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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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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种状态让张礼然受不住了。她洗好澡准备爬上床,看到张金正支着腿坐在桌前看美剧,忽然直勾勾地望着那个身在中国心却在大洋彼岸的背影。张金起先还装着不知道,依旧沉浸在剧情之中。直到这异样的眼神定了有十几分钟,张金才迟疑地转回身,询问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对方直接用一个巨大的拥抱将她锁在怀里,然后笨拙地褪着她的衣衫。张金下意识地挣了两下,而后立即停住了。她凝视着张礼然,深潭似的眸子里满满地不知道承载了什么。张礼然毫不示弱地望回去,目光因着一腔激动也微微发烫,烤得对方的脸投降般地红了。张金动了动嘴角,身体也随之动了动。这在张礼然看来,仿佛是不太情愿的表示,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放手是绝不可能的。
这个自觉胜利在望的家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张礼然闭上眼睛,将唇覆上了张金额头,然后微微退开,印到眉心,一路往下,向着粉红而近乎透明的嘴唇进发。张金躲闪着偏过头去,张礼然便趁机去吻她送过来的耳垂。然而,这侵袭再度被张金化解掉,耳后别着的发卡划得张礼然嘴角狠狠一痛。
为什么还是这样?张礼然只觉得自己万分受挫且万分受辱。她原以为,经过上次冲突,张金的态度至少应该有所缓和,不会再那么排斥和对抗。可如今看来,事态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愈发糟糕。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次两败俱伤的对抗,彼此的恶行恶相都在对方面前展露无遗,而心里的刺和伤,大概很难再被血肉长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斗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张金先卸去了大半力气。可惜,她那好看的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是生疏,表情也是张礼然从未见识过的僵硬。张礼然勾了勾嘴角。不是得逞的笑,不是放松的笑,而只是冷笑。她觉得自己眼里溢出的都是绝望。这种绝望让垂死的心硬了。不,是因为极度的寒冷而变成冰块。手上的力因为心硬而变大了不少,张金被她死死地按住,并在床垫上形成了个人形凹陷。张礼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金,及背的长发纷纷从肩头滑落,帘幕一般地罩在脸侧。
藉着这股力道,张礼然俯身吻住了张金,结果不得不放弃。因为头发太长,她很不幸地亲了一嘴的细茸茸,而且全是她自己的。张礼然恼火地欠起身胡乱吐掉,也不顾这形象着实不雅。见她这样,张金哭笑不得,便抬起手来。张礼然以为张金又要反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制住。哪知张金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脸,将贴在唇边的发丝挑开,通通归到耳后。
“然然。”张金开口了。张礼然盯紧了她的唇,神经继续紧绷着,力气也不敢减弱分毫。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张金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宛如刀俎上的鱼肉。
这道最后通牒听起来真像分手前的宣言。是不是再搞砸了就没有以后了?张礼然心底的绝望更深了,深得像不见天日的马里亚纳海沟。紧锁于眶的眼泪不听话地冒了出来,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全部掉落在张金脸上。大约是被眼泪镇住了,张金再没有任何推拒,只是顺从地配合,甚至引导。渴慕已久的身体赤诚无碍地呈现在面前,手底下的触感却令张礼然想起骨骸。她抚着张金的脸颊,从这里出发,依次感觉着颧骨、腮骨、下颚骨、锁骨、肋骨、胯骨……
