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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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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想到那个人温暖的眼,她才会浮上隐晦的、甜蜜的微笑。他在书斋,不晓得找到那样东西没。
青霭浑身一颤,她是晴夫人,她是青霭。她的思绪游走在两个魂灵之间,却都对着那人有同样的依恋。她清晰地知道,那个王爷,是不爱她的。
她默默地拣出几样首饰,挑大的宝石、沉的金子收在怀里。像日光下的暗影,有亮光时就安全。黑夜里影子将不存在,她不知道有多少时辰留给她,去完成紫颜的交代。
且趁这一刻,贪恋所拥有的。
那块龙嬉朱雀佩才是王爷心头的最爱。晴夫人强烈地感到她的嫉妒,撕心裂肺地从心里闯出来。她似乎嗅到它的味道,不觉站起身,向书斋走去。
莫雍容从书架上一本本取书来看,翻了翻又放回架上,晴夫人进门时,他失望地走回书案前沉思。
“大人未曾找到称心的书么?”
莫雍容向她微一躬身,朦胧的灯火下,晴夫人就如一只会咬人的猫,莹莹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夹杂了喘息,说道:“这世上,想找的东西往往就在眼前,却总失之交臂。”
晴夫人走到书案前,离莫雍容不及一尺。暧昧的香气浮沉,莫雍容和沙飞同时感到心跳加速。是了,不论爱这女子爱了多久,每回都仿佛初见。
但见她扬起纤瘦的手伸向书案上的矮几,搬开放置的小铜炉,摸到几上的金银片子,轻轻一按,竟有个机括一弹。两人互视了一眼,欣喜地翻开金银片子,看到一块玉静静地躺在里面。
鬼使神差,两人的眼中流动着这个词。
晴夫人把龙嬉朱雀佩拿出来,放到莫雍容手心。指尖擦到他的掌心,有一股暖流涌进怀中。青霭感动地看着莫雍容,是这副面孔给予她加倍受宠爱的体会。叠加的爱怜附在她的身上,作为一个女子,已是足够。
这一块龙嬉朱雀佩,雌雄欢好嬉戏,情意绵绵。
“累大人久候,王爷大概要彻夜不归,有事不如明日再来?”
“既是如此,莫某告辞。晴夫人留步。”
莫雍容沿了回廊向大门走去,身后灼灼的目光不一会儿了然无踪,随了夜色逐渐淡去。刺耳聒噪的知了声此起彼伏,一路伴了他从栖逸斋到识鉴阁。他在雕金砌玉的识鉴阁外略站了站,想到这是熙王爷陈设骨董之处,不由暗自窃笑。
熙王爷常站在此处与门生下属焚香听琴,排列金玉器物,品评个中高下。可是他真正的珍藏都不在此,心爱之物皆在冱泉轩,而最体己的则偷偷藏着,不见天日。
他在袍中暗暗抚摩那块玉,猜想它的来历。
“南山,你怎么来了?”
南山是莫雍容的字,他惊疑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茫茫月色下,青织金妆花蟒龙罗衣里,威严的面容不苟言笑。
忙向王爷拜过,莫雍容说道:“学生今日得了一件奇物,拿来给王爷赏鉴。”
“哦?”熙王爷淡淡说道,摊出手来,“本王今日无甚心情,留下来让我慢慢看罢。”
“是,是。”莫雍容从怀中掏出湘妃竹制的扇子,徐徐张开,金笺上云遮雾挡的江南山水,笼在银白的月光中。
“米家山?”熙王爷不由动容,急急从他手中抢过扇子,借了光瞪大着眼端详,口中赞叹不已:“这扇面画意幽远,仿似小幅的《潇湘白云图》,所谓‘夜雨欲霁,晓烟既泮’,便是如此!绝妙,绝妙!”
他喜洋洋地手舞足蹈,合上扇子来拉莫雍容,“南山你此次功劳不小,这等价值千金之物从何得来?”
