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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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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棚另一头传来闲杂人等的咕哝,听来颇为沮丧。
聂雨色理都不想理他,抬头射来两道狞光,冲耿照森然笑道:你若想不死,那也容易,只消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学得……
二位不好意思打个岔,我有点急事,在这儿实在耽搁太久……
……我奇宫之独门绝技通天剑指,我可考虑放你一条……
……两位聊得这么投机,要不要先放小弟出去,反正是丑……
生路……
聂雨色突然转头咆哮:你能不能别打岔?我正问着他哩!
那先放我出去啊!
风篁也火了。我不想听还不成么?莫名其妙!
聂雨色怒极反笑。你就待到死吧!我偏不放。要水没有,咸豆也没有!
是么?
风篁大笑:既然如此,我自己出去!
铃声忽扬。
风未扰动,一道匹练刀光横扫而出,原本四周不时轻颤、透着虚妄的景物瞬间凝结,似被风压夯作一团,再无尺蠖之屈,才连同视界里的一切,被暴雪般的刀芒一分为二——声音在刀光过后倏又出现。
聂雨色所在之处轰然迸散,棋墩、算筹、棋盅,甚至盅里或墩上的黑白碁石……位于方桌中轴的一切俱都两分,砍破迷阵的雪浪刀华同时也砍开了行进路线上的所有实物,无分大小精粗;本应对剖的聂雨色早已不在原处,失去阵眼与阵主的奇门幻阵刹时崩溃。
那感觉很难形容,但耿照身子一晃,便知迷阵不复存在。肌肤表面、耳鼻穷中彷佛残留一丝湿濡闷浸的奇异触感,然而除了汗渍血污,并无任何可感的实体。清脆的铃声渐渐沉落,却依然动听,而发声的铜制轮铃原是来自刀首的垂饰;无论使刀之手如何有力沉稳,也不能使驼铃无声。会在刀上饰铃,是因为太有自信、过于光明,抑或只是无所用心,纯然喜欢那自由无依的清脆声响?
迷阵的扰动消失,耿照终于有机会看清男子的长相,才发现与先前的想像差之千里:风篁是一名高大结实的中年男子,全不像文士儒者,满面于思、鼻作鹰钩,糙如磨砂的肌肤被艳阳晒成油亮的红褐色,厚发又卷又硬,根本梳不成髻,只能随意紫在脑后。若非有双爱笑不带沧桑的眼睛,让眼神比外表起码年轻了十岁,模样便似西北常见的走荒漠客,满身抖不落的风尘。
他披着一袭结实的长旧披风,防风的裹头长巾在颈间随意绕了几匝,束腕的臂鞲一路缠到肘后,打着绑腿似的双股皮绳。发出惊人刀光的长刀形如新月,刀弧却平缓得多,刀身凹凸不平,宛若铁胎,外鞘缠着厚厚的毛皮,长柄是标准的双手带;刀首末端的铜环之上,果然吊了两只荔枝大的铜铃,铸造甚是精巧。
耿照只看一眼,便知此人有毛族血统,他们强壮得像野兽,速度、气力以及敏捷的反应均远胜常人。据说西山韩阀麾下的劲旅飞虎骑专门选拔这样的人,故尔天下无敌,威名远播。
深目高颧、行旅装扮的虯髯男子手按刀柄,忽然一笑。我中计了,是不是?
也不算是计,不过是点小心机。
广场的另一端,聂雨色重新盘膝坐上最外缘的方桌,邻桌正是平无碧的尸首,万不得已时抓起一扔,便是现成的盾牌。试出对手的能耐,他警觉地退到安全线外——当然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结果。
若非如此,你也未免藏得太深。
黑衣公子换手托腮,另一只手撑着膝盖,饶富兴致地眺望着另一头的陌生人。你这下是西山问锋道狂风世家的手笔,没记错的话……嗯,叫散回风。据说狂风世家之刀质朴刚健,不重套路,以一息的出刀次数区分境界,一式散回风代表入门,一息间只能全力劳出一刀,二式便是连出两刀,以此类推。方才阁下那一手,却是几式散回风?
