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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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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剑笏皱眉道:“能不能请二总管派出快马,将耿照追回来?就算连夜赶路,两条腿总快不过四条腿。”



横疏影笑道:“好啊!我这就让钟阳调来马队,还请谈大人圈出路线,料想今日之内,便可追回。”



谈剑笏听得一愣,才知自己碰了个老大的钉子,铁面微微一红。



横疏影笑道:“此去白城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双脚跋涉,一天不过十馀里,再算上渡水过桥丶膳宿歇息,若沿途顺利,约莫旬月(十天到一个月)可至。耿照身负机密任务,须得掩人耳目,以保赤眼妖刀周全,因此扮作行商,择路前往,连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条道路。”



埋皇剑冢所在的白城山,乃是东海的极西之界,自古便是央土势力进出东境的门户;而朱城山位于东海道东南,除了出海的酆江外,其间还隔着赤水丶优波河丶难陀河丶千月映龙川等众多支流。



从流影城到埋皇剑冢,不啻是越过大半个东海道,谈剑笏率领院生西行时倚仗舟马,都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何况是步行跋涉?若耿照刻意不走官道,专拣小径避人耳目,想要找出他的行踪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雷奋开沉默半晌,忽然仰头哈哈,冲横疏影一竖大拇指,狠笑道:“有你的,横疏影!这招致之死地而后生,果然了得!我算是认栽了。只是放眼东海,每一条河道都是我赤炼堂的地盘,除非他能插翅飞将过去,要不,迟早得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可不敢担保能还你一个好手好脚的小东西。”



横疏影笑道:“大太保言重啦!赤眼刀不是流影城之物,自也不是赤炼堂之物,而是关乎东海七大派存亡,以及天下苍生的重要刀器。诚如大太保所说,此刻七派须捐弃成见,团结一致,料想赤炼堂也不会自外其中。”



雷奋开冷哼一声,咬牙低道:“我可没这么说。”



横疏影环顾厅内,朗声道:“赤眼妖刀也好丶耿照也罢,我流影城皆无居奇以待的私心,诸位若早来半日,人刀俱在,正如妾身将万劫妖刀交与谈大人一般,更无二话。事已如此,也只能说是鬼使神差,人所难料。



“依妾身之见,七大派不妨相约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同往白城山一会,一方面谒见萧老台丞,请他老人家主持灭魔大计;另一方面,料想其时耿照与赤眼刀已平安抵达,各位也能向他一一问明,解除心中疑惑。”



谈剑笏心头大喜,击掌道:“如此甚好!”



依他所想,万劫丶赤眼两把刀都回到了白城山,连耿照也在埋皇剑冢的保护之下,七大派同受老台丞节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结果。



青锋照与赤炼堂素不对盘,邵兰生当然不愿耿照落入雷奋开手里,三月初三白城山的上巳之会一旦确立,雷奋开就不能再对耿照出手——至少表面是这样——于公于私,对青锋照最为有利,跟着点头:“二总管所言,十分有理,青锋照愿受萧老台丞的指示,为阻妖刀覆世尽一份心力。”



许缁衣想了一想,也表示同意。



鹿别驾急于为爱子求医,不愿再耽搁,眼看形势底定,对横疏影一稽首:“待本座事了,三月初三白城山上,再与二总管道谢。”



转头便走,更不停留。沐云色非是奇宫所派的特使,不能代宫主发言,只说:“我会为二总管把话带到,待敝宫宫主定夺。”



“有劳沐四侠了。”



横疏影盈盈下拜,容色动人。



谈剑笏见众人已有定论,打了个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回白山准备,三月初三,与诸位在白城山相见。”



又想到沐云色身上有伤,形单影只,难保鹿别驾去而复返,在半路埋伏偷袭,携手道:“沐四侠,咱们一起下山罢?下官送你一程。”



