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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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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门中呼应,运劲一推。



众人涌入舱中,只见屏风推开,耿照穿得一身雪白中单,盘腿坐在榻上,手拿湿布巾揩抹口鼻,一脸灰白,似是刚呕吐过的模样;符赤锦跪在他身后,仔细为他摩掌背心。两人均是衣着完好,的确不像有什么私情。



沐云色一看,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了地,笑道∶“耿兄弟,你昨夜喝高啦,这是宿醉。头疼个半天,再吐过几回,也就好啦,咱们今晚再去喝!”



染红霞瞥他一眼,俏脸微沉,神色颇为不善。沐四公子何其乖觉,立时含笑闭嘴。



许缁衣为他号过脉,唤方翠屏让厨房再熬醒酒汤,那李锦屏细心周到,本想留她服侍耿照,眼角一掠过师妹的面庞,心思已转过数匝,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笑道∶“多亏得有符姑娘照拂。我见姑娘手法娴熟,可是出身杏林世家?”



符赤锦于医药一道,所知不脱习武范畴,又不是打穴截脉,哪有什么特别手法?却不得不顺着胡说八道∶“代掌门见笑啦。我公公曾做过跌打郎中,我也只是胡乱学些,不能见人的。”



许缁衣微笑道∶“大隐隐于市,符姑娘家学渊源,我等便不打扰啦。待耿大人身子好些,再来探望。”



率先起身,行出舱去。她一走,方、李二屏也跟着离开;染红霞扶剑转身,踩着一双长腰细裹的蛮红劲靴,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沐云色亦随之退出舱房。



舱门掩上,耿照精神一松,颓然坐倒。符赤锦叹道∶“死了,一场白忙!你的染姑娘可上心啦。许缁衣这女人赶尽杀绝,一点余地也不留。你趁早找个机会,向染姑娘表明心迹罢,省得夜长梦多。”



耿照摸不透女子心思,回想适才染红霞的神情,猜也猜得是大大的不妙,一时懊恼、颓唐等齐涌了上来,赌气道∶“都是你们说的,干我底事!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咬定了我……我……”



“咬定你喜欢染姑娘,是不是?”



符赤锦噗吓一笑,故意逗他∶“傻子才看不出啊,耿大人。你信不信,就沐四侠看了几眼,现下他多半也知道啦!我们不但看出你对她有情意,她对你也格外不同。若非搁在心尖儿上,放也放不下,谁理你跟哪个女人同一张床?”



说着咯咯笑起来。



耿照说她不过,闭起嘴巴起身穿衣。符赤锦平素牙尖嘴利,此际倒也不追打落水狗,双手叠在膝上安静闲坐,片刻才拣了条素雅的绸带子替他系腰,动作轻柔俐落,说不出的动人。



耿照见她双颊晕红、胸颈白哲,模样像极了一名柔顺的小妻子,心中不豫早已烟消云散,暗忖∶“她处处都为我着想,我这是同谁负气?”



低声道∶“宝宝锦儿,对不住,我知你是为我好。”



“谁为你好了?”



符赤锦也不抬头,似是专心为他理平衣褶,菱儿似的姣好唇抿一勾,自言自语∶“这么心软,最招女儿家喜欢。但若真要讨到知心美眷,心肠得硬些。”



说着俏皮一笑,隔衣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耿照也笑起来,叹息道∶“宝宝,你这么好,谁要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符赤锦娇娇地瞪他一眼,笑啐道∶“呸,谁要你来卖好?你想我给你烧饭洗衣、伺候你穿衣裳洗脸么?作梦!我从前嫁人,是因他又乖又听话,什么事都只会”之乎者也“穷摇脑袋,傻气得很,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可不是给他做婆子婢女。”



那便是她口中的“华郎”了。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掳获宝宝锦儿的芳心?耿照好奇心起,没怎么细想,脱口道∶“你丈夫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宝宝锦儿。”



符赤锦微微一笑,低头不语,继续替他整理衣衫,气氛一下便冷落下来。



耿照自知失言,讷讷抓了抓头,既心疼又懊侮;符赤锦既作若无其事状,再说下去只会越弄越僵,沈默似是唯一的解方。他安静片刻,忽想起一事∶“是了,宝宝锦儿,你知不知道”化骊珠“是什么?”