一吸一吐曰一息,本指极短的时间。
而练武人之谓一息,除了计量时间速度,亦指一次提运内力之所为,直到力竭换气为止。一息间连劳数刀虽非难事,然而刀刀皆全力施为,压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并至,刀劲相叠,也十分骇人了。
问锋道狂风世家昔日亦有刀浪的别名,狂风之快,尚不足形容那种明明只与一人对敌、刀劲却叠涌而来的恐怖;一刀都接不下了,顷刻间连来数刀,谁不丧胆?故尔称之。在金刀门柳氏崛起之前,西山夜炼、狂风俱为刀坛锋首,各领一时风骚。风篁淡淡一笑。
以问锋道的算法,该是六式罢?
喔?
聂雨色不禁挑眉:二十年前,问锋道风老家主与柳氏金刀一战,不幸落败封道退隐,再加上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刀坛从此独尊西山金刀门。当年风老家主落败之招,恰恰是六式散回风,适才你明显未尽全力,若决心向柳家搦战,当能重振家声,君何流落江湖,甘心埋名?
风篁哈哈大笑。
你绕了半天,只想挖我的底。
他把玩着桌顶空杯,怡然笑道:我十几岁上家道中落,家主封道归隐,我的确有过这般想头,欲习得绝世刀艺,打败柳氏,重振狂风世家。
幸而遇见家师,经他老人家一语破障,方知虚名荣辱,皆违道心。我若日夜想着报仇,想着柳氏金刀,今日断不能练至六式散回风的境界,纵使胜了金刀门,难道日后便不会被余子所败?
聂雨色,我对你们指剑奇宫的恩怨没兴趣,我是真路过,坐下喝茶……算了,不说这个,说了火大。你怕我泄漏今日所见,我便立个誓与你:想要风某泄漏只字片语,须问我手中之刀!如此,你能放心了罢?
聂雨色对他始终忌惮。
自风篁坐下,他便格外提防这名看不出深浅的汉子,还在路野色、甚至长老平无碧之上。那六式散回风可说直接落实了他的怀疑,单以实力来看,此人果然是今日最难缠的对手,威胁更胜那名内力浑厚、身怀本门绝学的耿姓少年。奇门阵法不比拆招应敌,须预作准备。天焕三辉阵是他精心设计,用来对付惊震谷一行的陷阱,量身打造、准备充分,方能收此奇效。如今阵中染血,阵眼又经呼雷剑印与六式散回风双重破坏,早已残破不堪,他亦耗损不少内力,再难催动阵法。凡此种种,均不利于应付强敌。
对聂雨色来说,战不过是手段,是拿来谈判的筹码,和毋宁才是真正的目的。否则杀则杀矣,何必探他的底细?
风篁也是老江湖,利害了然于心,见聂雨色眉间稍解,明白双方已有共识,持刀起身,潇洒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聂兄,请。
转头遥唤:耿兄弟、弦子姑娘,咱们一道罢?路上也有伴。
聂雨色脸一沉。姓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篁摇手笑道:欸,聂兄别误会。方才你也见了,惊什么谷的那帮子人不由分说杀将上来,这位耿兄弟独力应付,也算是结下了梁子,他要出卖你,对他没好处不是?再说了,他对朋友不离不弃,乃讲义气、铁静铮的汉子,让他立个誓言绝不泄漏秘密,也就是了,聂兄大人大量,何苦相逼?
聂雨色冷笑。
说得轻巧。这厮能使我奇宫不传之秘,却非奇宫之人,我不过要个交代罢了。今日若易地而处,你能如此潇洒?
风篁想了一想,笑道:聂兄若执着于此,那也容易。
从行囊摸出一本线装簿册,缚上皮绳石块一扔,那薄册划了偌大圆弧,表示并无挟施暗器之意,才啪!
落在聂雨色身前另一张桌板;掉落时皮索绷开,册子恰被石块压住,页角连同封皮泼喇喇地迎风翻动,似有一名持刀人形不停跳动。
直到风停,赫见封面题着敬录散回风谱六个大字。耿照目力绝佳,书在半空便已瞥见,不由得失声叫道:风兄!这……万万不可!
