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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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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天蹙眉。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这人是真木头或假道学,总之都不是能挑开了说的对象。慈惠的脑筋转得飞快,轻咳两声,端得一脸正经:皇后娘娘的意思十分明显,即要保住流民,收容于东海。镇东将军是天大的官儿,能大得过娘娘、大得过皇上?慕容柔若违了上天好生之德,休说皇上,天下万民也容他不得!正是我等出家之人,更应心怀慈悲。我认为央土教团应推派代表决斗,促使将军收容流民。



他虽是舍悲寺的慈字辈,年岁较雪舟慈能禅师小了何止半甲子?雪舟一昵的长弟子们都比这位小师叔年长,早早便占住了寺中高位,等接师父衣钵,连一点渣滓也没留给他。



慈惠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丝曙光,想起东海这一大片富得要流出资来的佛荒之地,几乎兴奋得要喊叫出来,心思透亮:哪里是佛子要除慕容柔?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



若不顺风表态,无有好处不说,搞不好还要与人陪葬,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



行深在摄度精进寺还算是住持嫡系,多少受到师父、师兄的照拂,夹缝求存的资质远不如他,到此刻方才省悟过来,忙不迭道:很是、很是!出家人广修六度,而一法不执,岂可昧于镇东将军一人,弃无数流民于不顾?精进寺亦赞同佛子慧见,教团应派代表一斗。



余子纷纷表态,居然全数通过。



这个结果远远超过果天的预期。



他木然环顾四周,似乎不明白这些原本嫉妒、敌视佛子的人,怎能在三言两语间都站到了他那一边去,眉结益深,沉声道:我反对。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噗哧一片,几个较不稳重的举袖掩口,其他人就算没出声,嘴角眉梢的蔑意却赤裸裸地不加掩饰,仿佛正看着一头被拔光了羽毛却毫无自觉的落败公鸡。



佛子,我等当推派何人为代表?



慈惠当他云雾一般,已不入眼中,迳对佛子道:莲宗八叶不过传说而已,东海既无僧团,料寺院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慕容,第三场的比斗形同虚设。若要逼慕容收容难民,这场的是关键。



众僧如梦初醒,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为代战的人选争个不休,所言皆十分空洞,没什么建树。慈惠胸有成竹,待诸人辩得口干舌躁、贫乏的内容再也撑不起激烈的交锋时,才提高声音道:小僧往日与金吾郎任大人有些交情,人说金吾郎乃京师……不!是央土第一快剑,那耿姓少年如此凶暴,若能请出任大人的快剑,不定一合之间便教慕容的爪牙伏诛。



余子提出的代战人选与飞鸢下水任逐流一比,尽皆失色,面色阴沈地闭上了嘴。慈惠还来不及得意,佛子已然开口。代战之人我另有计较,只须确定教团的意向即可。各位,请。



合什顶礼,竟教众人先行离去。



慈惠、行深等还巴望来日宣政院易主时能来东海拓荒,不敢违拗,鱼贯顶礼而出,比一群接头连尾、踱返圈舍的绵羊还乖觉,片刻走得干干净净,只果天青着一张脸站立不动,佛子也不以为意。



片刻,又有三人自殿外而来,当先的是赤炼堂的四太保雷门鹤。随后,青锋照之主邵咸尊锦袍一振,负手跨过高槛;谈剑芴指挥着两名剑冢院生,将萧老台丞连竹轮椅一并抬入,推入殿中,躬身低道:我在殿外候着,有事台丞叫一声便是。



萧谏纸点了点头,权作回应,并不言语。



佛子唤请三人前来,是在央土僧团开议以前,也就是说适才他与慈惠等僧众的对答,雷、萧等听得一清二楚。待谈剑笏退出大殿,佛子才自青石壁前转过身,也不理睬一旁兀自伫立不去的果天,美得妖异的面孔衬着殿内静谧幽碧的暗影,浑不似人间之物。



有劳了。



他低垂眉眼,合什道:贫僧所求,谅必瞒不过三位。



雷门鹤微微一笑,邵唛尊仍旧负手,萧老台丞则是睁着一双锐目直勾勾盯着他,自始至终都无意改变。



佛子似不意外,自颧自道:为救流民,第二场央土教团非胜不可,但我等皆是学问僧,不通武艺。此事既与三位休戚相关,贫僧恳请三位,为了山门外五万名流民的性命,务必助贫僧一臂之力。



说着双手合什,长揖到地。



一声冷哼,竟是萧谏纸率先接口。



适才佛子对央土僧人威胁利诱,丑态毕露,也是为了五万流民的性命?