莫雍容心想紫颜果然懂得蛇打七寸,熙王爷最爱米芾,米氏的扇面更是旷世难寻。他恭谦一笑,深深鞠躬道:“学生也是无意从一店家手里购得,那人不识货,倒叫我赚了便宜。王爷既是喜欢,自当双手奉上,不敢有违。”
“哎,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等名贵之物,你留下传家也是好的。”熙王爷沉吟着,把扇子放回他手中。
“王爷,学生想起王妃下月大寿,不若就以此扇敬贺,聊表心意。”
熙王爷哈哈大笑,一径拿过扇子,拍着莫雍容的肩道:“南山心意可嘉,老夫替贱内谢过。走,跟我进去喝杯酒,湄荑国进贡了十坛好酒,皇上赏我三坛,你一定要尝尝。”
莫雍容苦笑,“学生今日饮食不节,外感邪热,腹泻不止,实不宜再久留。”
“也罢,你早早回去安置,请过大夫没有?”
“有劳王爷费心,已开过药了。”
“唉,既在病中,何不差人送扇子,非要亲来?南山,老夫知你之意,你且回去罢。”
莫雍容拜别熙王爷,一步步走出王府。他的手一直在袖子里抖,摸着那块玉,颤颤地辨明紫府的方向。
与此同时,晴夫人一件件除下她的华丽衣衫,直至最后露出曲线玲珑的紧身黑衣。她像一只狐狸轻巧地蹿出琳琅轩,几下纵跃,飞快地掩到园中泛白的假山里。
月光铺下来,她看见细长的一条影,急忙一缩身,躲在山石之后。王府巡逻的侍卫肃然佩刀走过。
她刚想起步,突然被一道闪烁的刀影定住了身形。透过树影和飞檐,她看到埋伏着的弓箭手和刀盾兵,若不是月光太亮,那刀凑巧扬起,她差一点就要暴露身形。
长生一直盯了那支紫色的香看。奇怪的是,烧了好几个时辰,它居然没有燃尽。看到眼睛发酸,发觉它有时并不在烧,时燃时灭,犹如停停走走的旅人,然而终究也快走到了尽头。
只余半寸高时,烟又停了。
长生看着这支妖异的香,问紫颜:“它是不是活的?”
紫颜轻笑起来,玩味地斜睨长生一眼,“万物皆有灵,你说它是活的,就是活的。”
长生瞪着紫颜,“那少爷你……是不是妖怪?”
“哈哈!”紫颜忍不住笑出声来,雪衣素颜,说不出的妩媚,“有些人,看谁都会是妖怪呢。”
他这样一说,长生反而释然,孩子气地道:“少爷如果是妖怪,被你吃掉了,我也甘愿。”
“可是长生,你忘了吗?”紫颜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从不吃肉……”
那支香一震,又开始缓缓烧起来。
长生只好换过话题:“香要是烧完了,会怎么样呢?”
“他们没有回来的话,可就不妙了。”
话音刚尽,莫雍容飞身进了屋子。果然是雪狸,根本无须开门,径直就到了厅中。
“青霭呢?”说出这句,他浑身一个激灵,沙飞回来了。把龙嬉朱雀佩抛给紫颜,金银财宝已不在他眼中。“青霭安全回来了么?”
紫颜凝视浮生,“再等一等。”
那时的青霭悄然掠上了屋顶,汗一层层透出,粘在衣服上。她屏去呼吸,像一片沉默的瓦,伏在房顶窥视埋伏的兵士,拟定退走的路线。
只须往前穿过那条回廊,再过那片竹林,庭院的尽头就是围墙。她深吸一口气,如一抹轻风细雨飘了出去。
忽地,脚下被大力一拖,她重重跌下去,感觉刺痛从脚心传来。从怀中摸出一支金钗,她侧耳倾听,辨明敌人的来处就要打去。
浮生燃尽,灰白的香末寥落地散在炉内,沙飞心急火燎地问紫颜:“为什么她还不回来?难道出事了?”
紫颜抚着那块玉佩,静静地道:“你不信冰狐的本事?我信。”
沙飞安静下来,不错,那是青霭,他们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鲜少失手。
青霭掉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周遭毫无动静,她细一回想,原来是不小心绊了一下。她借了月光看手上的凤头钗,事到临头,金银皆能够放下。脸上漾过一丝苦笑,贪心的她到底带了太多珠宝在身,身形不够灵便。
青霭飞出熙王府的时候,一顶青竹雕花凉轿自后门进了王府。门房自不去打听为什么晴夫人又出去了一趟,总之人回来了就要恭迎。
“王爷回府了吗?”
