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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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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呈交先帝。你手中所持,便是初稿。”



‘建武’、‘威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号。



独孤弋在位时间虽短,期间却换过两次年号,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称威宏元年;驾崩那一年元旦,又应宰相陶元峥之请,改元‘靖恩’。妖刀案起于白马王朝建立之前,萧谏纸的调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结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东海七大门派菁英,必能消灭妖刀!



一瞬间,耿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复生,除了绝世武功,所知亦难脱这《妖金一案始末考》的范畴。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



萧谏纸道:“我毕生研究妖刀,于‘知’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昔年东海菁英各自为政,结果被妖刀杀了精光;魏无音等‘六合名剑’的出现,代表七门七派终于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妖刀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独孤天威不只是笨蛋,还是个混蛋,唯有横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权,才能提供我所需之‘力’。你能穿越重重险阻至此,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



“叮!”



一声脆响,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横疏影身边,好生保护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



老人随手一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的结束。



“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该如何反应,彷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就……就这样?”



他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如此,琴魔前辈又是为何而死?他传我的‘夺舍大法……还有何意义?”——若灵官殿当晚,萧老台丞亲至现场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琴魔魏无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连幽凝亦须臣服。



莫三侠的性命、被屠杀的天门弟子、奋力抵抗的剑冢院生……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毫无来由的挫折与愤怒侵袭了少年,耿照霍然转身,咬牙道:“台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冤魂?”



“因为我做不到。”



萧谏纸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彷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萧老台丞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辅,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萧谏纸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



“怪只怪妖刀现世太晚,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对一名残废来说,着实应变不易。”



萧谏纸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干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恍若泥塑木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萧谏纸中风已逾一年。在老台丞授意下,剑冢刻意封锁消息,萧谏纸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少数亲信,即使在剑冢之内也罕见台丞露脸,大部分的政令都由台丞书斋所出,或交由谈剑笏办理。



赤眼大闹白城山时,谈剑笏正往胜州办事,台内已无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几人,谁也拦阻不下,一路闯进了萧老台丞的书斋里。



萧谏纸无法行动,眼睁睁看赤眼杀死四名贴身护卫,风风火火地欺进五尺方圆之内,状如风中之烛的半瘫老人突然一拍书案,横桌跃出,将刀尸轰得飞过大半个书斋,背脊撞上粉壁;接着抽剑一掷,连人带刀将之钉在墙上。事后叫人凿下整片壁墙。连着地砖浇钢铸铁,这才困住了赤眼。



经此一战,萧老台丞元气大伤,卧病月余,终于没能赶上灵官殿之战。



否则有他亲临指挥,加上琴魔魏无音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凝也非对手。



他见耿照错愕之余,露出懊侮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招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



耿照被他锋锐的眼神逼视得难以喘息,暗忖道:“目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尸,这份造诣放眼东海,只怕没有几人能够。”



更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老台丞恕罪。”



萧谏纸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台丞,大人到啦。”



萧谏纸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耿照浓眉一轩,来人虽微露诧异,却仍抢先开口:“原来是流影城的耿典卫!独孤城主已经到了么?”



耿照摇了摇头,拱手道:“敝上还未抵达,是在下先来了一步。迟大人好。”



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扑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络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脑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东海经略使的迟凤钧大人。



他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朴头,冲萧谏纸深深一揖,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



萧谏纸似不在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



回望耿照一眼,眸中精光柴然,颔首道:“你也坐。”



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后,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都不知道,迟凤钧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迟凤钧笑着解释:“我是太宗朝进士,顺庆四年的二甲第一名,当年主考官便是萧老台丞,故以学生礼事之。”



“原来如此。”



萧谏纸又拈笔翻书,勾点起来,随口问:召一乘论法在即,各路人马都到了罢?难为你啦,现羽。“迟凤钧摇头苦笑:”



恩师有所不知,该来的都不见来,学生这几日正头疼。这会儿不忙,是没得忙、没处忙,糟糕至极。“萧谏纸停笔抬头。



“喔?”



“皇后娘娘的凤驾刚到胜州,虽然缓慢,总算还在掌握之内,学生后天准备西行迎接,这倒不难办。琉璃佛子明明先行离京,一路邮驿却无消息,万一出了什么事,都不知该找谁去;南陵诸封国的使节团亦迟来,行踪难以掌握。



“镇东将军移驻谷城大营,本应今日下榻越城浦,但学生在城外等到太阳下山,连个影子也没看到;负责将军安全的岳宸风也不见踪影,我寻了他一天,到处都没见人。朝廷谕令,本次升坛论法须请三乘代表与会,但莲宗八叶隐世既久,学生费尽心思,始终一无所获。”



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纠结。总算他八面玲珑,旋又恢复笑容,目视耿照:“贵城独孤城主离开朱城山近十日,便去白城山都该到啦,偏生在越城浦就是等不到君侯大驾,正急得半死。适才一见耿老弟,我差点笑出来,心中欢腾,不下久旱甘霖哪。”



耿照心虚不已,总不好说“我也是刚知道敝上要来”正自尴尬,却听萧谏纸接口:“独孤天威今晚宿于临江镇,至多三日之内必至,现羽毋须忧心。”



迟凤钧连连称是。



萧谏纸道:“你方才提到岳宸风,你对那人知道多少?”