老台丞声音不大,甚至有些痦哑,然而烈目焦炽,在绀青如夜的昏暗大殿内看来,宛若两道紫电剑芒,穿颜透目隐隐生疼,令人难以逼视。



琉璃佛子眉目未动,笑意娴雅。老台丞言重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也只是实话实说,谈不上威胁利诱。



萧谏纸冷笑,灰白的剑眉一挑。哪一部份是实?僧人出仕、封荫东海,还是阁下将佩挂一品紫金鱼袋,立身朝堂,从此以国师之尊指点江山,弘法预政?



佛子从容回答道:贫僧有旨。



从襟里取出一封书柬,双手捧过。萧谏纸冷笑展读,越看脸色越沉,那交叠数折的纸头上不过寥寥数行潦草笔迹,他却来来回回看了半天,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破绽而不可得。



邵、雷二人站在一旁,居高临下,虽不能尽看纸上内容,从老台丞的一脸铁青,倒也不难想象写了些什么,邵咸尊站得稍远,却因老人持信的角度之故,能清晰看见落款处并无花押,却有一方御上行宝的篆字朱印。



部咸尊乃书画篆刻的大行家,认出这枚御上行宝是当今天子的私章,莫说仿造,就连用了这四个字当作铭刻,都是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等闲开不得玩笑。



渝柹纸阅举,将书柬还原,双手棒还,小心兴与中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隐忍,仿佛为了这种东西执臣下之礼是莫大的屈辱。



这种事,便在孝明一朝也不能发生,遑论先帝!



老人咬牙轻道,似带着嚼碎镔铁般的痛烈。谁都知道他口中的先帝是指英年早逝的太祖武皇帝,与时人的习愤不同。或许老人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今天子既非孝明,也不是武烈。



佛子轻声应着,并不特别张狂,反有一丝淡淡悲悯。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人掉转轮椅,推送侧轮的双手因过于用力,看来竟有些颤,但恐怕不会有人认为是衰朽抑或软弱。



辅国!



老表丞低咆着,谈剑笏一个箭步跨越高槛,见老长官面色不好看,相伴多年的直觉让他明白老人只想尽速离开,一身官服的紫膛汉子二话不说,迳抬起轮椅迈出大殿,转过门牖便不见踪影,余下轴轳声一路行远。



佛子转向雷门鹤。当今赤炼堂,是哪一位太保当家?



雷门鹤那生张熟魏、逢人皆是这一副的堂倌笑容倏凝,见佛子丝毫不介意气氛变爝,终是生意人的脾性盖过了满腔惊怒,勉强拱手:正是区区,佛子明监。



此刻仍是?



佛子诧然。



雷门鹤面色微变。回佛子的话,此刻仍是。



那五万人若杀上山来,有多少是你的仇人?



雷门鹤干笑:肯定多过邵家主。佛子若没别的吩咐,小人先告辞了。



虽然满心不是滋味,仍不敢缺了礼数,长揖到地,待佛子颔首,才起身离去。邵咸尊始终未发一语,朝佛子拱了拱手,也跟着离开。



佛子笑顾果天:没别的人啦,师兄不用留下了罢?



