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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短篇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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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因此对这四个人印象特别深刻。



次日午后不久,他出现在湖港街中段的孤山酒肆。



码头上人都在忙碌,仅偶或有三两个家伙偷懒,抽空跑来喝几口酒吃几块豆干解馋,要不就是没事做的酒鬼前来喝两杯打发日子,或者卸完货忙里偷闲休息喝口茶的人,孤山酒肆就是这么一个凌乱的地方,有身份的人皆裹足不前。



酒可以拉近人的距离,上门的人多少有几分豪气。他进来时,已有七八个已卸完货的码头工人,兴高采烈地围了两桌闹酒,笑闹声与猜拳声震耳欲聋。



他悄悄地进来,店伙赵老六亲热地替他送来酒。



“六哥。”他低声问:“贺家的船放了吗?”



他拉赵老六在一旁坐下,赵老六是他从小就认识的玩伴,比他大三四岁,已经成家有了子女。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船由千总衙门派人看管,可能要解往府城受审。”赵老六低声说:“贺大爷这次要倒楣了,这狗杂种走多了夜路,总算碰上鬼了。”



“是走私吗?”



“不是,好像是私载不法歹徒。”



“哦!什么歹徒?”



“好像听说是会匪,大麻烦。船老大周二很够义气,一力承担。”



“贺大爷难怪昨晚没到醉月居聚会。但贺明寿仍在小姑亭做夜游神,好像不在乎家里出事。”



“周二爷把事挑了,贺大爷虽然是船主,但自己并不在船上。”赵老六说:“但他脱不了身,多少要破些财消灾,而且绝不是一两百银子可以了事的,抓人的是巡防队那些杂种,钱少了哪能摆平?”



“这里面有问题,替我留神些。”



“克勤,你的意思是……”



“贺宝安那婊子养的表面上垂头丧气,骨子里笑在心里。他那宝贝儿子昨晚仍在小姑亭游荡,我要知道他是怎样逃过在他家把守的巡防队杂种监视的。”他眉梢眼角涌上浓浓的杀机:“再就是雷巡检应该知道贺家涉嫌重大,被巡防队扣船封屋,禁止贺家的人出入。但看到贺明寿游荡,居然像没事人似的,为什么?”



“克勤,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种事沾不得,兄弟。”



“我不希望被人阴谋陷害,不愿落在别人的圈套里。”他咬牙说:“如果为了眉姑的事有人想陷害我,这就不是休管他的瓦上霜的事了。替我留神打听,小心些。”



“这……好吧,我会替你留神的。”赵老六拍拍他的手,离开照顾客人。



店门口出现一个穿青袍的人,清瘦、修长、文质彬彬、白脸留了八字胡。后面,是西街酱坊的东主涂贵。



“喂!夫子。”他向走近的青袍人笑着打招呼:“坐,喝两杯,怎么?今天散馆?涂东主,也来坐。”



那是本镇公学的塾师燕来,镇上人皆称为燕夫子,曾经名登县榜,具有秀才身份,乡试之后便连考三次,浪费了九年光阴,功名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做猴王,出名的道学先生,三十余位学生没有一个不顽皮,戒尺起不了作用,这位夫子每天长吁短叹无可奈何,所以始终胖不起来。



“有三分之二的小畜生逃学。”燕夫子不道学了,口出粗言:“家长人不管,不散馆怎办?”



“哈哈!你的戒尺呢?”



“被哪一个小畜生偷走了。赵老六,添碗筷。”



□□□□□□



涂东主像个哑巴,也像个有道的世外高人,专心一志喝酒,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似乎不知道同桌还有两个人,对任何声响皆无动于衷。



“涂东主,喂!敬你。”罗克勤大声叫,向对方举杯:“怎么?没打瞌睡吧?这么吵闹,你居然能无动于衷做白日梦?”



