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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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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
魏无音将妖刀的特性、对应的武功,常年推测而的妖刀寄体之法等,仔细说了一遍,命耿照一一复诵;又教他千余字的口诀,交待:“夺舍大法的诀窍,已不及为你细细解说,你且将心诀背下,将来说不定有所助益。”
那心诀十分拗口,虽是四字骈连,字与字之间区没有什么关联,形意不通,韵不成韵,似是某种表记物件的暗语,每个字都代表一样东西,如“生驰虎血,履组紫绶,鲲鹏雏蜃,云火光”云云,简直莫名其妙。
魏无音一字一字写在地上,教他牢记读音,命耿照来回背诵五遍、默写五遍,直到一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传授他冥想静心的法门。相较夺舍大法的千字怪文,这些法门易懂得多,耿照盘膝而座、五心朝天,渐渐收起脑中杂识,心绪沉入一处幽暗不明的虚无中。
“很好。”
魏无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现在,你在心底默背方才教你的千字文,什么事都不要想……”
耿照依言而行。那千字怪文极是难背,心里一想到字形时,脑力的读音往往就跟不上;好不容易想起字怎么念了,字的样子却又模糊起来。耿照一边与音形缠斗,偶尔遇上一、两个原本认得的字,字义突然又跑出来搅局,前后的意思似有串联,但越解释救越不通……
不知不觉,他陷入了一片千字海中,连“不懂”两个字都变得有些不懂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丝丝“不懂”的感觉。
耿照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极其巨大、无边无际的库房里,依稀是流影城里收藏文簿、药材的地方,但转瞬间“文簿:”
药材“,甚至”流影城“三字也转淡消逝,终于不知自己所感为何……
在这座意识的库房里,周围都是数不尽的方格抽屉,屉上一方小小字牌,写着各式各样的字。耿照伸手想摸,却逐渐念不出牌上墨字。
迷惘之间,远处一只屉柜突然被拉了出来,落地化成一缕灰烟,成为幽影的一部份;另一只不知何来的屉柜凭空出现,“匡”的一声推入空出来的屉格里。耿照凝视着新抽屉上的字牌,只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看着看着,突然明白,失声念了出来:“万……‘万劫’!”
一瞬间,数不完的抽屉震动起来,“格格格格”的退出屉格,彷佛整座库房陡然活了过来,无数新的屉柜浮在半空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耿照忽觉失落,奋力将眼前快要掉落的屉柜按回去,死盯着屉上墨牌:“我……我一定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我一定知道……我一定知道……”
鼻中骤酸,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海潮般的新屉柜从天而降,逐渐占据了屉格,被震出的旧屉柜如火山尘般簌簌而落,不停坠入脚下的黑暗之中,遍地都是净浪沸鼎似的幽影搅动,整个空间摇撼得轰隆震耳,彷佛即将崩溃——(我不要!我……我不想忘记这些东西!
他牢牢抱着眼前的抽屉不放,无助的泪水沾湿了墨牌,那些陌生的字迹忽然一阵扭动,在他眼底逐渐产生意义。
耿照凝目半晌,倏地明白那三字是“耿老铁”流泪大笑:“是阿爹!是阿爹的名字!”
转头望去,周围的字牌无一不识,分剔写书一龙口村“”七叔:“姐姐:”
黄缨“……
轰然一响,满天的屉柜通通坠入旧格中,陡地失去踪影。
他垂手打开写着“姐姐”两字的抽屉,一幅幅姐姐的音容笑貌就这么浮了起来。微带透明,全是他七岁时最后见到的模样。姐姐雪白的瓜子脸蛋他几乎已不复记忆,此刻骤见,忍不住伸手去摸,赫见在柜中层层迭迭的姐姐影像底下,一片滔天血海浮荡,裹着一条挥舞刀器的鬼影!
(是……是妖刀!
一惊之下,魏无音嘶哑的嗓音忽在耳畔响起。
“我年少之时,心想做英雄。为成英雄,爱无所爱、友无所友,到头来只剩一身飘零,回首前事,不如行酒净舟,相忘于江湖。少年人,我心倦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啦。”
老人语声寥落,仰天豪笑:“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羁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前辈!”
他一跃而起,触日只见阳光灿烂,林间莺声啁啭,溪上云蒸消淡,哪里有什么书库、有什么血海?红彤彤的砂壁上回映日光,如抹胭脂,崖上绿树低垂,翠色的林叶被阳光一照,远远近近地笼着一层剔透晕黄;掩眉眺去,便如一树小巧扁玉。
耿照几乎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忽然间福至心灵,缓缓回头。
清溪水畔,一身大袖宽袍、灰发披面的清粮老人倚石闲坐,低头垂手,一动也不动,左手五指没入清洌的水中,彷佛应和着梦里“行酒浮舟”的苍凉笑语。——失败的那个,灵魂将灰飞烟灭。——强者存、弱者灭……——我活够啦,并不怕死。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的么,前辈?