两人遥遥相对,片刻果天才转过身,披着繍金袈裟的高大背影没于刺亮的殿门外。



琉璃佛子独自伫立于空无一人的十方圆明殿,不知过了多久,才叹息一声,低头向外走去,空旷的殿构间忽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一条高瘦的身影由难陀龙王的壁首后转出,嘎声笑道:服!真不由得我不服。察觉我躲在屏风后没什么了得,察觉了却假作不知,还能若无其事走出去,这才叫做城府。看来老夫多年未履江湖,道上着实出了些厉害人物。



佛子回头,但见眼前之人干瘪黝黑,双掌笼在袖里,高大的身形裹着华服,犹如骨架蒙皮,看来与一株染了邪祟的枯老梧桐没什么两样;两只凹陷的眼睛覆着灰白的浊翳,显而易见的目残并未使人感到同情,只觉妖氛逼人,如遇鬼怪。



阁下是……



欸!你该说你这时出现在此,意欲何为才是。到了这份上,假装不认识就太伤人啦。



华服瞽叟耸肩怪笑。你现下说话的口气,与先前截然不同,简直就像两个人。可惜这厉害的小把戏骗得了明眼人,骗不过瞎子。啧啧啧,你露馅啦,知道不?



佛子终于选择了沈默。



他一向务实,虽偶而扮演狂人或赌徒过过干瘾,但大部分的时候都相当冷静。



佛子明白时间不多,过目不忘的本领再一次发挥作用,在脑海里飞快翻阅与盲眼老者相关或无关的片段,想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盲眼老者似把他的安静当成了屈从,得意笑道:方才你煽动那三人的手法着实精彩,看得我差点鼓掌叫好。不过想想也是,煽动、左右他人,一向都是阁下的拿手好戏。



这思见身中的异能不但能使他过目不忘、任意调用脑海中的记忆,还能够一心多用。



青年僧人一边追索记忆,进行极其繁复的对照检查,耳中一边听着老者调侃,分毫不差地接口:我怎煽动了萧老台丞?阁下目睹全程,当见萧老台丞怒气腾腾,拂袖而去。况且,巴望一名瘫瘫长者出战,不如认输算了。



盲眼老者笑道:萧谏纸自来是独孤阀的忠犬,以他的才具,非为白马王朝的安泰,真要放手一搏,凤翥未必是他的对手。老萧失势多年,甘于黄纸堆里做学问,代表旧情犹在,事事都为顾全大局。容忍慕容、容忍任家,容忍平望都里的小皇帝,是一样的意思。



那张破烂纸头上不管写了啥,都够他失望透顶。一旦不忍了,决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觉得老萧是想留下难民呢,还是放他们烂死在荒野之中?他瘫了不能打,剑冢的二把手谈剑笏可不是省油的灯,熔兵手之前,不世神兵也要忌惮三分,赢面不小。



佛子不置可否,又道:雷门鹤呢?我可没给他好脸色。



老者嘿嘿两声。



瞒者瞒不识。风火连环坞烧毁后,越浦城中都说四爷做龙头,咸以为多年的派系倾轧至此落幕,大权重定于一尊,你劈头却问如今是哪一位太保当家,暗示他的大位还未坐稳,选错输诚的对象,朝廷秋后算帐,你赤炼堂头一个跑不掉。



这句话的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含意。当夜雷奋开悍猛绝伦,你我记忆犹新,这厮若便未死,必等着东山再起的机会,指不定也来到了现场。若埋伏在雷门鹤身边的大太保眼线,将佛子之言带给雷奋开,那么莲台第二决,便是大太保一派逆转形势的枢纽。



只消铁掌扫六合打趴镇东将军的代表,朝廷便是雷奋开最强的后盾,任凭四太保掌握多少帮内势力,也要俯首低头。雷门鹤要想通这条釜底抽薪之计的厉害处,就算雷奋开真死了,也当极力争取表现的机会。两面开锋,正反皆宜,端的是妙计!



