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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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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鹰”巡检营的娃娃脸队长化身猛禽,一轮连攻十数合,劲风扯得桌顶油灯格格震响,任凭耿照如何推转挪移,他始终“盘旋”于帐中穹顶,也非足不沾地或攀援椽桷,而是趋避如鹰翔隼掠,快而不绝。
而他拳腿互易的攻击方式,亦十分刁钻难防。
须知“拳脚”虽列一门,原理大相迳庭,但凡精通徒手击技者,不是练拳便是练腿,必有一专,如薜荔鬼手对腿招的涉猎就不如手上功夫,至多是配合上盘的身法而已。罗烨却兼擅二门,举手投足任意转换,战圈忽长忽短,令防御的一方抓不准攻击范畴。
动手已过盏茶工夫,耿照竟是挡的多、攻的少,原地频转,应付来自四面八方、包含上中下三路的诡异攻势。
“……来得好!”
棋逢对手,典卫大人抖擞精神,白拂手逆缠顺引,连绵不绝,每一着均留劲三分,凝而未发,渐渐织成一张无形气网,用的正是得自明栈雪的“洗丝手”心法。
这一下融合佛门、七玄两大绝学,便是明栈雪、刁研空亲来,也只各识一半,以沛莫能御的碧火真气一体调和,居然丝丝入扣。罗烨左右扑击一阵,顿觉身法迟滞,千钧腿力扫出,尚未及体,已有三成力道反馈,如在深水中抬腿,蓦然省觉:“不好!”
抽身欲退,耿照双臂一圈一拦,将他隔空扯落!
罗烨着地一滚,连起身都觉沉重,仿佛周身缠满无形铁索,不觉骇然:“这是什么武功!”
踏地振臂,犹如罟中之鹰,便要扯着罗网重回天际!
耿照不慌不忙,双掌虚引,带着他的身子滴溜溜转动,苍鹰与丝网越缠越紧,早已无由脱出;冷不防罗烨指作鹰喙,尖利的指劲叼破气缚,猛然穿出,啄中耿照的瞬息间易钩为拳,正中胸膛!
碧火神功的护体气劲发在意先,这拳仍是慢了分许,拳劲在胸前一滞,碰触衣衫的瞬间,所带旋劲、透劲俱被化去,只是两人相距太短,仍是扎扎实实击中。拳头摈胸,肌下浑厚的内息扩散,带开所剩不多的蛮劲,罗烨只觉仿佛打着整卷的棉被筒,见耿照登登退了几步,奋力挣起,喘息道:“一……一刻钟了么?”
耿照调匀气息,笑道:“还不到。这一下叫什么名目?”
罗烨喘过气来,又恢复一张白脸,冷道:“叫‘毛血洒平芜’。鹰王便入罟网,尚有一搏的尊严,乃是险中求胜之招。”
耿照竖起拇指赞道:“好!”
想了一想,又道:“你师传是很用心栽培你的,我原以为你根基不足,方才一试,才知非是如此。只是你的内功太刚,单使拳或使腿足堪应付,若想任意转换以收奇袭之效,需有刚柔并济的心诀。”
罗烨沉默片刻。
“我使的拳和腿是两人的功夫,不是一个人的。”
耿照已猜到了七八分,点头道:“罗头儿,我对刚柔转换的法门有点粗浅心得,这都是无主的,也没有门派传承的问题。如若不弃你便先瞧瞧,有空我们再来切磋。”
拈笔写了两百来字的大白话,俱是他自行悟出的白拂手心诀。
耿照读书有限,勉强算得是“粗通文墨”而已,也无意写什么漂亮文章,但求达意。放落笔杆吹干墨迹,见罗烨写到一半的文书字迹齐整,赧然道:“我字不怎么好看,先凑合罢。”
将纸张压在砚底。豆焰摇曳下,罗烨拈起纸头,不觉瞧得出神,连典卫大人离开都没发现。
籾盆岭上的气氛也很低迷。白天的流血冲突牺牲了十四名流民,多是见芊芊的运粮车队受阻、由坡上赶来相救,冲撞巡检营前队的封锁线所致。尸体以草席掩着在村口一字排开,耿照走进村庄时,没有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不带敌意的;佛子的诵佛涤心安慰了众人,却似乎无法消弭仇恨。若非忌惮那鬼神般的惊人武功,难保不会有人朝他丢掷石块。