风篁耸肩一笑,蛮不在乎。
家师曾说,门户之见,亦是求道的阻碍,便藏得秘笈无数,有多少练上手眼身躯,又有多少练进了锋刃柄锷里?天下武学越练越少,大抵如是。聂兄,我若以谱为质,能否换耿兄弟与我同去?待我手边事了,咱们约期一聚,我亲自带上他与贵宫交代。
耿照才知他考虑周详,心中感动:我与风兄萍水相逢,尚说不上交情,他却一心回护,唯恐我一人独对奇宫,不免要吃大亏。
正欲辞让,却听慕雨色哼笑:看来你师傅教得好啊,这桩闲事你是管定了。却未请教:令师是何方高人,竟敢指点江湖,发下天下武学越练越少的豪语?
聂雨色,我处处相让,可不是怕了你。殊不知行走江湖,最忌辱人尊长么?
风篁听他对恩师大有讥嘲之意,笑容一凝,眼中已无笑意,抱刀朝北面一拱手,森然道:我乃靖波府云都赤侯座下第1一弟子,人称朔刀风篁!阁下一心求战,风某敢不奉陪!亮兵器罢!
聂雨色冷冷一笑,拈起一根算筹,右臂平伸,直指如剑。奇宫门下,不用兵器!姓风的,上来受死罢。
他在龙庭山素有黑衣死神之称,冷血无情,人皆惊惧,所恃绝非阵法而已。聂雨色的修为在风云四奇中仅次师兄,单以剑术论,未必在少年老成、内力造诣冠绝群伦的秋霜色之下。风篁见他摆出架势,竟是渊停岳峙,法度森严,周身上下俱是锋者所独有的专注与执着,更无一丝破锭,胸中豪气顿生,大笑:好!这一路便有刀山火海,我也来会你!留神了!
不管有无阵局,大步疾冲,披风拨喇!
飞展如鸟翼,靴下激尘,十余丈的距离眨眼便冲过中线,令人错生贴地翔掠之感;疾行间曳光出鞘,唰唰两道耀眼刀芒交错旋出,第三刀却后发先至,但听铃声一动、倏又戛止,长刀已自身侧脱手飞出,急旋如电,迳取聂雨色的人头!
问锋道刀出无悔,威力绝强,专克天下机巧。聂雨色正全心提防那霸道的六式散回风,孰料实刀横里旋来,刃薄难辨,竟还先于刀气;侧身一让,堪避过断首之厄,原本完美的体势破绽百出,而刀气又至。
嚓的一声算筹断去,第一道刀气倏然偏转,聂雨色手中变戏法似的生出另一支算筹,运劲直刺,竹筹抵不住刀气剑气悍然对撞,迸成齎粉,震得虎口鲜血长流,血珠旋被风压绞碎,酽成一空血雾;被撞散的刀气则飞窜如蛇,削得椅凳唰唰作响,弹落遍地锐角。暗红色的血雾挥开,风篁一跃而出,刀鞘反抡,聂雨色及时变出一支算筹,却无挑刺格档的余裕,嗜喇!
脆弱的竹筹迎风摧折,不及扔去,托掌迳迎,裹着厚重毛皮的刀鞘砸入掌心,将不知何时出现的三枚算筹悉数砸断。
雄浑的劲力贯臂透体,聂雨色气血一晃,喉头顿甜,生生咬住满口腥咸,切齿暗赞:第四刀犹有沉劲,不愧是六式散回风!
说时迟那时快,风篁趁他抓住刀鞘,冷不防猱身欺近,右手五指一并,贯中而出!
两人几已贴面,这短兵相接的第五刀贯破黑袍,指尖却空荡荡的不着边际。风篁暗叫不好,那张讨人厌的苍白瘦脸自身畔倏起,宛若幽灵,胸腹间衣布完好,哪有手刀的痕迹?(隐沦之术!
恩师曾说过,道门中有一门移花接木、缩地腾挪的幻术,虽不是真将身子变作他物,或速于飞空,而与戏法杂耍相似,皆为障眼法门,却不可大意轻敌。高手修为精深,意志坚定,这隐沦之术纵迷心智,不过一瞬而已,又有何用?
他对这种外道方伎甚感厌恶,忍不住质疑。恩师淡淡一笑,神色平和。高手过招,胜负也只一瞬。他要欺你,本不图多。——这家伙,从开始就没想认真较量!(可恶!
