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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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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节待耿照落座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随口向弦子问道。
“少宗主用过汤药,这会儿应该睡了。”
“嗯。”
漱玉节眼神一瞟,毋须开口,弦子便会过意来,将门窗小心闭起、放落纱帘,以免厅内的密谈泄漏于外。正要退出厅去,却被漱玉节叫住:“妳过来。”
“是。”
优雅婉约的雍容丽人端起几上盖杯,对耿照作势一停,殷殷微笑:“典卫大人,请。”
耿照执杯还礼,一时摸不清她要做什么,盖杯捧在手上,却未就口。
漱玉节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香茗,拂去裙膝上那看不见的尘沙,怡然道:“妾身不只礼遇大人,更善待贵友,对于本门与岳宸风的前缘夙怨,也是推心置腹,尽说与大人知晓。这份诚意,望典卫大人心有所感。”
耿照点头道:“宗主之诚,更无二话。”
“既然如此,”
漱玉节道:“该轮到大人显露诚意啦。”
耿照猝不及防,听得一愣。
“宗主的意思,恕在下……”
“老神君之疑,妾身同样也有。”
她若无其事的端起香茗,巧笑倩兮的模样,似与至亲闲话家常,娴雅中带着一派少女似的烂漫天真。“典卫大人虽为老神君祓去了雷丹,妾身却禁不住想:这手段是否十拿九稳?是不是可一不可再?能否救得我全岛之人……这些疑虑在合作前,须请典卫大人给个交代。”
耿照背脊发寒,强自镇定,沉声道:“宗主要如何交代?”
“也不难。只消典卫大人当着妾身之面,再施展一次祓除雷丹的绝艺,妾身更无疑惑,愿率我五岛之豪杰,供典卫大人驱策!”
指着身畔侍立的弦子嫣然一笑,妙目凝光:“请典卫大人一试,为这孩子祓去雷丹,如何?”
第四十九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莫说耿照措手不及,连素来冷面的弦子都怔了一怔,清澈的眸底掠过一丝极细极微的讶色。漱玉节命她解开两只臂鞲(音“勾”皮革制成的护腕)卷起袖管,伸出一双欺霜赛雪似的莹白皓腕,掌缘橘粉、青络淡细,肌下若有骨骼,只怕也是精雕细琢的玉架子。
“典卫大人若要施术,须一探脉门否?”
漱玉节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温婉的笑里似藏着一丝狡黠。
耿照忽觉符赤锦赠她的“狐狸精”三字考语,真是一点没错;狐狸若化成了人的形貌,约莫便是眼前身披玄素的淡雅美妇。
“还是典卫大人的拔雷之术,须触及身子其他隐密处?”
她一打响指,玉靥上分明是言笑晏晏的模样,眸子里却连一丝笑意也无。“弦子,褪衣。”
修长的黑衣女郎想也不想,迳伸手去解腰带,神情平静无波。
“且慢。”
耿照索遍枯肠,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变的说法,把心一横,举手喝止。“宗主,不用让弦子姑娘解衣。在下……并无化解雷丹之法,当日救得老神君的性命,其实是侥幸。”
匆匆将吸化雷丹的难处解释了一遍。
漱玉节冰雪聪明,纵使不通碧火神功,也约略弄懂了他的意思:耿照并非是不能吸出众人体内的雷丹,只是若无明栈雪的帮助,他自体也未必能将雷劲化为己用;更别提在吸化的过程中,须冒雷劲灼身的风险——明栈雪说过了,上次没事,是耿照交了好运,可一不可再。
她轻轻一哼,放下盖杯,冷笑道:“原来典卫大人想做无本生意来着。妾身若不问,典卫大人打算何时才说?”
耿照自知理亏,说开了反倒坦然,回口道:“宗主恕罪。方才为逃出重围,便是真的不会,也只能说会了;宗主若易地而处,能直承不讳否?”