耿照面露不忍,而心中更多的是自责,想起自己代表着镇东将军,未敢失态,咬牙定了定神,大步走入村庄里。
即使贵为青锋照的家主、几已是“东海正道第一人”的邵咸尊,在籾盆岭的晚餐也是在屋外搭起的月座野篷下吃的。篷里仅一张陈旧的枣木四方桌、两条长板凳,邵咸尊与女儿并肩据着其中一条,对面空着的一条显然是留给客人的。“你迟到了。我们没等你。”
邵咸尊自顾自吃着,筷子遥遥虚点。“典卫大人自便。”
芊芊悄悄抬头冲他一笑,起身为他添饭,摆上一副干净的食具,乖巧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桌上除了小半盆白米饭,只两碟山蔬、一碗水煮咸肉。经盐腌脱水、再曝晒或烟熏而成的肉脯,本就是行旅间常见的干粮,多半是撕着就水吃,或以麻油蒜苗爆炒,也是一道鲜美的佳肴。如这般添水蒸煮的烹调方式,耿照今日还是初见。“肉脯炒着香,但这儿连油都没有,柴火也都省着用,鲜少拿来燠爆热炒。”
邵咸尊率先挟了一筷在自己碗里,权作是邀人品尝的善意。“我教他们用水蒸煮,多放点水,少放些肉,就蒸出来的汤汁能多吃几碗饭。这儿也没盐,肉汤还能给别的菜蔬调味。”
耿照听得默然,也挟了一筷就口。
腌肉的盐味连同肉鲜都给蒸出来,肉脯自身的干柴硬涩又未全褪,杂以泡了水的软烂口感,实在说不上美味。邵咸尊却不觉难以下咽,挟菜扒饭的动作始终没停过,自顾自道:“这道菜肴配白米饭不好吃。精米太甜太细,水蒸肉脯便显得粗口啦,配糙米或晒干的炒米挺合适,能吃出肉鲜。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若非小女押了这列粮车来,今晚我们吃不上白米。”
芊芊见耿照面色凝重,饭菜也吃了那一筷,细细挟了肉脯山蔬在净碗中拌好,放在邵咸尊碗中,柔声道:“阿爹,多吃些菜。吃饱了有精神。”
邵咸尊嗯的一声,直到将碗中白饭吃完,都没再开口。
饭后芊芊收拾碗筷,给两人点了茶。邵咸尊取出一方雪白帕子轻按嘴角,抬头望着耿照。
“典卫大人,这儿的人并不听我的。他们现下,已不信什么人了。这些人打入东海地界,便教官差、赤炼堂、臬台司衙层层剥削,好不容易虎口余生,末了镇东将军府一纸命令,赤炼堂拔旗走人,比赋税还重的‘太平捐’算是白给了,一年来的辛苦白费不说,未来前途茫茫,才是最最令人痛心处。”
将军也有将军的难处——耿照本想如是说,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仍是保持沉默。经历过下午的混乱,他终于了解其中困难。官与民的立场何止不同?说到了底,根本是南辕北辙,即使极力一心,一弄不好便是十七条人命。
赤炼堂横征暴敛,决计不会为流民着想,天知道数年来在东海道的荒野之中,已然添了多少曝烈白骨?这是人间惨事,其中斑斑血泪,无法以“将军的思量”轻易揭过。
有邵咸尊这样的富人,愿意在央土、东海交界设“安乐邨”安置流民,已经是耿照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将军在这事上不但做出让步,更直接承担风险,不能再期望更多。芊芊的父亲对流民、甚至对东海来说非常重要,但耿照不相信他。他从腰带里取出金镖,放在桌上。
“邵家主,这只金镖至少要为我队上死去的三名弟兄负贪。”
他定定望着邵咸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唯恐错过任何一丝微妙变化。“算上汛盆岭这厢,便不止这个数儿。若无这只镖,说不定能多五六个人平安活着。我队里没有用这栋镖的人。家主知否,此间还有谁能使这样的暗器?”