然散回风刀刀皆为全力,就算五刀落空,最末一刀仍有石破天惊之威,当者无幸。
正欲出手,见聂雨色左手食指一弹,虎口迸出的血珠凝于半空,忽地变尖变长,明明眨眼飞快,这一瞬却彷佛突然静止,风篁眼睁睁看那粒血珠被拉成血箭,末端仍连于他白惨的指尖,不住地抽细抽长,最后竟成了发丝模样。
聂雨色手指一递,时间又恢复运转,血尖刺入风篁左肩,一串饱腻的血珠沿丝透入,连那道血丝线也抽离指头,如鱼线般收卷入体,彷佛原本便是出自风篁体内,而非从聂雨色手里射来。
异血入体,风篁全身一凝,竟动弹不得,蓄满的内力无从散去,嗤嗤几响,刀气自肩臂破体而出,锐利的创口爆出大蓬血雾。风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奋起余力抓住聂雨色,忽露笑容;聂雨色一时挣脱不开,面色丕变。
聂雨色的禁血阴雷不能算武功,也非正统术法,却是撷取两家之长合于一炉同冶,发前人之所未发,堪称别开生面。鲜血对术法本有奇效,外来异血既可破阵,术者自身之血亦有风助火势、借命增幅的效果。
他以左手雷诀发动禁术,将血打入风篁体内,一息之间该能完全封住其行动,孰料风篁仍有余力,不禁暗叹:这厮的修为果然不止六式散回风,最少在七式以上!
挣脱时已慢一步,脑后异响嗡然,似是那柄旋开的薄刃长刀又转了回来,灵台倏清,想起色目刀侯的绝技,心底凉透。——驼钤飞斩!
风篁脱手掷出的,竟是一记回旋刀!
一击不中回头取首,本是将一刀作两刀使的妙法。风篁隐瞒七式散回风的修为留作后手,并未全出聂雨色的算计,然而借由驼铃飞斩的回旋刀势,将一息间的杀着由六式提升至八式,却非他所能预料。怎么算都漏了一式啊!
聂雨色闭目苦笑,颈背刺痒汗毛飞断,正是死兆临头,手中不知何时又滑出一枚算筹,不管不顾,直刺风篁的胸膛,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飙至,撞正刀锋,长刀失了准头,自他的右肩臂斜斜掠开,拉了道长口。聂雨色眉头微皱,迳取风篁心口,算筹将刺入的当儿,一人及时抓住风篁的背心向后滑开,堪解洞胸之厄,正是耿照。
聂雨色冷哼一声,并指为剑、连环进招,每每从绝难想像的方位刺来,耿照单臂遮护风篁,初时忽拳忽掌,终不敌通天剑指刁钻,末了亦以剑指相应。
两人进退合节,彷佛为此对练过千百回,拆得丝丝入扣,聂雨色以一式指鹿为马疾刺他双眼,食中一一指才到中途,忽改道胸前膻中穴。耿照翻掌欲拦,蓦地福至心灵,仰头一让,剑气贴面而过,几乎将鼻子削落。
一剑落空,耿照拉风篁踉跄后退,聂雨色剑指向地,却不进逼,嘴角泛起一丝蔑冷,眯眼笑道:你是哪位长老的私传弟子?影魔冰无叶,还是厘剑天魔独无年?山上那帮色字辈的废物能接我十招而不败的,可说半个也没有……原来,是在外头藏了一个!
笑容忽凝,杀气大盛,衣发泼喇!
一声无风自动。
风篁亦为之神夺,感应气机,不由得汗毛直竖,心下骇然:这厮竟有如此霸道的杀气!若全力发出一剑,须以几式散回风才能接下?
他尚余一式之力未发,陡地挣脱耿照臂持,闪身掠出,将鲜血咬在口中,狠笑道:姓聂的,我来陪你玩玩!
散回风本是摒除机巧、以力决胜的武学,置之死地威力反增,风篁这平平无奇的一记手刀不带风声,穿越烟尘而不沾,于极静中倏然位移,周遭景物彷佛顿止;明明动作快绝,轨迹却一一映现,无不分明。
聂雨色不为所动,凝力提指,地面沙尘随之冉冉上昇,指尖剑芒隐窜,气机遥遥罩住电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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