漱玉节樱唇微抿,轻轻哼笑一声,却未答话。
“况且,在下并非全然帮不上忙。”
耿照见她并未发作,心中又多几分把握,续道:“方才也曾提过,我有个朋友,是一位姓明的姑娘,对雷丹的了解远胜过我。明姑娘与那岳宸风有隙,我怀疑她的失踪与岳宸风有关。宗主若能帮忙探听明姑娘的下落,以她对雷丹的认识,必能解决五帝窟的心头大患。”
漱玉节冷笑:“本门未得好处,倒要先付利息了?典卫大人打的好算盘。”
弯细的螺黛柳眉一挑,哼道:“你与那姓明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解紫度神掌的独门之患?你自称是刀皇传人,身上的内功既非轩辕紫气,更不是神玺圣功,分明是冒名顶替,究竟是何居心!”
耿照心中一凛:“听她的口气,倒像识得刀皇前辈。”
摇头道:“那些传人什么的,也不是我自己所说。传授我武功者,并未自称刀皇。”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琴魔、胡彦之、明栈雪,甚至是娑婆阁里的千手观音木像,并无一个自称是武登庸:刀皇传人云云,全是某人的信口开河。
漱玉节冷冷一笑,停顿片刻,垂眸轻道:“是么?江湖传言刀皇的眉相特异,被称做是‘凌云紫气’,唯其中一边留有刀痕,因此破了大富大贵之相。你所见到的那人,破眉处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耿照一下被问蒙了,心里直将老胡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想随便猜一边赌赌运气,忽忆起幼年时在龙口村与乡里顽童玩耍,有个握紧双拳、教人猜哪边有石子的把戏,心想:“她故意这么问,说不定武登前辈根本没有破眉,问题本身就是圈套。”
一迳摇头:“我说了,传我武功之人,并未自称是刀皇。只记得是个白胡子老公公,连眉毛也是白的,没注意有什么疤痕。”
灵机一动,突然问:“莫非宗主曾经见过刀皇?”
漱玉节并未理会,蹙眉片刻,忽又展颜。
“你很狡猾。”
她雍容一笑,清亮的眸子掠过一抹狡黠,翻脸竟似翻书一般,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也罢!与聪明人合作,总胜过与蠢人搅和。只要你对本门还有用处,我们之前的协议依然有效。”
唤来弦子,附耳吩咐了几句。
弦子领命而出,要不多时便带着楚啸舟回来,他的面色比数日之前更加苍白,印堂之间隐约泛着一股青雷紫气,行走时步伐踉跄,似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稍稍抑制身上的苦痛。
身后,又有两名潜行都卫亮出明晃晃的蛇匕,押着另一名苍白瘦弱的少年进来,却是阿傻“根据过往的经验,雷丹在中掌后五到七天之内将会成形。啸舟受伤已有数日,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漱玉节淡然道:“你若能将他体内雷劲拔出,勿使雷丹成形,我便信你说的话,你我的合作仍如前度所议,绝不变卦。否则:…”
玉指啪的一拈,那两名潜行都的女郎短刃交叉,架得阿傻昂颈而起,倔强的面孔微露一丝痛苦之色。
耿照莫可奈何,心想:“到了这份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搬开桌椅,扶着楚啸舟盘腿坐下,一手抵住他胸口“膻中穴”另一手按着他背门“大椎穴”一边思索当日在密室中雷劲入体的运行路线,低声对楚啸舟道:“一会儿行功之时,你千万不要运功抵御,专心想点别的事,莫想筋脉、真气便是。”
楚啸舟闭目不语,神情极是冷漠。