沐云色点了点头,嘴唇微歙,却未发出声音;面容憔悴白惨,令人看得十分不忍。



许缁衣也起身告辞,横疏影命侍女随染红霞往荼靡别院收拾行囊,请代掌门稍坐片刻。片刻间风流云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厅堂里除了主人,只剩邵兰生丶许缁衣,以及抱臂冷笑的雷奋开。



一路至此,雷奋开的盘算可说是尽皆落空,他不忙着离开丶重新布局,反而一副悠闲懒惫的模样,与初现身时的风风火火别如天渊。横疏影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不祥,唤人换过茶水细点,故作殷勤:“大太保忒好兴致,也来做妾身的客人么?”



雷奋开也不回答,抓起盘中的酥点大嚼起来,双眼一亮,怪声道:“这是什么玩意?滋味不坏。”



他越是不着边际,横疏影越觉不对,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笑道:“这是京城著名的点心,以油酥和面,一层面夹一层馅。一般做到五层而不显厚腻,滋味纷至沓来,各自分明而不突兀,便算上品;这色点心却足足有九层,九为极数,故称之为‘千叠凤凰’。”



邵兰生听得食指大动,也从手边的玉色骨瓷碟中拈了一块入口,果然酥皮薄而不腻丶油香滋润,馅子甜中带咸,一咬之下,有冰肉(肥膘肉)的甘香丶莲蓉的甜润丶糖冬瓜的爽口丶果仁的松脆丶干贝丝的鲜;各色滋味又被蒸熟的咸蛋黄合而为一,令人回味无穷。



“我明白啦!”



邵兰生笑道:“凤凰的‘凰’字,射的是蛋黄的‘黄’。馅料中若无这一品,甜咸两味便难以调和,好一个‘千叠凤凰’!”



横疏影笑道:“我从京城带来这点心的做方,但馅料的增减丶改五层为九层等,却是出自本城名厨呼老泉的手笔。单论滋味,实已好过了京城一品斋的千层蛋黄酥,堪称一品。”



邵兰生道:“久闻三总管大名,今日一尝,果非幸至。若能亲见一面,则此行无憾矣!”



横疏影刻意不理一旁大嚼点心的雷奋开,澹然道:“三总管刚做完这点心,便赶着出城啦!我托他办一件事,恐怕晚些才回。明日再与三爷引见。”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何煦匆匆奔入,不顾礼数,凑近横疏影耳畔,低声道:“启禀二总管,城外的‘指纵鹰’都不见啦!五百人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留下。”



横疏影身子微震,面色不变,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雷奋开把整碟“千叠凤凰”吃了个清光,骨碌碌地灌了半壶冷茶,拍去手上的细碎残酥,笑道:“横疏影,任你有通天计,我也有过墙梯。你道我带五百人来,是想攻打白日流影城么?”



横疏影俏脸微沉,心中灵光一闪,瞬息间已明白他的打算。



雷奋开冷笑道:“赤炼堂的耳目遍及天下,在上朱城山之前,我已取得那耿照的画影图形,并且着巧手匠人连夜绘制,直到数量足以传遍东海为止。只要我在入城半个时辰内,没有放出烟硝火号,我的手下就知道耿照并不在流影城,那五百名指纵鹰就会将耿照的画像连同缉捕令,分送东海境内各处河津码头;谁能将他擒下,便能得到纹银一千两的赏赐。”



“我早说过,”



他冷冷一笑,傲然负手:“除非他能插翅飞过河去,要不,早晚得落在我的手里。”



(我所有的盘算,早在他意料之中!



横疏影小小的手心捏了把汗,紧咬银牙,丰润的唇珠抿着一抹倔强的惨笑。



她自问机关算尽,甚至一手促成三月初三的白城山之会,就是为了确保耿照的安全。但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件事——七大派的盟约丶江湖道义的羁绊,甚至是妖刀之于正道丶之于苍生安危的威胁,只能拿来约制邵三爷那样的正人君子。对雷奋开等亡命之徒来说,这些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



邵兰生霍然起身,厉声道:“雷奋开!只要七派同盟一天,七派的决议便不容你藐视践踏!耿照若有什么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雷奋开轻蔑一笑,嗤鼻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那名少年不利了?只是山高路远,旅途艰辛,沿途又多有央土流窜而来的暴民,小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令人意外,是吧?”