“吵闹?”涂东主举杯喝了一口,放下杯苦笑:“我家里有一个嗓门像打雷,什么事都要管的老婆,九个打打闹闹自一岁到十五岁的儿女,两条一天到晚乱吠的狗,四只看酱坊捉鼠,却不断叫春的猫。你们吵吧,这点点吵算得了什么?小伙子,听我的忠告。”



“什么忠告?”罗克勤惑然问。



“千万不要讨老婆。”涂东主正经地说:“真的。”



“哈哈!你如果不讨老婆,哪能保有你那间万香酱园?”燕夫子大笑:“说不定会像昨天那几个会匪一样,被抓到府城杀头。”



“夫子,昨天那几个人真是会匪?”罗克勤有意无意地信口问。



“大概是的。”燕夫子说:“乱党,暴民,砍他们的头,乱世用重典……”



“夫子,乱世已经过去了。”罗克勤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奇怪,巡防队的人好像都没走。”



“住在千总衙门。”燕夫子用权威的口吻说:“好像这里有祸事了。我那些不受管教的猢狲,连哪一家涉嫌包庇的人都知道。山尾冯家带走了两个长工,现在还押在巡检司衙门里。”



谈说间,进来了两个人,游神禹浩和他的儿子禹日升,一前一后踏入店门。



食厅内一静,那些码头工人亲热地上前巴结,七嘴八舌把神气的游神父子纳入主座。



禹日升扭头瞥了罗克勤一眼,眼中有古怪的表情。



“不要喝多了。”游神拉开嗓门说:“府城永泰行的三部大车不久可以到达,卸了货改载临江来的那批货,车要在今晚赶回府城,所以装卸都不能耽误。赶忙门前请,喝完了回去干活。”



罗克勤猛地灌了一满杯酒。



“年青人,你有什么心事。”燕夫子说。



“对,沉重的心事。”他斟酒。



“眉姑?”



“就算是吧。”他又喝干了一杯:“你知道,庐山里面有很多猛虎伤人,这里却没有,夫子知道为什么吗?”



“这……”



“因为我们这里的人打猛虎。一头虎如果皮是完整的,可以卖一百五十到两百两银子。”他又在斟酒:“要想不受猛虎的侵害,第一,先把猛虎杀光;第二,想办法在虎身上发财;第三,猛虎的活动范围只有三十里,必须把三十里以内可藏猛虎的地方遍设窝弓陷阱。总之一句话,要主动去搜猛虎先下手为强,不要等猛虎侵入镇内吃人。所以,抢制先机是必要的。”



“年青人,你的话有玄机,很难听得懂。”



“不懂就好。”他含糊地说:“我不会等猛虎扑到身上来再设法保命。哦!喝酒。”



游神一群人散了,禹日升也随乃父走了。



小柳巷涂家赌场,位于巷口第二家。隔邻正街的禹家后院,与赌场仅一墙之隔,而在后厢房的角落里,建了一座暗门通往来。当然,涂家赌场的大东主是游神禹浩,场主涂定和占的股份并不大。



赌场分三进,最后一进有偏门从左邻出入,往来全是些本镇有身份地位的人,赌注的规模也大些,不与前两进的小赌客相混。这家的左邻,就是小柳巷第一家,名义上是码头领班吴大牛的住宅,其实是游神禹浩的产业,前进租给吴大牛,后院仍由禹家使用,天井与赌场的三进大院隔了一道短墙,中间的月洞门是由禹家这一面闭上的,只有禹家的人才能自由出入。从吴家出入涂家第三进赌场的人,都由中进的厢房暗门往来,吴大牛如果在家,便会亲自接待。不在,就由禹浩后一位死党小七郎洪七负责。



厅堂宽广,分隔成三处赌场,每张有两赌桌,每桌有四五个人,每张脸都涌着兴奋的神色。



四壁点着明晃晃的灯笼,空间里流着汗臭味。



他们赌得相当斯文:掷双陆。当然,他们并没有斯文得把这玩意当作游戏,更不会掷一次说一段典故,或者吟一首即兴诗。很简单,谁的点子大谁赢,是纯粹的赌博,不是风雅的游戏。