老者说得口沫横飞,语气忽一转,低笑道:不过你和那姓邵的贼小子一句话也没说上,怎知此人堪用?我听说当年狐异门被正道围剿,此人亦出了大力,莫不是仇人相见,分外……嘿嘿。



你把狐异门看得太简单了,老东西。复仇这道菜,放凉了才更美味。



佛子在心中将所有画面反复比对,终于确定老人是靠声音认出自己,非是计划出现纰漏;只消将他灭口,秘密便无虞泄漏。虽然损失这枚棋子,对后续的工作多少有些影响,但他比对记忆的同时也完成另一套无有此獠的新蓝本,照样能完成任务。



老实说三人之中,我对他最没把握。



他难得地露齿一笑,动作虽轻佻,语声仍是一派庄严温煦,闭上眼睛聆听,丝毫不觉有异。不过我想,一个人能持续行善二十年,从不间断,如非对善有异于常人的执着,便是沽名钓誉到了极处,图谋必深。无论哪个,都不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老人哈哈大笑,一挥袍袖,监啷一阵沉重的磨转异响,竟将青石屏风转了过来。



原来雕着难陀龙首的头三面屏风,非如其后十几块般、嵌夹于莲花底座,而是贯通中心,设以活动的轴轳。屏风虽重,拜精巧的轴承所赐,毋须合数人之力才能抬起掉头,任何人皆可轻易转过,露出背面的石刻。



那是一颗人头。接在龙身之上的,是一枚须发怒张、訾目如电的成年男子之首,拏风吸云神威赫赫,令人肃然起敬。此非难陀龙王在佛典里的形象,而是东海自古以来所信仰的鳞族之首,龙神应烛。



这张脸切成了三等分,转至背面时左右倒反,看不出原有的图案,非要一一转正,才能拼出应烛的头雕来。为在央土皇权下崇祀龙神,这帮东海土人当真是挖空了心思,什么玩意儿也弄得出。



瞽叟笑得露出参差尖牙,阴恻恻道:连神都有不同的面目,何况是人?你要是真动手杀了我,会后悔莫及的。我专程前来,是为卖你个好东西。



佛子对老人了如指掌,真要动手,三招之内必能取命——当然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如今打草惊蛇,再想无声无息地除掉这个麻烦,怕要花费不少功夫。



俊美的青年僧人决定暂抑杀心,寻求其他的解决之道。



你想卖我什么?



平安符。



老人的笑容猥崽邪祟,似欲挑起他的浮躁。



他稳稳应对,连方才不经意泄漏的一丝轻率都消失无踪,仿佛就真的只是琉璃佛子而已,别无其他。



什么平安符?



其实他知道是什么。将符箓烧成灰,混合雄黄、没药等香料贮于繍囊,授与信众,以趋吉避凶,也有嫌麻烦直接装入摺好的符纸的。只有在佛荒之地东海,寺院才有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在京师平望,画符驱鬼一贯是牛鼻子臭道士的勾当。



保平安用。祛邪挡灾,逢凶化吉。



老者笑得讳莫如深,令人打从心里发毛:万不幸佛子输掉了第二场,这只平安符便能发挥作用了。不知佛子愿买否?



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谈剑笏来东海很多年了,甚至在这片土地葬下结祢多年的发妻。他的妻子卢氏是西北牧户出身,那可是比黄沙走马的西山道更荒凉也更干冷的地方,姑娘家的脸蛋总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贝齿如岩盐一般白,笑起来分外甜美。



卢氏以族号为姓,本该作莫芦。这是外族人的姓氏,莫芦部不用央土文字,谈剑笏只知其音,连写都写不出。吏部给督作院的官眷造名籍册,经办的胥吏大笔一挥,自作主张改成卢,莫芦氏自此成了卢氏。



谈大人脾性甚好,独在这事上不肯罢休,不顾同僚劝阻,硬要吏部司改正,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动怒,信手一掌,打塌了司部屋墙,一屋子的官儿吓得屁滚尿流,可名籍哪有说改就改的?最后署丞夫人依旧姓卢,谈大人却从此留下了黑底。他较前人晚了几年才补上军器少监,甚至外放东海,多少同这事脱不了干系:谈夫人的小名叫兰兰,生得高头大马,脸皮子却薄,易羞爱笑,面上老飞着两团彤云,比擦困脂还惹眼。好在谈大人木讷,换个嘴贫的,能生生羞死她。



生性拘谨的谈大人很少叫妻子的名儿,甚至没怎么称呼过她,反正一直以来也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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