符赤锦敛起嬉戏打闹的神气,肃然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三字是帝门的大秘密,你打哪儿听来的?是那骚狐狸么?”



耿照说明五绝庄所遇,为掩去珠子被吸入体内一节,同时顾及《夺舍大法》的秘密,故省略开盒之事未提。在符赤锦听来,亿劫冥表自还在庄内密室之中。



“弦子带回这个线报,五帝窟那帮人该乐歪啦。”



她美眸一亮,明明是精神大振的模样,口气却仍是冷冰冰的,尖翘的琼鼻中轻哼一声,抱臂冷笑。“只可惜你二人出入密室之后,岳宸风那厮多疑深沈,必定改变藏宝处,终究是一场白忙。可惜!”



耿照倒没想过自己的刻意隐瞒之中,竟有如此漏洞,强笑道∶“五绝庄的机关中枢我见过,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藏。既要犯险,起码要知道化骊珠是何物,若只是金银珠宝一类,就免了罢。”



符赤锦摇头。



“我有言在先,在我心中,没当自己是五帝窟的人,才不管她们死活。”



她正色道∶“但化骊珠牵涉太大,我不能对你说,这自也不是信不过你,你自己问漱玉节好了。我只能告诉你:失却此珠,帝窟纯血绝矣!你说严不严重?”



耿照蹙眉道:“既然如此,还是得尽快走一趟莲觉寺才好。”



符赤锦道:“是呀是呀,你救了骚狐狸的蠢女儿,人家正翘着毛尾巴等你呢。”



耿照明明觉得这话不妥,但她一本正经比手划脚,说得有鼻子有眼,脑海中不由替漱玉节的端庄形象勾上了一蓬毛茸茸的翘尾巴,“噗”的喷出一口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片刻,一齐捧腹大笑。



“你……你这话真是太缺德了!”



“你笑得这么大声也很缺德啊!”……



两人稍事整理,连袂而出。染红霞的舱房位于第五层甲板,自是男宾止步,一出房门,便见李锦屏守在转角廊间,远远见得二人,眯着弯月儿似的杏眼迎上∶“典卫大人好些了么?”



“呃,好……好得多啦,多劳姊姊费心。”



“又不是我们费心。”



转角处方翠屏突然冒了出来,没好气的一瞪,翻着美眸悴道∶“代掌门来请典卫大人过去用早饭。”



瞧她的神情,十之八九已知适才之谬。李锦屏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方翠屏怒道∶“你撞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没事儿骗人。”



气呼呼的扶剑转身,结实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分不清是赌气还是带路。耿照尴尬已极,倒是符赤锦一派从容,迳自敛眸垂颈,安静跟在后头。



许缁衣在第三层甲板后进的指挥室摆布早膳,命厨工以切细的鱼脍煮成热腾腾的鲜鱼粥。那鱼生极是新鲜,切成细脍后迳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以熬得细滑的晶莹滚粥一烫,清香四溢、生熟合度,最是适口。她长年茹素,自己碗里便只盛白粥。



桌上摆着五、六碟小菜,同座的还有沐云色、染红霞。许缁衣身边空着一位,她微笑解释∶“我三师妹家里乃是京中望族,今儿天未亮便出发去迎接皇后娘娘啦,这是她的位子。”



耿照听过“蝶舞袖香”任宜紫的名号,这位三掌院的年纪虽与他相仿,大名却已轰传江湖,不但剑艺曾受三大剑门的首脑肯定,为其师杜妆怜赢得“天下择徒授徒第一”之誉,更是无数正道弟子魂牵梦系、念兹在兹的梦中情人,美貌家世无一不备。



生鱼粥十分糯滑可口,越浦是东海第一夭河港、漕运中枢,这里的鱼货若还说不上鲜,普天下再无鲜鱼可言。符赤锦的座位被安排在耿照身边,染红霞却恰恰在他的对面;席上唯二不交谈、不对眼,宛若分置两界的人偏偏直面相对,当真是尴尬到了极处。