邵咸尊肩头动广动,似想去拿,耿照手按金镖,更不稍勋,息思已经很明白广。邵咸尊清臞的俊脸上一阵茂,阵白,囱色极小好看。
芊芊洗好了碗盘,正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肷儿走进篷裨,被阐人之间凝敏的气氛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父亲寒声逍:“唤你东郭帅兄来。快!”
芊芊娇躯微颤,快步离去,不多时便领广东郭御柳前来。
染郭解开头冠、卷起袖子,鸽袍被汁浈没透,原来前头正在卸楸沾点,二将棉衣食米配给流民,才赶得及明早启行。他,兄桌上金镖,脸色不麦,邵咸尊光瞧他的表情,便知是他的镖,面色益发严峻。
东郭御柳“扑通”饯双膝跪地,俯首道:“弟……弟子有错,请师尊降责!”
邵咸尊看也不看一眼,脸面依旧青得怕人。
“你错在哪里?”
“弟子……弟子于白日混战间,见土垒中有细刃寒光,以为是箭镞,唯恐官军放箭伤了百姓,才打出金镖,并未刻意照准,料想不致伤人,纯是威吓而已。其后爆发流血冲突,却是弟子始料未及。”
邵咸尊冷哼。
“这么说来,煽动百姓对抗官军,也有你一份?”
东郭低头道:“弟子自来三川,所遇官军也好,赤炼堂帮众也罢,无不是欺善怕恶、驱民以死的匪类,实不知有典卫大人这般磊落英豪。依过往经验,弟子以为只消团结民众,固守此间,官军不过是想趁机劫掠而已,见流民难欺自会退去,非是有意与朝廷对抗。”
邵咸尊不为所动,凤目微闭,咬牙道:“三条人命啊,痴儿。任你说得再入情入理,却要如何抵还三条性命?”
东郭不敢应答,伏首叩地。
片刻邵咸尊睁开眼睛,沉声道:“你最大的错误,便是私铸了这只镖。为师教你的武功剑法,难道还不够你用么?如非身怀宵小之器,何至行此宵小之举,甚且铸下大错!你身上还有多少物什,都交出来罢。”
东郭不敢违拗,从怀里掏出四枚金镖,双手呈交师尊。
耿照知道铸炼房的规矩?
铁料昂贵取得不易,控管十分严格,库房领料时有专人秤量记录,不问铸造的结果,成品废料均须过秤,于簿册上注记核销。邵家二爷邵香蒲乃东海有名的铁算盘,青锋照的铁料一向由他负责,可见其严密。
东郭御柳这五枚金镖,是平日由铸剑铁胎中一点一点撙节而来,连邵咸尊也没见过。
他掂了掂掌心,见五镖份量相若,形状更是浑如一致,紧绷的面色略见和缓,叹道:“不知不觉,你也有这般手艺了。奈何心思不正,奈何啊!”
说着五指紧握,将金镖捏作一处,五枚精钢打造的利刃便似水做的一般,眨眼间化成畸零纸团。
“本门弟子东郭御柳听了!”
邵咸尊神情一冷,厉声道:“你立心不正,致使三条人命无辜牺牲,我罚你终生不得执锤持剑,闭门思过十年,不许踏出花石津一步!如此,你可心服?”
东郭御柳脸色大变,浑身颤抖,连一旁始终未曾插口的芊芊亦俏脸煞白,急道:“爹爹!”
只喊了一声,欲言又止,不敢再说。
邵家庭训严格,尊长说话,晚辈只能恭敬聆听,最忌插口;况且执行门规戒律,掌门说话的份量更是大过了天,狡辩只会加重责罚。东郭面如死灰,垂首道:“弟子无话可说。谢掌门人不杀之恩。”
邵咸尊转头道:“典卫大人,姑念劣徒随我长年奔波,此间亦还有用得他处,在下先取他一条左臂,待返回花石津闭门思过,再废去武功,以示惩戒。典卫大人若然信不过青锋照、信不过在下,届时不妨走一趟花石津,亲眼见证。”
袍袖一拂,东郭御柳闷哼瘫倒,面露痛苦之色,左边身子微微抽搐。
耿照想起邵咸尊的成名绝技,脱口道:“这是……‘归理截气手’!”