他拾起断剑,一一收入革囊,重新卷好上肩,虎步迈出厅堂,旁若无人。



“那么,三月初三,咱们就在白城山见了。”



怪笑声中,形影倏忽不见。



朱城山下数里外有条法雨溪,传说是昔年龙皇驻兵之地,溪面不甚宽阔,水流却十分湍急,故沿溪多设桥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轻便浮桥,也有砖石砌就丶可让三辆四乘马车并行通过的大桥,乃是由朱城山通往王化镇的必经之路。



流影城内有千馀人丁,连同驻军丶眷属,以及累世长居山腰山脚的百姓,算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遑论王化丶承恩等四镇中,有多少人家靠流影城吃饭营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柴丶摘了野菜担去镇上兜售的,载了牛羊布匹送进城里的……过桥的人们形形色色,始终络绎不绝。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一条木造的便桥之前,忽有一伙明火执仗丶凶神恶煞似的魁梧大汉,手里挥着明晃晃的钢刀,在桥头设置岗哨,要过桥的人全都被拦了下来,一个个仔细盘问;稍有应答不出的,都被拉到一旁,用绳索圈在一块。



随着天光大亮,等着要过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辆篷顶骡车“喀答丶喀答”地踅了过来,也加入了等待的队伍。赶车的是一名布衣皂靴的虬髯大汉,他踞在车座上等了又等,百无聊赖,见前方排着的是一对母子模样的男女,那老妈妈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穿着山民间流行的短褐丶草鞋,扁担两头挑着柴捆,腰后还有一柄磨利的手斧,显然是从朱城山下来的樵夫。



队伍移动缓慢,却非是全然静止。那老大娘上了年纪,无法久站,只得坐在路旁歇息,每回队伍稍稍前移,她又得辛苦地起身走前几步,另觅大石或平地坐下,令人不忍。



虬髯大汉唤那名中年樵夫:“小哥!我瞧大娘这样挺辛苦的。若不嫌弃,请来我车上歇坐如何?”



挪动身子,拍拍空出来的车座,俯身道:“大娘!我一个人坐这儿挺无聊的,您来陪陪我罢。”



中年樵夫犹豫一下,终不忍母亲受苦,频频相劝;老妇原是不肯,捱不住儿子与那虬髯汉子殷勤,终于还是爬上车座,双手交握,向大汉低头:“感谢您啊,好心的大爷!龙王大明神保佑,赐福给您这样的好心人。”



大汉呵呵直笑,点头道:“那就多谢大娘的金口啦!托福丶托福!”



车座容不下三人并坐,中年樵夫便担着柴,跟在骡车旁边,与大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那些……都是什么人呀?”



虬髯大汉问。



“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中年樵夫摇头,片刻又低声道:“都是些江湖人罢?呸,净是欺负善良的老百姓!”



老妇听见,慌忙“嘘!”



一声:“小声点!你逞什么能?他们有刀啊,惹得起么?”



中年樵夫面有不豫,只是不敢忤逆母亲,悻悻然闭上了嘴。



大汉满脸堆笑,怪有趣的眺望前方,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后方队伍越排越长,忽听有人大声鼓噪:“喂!前头在搞什么玩意儿?”



两名武官装束的青年扶刀而出,队伍里响起一片嗡嗡低响,此起彼落:“……哎,是流影城的人!”



“来啦来啦,终于等到啦!”