还是绝望。张礼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绝望,但她没有办法。她仿佛置身无边无际的暗夜,于无穷无尽的墓碑和坟茔间,紧紧抱着张金。她是这坟山上游荡的孤魂野鬼,而张金是无处葬身的尸骨。为了复活,为了重回人世,她们必须合为一体。这种结合是灵魂与枯骨的结合,腐腥之中带着圣洁。随后血肉重新长出来,神智重新清醒,生命重新获得。地里有无数手指粗的墨绿藤蔓冒出,沿着两人新生的身体攀附而上,在近处的微光里开出猩红的花来,触目惊心。
不知何时,周围升起了一串串悬瀑般的磷磷鬼火,像是庆祝的礼花。它们聚聚散散,漂移不定,却构成了漆黑图景中几许骤然的明耀。没过多久,更为夺目的明耀就来了。一道长长的亮光忽而疾速划过头顶,几乎将整个天空劈成两半,而它所带来强烈的明暗对比,也将世界划分成了相互对峙并不可逾越的两岸。
张礼然就在这电光里丧失了视觉。失明化作恐慌挟持了她的心灵,却将耳朵打磨得异常灵敏。她听着张金的喘息遥远地从头顶传来。那种发自身体每一处幽微的震颤,则是姗姗来迟的万钧雷霆,怒吼着向两人身处之地冲来。仿佛有巨石从山顶滚下,一路碾碎板结的沙土,压断鲜嫩的草茎,最终重重撞进山谷中,发出粉身碎骨的轰鸣。闪电炸雷过去,张金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变作了哀吟,像低空盘旋的夜枭,凄厉地唤醒人间之门后面的越狱者。然后厚重的棺材盖打开,诸亡者的遗骨站起来,围成一个圈,见证这场已遭天打雷劈的重生。
冰凉的液体从脸颊缓缓擦过。张礼然把泪湿的脸埋进了张金的颈窝。如果这世上真有天谴,她将坦然独自承受,不会有任何怨言。毕竟,在此之前她曾霸道地占有了心爱的人。
第73章 酒意狂态
人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求之不得,一种是如愿以偿。一夜之间,张礼然就从前一种悲剧状态切换到了后一种。
称其为悲剧,原因有多方面,但最为触目惊心的一幕,则莫过于张礼然去厕所时瞥见的床单上星星点点的暗红——严格说来应该已近于黑色。她当时没辨出那是什么,爬回被窝睡了一会儿,又被手机铃声吵醒。侧耳一听,张金正跟特地打电话来慰问的同事解释请假缘由,又让对方帮忙收个什么快递。
尽管张金说得煞有介事,但张礼然一听便知是瞎扯。她心里打鼓,等着电话挂了才小声问:“怎么要请假了?”
“拜你所赐,这两天怕是下不了地了。”
张礼然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呃啊……啊……阿金,那个,要不要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张金轻轻笑了声:“我可不想丢这个人。”
纵使觉出对方语气不善,张礼然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去。”
“你看着办吧。我无所谓。”
张礼然最怕这种看似有实则无的指示,因此缩小范围道:“蒸馒头?下面条?煮汤圆?”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张金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用后背回应了接下来的所有问题。张礼然抓着外套原地呆立半晌,大气也不敢出,最后只得讪讪退出去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冰箱前,看看有什么能当合宜早餐,顺便给张金赔罪。可是她失望了。不仅没有可以当合宜早餐的素材,连勉强充当的都没有。前些天都忙着怄气冷战,谁也没心思在家开伙,因此早已告罄的冰箱仍然保持了它的空荡与匮乏。
搜寻一番后,张礼然总算找出两个仅剩的鸡蛋,以及一盒差半个月过期的醪糟。她支了锅,烧了水,把这些东西都丢进去煮。不多时,一锅冷水就沸腾了。隔着已满是细碎水珠的透明锅盖,米粒和蛋液都在白沫中翻滚。张礼然看着它们挣扎,心里头全是懊悔。
前一晚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完全凭感觉行事。她固然听见了张金微弱的呻|吟,感到了张金剧烈的颤抖,却以为那不过是传说中关于快乐的表达。说起来,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因此,张礼然极为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莽撞,痛恨自己对张金口不择言、大吵大闹。不光如此,在此前很多事情上,自己无疑都给张金造成了诸多困扰,只是当时并未知晓,也未有过反省。
掀开锅盖,蒸腾而上的水汽顿时漫了整个厨房,同时也雾了张礼然的眼镜片。她狼狈地摘下眼镜,又急忙去开油烟机。抬手按开关时,胳膊一阵阵酸疼,像是从前和蓉蓉打了一下午羽毛球之后的次日清晨。直到这时,张礼然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张金的伤害有多大。自己都不大舒服,更何况张金?