握住东郭左腕一运气,果然整条手臂经脉尽塞,再无法导行真气,于练武之人形同残废。这路手法乃邵咸尊自创,依“气凝聚处,理在其中”的原理逆转行功,于一拂间截断气脉,与“道器离合剑”并称邵咸尊两大创制,近二十年来名动天下,甚且盖过了青锋照原本的武学。“文舞钧天”因此得享宗师大名,卓然立于东海七大派顶峰。
耿照初听“闭门思过十年”并不觉如何严重,殊不知在青锋照的戒律规条内,“不得执锤持剑”即是废去武功的意思,仅次于处死的“不赦”之罪,乃一等一的重责。
东郭御柳浑身颤抖,想推开他也没力气,勉强仆跌在地,叩首道:“多谢……多谢师尊,弟……弟子恭领责罚。”
邵咸尊叹了口气,转头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没别的事情,我先带他下去服药了。‘归理截气手’毕竟过于霸道,是我年轻时的鲁莽灭裂之作,若未妥善调理,恐于寿元有碍。芊芊,你与典卫大人坐会儿,戌时送客,不可过亥。”
也不多看耿照一眼,搀着东郭胁腋低道:“走罢。当是教训,下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
东郭冷汗直流,面有愧色:“弟子……知错了。”
随师父踉跄而去。行进间回头一瞥,见小师妹满面关怀,不觉露出一丝惨澹笑容;望向耿照的眼神则十分复杂,怨愤有之,懊悔不甘亦有之。
芊芊见耿照沉默不语,以为他为东郭断臂一事过意不去,温言抚慰:“我爹无论律人律己,都是一般的严,东郭师兄既做错了事,本就该受罚的,这也不是因为你。唉,我难得见爹这般生气,但他肯为师兄施药调理,心里该是原谅了他。”
耿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这‘归理截气手’造成的伤害,难道真的无法治疗痊愈,尽复如初?”
芊芊摇头道:“爹爹说指剑奇宫有无解之招,咱们青锋照也有。他年轻时心高气傲,颇有与‘不堪闻剑’一较高下的雄心,才苦心创制出这路手法,教师兄们等闲不许用,以免铸下大错,无可挽回。”
耿照心想:“芊芊天真纯良,必不欺我。除非邵咸尊连女儿都骗,否则没有与徒弟合演一出戏来虚应故事的道理。”
他适才试探东郭的左臂,连绵密的碧火真气也渡不进一丝半点,的是中了“归理截气手”无疑。况且邵咸尊创制这套武功时,无法预知十数年后将以之欺人,故意制造“此招无解”的烟幕。将军曾谆谆告诫他,不得妄作猜臆,以免影响判断,反致目亡目。
“你是不是觉得,邵家主的惩罚重了些?”
耿照为转移思路,随口问她。芊芊先是摇摇头,片刻才道:“我爹为人处事很公平的,他既如此裁断,定然有他的道理。要我说,至多是打打板子罢?也不是偏袒我师兄,纵使教他抵命,那些枉死的人也活不转来啦!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为活着的人多多造福,岂不甚好?”
说着叹了口气,起身笑道:“说到造福,我要去忙啦。这些粮食棉衣若不连夜发完,明儿肯定走不了,典卫大人可要跳脚啦。”
耿照笑道:“其实典卫大人脾气也不是那么坏,不常跳脚的。”
芊芊噗哧一声,掩口道:“是么?我瞧他挺急躁,冲到车里拿人,还不给人家穿衣裳。”
红着脸咯咯轻笑,似有些害羞,又觉得那画面实在有趣。
耿照忍不住促狭:“我那儿是下了封口令,不怕有人瞎说。你同你东郭师兄提了么?他要卖了你怎办?”
“不会。东郭师兄一向疼我,我说了不想嫁人,请他别跟爹爹说。师兄肯定帮我的。”
轻叹一声,茫然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他能造这样好的剑,技艺在诸位师兄里也是有数的,干嘛去私铸那种伤人的暗器?本门之中也没有使暗青子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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