“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那两名青年,正是流影城巡城司的弟子。流影城近日忙于张罗竞锋大会的事,各司人马管制休假,尤以巡城司最为辛苦,所有人员的轮休假通通取消,只每日分批让卸下勤务的弟子去镇上散散心,四个时辰内便即回城,不准留宿过夜。



这两人天没亮便下了岗哨,相偕下山散心,却遇着拦桥检查,忍不住越众而出。



桥头的那群红衣大汉围了过来,为首之人形貌狞恶,粗声道:“你们两个才不是玩意儿!滚回去排好,再要罗皂,老子一刀噼了你投胎!”



高的那名巡城司弟子火了,一拍钢刀:“我入流影城三年,头一回听到有人敢噼流影城武卫的。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地痞?”



锵的抽出半截钢刀,故意往那人面上一转,映得他眼前一白,伸手遮住眉眼。



巡城司的高弟子甚是得意,正想回头唤众人过桥,忽然腰间一痛,那红衣匪徒飞起一脚,踹得他身子往后一弹,双膝跪地,俯趴着不住呕出酸水。



“你流影城来的呀?正好!”



红衣汉子踩着他的脑袋,狠笑道:“老子就是要找流影城的人!拉到一边去仔细盘问,指不定,你便是老子要找的人!”



同伙齐发一声喊,七丶八把钢刀分架着两人,缴下佩刀,便要拉进绳圈里去。



总算另一名较矮小的巡城司弟子头脑清楚,见了这伙穷凶极恶的德行,再与赭红衣衫稍一联想,白着脸道:“你们……你们是赤炼堂的人?”



红衣汉子狞笑:“看来你要聪明一些。东海七大派同气连枝,好生交代清楚,便放你们过桥去,老子也懒得与你缠夹!”



那矮弟子咬牙怒道:“你也知道七大派同气连枝!这儿离流影城不过几里,你敢在我家的地头拦路圈人,是当流影城没人了么?”



红衣汉子左顾右盼,同伙间爆出一片轰笑。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朱印公文,以信代手,连扇了那矮弟子几耳光,揪着衣襟往上提,呲牙咧嘴地凑近矮弟子鼻尖:“看清楚,这是镇东将军府颁下的‘禁徙令’,任何未经将军批准丶擅入东海境内的四道流民,遇令即斩!有窝藏流民丶供与棉衣食水者,一体同罪!”



把人一推落地,站起身来,冲队伍一扬文书,大吼:“我们现在怀疑,这里有人窝藏流民,因此设岗盘查,贯彻将军的命令!无辜之人,自然不用担心!”



他目光如狼,一一扫过身前队伍里的百姓,所经之处人人低头,无不股栗。



“排到队子里的人无故离开,就是心虚!有罪之人,就地正法,绝不宽贷!听到没有?”



风声呼啸,更无一人敢答腔,本有些想打主意开熘丶甚至偷向流影城通风报信的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妄动。红衣汉子满意点头,指挥手下将那两名巡城司弟子捆起来,也不盘问什么,径自扔进圈禁处,与其他可疑之人同置,颇有示众立威的味道。



中年樵夫看得忿忿不平,低声咒骂:“将军府颁得什么‘禁徙令’,都教这帮匪徒拿来为非作歹了!这儿离边境不知有几百里,从没见有什么四道流民。真正该正法的,只有这帮无法无天的凶徒!”



老妇唯恐被红衣人听见,双手交握,置在胸前直摇晃:“龙王大明神保佑哇!你呀,少说两句成不成?”



队伍前进的速度稍稍加快,被赶进绳圈里留置的,多半是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男子,没有妇人女子,也无老妪幼童。之后又有几名巡城司弟子到来,也是不由分说便被逮住,扔进围着绳圈的溪畔湿地,照例一句不问;遇到唠叨或抵抗的,便饱以一顿老拳。



中年樵夫越看越怒,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帮人到底想抓谁啊?”——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人。



他们只知道那人出自流影城,年纪不超过二十;之所以还抓了其他年纪相仿的平民百姓,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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