耿照运起碧火真气,徐徐送入他的体内。紫度神掌种雷成丹的道理,其实十分简单:雷劲入体时,便如细沙侵入贝蚌,柔软的蚌肉感受异物,又吐之不出,只好不断分泌黏液将之包裹,以减少疼痛;久而久之,侵入的细沙便成珠母,裹于其外的泌润却成了珍珠。
雷丹的生成也一样。
紫度神掌霸道无比,只消一点雷劲入体,便能炸得腔子迸开,内脏糜烂。
种丹则须逆运真气,就像是替火药硝石装上外壳、制成炮仗,延缓雷劲爆发的时间;一旦入体,受害者的真气自然发生感应,化不去、又逼不出,只好一层层裹将起来,结成丹气。
而居中的雷劲不散,一点一点渗出内丹,将之同化,受害者又须耗费更多的真气来包裹,避免爆发,无形中将雷丹越养越大……长此以往,雷丹终会超过体内真气所能负荷,须以药力凝缩压制,期限大约是一年。即使如此,一旦运使内力超过八成,体内真气失了平衡,也可能造成雷丹的爆发,便是“九霄辟神丹”也救不得。
楚啸舟中掌数日,正处于雷丹将成未成的阶段,真气密密裹着一点雷劲,在丹田气海之内滚成了一团,若实若虚。他全身的肌肉、筋脉反映腹中的激烈变化,其疼痛不逊于利刃搅肠戳腹;过去时常有人捱不住这种痛苦,索性一死以求解脱的。
耿照听明栈雪解释过雷丹的原理,此时以一丝碧火真气度入楚啸舟体内,走遍全身经脉,果然与明姑娘所说无不相同,暗忖道:“我要应付的敌人自是越少越好。已被雷劲同化的内力不计,裹在外层的真气须先剥离,勿使结丹。”
打定主意,运起碧火真气,源源不绝灌入楚啸舟礼内。外力入体,楚啸舟的真气自生感应,便要抵御;但先天胎息致密的程度,却使得天下一切护体气劲在其之前,硬生生成了渔网竹筛,半点也截不住水流。
楚啸舟原本无意催动内力相抗,谁知那股莫名真气竟丝丝透入,明明并未失去内力,周身的内力却拦之不住,直如无物;他猛一抬头,沉声嘶吼道:“你这是什么邪功!”
背脊一拱、手臂交错,便要将耿照的双掌格开!
耿照挪肩抬臂,身子似乎前后左右划了几个斜斜的圆,无论他如何挣扎,双掌始终牢牢按在前后两处穴道上,喝道:“别动!我不会害你。”
持续催动内力,丝丝真气便如刀剑一般,将他丹田之内的滚热气团一层一层削去!
楚啸舟的下腹中如有无数尖刀攒刺,饶是他天生孤冷,也不禁咬牙低咆。
漱玉节起身趋前,终是不明所以,不敢横加出手,急得叫唤:“耿照!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两名潜行都卫都忘了还要押人,舍下阿傻,不由自主围了过来。
弦子手按灵蛇古剑,摆出逆手拔刀的架势,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救人。
耿照丝毫不敢放松,碧火真气纵横切削、层层解去外壳的气团,终于露出其中的一点紫度雷劲,失去包覆的焦旱戾气“滋滋”迸出,灼血成烟、炙肉为炭,楚啸舟五内如焚,肌肤一瞬间涨得红紫,毛孔窜出丝丝热气,忍不住嘶声惨叫——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忙使出“汲”字诀,送入楚啸舟体内的碧火真气如潮水般倒灌而回,势之澎湃,连同雷劲也一并吸了回来,猛向后弹开,半空中伸手一撑,落地时已是五心朝天,浑身紫电奔窜、白雾蒸腾,拚着全身内力压制雷劲,避免它在体内炸开,却抽不出半点余力来化消。
(糟……糟了!明栈雪的顾虑不幸言中,这是最糟的情况。
上一回雷劲失控窜走时,有明姑娘助他一臂之力,以她的碧火功修为,再来几个也能救;光凭耿照一己之力,能压制失控爆发的雷劲已属难得,不能将雷劲转化成碧火真气,引为己用,跟被种了雷丹有何区别?不过是从楚啸舟身上,再移转到耿照身上罢了。
“啸舟!”
漱玉节飞奔过去,命弦子将他扶起,一搭腕脉,果然已无紫雷之气。回头见耿照青筋暴出,浑身赤红,难掩心中骇异:“难道他竟不是将雷丹化解一空,而是吸进了自己体内?这却……这却是如何能够?”
