提了一盏灯笼,一看便知是内堂巡夜的人。



四双眼睛对上了,回避不及。



“哎……”女仆见鬼似般尖叫出声。



神手天君反应甚快,已经快速地冲进,一掌将刚张口想狂叫的男仆劈翻,在女仆尖叫中,一脚踢中女仆的左耳门,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摔倒。



金彪跟到,一摸男仆的颈侧,发现男仆的颈骨已经折断,身躯在猛烈的抽搐。再一探女仆的耳门,女仆的颅骨已碎。



“三爷,咱们都不是做贼的料。”金彪苦笑:“两个都没有救了,没有人带路啦!”



“一次生,两次熟。”神手天君笑笑:“过去都是别人送银子上门,现在要自己动手拿,难免有错误发生。这两个家伙来得不是时候,死得活该。”



“现在怎么办?”金彪说:“三爷,出了人命……”



“人命不值钱。”神手天君冷酷地踢了死尸一脚:“去年在四川,蔡法主起兵兴唐,杀人如刈草,死一千一万又算得了什么?这世间人本来就太多了。走,杀一个是杀,杀一千也是杀,干脆杀上楼去,带了金银就走。”



前楼没有人住,后楼的走廊灯光黯淡。神手天君掀开一间卧房的绣帘,左手按上了门,吸口气功贯掌心,门后的两根门闩突然崩裂折断,门被推开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大的卧房,妆台上一灯如豆,古老的大床罗帐深垂。



金彪挑亮油灯,神手天君拉破了罗帐。



天气炎热,床上,薄衾掀在一旁。董伦摊手摊脚沉沉入睡。他的妻子蔡氏穿了薄薄的亵衣,快四十岁养尊处优的女人,依然未现老态,而且正是成熟女人风华正盛的时期,美好的胴体在亵衣下曲线隐现,更为迷人,雪白晶莹的裸露粉臂,呈现在灯光下,难免引人遐思。



“妙啊!”神手天君欣然叫:“比秀娥强上一百倍,这乡下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美人?”



“三爷,咱们是为财而来的。”金彪说:“叫醒他们,问他们金银藏在何处?”



“我要把这女人带走。”



“什么?这……”



“不要管我的事。”神手天君用坚决的口吻说:“你先搜搜看。”



“三爷,咱们劫财,已经伤了命,再劫色……”



“你给我闭嘴!”神手天君不悦地叱阻。



床上的人惊醒了,女人总是敏感些的,蔡氏首先被叱声惊醒,首先便看到床前站着的陌生人。



“哎呀……”她尖叫,拉起薄衾裹住身子,这是女人最基本的反应。



董伦的反应是眼一张,便骇然挺身坐起。



晶莹的匕首,点在董伦的咽喉下。



“不许叫!你……”神手天君的左手指着蔡氏:“起来,穿上你的衣裙,你要叫,我就杀了你们。”



蔡氏将薄衾裹得更紧,蜷缩成团。



“你……你们是来……来劫财的?”董伦慌乱地说:“我……我家……”



“带在下到银库,不然……”



“我家只有粮仓。”董伦说:“很少存金银……”



金彪已拉开了妆台的所有抽屉,找出几件首饰。



“三爷,这家人应该很有钱。”金彪失望地说:“可是,只有几件值不了多少钱的首饰,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去了,要他招出来。”



“值钱的都卖光当光了。”董伦沉静地说:“不瞒两位说,赋税一年比一年增多,日子难过。仓里面还有一些粮,但大半不是我的,我是粮绅。”



“粮绅?”神手天君冷笑:“一百个粮绅,倒有一百零一个昧良心的坏种。说!金柜藏在何处?”



“我带你们去,在楼下。”董伦咬牙说。



他想将恶贼引开,却未能如愿。



“你,小女人,你带我去。”神手天君指着蔡氏,语气凶狠:“起来!不然我先宰了这个男的。”



匕首一闪,刺入董伦的左肩。



“哎……”董伦痛得狂叫出声。



蔡氏不知从何处来的神力和勇气,尖叫一声,挺身而起,扑向尚未将匕首拔出的神手天君,一口咬住神手天君的右小臂。



“你找死!”神手天君咒骂,一掌劈在蔡氏的天灵盖上,蔡氏应掌便倒。



这恶贼急怒之下,忘了自己的手是如何沉重可怕,这一掌下去,竟把蔡氏的颅骨劈破了。掌下,顺手抓住蔡氏的衣领一拉一抖,想将蔡氏丢下床。



蔡氏已没有知觉,一声裂帛响,亵衣和胸围子全被拉裂,人亦跌下床来,上身裸现,身躯可怕地抽搐痉挛。



“三爷,你又把人弄死了。”金彪苦笑。



“该死的!”神手天君咒骂,顺手又给了董伦一匕,扎入胸口透心而过:“快搜。”