“回禀夫人,王爷已回府了。”
晴夫人闻言略略一慌,三步并两步赶回琳琅轩,动手收拾装扮。熙王爷的影子一下子从黑暗里冒出来。
“你到哪里去了?”
“进香回来,误了点时辰。”晴夫人褪却了羞颜,笑了答道。
熙王爷“哼”了一声,显是不信。
晴夫人忙把一支他送的双龙戏水珠花插于头上。“咦,那对玲珑坠儿不见了。”她在镜箱里上下摸索,“金点翠珠宝耳环也没了……家里莫不是进了贼?”
熙王爷眉毛一抬,急忙奔出轩去,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做一场梦,滋味如何?”
沙飞不胜唏嘘,“庄生梦蝶,似假还真。”青霭叹息道:“穷奢极欲,人心不足。”两人心有余悸地依偎在一处,心方安定。
“好啦。你们帮我拿了东西,这府里想要什么,随便开口罢。”
沙飞和青霭对视一眼,他们想要的唯有彼此。但天大地大,偷了熙王府之物,他们未必能逃出生天。
两人齐齐向紫颜跪下,“请少爷收留我们。”
紫颜惊讶地道:“你们不想要财物了么?我这里随便拿一件,一世吃穿不愁。”
“我们只想呆在这珠光宝气的紫府。”沙飞道,“少爷的能耐十倍于我,只有此间才是最安全之处。更何况,我们可为少爷分忧。”
紫颜想了想,点头道:“我给你们惹了麻烦,想留下就留下吧。”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蓝幽幽的天空上,成团的云正在翻涌,“只怕有人的梦尚未醒,要有一场暴风雨了呢。”
妖颜卷花夕
“啪”,一滴浓墨从纸上晕染开来,长生烦躁地一缩脖子,瞥向窗外沉闷的天。
明明是过了立秋,炎热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太阳时隐时现,地下像有炉子在烧,蒸得人频频冒汗。长生擦去额头的汗珠,看向榻上一动不动的紫颜,摹了一个时辰,少爷的神情总是画不成。
“累了就歇歇。”长生盼紫颜这样说,少爷始终没有开口,似笑非笑玩味他苦恼的表情。他突然赌气地丢下笔,嚷嚷:“不画了,不画了!你老换脸皮,我又不认得,如何画得好。”
紫颜缓缓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生,目光陌生萧索。他幽幽地叹气,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波波漾过来,到长生面前已分外浓烈。只听他道:“易容之术形易神难,即使形无纤微之失,但神韵气力不足,仍无法神采翩然,惟妙惟肖。”
紫颜的语气难得严厉,长生觉得自己实不争气,悔不能咬了舌根收回先前的话。他怯怯地取了笔,看紫颜一眼,刚憋的一口气忽地泄了。这万千风骨,岂是他能画得出的?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想哭。
“换脸如穿衣,我就是我,你怎会认不清?所谓音容笑貌,你若能抓住人骨子里的味道,即便脸换过千张,当知立于你身前的仍是我。”
长生凝视紫颜的眼,确实,深栗色的眸子里有他熟悉的妖娆、他依恋的气味。蒙上紫颜的脸,亦可分辨出那举手投足的优雅,只属这一人所有。
紫颜抬起手迎了光看,“我这十指上磨出过多少茧子,可惜我爱美,你是见不到了。”
长生心下大奇,紫颜难道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一步步修炼得来的本事?
“我、我没少爷这般聪明。”
紫颜嗤笑起来,伸手托起着长生的下颌,这个人会有比自己更可怕的能耐,可惜急不得。一分分磨练这心性,就像当年学画,直到一眼就可记住一个人,一笔就可点活一幅画。
“画我不成,叫萤火来这厢坐着,反正他坐得住,当是练功好了。”紫颜揉揉腰,拈起铜镜照了照,额上有细微的汗珠,“我去换张脸,这张禁不得汗,又湿了。”
长生心里一直有疑问。按说这些面皮都是换上去的,紫颜是怎样让红晕、细汗都渗于其上,不像坊间其他兜售面具的人,戴上了就毫无喜恶表情?