耿照有苦难言,渐渐压制不住,只得以真气将雷劲裹起,心想:“完了,这下雷丹却种到了我身上。”
忽觉有人在身后坐下,随即贴来一片瘦骨嶙峋的单薄背脊,两人背心相抵,他背门“大椎穴”仿佛开了个孔,原本在脉中流窜的雷劲正无去处,一股脑儿从破孔窜入一处新天地,恰与当日耿照解救薛百胜的情景相仿佛。
一部份的雷劲脱体逸出,耿照压力顿减,心中却大起疑惑:“是何人救我?”
睁眼回头,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来人一身雪白中单,浑身被雷劲殛得青筋爆出,胀红的肌肤直欲滴出血来,体温沸滚欲腾,丝丝蒸汽窜出毛孔,隐有一股烟焦气息,却不是阿傻是谁?
他的内力远不及耿照浑厚,但精纯处犹有胜之,若非如此,早已抵御不住雷劲,被殛成了一块焦炭。
耿照回过一口气,忙回身盘坐,双掌抵住了阿傻的背门,全力运使“汲”字诀,要将雷劲吸出。
殊不知阿傻练的也是碧火神功,真气的自体防御并不下于他,可不是什么竹筛渔网,阿傻又没学过《通明转化篇》的心诀,无法与他连成一个共同循环的周天运行网络。碧火神功遇上碧火神功,一点便宜也没得占,任凭耿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所能汲出的雷劲也极其有限。
自他打通心魔二关以来,从未遭遇如此挫折:要救楚啸舟的自己反中雷劲,要救自己的阿傻又成了新的容器,这一小点还不成气候的雷劲在三人之间传来传去,居然纵横无敌,谁也拿它没办法。
耿照又气又急,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吸不出来,我便将内力灌进去,让阿傻有足够的力量对付它!”
加速催动内力,源源不绝送入阿傻体内。两人的内功毕竟是同源,阿傻纵使不懂转化之法,也能感觉体内涌入了一支生力军,仿佛原本将溃的阵势忽得援兵,反过头来压迫雷劲,要将它逼出体外。
大凡真气离体,多由肢体的末梢而出。二少内力合兵一处,碧火神功加上碧火神功,终于追得雷劲没命窜逃;这场奇妙的追逐起于任督二脉,雷劲便如带路先锋,后面跟着穷追不舍的百万大军,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竟然打通了阿傻各处筋脉阻塞,真气贯通全身,不下于打破心魔障的易筋拓脉之举。
眼看周天循环即将完成,被逼出的雷劲突然一阻,滞于手厥阴心包络经的“曲泽穴”以及手太阴肺经的“尺泽穴”这两处穴道分在双臂肘弯,阿傻筋脉一通,真气越滚越强,再加上耿照毫无保留地催动内力,依然难越雷池一步。
耿照连试几次,突然明白过来:“他双手筋脉已毁,肌肉萎缩,难出大力,连真气也无法通过。”
但走到了这一步,已无回头之路,只得咬牙运功,抱着百死无悔的决心冲破滞碍。
阿傻所承受的痛苦则远超过了楚啸舟。雷劲虽是穷途末路,焦灼烈劲丝毫不减,散在全身筋脉中已如此难当,如今全集中在两臂之间,被浑厚的碧火真气不住挤压,几乎压缩成了两枚具体而微的小雷丹。
他的双臂皮开肉绽,鲜血流之不出,全化成淡红色的血蒸汽,肌肤焦臭如结痂,肉眼能见表面紫电窜闪,发出极其骇人的“滋滋”声响;饶是阿傻生性坚忍,亦禁不住张口低嚎,蹦出野兽般的怪异吼声。
诸女不禁色变,纷纷掩鼻推开,漱玉节拉着弦子后退些个,忍不住出声提醒:“耿照!你朋友已有血沸之兆,在这样下去,会将他活活烤死的!”
耿照如何不知,只是进退无路,阿傻的筋脉已经经不起雷劲的反复折腾,此时撤去内息,徒然害他送命而已。
恐怖的烧灼持续了将近一刻,两人均伤疲已极,雷劲却逐渐消失,不知消耗于何处,阻塞也较先前推进了不少,已致腕间的“太渊”、“大陵”二穴:片刻余劲透入手掌,终由指尖的“少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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