所有的橱柜抽屉都搜遍了,搜出一大堆不值钱日用小物品。



“咱们该去找帐房或管事。”金彪懊丧地说:“这种大户人家应该有库房。”



“再找人来问。”神手天君愤怒地说:“可惜,这美丽的女人象花瓶一样,一碰就碎了。”



“三爷很喜欢杀人……”



“闭上你的狗嘴!咦……”



敞开的房门口,出现一位惊骇欲绝的美丽少女。



“天哪!你……你们……爹!娘……”少女尖叫,跌跌撞撞冲入房内。



“来得好!”神手天君喜极狂叫,伸手便抱。



“救命呀……”少女狂叫,在铁腕下作绝望的挣扎。



神手天君一掌将少女拍昏,抗上肩。



“此行不虚,一个绝色的的黄花闺女。”神手天君欣然说:“走吧!叫声惊动下面仆人了。”



刚撤出庄口,庄内已响起震耳的警锣声。不久,邻村呼应的警锣声也向四方转传。



两恶贼不敢走大路,抄小径南奔。天亮后,他们已远离现场三十里以上,隐身在路旁的树林里歇息。



两人轮流背着少女奔跑,真够累的。



神手天君将少女放在树下躺平,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少女是听到声息,匆匆起床探视的,可知衣裙必定不怎么整齐,一头长及腰际的秀发也是披散着的。看了少女五官出奇灵秀的面庞,和半露的酥胸,神手天君简直兴奋得浑身舒泰,喜极欲狂。



金彪放下两人随身携带的小包裹,往树下一躺,似乎已精疲力尽。



“三爷,带着一个女人上路,太危险了。”金彪一面拭汗一面说:“白天不能走,夜间又不认识路,这小女人一叫救命,咱们就得逃命了。”



“这小女人不会叫救命的,本座的迷魂大法宇内无双,迷魂的药物也世无其匹。给她在头发内安上一颗顺意丸,她比任何人都听话,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神手天君一面说,一面替少女结发髻,从百宝囊中取一颗拇指大的灰黑色丹丸,结在发内:“现在要做的事,是你到附近村庄买村妇用的布衣裙,一顶遮阳帽,一匹驴子代步,顺便打听消息。”



“三爷,让属下歇息片刻养养力。”金彪愁眉苦脸诉苦:“背这么一位天仙化人似的小姑娘赶路,什么绮念欲望都没有了,唯一的念头是丢下她逃命,不但累得要死,更怕被乡勇赶上……”



“乡勇算得了什么?你这胆小鬼!”



“三爷,你武艺高强,又会法术,浑身刀枪不入,当然艺高胆大。”金彪继续诉苦:“属下却是头三脚猫。乡勇不来则已,来就一大堆,长枪大刀钩镰枪全是长家伙,人多人强,在下怎吃得消?三爷,女人祸水……”



“闭上你的狗嘴!”神手天君怒叱:“一切有我,你怕什么?去!快采办所要的物品,我看到左面有大树林,那一带一定有村落,快去!”



金彪不敢不听,嘀咕着走了。



半个时辰后,金彪提了一只包裹,牵了一头上了褥垫的小草驴回来了,还带了一些食物。



“花了三十两银子。”金彪拴上草驴说:“买不到叫驴,草驴也将就将就吧!这里是小沟集,这条路是至鱼台的大道。前面西面有条路到金乡,这里到鱼台有七八十里。三爷,该怎么走?”



“不能到金乡。”神手天君说:“到鱼台。过了鱼台,便是南京地境,安全得很。”



半个时辰后,他们上道。金彪走在后面,牵着小草驴,驴上坐着神色茫然的少女。少女的脸色,已被改变为暗褐色,换上了粗布村妇装,头上遮阳帽戴得低低地。现在,没有人敢说她是董家店大富豪、万家生佛董伦的千金董欣欣姑娘了。



近午时分,他们已赶了四十里以上。沿途不时可以看到零星的旅客,谁也懒得注意其他赶路的人。这条路向直达济宁州,不经过董家店。



前面出现一座小村落,看到一位骑士,刚好出村迎面而来,坐骑是相当雄骏的黄骠,鞍旁挂着鞘囊,鞍后有马包。远远地,可看到骑士是个高大的年轻人。



“得想办法把那匹坐骑弄来。”神手天君又动了贪念:“金彪,咱们等他。”