沐云色敏锐察觉,索性东拉西扯,与众人攀谈。他见识渊博,熟知武林各家的掌故,阅历又极是丰富,席间迭出妙语,未有一刻冷场。耿照心中感激,沐云色与他交换眼色,潇洒一笑,心照不宣。



染红霞放落筷子,低声道∶“我吃饱了。诸位慢用。”



便要起身,碗里的粥还剩下大半,鱼片更是连动也没动。



许缁衣取绢儿按了按嘴角,怡然道∶“妹子先坐会儿。待用餐完毕,典卫大人有要事与众人说。”



染红霞肩头微动,又木然还坐,宛若一只莹然俏美的玉观音。



沐云色持羹入口,目光扫过席间诸人,暗忖∶“代掌门若非不谙风月,也未免太过无情。她师妹咬牙按捺、耿兄弟如坐针毡,两人都痛苦至极,何必硬凑一桌?”



正要发话,忽听符赤锦细声道∶“我也吃饱啦。江湖之事,奴家不敢与闻,请先容我告退。”



便要起身。



“符姑娘怎知我等要议的,是江湖之事?”



许缁衣淡然一笑,随口问道。



符赤锦俏脸微红。“几位都是…都是大人物,奴家一介小女子,无论各位议什么,我…我都是不懂的。”



语声虽是怯生生的,应对却是不慌不忙。



许缁衣笑道∶“姑娘客气啦。翠屏,带符姑娘去二掌院房里歇息。”



染红霞身子一颤,面上冷冷的没甚反应。符赤锦暗自咬牙,总不好说“我去代掌门房里”这记闷棍算是严严实实吃了下来,既无见缝插针、寻隙反击的机会,索性敛衽施礼,随方翠屏退了出去。



许缁衣命李锦屏收拾桌面,摒退闲杂人等,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沐四侠与我师妹都是亲身会过妖刀之人,他二位忠忱可表,人品、武功也都是挺身抵抗妖刀的上上之选。你答应告诉我的事,我想让他们也听一听。”



耿照心想∶“也对。二掌院是水月一门的楝梁,沐四侠更是琴魔前辈的亲传,深受韩宫主信任,他们才是萧老台丞所需要的”力“。想起萧谏纸之言虽觉气馁,仍勉强打起精神,将对老台丞说的源源本本再说一遍。



沐云色听完,不由皱眉∶“老台丞的意思,我不明白。昨晚我与耿兄弟交过手,要说他的武功造诣帮不上忙,那也用不上我了,降妖除魔的力量不是越多越好么?”



这话却是对着许缁衣说的。



上回他与谈剑符、许缁衣齐上流影城讨人时,便对这位娴雅端丽的代掌门很是佩服。她从些许的蛛丝马迹,推出断肠湖与灵官殿的事件背后有耿照这么个人存在,断定横疏影不会爽快交人,条理明晰、眼光奇准,在三人之间隐为马首。



萧谏纸行事难测,沐云色百思不得其解,习惯使然,直觉便向许缁衣寻求答案。



许缁衣含颦不语,凝神片刻,才轻声道∶“或许老台丞的意思是∶妖刀并非什么怪力乱神的天降魔物,而是一桩阴谋。”



“对付妖物,就好比是猎人打虎,利械深壑备齐了,一拥而上便是,人多自是助力,总是不错的。对付阴谋家却不然,稍有差池,自相残杀所造成的伤害,只怕还远在尖牙利爪之上。老台丞要的非是伏虎屠龙的盖世英雄,而是想掌握七派首脑,令其一心。”



沐云色与染红霞目光交会,两人均亲身领教过妖刀的异能,只觉此说未免不切实际——纵使世无鬼怪,妖刀总是异物,汇集众人之力围捕销毁,总比放任拖延、去搞什么团结七派要强。



非是他俩迷信,沐云色熟知江湖运作,染红霞自身更是水月停轩的第二把交椅,正道盟会见得多了,明白“团结七派”云云不过是空口白话。各派既有门户成见,利害纠葛,倾轧又深;林林总总,岂能于一时三刻间放下?萧老台丞所求,实如书生抨政,只见其迂。



“《东海太平记》我也读过,萧老台丞通篇所言,不过‘世无鬼神’四字。”



沐云色傲然一笑∶“他要花偌大心神统合四剑三铸,也须看妖刀等不等他。况且,老台丞毕竟是朝廷之人,只消妖刀没杀过白城山以西,朝廷未必当作一回事;若要信他,不如相信自己。我师父与三师兄俱折于幽凝,我与妖刀势不两立!”