耿照回过神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对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夺舍大法转移的效果。他揉揉额角,除了些许头晕目眩,并没有其他的异状;索遍枯肠,也没有魏无音说过的东西以外、关于消灭妖刀的一丝一毫。耿照怔怔地瞧着双手,瞧着流动的水面之上、映出的那张不断变形的面孔,心中一沉。
看来……是失败了。
没学过夺舍大法的自己,浪费琴魔保守了三十年的妖刀之秘,放眼当今东海,能克制妖刀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他僵硬跪在溪畔的圆石滩上,任由溪水浸湿了膝布,没有抬头再望一望老人的勇气。
耿照对人生的盼望,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微小。
他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白,只希望攒够了钱,替姐姐找个殷实的好人家、风光办场婚礼,再把阿爹接来流影城,好生奉养;当然,将来手头宽裕了,还是得在龙口村买一小块地,让阿爹百年之后,可以回到年轻时候落脚的地方……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极度渴望自己就是老人口中的英雄,别让琴魔前辈的期盼落空,别让三十年的和平一朝破灭,别让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再染鲜血……
“可恶!”
他一拳击在水中,钢牙紧咬,不甘心的眼泪又淌出眼眶。
“羞羞羞!”
清脆的笑声自背后响起:“这么大人了,一早便哭鼻子。”
耿照回过头,一抹娇小的身影背手而来,风中黄衫摇曳,腴润结实的小腰上挺出一对鼓胀的胸脯,笑靥嫣然,却是黄缨。
“怎么……怎么是她?”
他微感诧异,忙抹去泪水。
黄缨睁大杏眼,摀嘴惊叫:“老爷子怎么……怎么就死啦?”
难以置信,又不敢伸手去摸尸体,东张西望片刻,随手拾了一根干透的浮木长枝,便要去戳。
耿照赶紧夺下,见她杏眼一翻、似要发作,忙道:“前辈去世了。”
将魏无音身中“不堪闻剑”一事约略交代。黄缨对这个凶霸霸的老头儿素无好感,心想:“死了便罢,不然成天喊打喊杀的,也是麻烦。”
耿照天生力大,独自将魏无音的遗体扛至崖边,以免被溪水打湿;又与黄缨一同堆起篝火,加些湿柴生烟,希望引起流影城巡逻哨队的注意。黄缨手脚颇为俐落,两人合力,很快就布置妥当;百无聊赖,并肩坐在溪边踢水聊天。
“她……二掌院呢?”
耿照望向远方,故作无事。
“还在睡呢!”
黄缨斜乜着他,促狭似的一笑。
“这么关心,怎么不进去瞧瞧?”
耿照脸上一红。所幸他肤色黝黑,倒也不怎么明显。
黄缨哼哼两声,没真想让他尴尬,撇了撇粉润的两片唇瓣,低着头一径踢水。“可能累啦,睡得正香呢!我替红姐穿好了衣裳,等她醒来,不会难堪的。”
“谢……谢谢。”
黄缨爱看他脸红的样子,故意逗他:“你少沾亲带故的!我又不是采花贼,昨晚睡得可沉了,怎么都编派不到你姑奶奶身上。”
眨了眨杏眼,笑得一脸坏坏的。
耿照无心谈笑,闷着头不发一语,只将右手浸在水里,默默划动。黄缨一见他乖,心里便觉欢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料想他与那老头儿有什么私底交情,难免伤坏,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笑话与他解闷。
说着说着,崖顶忽然传来人声,疏疏落落,渐次往这厢靠近。
黄缨一怔,喜得抬起头来,欢叫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你这人闷归闷,倒也不说空话。”
双手撑后往溪石上一跳,结实的圆臀稳稳坐落,双乳一阵摇颤,从水里抽出两只白生生的细嫩小脚,在晒热的石上踏干水珠,套上小靴,扯开嗓门对崖上叫:“喂,快来人哪!我们在这里——”
她喊了几声,一想不对:“本姑奶奶喉音娇妩,怎能干这个活儿?”
忙叉腰回头,拉下脸来:“喂,快来帮忙叫啊!你不想上去了么?我——”
耿照“嘘”的一声,神情凝肃,皱赶鼻头歙动着,喃喃道:“风里……有铁心木的味道。”
“铁你的死人头!”
黄缨直想一脚将他踹进水里,正要抡起粉拳,揍醒这个浑小子,却听耿照低声沉吟:“……还有血。还有血的味道。你,没闻到么?”
黄缨手举在半空,听他说得严肃,不觉摇了摇头。
他喃喃自语:“铁心木,和血的味道……这是妖刀的气味,是……妖刀万劫独有的气味。为练‘不复之刀’,万劫的刀尸一定会找百年以上的铁心木……”
抱头苦苦思索,似乎遗漏了什么。
黄缨一怔:“你怎么知道?老头儿同你说的么?”
“没有……前辈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件事。这……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装在这里,一想……就想出来了。”
他呆呆地指了指额角,忽然一跃而起,大笑大叫:“成功啦!真成功啦!这……这真的有效……真的有效!前辈,我们成功啦!”