他没来得及问,紫颜忽然停住脚步,望了院外一眼,略一迟疑。长生随他视线看去,守门的沙飞匆忙掠进,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在案上摊开,竟是耀眼的百两黄金。沙飞忍不住咽一口吐沫,道:“送金子来的人,请少爷单独往芳菲楼一行,说是订好了座儿。”
紫颜一撇嘴,把金子一推,“拿给萤火去练穿金指,也不晓得送几件衣裳来。”末一句声音虽小,长生和沙飞却是忍俊不禁,偷偷暗笑。
长生笑完了便道:“想是道听途说了少爷的本事,却不明白我家少爷最爱什么。不过独身前往会不会有事?”
紫颜蹙眉道:“是啊,万一我回不来,你们上哪里去找我呢?”
沙飞心想,要有人敢为难紫颜,也是不想活了。单看他易容时摆出的刀石针线,沙飞就不寒而栗。试想他若先用迷香镇住了敌人,再穿针引线把对方两手缝在一处,啧啧,幸好他是自己人。
长生犯愁地想,少爷从未独自出过门,不若叫沙飞从旁保护好了。
他向沙飞递了个眼色,不想叫紫颜看见,纤指一戳他脑门,失笑道:“你呀,一人出门我才担心呢。我一把老骨头了,怕个什么。”遂脚踏尘香地去了,剩下长生和沙飞兀自琢磨着他的话,窃笑不已。
香茗摆上,帘幕垂下,芳菲楼甲字号上房内,紫颜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女子。隔了珠帘,犹能见她用红纱遮面,满头珠翠沉甸甸地压着,掩映着她的局促。
紫颜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对方花了百两黄金特意请他出府,四人大轿把他抬到此处后,又累他多等半个时辰。姗姗来迟的美妇云遮雾挡,进内室后始终不出声。如此故弄玄虚却大手笔的客人,紫颜尚是头回见到。他并不心急,兀自斜倚在临街的雕栏上,喝茶的姿势仿佛饮酒,时不时横波瞥那珠帘一眼。
“依先生看,妾身当是何样之人?”良久,帘后徐徐传来一句问话。每个音像踩了拍子念出,字字生香。
紫颜摇晃着手中的杯,绿尖尖的茶叶悠然浮沉。
“夫人身份贵不可言,何须我妄加猜测?”
沉吟片刻,她方道:“久闻凤箫巷的紫先生手参造化,学究天人,妾身想请先生解决一件难事。”
“但说无妨。”
“妾身愚钝,不知何以事夫。”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徘徊,影绰的身形茫然地飘荡,像无根的浮萍。
紫颜眯起眼,细细地弯着,两道目光是上弦月的清辉。他凝神嗅着四周轻拂的香气,渺渺地钻肺渗腑,沉沉入梦。这是宫中独有的瑞麟香,自那贵妇身上迢迢而来,她千方百计隐藏的身份不知觉悄然透露。
“在下别无长处,只会调脂弄粉,夫人如想改换容颜,才能用得上在下。”紫颜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道。难得他自称“在下”,那女子却没有察觉。
“先生睿智。夫主青春正茂,可惜妾身年华老去,怕无法长伴君侧。不知是描容修颜,再获夫君爱宠好呢,或是忘却本来面目,做一个平常人更好。”
玉音飘摇,这几句不无苦楚。她伫立珠帘之后,透过空隙看帘外的男子,盛名之下的他,究竟有几多本事?
“夫人身居天闱,轻言离去不怕轩然起波?即便想做平常人,也不是轻易就能习惯的罢。”
她浑身一震,此人竟一语道破她的来历。叹息一声,她掀开珠帘走了出来。这女子梳了八面观音髻,上插金花簪并翡翠珠钿,耳鬓贴了几朵淡白时花。一身紫缨络纱衣,配上墨玉女带,虽是贵者衣著,并无半点椒房妃子的装束。
她缓缓揭开面纱,像刚出水的一茎莲花,娇艳花瓣上有出尘的清香。微微开过了季节,神思里有浓郁的倦意,她矜持地打量紫颜,递出试探的眼神,道:“先生不敢助我离宫?”
紫颜发出一声轻笑,宽大的蟒龙葛衣盘在雕杆上,如蜇伏的兽与她炯炯对望。
“贵妃娘娘,请恕在下眼拙,此时方认出娘娘,实是失礼。”他也不起身,随手放下杯子,坐直身子向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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