染红霞道∶“妖刀至邪至恶,流落在外一天,不知要害多少人。我也以为不能久待,妖刀是魔物也好、阴谋也罢,都须尽快毁去或封印,免增伤亡。”



沐云色抚掌道∶“二掌院说得是。老台丞若再观望拖延,不肯出来领导除魔,我们就自己来!三十年前,先师与杜掌门等‘六合名剑’降服妖刀、拯救黎民之时,也不见有什么朝廷来协助。”



见许缁衣始终未开口,转头问道∶“代掌门说是么?”



连唤几声,许缁衣才回过神来,轻摇蜂首。



“我思虑较慢,一时想出神啦,沐四侠莫怪。”



“莫非代掌门发现了什么蹊跷?”



许缁衣轻掠发鬓,悠然道∶“我是想,在萧老台丞心中,倘若当真团结了七派,令其一心,该由谁来领导?是天门鹤真人,还是贵宫韩宫主?青锋照的邵家主博施恩而周济众,声望极隆,赤炼堂雷总舵主更是一呼百诺,手绾数万帮众的大豪杰…谁来担任这个七派盟主,才能服众?”



沐云色心中疑惑∶“她说思虑尚不及此,居然非是客套。不可能发生的事,有甚好想的?”



信口回答∶“自是由他自己来做了。鹤着衣虽较年长,声望远不及萧谏纸,我家宫主年纪尚轻,且无意于此,自也不来争抢。青锋照、赤炼堂两家素来有隙,谁做盟主,另一家必定退出。而邵咸尊澹泊名利,约莫不肯居首;赤炼堂却是做惯朝廷生意的,不会开罪老台丞。算来算去,也就萧谏纸自己最合适。”



许缁衣娴雅一笑。



“我也是这么想。”



沐云色心领神会,一下子突然明白了她的思路,沉吟片刻,淡然笑道∶“统合四剑三铸、选出个令出必行的盟主来,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到头发白了,也不可能成真。代掌门识见过人思虑深远,若要主持灭魔大计,我头一个参加。”



转对耿照一笑∶“耿兄弟本领高强,若没别的话,我便算上你一份啦。”



耿照见许缁衣含笑投来视线,竟未出言反对,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谏纸要他走,许缁衣看样子并不反对他留,他与沐云色甚是相得,一加一减,似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对席染红霞冷冰冰的模样,又令他坐立难安,恨不得抛下这一切夺门而出,再也无须面对…



耿照忽道∶“代掌门,我今日想出门一趟,送…送符姑娘返家。她不是武林中人,原不该涉入武林之事。”



沐云色、许缁衣闻言微怔,都觉此时说这话不适当,染红霞面如死灰,直挺挺的僵坐不动,目光迳投舷窗之外,焦点却凝于虚空中。



总算许缁衣反应机敏,颔首微笑∶“如此甚好。我唤二屏登岸雇车马,陪两位走一趟。”



莲觉寺内有集恶道潜伏,李、方二妹花朵似的妙龄少女,别说驱车上山,就连靠近也有危险。耿照胡乱摇手∶“不、不必…不必客气!我来即可,毋须劳烦二位姊姊。”



黝黑的娃娃脸胀得枣红,说是无事,任谁也不信。



许缁衣不动声色,微笑道∶“那我让她们雇好车马,供典卫大人使用。是了,不知符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路程远些,须雇一辆结实大车,跑的路才能长些。”



耿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只好说∶“说是在阿兰山附近的一个小镇集,符姑娘认识路的。”



“典卫大人何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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