黄缨被他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耿照欣喜若狂,差点冲到魏无音的遗体前跪下叩头。但狂喜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他五感较常人敏锐,那混合了铁心木香气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彷佛已近在咫尺。赶紧狂奔至山崖下,双手圈口,放声大叫:“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
黄缨差点没晕过去,一扯他衣袖,气急败坏:“你疯啦!”
正要唤人来救,却见崖上探出一张圆胖红脸,一名肥壮的青年道人鬼头鬼脑张望片刻,回头叫道:“你们快来看哪,底下是魏无音那厮!瞧那服色……还有水月停轩的小妞!”
此人黄缨自是不识,耿照却觉十分眼熟,瞧着额角隐隐生疼,不觉沁出豆大的汗珠,蓦地心底冒出“鹿别驾:”
沐云色“这几个名字,还有在灵官殿里,他一人独战天门群道的丬影残识……
耿照并不识那青年道人,可魏无音见过。来人竟是观海天门的胖道士曹彦达。
第十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原来昨晚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随着谈剑笏退往湖荫城驿暂避,因迟迟未有鹿别驾的消息,天未大亮,便请驿站里的值更官代为通报,要向谈剑笏辞行。
那官员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么?现下是什么时候,惊扰了大人,谁来担待?”
想不到谈剑笏向来起的早,虽内伤未愈,不到卯时便已起身。
苏彦升等求见之时,他一身锦袍官靴,仪容整肃,正端坐在官厅里用早饭,桌上一杯醋芹、一碗咸豆,一碟麻油拌莴笋丝,就着一盏豆焰小灯配粥吃。身边仅有一名院生服侍,伺候大人盛粥之后,也自取碗筷坐下同吃。谈剑笏头也不抬,显然平日就是如此。
苏彦升上面一首,谈剑笏起身抱拳回礼。
“谈大人,家师一夜未回,着令人担心。贫道欲率敝派人马,先走一步,特来拜别。”
谈剑笏想想也是道理,鹿别驾武功虽高,孤身一人遇上妖刀,一样讨不了好。
点头道:“也好。只是天还没亮,也不先忙着走,一起坐下来用早饭吧?”
苏彦升坚持不肯,谈剑笏也不好勉强,一路送出驿所。
其余天门弟子整装完毕,肩囊佩剑、背负刀器,都在陲驿之外等候。约莫清晨露重,一个个都是缩颈团手,面色阴晴不定。众人齐出了大门,曹彦达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四品官儿,怎么吃得这么寒碜?还说要请客呢!不怕人笑话。”
被苏彦升瞟了一眼,才赶紧闭嘴。
鹿别驾此番下山,是抱着为子报仇的打算,刀门各观一接诏令、倾力支援,一共动员两百多名弟子。谁知道灵宫殿一役遭妖刀血洗,折损近七成,紫星本观出身的只剩下苏彦升、曹彦达等十数人。
走出里许,一名外观弟子忽道:“苏师兄,咱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苏彦升心情不佳,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先将宗主与鹿师弟寻回,然后再做打算。”
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到:“苏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粒米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个地方填肚子,要干起什么来也有力气?”
苏彦升停下脚步,见他肤色黝黑,一脸的大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迸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斜眼道:“你是哪件观门的?叫什么名字?”
那人陡然间被问得有些谎,嚅嗫片刻,才道:“小人是……是从钟山孤苗观来的,叫史弘志。”
苏彦升冷笑:“不是”彦“字辈的么?”
史弘志麻脸一红,低头道:“不是。苏师兄是紫星本观的高徒,自是没听过小人的名号。”
观海天门自“披羽神剑”鹤着衣接任掌教以来,积极推行“道徒登真”的制度:每年春秋两季,由各观自行挑选资质上佳的优秀弟子,送到真鹄山总坛接受长达一百天的三坛大戒。受戒完成发给戒牌、戒衣,由总坛依字辈排行颁予道号,录进《登真箓》中,正式由见习的道徒升作玄门道士。
事实上,天门诸观各有基业,如鹤着衣原是剑门一脉“青帝观”的住持,被推为掌教之后,才移居总坛洞灵仙府。
总坛自身没有田产银钱,养不起这么多前来受戒的道众,自然也不能要掌教出身的青帝观一体支应,各观在遣送弟子去总坛之时,均需缴纳一笔费用,以应付长达三个月的三坛大戒期间、衣食住行等各项花销,称之为“登真钱”再加上来往路费,其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像钟山孤苗观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庙,靠着紫星观的接济,几年才能送一个道徒上真鹄山,观内能排得上字辈的寥寥无几,多半都像史弘志这样,由自家的长老住持授戒了事。
苏彦升斜眼冷笑:“想吃饭么?好啊!你去镇集上寻一间分茶饭庄,爱吃什么点什么。
这顿饭钱便算是孤苗观请客,机会难得,大伙儿千万别客气啊!“史弘志笑容凝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曹彦达伸指戳他胸膛,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叫你们观里”彦“字辈的出来说!什么玩意儿……”
话没说完,史弘志猛一挥手,怒道:“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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