五个人已掷了半个时辰,罗克勤面前,有两锭十两庄的纹银,三片一两的金叶子,五六吊钱几块碎银。



东家的郑大爷上手当庄,咔啦啦骰子丢入精致的骰盒,掩上盖。



“啪!”郑大爷在聚宝盆上放了十两银子,再加两吊钱,下的是大注。上庄有吃同点的便宜,郑大爷有意吃掉今晚手气不差的罗克勤,当庄三手押下去,运气好有两三百两银子进帐。



罗克勤毫不迟疑地跟进,再在小聚宝盘上加了一块金叶子。小聚宝盘的注主要是针对庄家的人,其他的人有权跟或不跟进。



金子市价兑换率是一比八。郑大爷大概认为刚才手气好,有信心旺上加旺,放进五两和三两碎银。



“你们干什么?”下首的鱼鹰阴平冷笑:“押家当吗?是不是打算把老婆也押上?”



“阴大叔,我还没聚老婆呢。”罗克勤嘻嘻笑:“真到了押老婆的地步也不算坏,输得干干净净岂不无牵无挂?郑大爷家财万贯,怎么输也不会落到押老婆的地步。”



“必要时,他连命都会押下去。”阴平打出拒绝下注的手式:“年青时在府城南浦赌馆,他赌得上了火,真的和人家赌命呢。今晚上,他大概也上了火,我可没兴趣陪他玩命。”



香风入鼻,桌旁不知何时到了另一个人。



“我陪郑大爷玩命。”悦耳的嗓音入耳:“郑大爷是不敢把郑大娘当赌注押的,他只敢拿自己的命来押。”



是穿了水湖绿春衫八褶裙的美丽大姑娘,那双水汪汪令人想做梦的媚目流光四转,隆胸细腰极为惹火,成熟女人的风韵具有无穷魔力。



“巧姐,你怎么来闹场?”郑大爷咧开大嘴笑:“哈哈!想赶我走吗?”



游神禹浩的女儿巧姐,本镇的一枝艳桃花,她不但媚态撩人,揍起人来粉拳玉腿份量相当重。



“郑大爷,我怎敢?”巧姐媚笑,挪着小腰儿往罗克勤的身后一靠,纤纤玉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芬芳的胴体几乎倚上他的肩膀:“开赌场的,只怕光顾的爷们裹足,欢迎还来不及呢。克勤哥。”



“你可把我的运气叫跑了。”罗克勤肆无忌惮地捏捏她搭在肩上的纤手:“要不得要不得。”



“对,你的手气转定了。”郑人爷接口:“情场得意,赌场一定失意的,妙,全下啦!”



“看台面。”巧姐把罗克勤面前的金银,全往小聚宝盆中放:“郑大爷,你如果赢了,下一注我陪你。”



“你们这是赌气不赌钱。”鱼鹰阴平苦笑:“巧姐,你不要火上加油好不好?”



“我不会和你斗气,惹不起你爹。”郑大爷将金银往小聚宝盆里放,盯着巧姐高耸的酥胸暧昧地笑:“换一处地方,我一定奉陪,任何事都奉陪。至于罗克勤,嘿嘿!他还不配和我赌气,他只配和小孩子玩玩扮家家酒。”



“哈哈!看来,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玩扮家家酒了。”罗克勤大笑着说:“有谁跟吗?”



其他的人都没下注,仅放下一两银子的底。



鱼鹰阴平向巧姐打眼色示意要她离开,她摇头公然表示拒绝了。



郑大爷得意洋洋抓起了骰盒,双手一举,口中喃喃默咒,念念有词,骰子摇得咔啦啦暴响,盖一掀,抛出两颗骰子,骰子在光滑的桌面滚动,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



二、三,五点,郑大爷喃喃地发出一声咒骂。



罗克勤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拾骰子放入盒内,一手抓盒熟练地摇动数下,盖一掀,骰子跳下桌面,么、四,红色的么亮晶晶。



郑大爷乐得几乎跳起来,拾骰子的手兴奋得发抖。



不错,第二把是三、六,六点红红得耀眼,九点已经主宰了九成胜算。



罗克勤的第二把掷出两个五,郑大爷脸色不对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会把好运赶走的。



当郑大爷第三把掷出时,除了骰子的滚动声之外,死一般的静,人人屏息以待。



如释重负的叫声乍起,阴平冷冷地叫:豹子!