而且,身体上如此,心理上只怕更甚。设身处地一想,张礼然便立刻被负罪感全线击溃。她也想通了,张金那时说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其实也可以理解为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碰自己。当然,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此一来,那也就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伤害阿金了。如果这段感情继续下去的代价都需要张金承担,那么她情愿放手。离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未来的去向,的确要尽快决断。
张金不上班,张礼然也只好托谌云晓请了假,呆在家里随时应召。可惜张金都不屑于支使她,只是一直侧卧在床上摆弄手机。张礼然不敢再去跟前晃悠,省得惹得人心烦。把煮好的甜酒鸡蛋放在床头柜上之后,她就默默掩上门,撤回了客厅。
心里很是空虚,想要抱一抱什么,但方才忘了把大熊带出来,于是张礼然只能转向立在墙角的古琴。又有好些天都没练琴了。伸出手,指甲顶端是一圈粗粗的白色弧线。之前张金曾笑曰:“看你的指甲就知道又多久没练了。”她比划了一下,这个长度已经很妨碍左手按弦了,因此又花了番功夫找出指甲钳,把那些多余的角质蛋白修剪到指尖以下。
做好一切准备,张礼然才小心翼翼地从琴袋中拿出琴来。正好这两周老师开始教《酒狂》。那首长久徘徊于手机铃声上的曲子,终于步态摇晃地来到了她面前的谱上,来到了她膝头的琴上。可惜,要达成这样的还原并不容易,甚至可能还要搭上许多血泪。此前许多次课上,老师已经给她们打了无数遍预防针。原因无他,盖因此曲中有一个令人闻之心颤的指法——跪指。
顾名思义,跪指姿势仿若下跪,形象地体现出其字中的那个“”。用无名指的第一个关节压住琴弦,然后右手一拨,振动的钢丝便在指关节的那一角处来回挤压。这自然是疼的,只是为了高音区掐起方便,必须得经历过这一程。老师说:就是要练到结茧,坚硬的茧才能对抗那番皮开肉绽的疼,以及对抗不听话来回摩擦的钢弦。
按讲,初学琴时连普通的勾挑都能把指尖弄得肿痛的张礼然,碰到这喋血的跪指合该退却才是。然而,这段时间以来,她整个情绪都在低谷,因此几乎已经丧失对疼痛的感知,怎么摧残自己也不妨事,反倒能凸显身体的存在。手指在琴弦上翻飞,手指在琴弦上游走,反作用力带来的触感让张礼然明确无误地知道,她在弹琴,琴也在弹她。
然后她开始拼命地练习那首《酒狂》。方才下肚的一碗酒酿,其中所含的些微酒精,被这琴声一激荡,效力竟平地增大数倍。张礼然便以此曲为酒,弹着弹着,只觉得醺醺然欲醉。
酒已有,便只差狂了。课上老师放过两个版本:一个慢慢悠悠,表现的是酩酊;一个急进激烈,凸显的是狂乱。老师教的是前者,张礼然平素练的也是前者,此刻由于心中郁结,竟越弹越急,越弹越用力。唯有这样凶猛的拨弦方式才能让她获得安慰。《晋书》中写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念及此句,张礼然不由泪如雨下。她觉得自己同几千年前的阮籍一样苦闷。现实如此令人绝望,只好穷途而哭。
疼痛终于争先恐后地沿着神经袭入大脑。看到关节处的鲜血淋漓,张礼然这才舒了口气,停下手来。抬起头,却见张金倚在卧室门口,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转机发生在几天之后。终于去单位上了半天班的张金拎了个纸袋回来,率先打破了这一连数日的僵局:“然然,想要什么礼物?”张礼然莫名其妙,这个时段前不着节后不着假,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需要收礼物。见她一脸困惑,张金只好提醒:“四月十三,是你生日吧?”