随口将赤眼一事说了。



迟凤钧沉吟道:“恩师所言极是。那岳宸风虽然悍勇,得刀必不敢私藏,自当献与慕容将军,此事须由将军处着手。”



见书案边搁着一只摩掌光滑的旧木盘,虽中一盅姜丝鱼汤、一碟咸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饭,饭菜看似不曾用过;兴许是搁凉了,飧食上并无热气,蹙眉劝道:“恩师,市俚有云:”



人是铁,饭是钢。‘时间也不早了,学生不打扰恩师用晚膳,明儿再来请安。“萧谏纸点头:”



你去罢。“迟凤钧起身行礼,抱着乌纱扑头退出舱房。兴许是被得意门生所感动,老人本欲提笔,犹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鱼汤却只尝一小匙便即搁下。



耿照在流影城中侍奉人惯了,察言观色,上前端起鱼汤。“台丞,鱼汤凉了难免腥,我让人再热一热罢。”



萧谏纸夹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饭,一边摇头:“中午搁到现在,鱼都馊啦,倒掉罢。”



耿照这才会过意来:“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



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萧谏纸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干干净净。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



也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



耿照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老台丞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和朝堂都享有盛誉的人物,为何甘于如此清苦的生活?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妖刀、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用心么?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少年冲着书案后的老人抱拳一揖,沈默转身,低着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许缁衣正倚舷斜坐,夜风饮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后,宛若天上谪仙。她一见耿照出来便即起身,带着淡淡笑意,耿照低声道:“有劳代掌门久候。”



“不碍事。”



许缁衣笑道:“适才与迟大人聊了一阵,故旧相逢,也是巧极。”



见他神色阴沈,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发鬓,低声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耿照摇头,沈默片刻,忽然开口。



“代掌门,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会乱跑的。”



许缁衣凝耸了耸肩,彷佛被风拂动似的,颔首娴雅一笑。



“我送你上岸去罢,晚一点再来接你。”



“多谢代掌门。”



两人又登上小筏,许缁衣撑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远的一处砌石岸,那里游人寡少,夹岸遍植柳树,往前约莫十数丈有间简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悬着陈旧的红灯酒招,店里却没什么人。



“典卫大人应该不想请我我吃酒罢?”



许缁衣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给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内袋取出,触手犹温,散发着一股幽幽乳甜,中人欲醉。



她让耿照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典卫大人莫吃醉啦。”



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耿照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许缁衣的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着湿凉微飕怔怔发呆。



萧谏纸的一席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



那部《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记载之物,远比琴魔当夜的口述更加详尽,连万劫刀尸不往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于三尺之处,尸不敢下,恐入窠巢陷构矣。”



不但记述详实,更溯本探源,已超过琴魔之言。



(或许:…老台丞是对的。



“这里用不上我。”



他双手撑着寒凉的铺石,对星空喃喃自语。



若不是施展“夺舍大法”后只能二者存一,只消把琴魔前辈对他做的、再对奇宫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没什么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卫,职责就是保护城主周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家眷宠姬。



一切就像日九说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们去管。”



而他,只须在越城浦与城主一行会合,待此间事了,返回流影城,继续待在二总管身边,与亲爱的姊姊和霁儿朝夕相伴。以二总管的精细手腕,说不定安排他迎娶霁儿,把老家的父亲及正牌姊姊耿萦接上朱城山,一家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这样的美景,耿照曾梦过无数次,最后总在妖刀或岳宸风的逼杀中惊醒,披着一身冷汗怔怔发呆,现在却几已成真。耿照看着自己的双手,偶尔抚摩神术刀,脑海中交闪着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沈积更深的记忆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横疏影。



想念她的聪明狡黠、想念她的温柔眷爱,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里振笔疾书、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小脾性,想念她温暖的娇躯,想念欢好时她那火辣辣的需索与娇啼……



当然他也想念霁儿,想念小丫头的贴心娇顺。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郑师传,想念辰字号房里的一伙旧日同袍;连一贯瞧他不顺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怀念得紧。



耿照拍拍双颊,发现脸绷得死紧,连掴几下才发热发胀,活像揉面时使劲往桌上拍甩,‘噗吓’一声笑出来。



“终于……要回家了啊!”



他喃喃道,叹了口气,愁容慢慢转成笑容。



当然,还有些事情必须收尾。五帝窟那厢,得想办拭把阿傻换回来,必要时他不惜以碧火功诀当作交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宝宝锦儿带回朱城山,岳宸风那笔帐将来找机会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踪不明,或许可以说服横疏影,动用白日流影城的情报网络放出消息找寻——一旦放松情绪,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归心。——琴魔前辈,我……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之事非是我所能为,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萧老台丞及许代掌门这样的人来承担。像我这等小人物,只要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彷佛连吸进胸中的湿润凉息都变得清爽起来,正要迈步,忽听一声长笑:“典卫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请在下一杯?”



远处的柳树上跃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见白衣如雪、身形颁长,手里抱了个小酒坛似的瓷瓮,容貌却看不真切。



若非心烦意乱,以两人相距,那人的声息决计逃不过碧火功的感应。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扬声道:“我不吃酒。阁下备了酒坛,自饮便是,何必打秋风?”



那人将瓷坛放在树下,拍了拍手,双掌一摊,笑道:“现下我两手空空啦,与典卫大人讨杯酒吃。”



戴月襟风潇洒前行,修长的身躯迈出树影,露出一张英挺面庞,两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满唇上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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