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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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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摇头:“要走一起走。我瞧他这个模样,未必追得上我们。”
桥底巨汉屡屡从木构滑落,动作僵硬呆板,似正呼应他的言语,只是仍不住发出“我击”的可怕吼声,令人闻之股栗。
“这‘我击’是什么意思?”
耿照不禁蹙眉。
巨汉爬了丈余高,忽然失手滑落,双脚撞在突起的岩盘之上,喀啦一声,扭曲成极为怪异的形状。他仍不知疼痛,挣扎片刻,右手拖着铁炼一甩,那柄巨大的石刀破水而出,“轰”的一声插在岩上。
“这人真像是中了邪,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似的。”
耿照喃喃道。
“不是‘我击’。”
染红霞突然开口,指着石刀刀板上两个头颅大小的篆字。耿照粗通文墨,却不识篆书,只觉那两字镌得四仰八叉,宛若两只摊平的人面蛛,虫肢虺形,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是‘万劫’。”
染红霞随口向他解释:“那刀上阴刻的,是‘万劫’两个古篆,似是刀铭。”
“是万劫不复……的‘万劫’二字么?”
“正是。”
耿照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听巨汉狂嗥一声,仰天大叫:“万——劫——”
铁炼一挥,石刀脱手飞出,划了个偌大的圆弧,“轰!”
一声打穿水风凉榭的屋顶!
染红霞倏然起身:“碧湖!”
耿照返身发足,边跑边回头叫道:“二掌院别慌,咱们撑船过去瞧瞧,我料他——”
话没说完,忽然停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染红霞心知有异,顺着他的指尖猛然回头,只见天际电光一闪,劈得半个湖面青白耀眼。
电光中,一抹小小的身影走出水风凉榭,仅穿着小衣的年轻胴体分外诱人。
她的肩膀线条圆润,乳房浮凸有致,身段有着少女独特的腴润,却丝毫不显肉感:下身未着褌裤,仅有一条薄薄的纱裙,肚兜遮到小腹下缘,纱裙被暴雨一打,裸出两条又细又直的修长美腿,以及腿根处微微凹陷的诱人沟缝——若不是头脸裹满纱布,光凭这副玲珑娇躯,便已堪称国色。
“碧湖!”
染红霞失声大喊,又倏地凝住。
少女手里,拿着一把两丈来长、兽皮缠柄、刀末拖着长长铁炼的巨大石刀。
她一步一步、歪歪倒倒地向前走,犹如一具坏掉的扯线傀儡,石刀在她手里却彷彿没有重量,随着她僵硬扭曲的步伐,发出喀啦啦的铁炼摩擦响,一点都不觉得少女的身长只有五尺余。
轰隆一响。电光之后,雷声终於落下。
彷彿向染、耿二人示威,头裹重纱的娇小少女扛起石刀,仰天尖啸:“万——劫——”
东海道湖阳城郊,灵官残殿烟雨淒淒,更不休停,下得日与夜彷彿都失去了形状,教人难以廓清。
四大剑门的人马在破庙里等了半天,渐渐有些松懈,或坐或卧,各自散列。
水月停轩诸女并腿斜坐,席地围着代掌门许缁衣,其中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为了便於行动,多着膝裙绸裤,腴润的大腿绷出雪团般的诱人线条,彩衣各色、侧身闲倚,比常制略为细短的长剑或搁膝上,或抱乳间,雪白的裤管裹着一双双青春结实的腿子:绣靴虽作武人形式,益发束出胫踝曲线。
少女们不时合头并颈,发颔间传出喁喁笑语,煞是好看。
另一厢,鹿别驾斜踞於四抬软榻之上,一双细长的凤眼里黑多於白,眼瞳又大又满,微玻笔质螅泄赏唤纳睢K拇蠼C爬铮褪羲吹拇尤俗疃啵切┠昵岬朗克纳⒆绮桓闯踅钡木灯的醚弁殿┎辉洞Φ乃碌茏用牵帘股⒙廖藜吐煽裳浴
谈剑笏频频远眺,一边留心囚笼四周的动静,铁一般的紫膛面庞上阴晴不定,足见心焦。此行的院生都是他的亲随,知这位副台丞一板一眼惯了,都不敢大意,十余人围着大殿中央的浇铁砖笼,按剑凝神,反倒成为水月停轩的姑娘们悄声取笑的对象。
“渌水琴魔”魏无音则独自据着一角,双手拢在袖中,倚琴闭目,谁也不理。
他面上无鬚,一旦闭起那双锋芒如电的锐目,便显露出老态。稜瘦的侧脸宛若峭壁奇峰,冷硬清瞿,虽然满面孤骜,可以想见年轻时必也是一位倾倒无数名门淑女的美男子。
时间,就在雨帘里外无声无息地流逝。有人百无聊赖,有人心急如焚,有人隐含杀心……直到清脆的铃铛响透雨而入,待得众人起身之时,一辆篷顶破辕的老旧驴车已然来到庙前。
“吁”一声稚嫩童音,拉车的蹇驴颟顸停步,似被沈重的车轭压矇了,在雨中不住摇动大头长耳,甩着怎么也甩不完的水珠。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被逗得咯咯娇笑,车座边忽然跃下一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单手叉腰,冷笑着一指:“笑什么!陪酒卖笑么?哪个淋雨不湿的,也站出来淋一淋试试!”