“三爷,请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金彪简直在哀求了:“大白天,真要出了事,乡勇用锣声传警,道路一封锁,咱们凶多吉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神手天君愤怒地扭头瞪了金彪一眼:“好像本座要做什么事你都反对……”



“不是属下有意冒犯。”金彪看出危机,硬着头皮说:“只是……三爷做任何事,从来就不事先打听,从不顾及后果,所以……”



“你再多嘴,我毙了你。”神手天君凶狠地说。



金彪打一冷战,乖乖闭嘴。



蹄声得得,骑士小驰而至。



神手天君当路一站,迎面挡住了。



不等神手天君开口,年青骑士在五六步外勒住缰,一双虎目凶狠地盯视着神手天君,眼神极为凌厉。



“我认识你。”年青骑士冷冷地说:“弥勒教天下九护法之一,神手天君程禄,你好像并不得意。”



“你认识我?”神手天君吃了一惊:“好小子,你贵姓大名呀?”



“报应神李报应。”



神手天君大吃一惊,手一抄,飞快地拔出衣内暗藏的匕首。



宇内四大奇人之一,歹徒们闻名丧胆的报应神李报应。



称他为奇人,的确有点名实相符。他姓李,大名却无人得悉,所以江湖人乾脆叫他为李报应,他身世如谜,在江湖神出鬼没,真想找他,踏破铁鞋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不想见他的人,很可能随时会在身旁出现。其实他并不多管闲事,但事情一上手,不达目的决不干休。十余年来,一些黑道大豪在他的剑下一一倒下去,不动剑则已,动则下手不留情,骠悍、凶狠、冷酷,心如铁石,这就是歹徒们闻名散胆的神秘高手报应神。黑道大豪们固然把他看成毒蛇猛兽,白道群雄也对他侧目,因为人不可能不犯错。白道群雄的所作所为,不见得每件事都可质诸天日,如果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而他又恰好兴之所至,插手管了这档子事,那么,这位白道名人,很可能身败名裂。幸好他很少伸手管闲事,因此声誉始终不能与武林三仙四杰同列名人金榜,仅能名列次一等的四大奇人。但在一个二十余岁的年青人来说,四大奇人已是莫大的殊荣。其他三大奇人,都是年已半百出头,在江湖闯荡二十年以上的高手名宿了。



人的名,树的影;神手天君是江湖十大妖邪之一,弥勒教天下九大护法的老三,江湖上凶名昭著的恶贼妖孽,当然知道报应神的来历。



神手天君心中一虚,首先亮兵刃。



报应神慢吞吞扳鞍下马,将缰搭在鞍前的判官头上,拉拉青袍的腰带,将佩剑挪至趁手处,轻摇着马鞭,沉下脸一步步向前接近。



牵着草驴的金彪,已惊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毛骨悚然地向路旁退,显然在看风色准备落荒而逃。



“你好像想拦路打劫。”报应神在丈外止步:“你这妖孽沦为劫贼,委实令人难以置信,贵教真的已经瓦解了?动手吧,你等什么,听说你妖术通玄,不用桃木剑也可兴妖作怪,把法宝掏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吧,你既然找上我报应神,我报应神不会令你失望的。”



神手天君一咬牙,哼了一声,左手大袖一抖,灰雾飞腾,向对面的报应神涌去,中间一道金芒疾射而出。



报应神冷冷一笑,身形一晃,蓦尔失踪。



“砰!”金芒在他先前立身处爆炸,火光一闪,灰雾四散,破铁屑破风的厉啸,比爆炸时那一声霹雳更令人毛骨悚然。



“掌心雷!”报应神的语音发自左侧不远处:“那是迷魂飞雾吗?我那位本家李教主的绝活,好像传授给你不少零碎呢!全掏出来吧,你还有机会。”



神手天君根本不相信相距一丈的人,能够逃出迷魂飞雾和掌心雷的袭击,正准备上前察看尸体呢。



“你……”恶贼大骇,心胆俱寒:“你是……是人是鬼?”



“你说呢?”报应神冷冷地反问。



“你……”



报应神不再回答,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搭上了剑靶,虎目中杀机怒涌。



“在下可没有招惹你报应神。”神手天君改变策略:“应该说你报应神有意行劫。”



“奇怪!”报应神眼中涌起疑云:“据在下所知,你神手天君对人说话,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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