郑大爷像泄了气的皮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将盒重重地丢下,吐出六个字:婊子养的有鬼!



巧姐得意地笑了,整个喷火胴体倚在罗克勤身上。



么、二,三点,郑大爷难怪咒得那么难听。



罗克勤一直保持轻松的神态,一阵骰子响,台上出现不可能的怪点子:么、三,恰好吃定了郑大爷的豹子。



“情场赌场两得意,真他****有鬼!”罗克勤笑嘻嘻地说,开始收赌注:“鬼都是狗杂种势利眼,永远不会帮助倒楣的人。郑大爷,你还有两把庄,还有扳老本的机会,要不要加台面?”



赌鬼永远不肯服输,郑大爷当然不会与众不同,从怀中抱出三锭十两庄的金元宝,咬着牙恨恨地往台面上搁。



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鱼鹰阴平几个人退出这场角逐。



掷双陆这玩意输赢得快,千万家财也可以一掷而空,郑大爷赌运不佳,三十两金子作孤注一掷,金子易主。



场主涂定和早已来了,输白了脸的郑大爷写下了借条画了押,向涂场主周转三百两银子。



罗克勤先前的台面一共只有五十两银子左右,两注赢下来,加上在第二注加入的一百五十两台面,这时,他面前已有五百两以上啦!他根本就没有和郑大爷算台面的打算,来多少吃多少。



三五两银子,可以马马虎虎过一个月,这说明今晚这场赌,已可列入豪赌之列了,难怪吸引了不少人。



罗克勤说得不错,鬼都是势利眼,只有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永远不会帮助倒楣的人。两把庄下来,郑大爷的三百两银子清洁溜溜。



轮到罗克勤当庄,郑大爷总算被朋友劝走了。



“跟我来,我有事找你商量。”巧姐拉了他便走:“本来我打算去找你。”



“你不敢晚上去,怕迷路是不是?”他与巧姐走了个并肩:“昨晚你弟弟就去了,还带了一把刀了。”



“噤声,有话出去再说。”巧姐那柔润的手,掩住他的嘴。



他乘机抓住可爱的小手,按在颊上轻揉。



经过一道暗门,一处黑暗的走廊,再越过一座门,便到了禹家的厢院。



禹家占地甚广,两厢各有院子,房舍甚多,人在里面行走,难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房舍虽多,但人丁甚少,大都是一些空屋,婢仆也只有五六个人,天一黑,禹家便很少看到灯火。



罗克勤对禹家不算太陌生,至少他知道赌场与禹家是有门可通的。片刻,他知道已处身在禹家的广厦里了,但决不是内院,不是巧姐的闺房,因为所经过的几栋房屋,没有灯火,没有人踪,寂静得可怕。



终于,他看到了灯光。



巧姐打开了一扇门,微弱的灯光入目,挑亮了桌上的油灯,房中大放光明。



这是一间宽敞的上房,但家具甚少,打扫后不久遗留下来的淡淡霉气在空间里流动。



那张有帐有柜的床,精致的草席是新的,有薄衾,有长枕。



他脸色一变,盯着那张床剑眉紧锁。



“我这人的确做了十年浪子,对酒色财气虽有所好,但并不太认真。”他转向着巧姐,凝视着那双令男人心荡的媚目:“这是你的家,禹家在本镇不是穷破落户,你把我带到有床的地方来,哼!”



“有床又有什么不对?”巧姐问。



“在你来说,是没有什么不对。”他脸上有耐有寻味的阴笑,双手按住巧姐的双肩,虎目灼灼,逼视着那双水汪汪的媚目,要在眸子里搜寻什么:“你甚至会不穿胸围子,跑到我家躺在我的床上。”



“你……”巧姐终于脸红了。



“闭嘴!听我说完,你这婊子养的!”他凶狠地说:“今晚,你打算在这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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