嗯?张金莫非是指阴历?张礼然只能这样推测。她打小都是过阳历,所以对自己阴历是几号印象并不深。上网搜了下万年历,才发现那日子已经过去了近一周。这事说来也挺有意思:她出生那年过年晚,因此,当时是儿童节的四月十三,折算到现在却才五月出头。
张礼然查清楚了由来,但还是觉着茫然。她并不把这日子当生日,所以俨然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鉴于对方未能领会,张金又解释道:“我想,到时候你朋友们肯定会拉你聚餐、派对什么的。所以,就给你提前过了吧?”
朋友们?自己哪有什么朋友们?噢,这是要和解的表示啊!张礼然总算反应过来了,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迟钝,一边赶紧答道:“啊,阿金真好。我想要……”话还没说完,就被恰到好处地截断:“火锅还是元宵?”张礼然对此揶揄自嘲地一笑而过,然后缓步挪到张金面前,双手搭上对方的腰。
张金倒也没有推拒,顺从地被她圈住,然后听到耳边传来轻微却坚定的一声:“你。”闻言,她身体一僵,而后退开两步,挣脱了那松散的环抱。张礼然被挣了个措手不及,一颗心正要往坏处想去,又见张金低头解着衣服扣子,这才明白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礼然又羞又急。她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这下好了,无论做什么都会让张金认为自己不怀好意。也怪那话实在伤人,说什么“除了我谁都可以上床”,可不是欠抽吗?张金还算大度,只回了一巴掌。若是换了别人,一辈子绝交都还是轻的。张礼然暗暗侥幸,深呼吸一记后,真诚地对张金说:“我只想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我不陪着你么?”张金扯了个笑,深深凝望着她,“我当然会陪你到你不想继续的时候。”
听了这话,张礼然颇不是滋味。她向前一步,重新挨近了张金:“阿金,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也不该对你做那些事。”她虽然在承认错误,但还是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细。好在张金明白,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道歉。
有些话、有些事可以挽回,但有些话还是没法说,有些事也没法求证。眼见气氛已经和缓,张礼然也不便再徒惹不快。谁想张金瞧出来了,问她:“然然,你是不是还有话想问我?”张礼然没料到会被读心,少不得吓了一跳。冷静之后,她稍做权衡,决定还是一次性说清楚,便咬咬牙问道:“你和闻钺铭……?”
“嗯。”张金应了声,没有任何犹豫。
“和筠子呢?”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张金肯定地说,“我不会和我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以外的人上床的。”
这是太意外的收获呵!“阿金——”张礼然欣喜若狂又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眨眼间已是泪光盈盈。女朋友,女朋友这个称呼,她等了多久,如今竟真从张金嘴里说出来。
“女朋友。”她喃喃地重复。
张金噗哧一笑,反问:“你还打算是什么?男朋友吗?”
“不,不。我很喜欢你这么说,我很喜欢。我太喜欢了。”张礼然有点语无伦次。这么看来,筠子的存在也不是一点都不好的。至少,能够让张金不再排斥这个词,并以此来定义自己。兴奋之下,张礼然得寸进尺了:“叫老婆嘛。”这却像是捅了马蜂窝。张金一怔,不自觉地露出奇怪的神色。见状,张礼然好容易飘起来的心又沉下去了,像灌满了铅的铁块。“叫嘛。阿金,我想听你叫我老婆。”张礼然捏着张金的衣服下摆,希望自己的恳求能传导到对方那儿,被感应到并且被响应。手上的青筋和骨节,因为用力都格外分明。
她几乎是求着张金了。从前是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而此刻,尽管其中的不确定如影随形,但尚有一线微茫的希望,正如窗外依稀透进来的光柱。然而张金到底岔开了话头:“然然,为什么想要我这样叫你?”
为什么?没办法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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