诸女听他骂得粗鄙,不禁一愣,俱都沉下面孔。
谈剑笏蚕眉微蹙,快步趋前,目光里外巡梭一遍,见那车的确是独自而来,前后没埋伏什么刃光人影:驾车的除了这名童子,另有一名身穿蓑衣、头戴编笠的佝偻男子坐在车上,破烂的葛布宽裤卷至膝头,露出两条瘦削苍白的腿。
“小朋友,此间将生事端,请你与你的……”
他抬望了篷车一眼,那童子极是乖觉,接口道:“……是我阿爷。”
谈剑笏点头道:“请与令祖速速离开,以免遭受池鱼,无辜受害。”
少年瞥了他一眼,冷笑:“偏就你们能避雨?哼!”
指着殿中巨大的浇铁砖笼,大剌剌的说:“快把那东西移开,我阿爷要把车驾进去。”
意态嚣狂。院生们不觉动气,一人提声叫道:“兀那小儿!可知我家大人乃正五品之台丞副贰,安敢……”
却被谈剑笏挥手制止。
忽听一把清脆娇嫩的女声道:“谁说避不得雨?我偏说避得!”
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身影踏水行来,金钏、银雪并持两伞,油黄伞盖下覆着一袭俏丽紫衫,任宜紫双手背在臀后,横持着一柄乳白鞘儿紫流苏的细窄长剑,紧实的小腰随风款摆,踮着绣鞋尖一跳一跳的走进庙里。
任家是平望都的贵族出身,任宜紫精於穿衣,手眼品味远远超越寻常的十八岁少女。
她上身着一件紫缎裲裆——这种短袖窄身、由前后两片布缝制而成的小背心,原是模仿军中的两当甲而来,乍看裹得严实,胸上只露锁骨,但因衣摆仅至胸下,被胸脯撑起一大片空子,左右衣襟又扣在乳间,不惟突出胸前沟壑,更显得乳房坚挺。
任宜紫这件乃特别延请湖阳城的巧手名织单夫人裁制而成,比寻常的裲裆更短更窄,结襟处故意缩小寸半,不用釦子,仅以一条一寸长的银葱缎绳相连,裹得双乳玲珑浮凸,布下彷彿覆着一双异常饱腻、浑圆坚挺的玉脂扣钟。
她以一袭曳地的百褶白绸长裙搭配裲裆,样式虽然保守,裙腰却高高束在胸下,衬得下身极为修长,令人充满想像。
男子目光至此,等闲已难以自持,任宜紫偏又与诸女不同,不穿武靴,故意选了双小巧秀气的青葱绿绣鞋:娇美之余,光是行走时裙裾翻飞、裸露出那一小截雪腻浑圆的脚踝,便足诱人以死。
自她进得庙里,一干青年男子的注意力,俱都被她的容颜身段所吸引,彷彿黑夜骤现星光,尽皆沉醉。偌大的灵官殿里隐约泛起一片低沈的砰砰重响,伴随着逐渐躁热的空气,以及此起彼落的吞嚥与吐息。
任宜紫走近少年伸手欲挽,淘气地抿嘴一笑:“走!姊姊带你避雨。”
少年冷笑不止,居然一把挥开,任宜紫顿时下不了台,笑意倏凝。
她生就一张巴掌大的娇俏小脸,兼且腰小臀高,才显得双腿比例修长,其实个子颇为娇小。少年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看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举止却十足老辣,一点都不像天真的孩童。
许缁衣见了,淡淡一笑,随口道:“少时若遇事端,尚且不知福祸,还是莫要牵累无辜之人为好。金钏、银雪!护送这位小兄弟与他的家人离开,至十五里外确认平安后,方可回转。”
双姝齐声称是。
任宜紫原本甚恼,一听大师姊这么说,反倒不让少年走了,拍拍他的肩头,甜笑道:“小兄弟莫要害怕。外头雨大难行,若出了什么意外,要问谁去?”
掌中潜蓄柔劲,随手拍落。这“小阁藏春手”是水月门下嫡传的擒拿绝技,最讲究出手无迹、如留春住,少年被拍得脸色煞白,膝弯痠软,不由自主向庙里走去。
谈剑笏没料到她会对一名孩童出手,阻之不及,手掌一翻,便要切她的腕脉。
这是武学中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腕脉至关重要,岂能轻易授人?按理任宜紫是非撤不可:谁知她“咭”的一笑,居然不闪不避,左臂倏然而出,剑鞘白尖迳戳谈剑笏的丹田!
谈剑笏觑准来势,右掌拦在脐前:电光石火之间,另一只左手已扣住任宜紫的右腕,顿觉满掌滑腻、柔若无骨,居然扣之不住。任宜紫小手一翻一沉,将他蒲扇般的黝黑铁掌压在少年肩上。
谈剑笏忽然省悟:“不好!是我害了童子!”
已然迟了,任宜紫一鞘重重戳在他的右掌心,剑劲直透丹田气海!他练的是外家硬功,全身犹如一堵砖砌之墙,一处受力、通体散出,这是身体自保的本能,亦是他多年苦练所得:谈剑笏受得住,与他右掌相连的少年却未必。
危急之际,谈剑笏掌下倏空,少年被人轻轻一拉,身子往前飘去:稳稳落地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同样是“小阁藏春手”在许缁衣使来,竟是加倍的虚无飘渺。——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鞦韆去。
“欲留不留”原本就是这路绝学的至高诀窍。
任宜紫一怔,彷彿不知轻重,回头仍笑得一派娇甜,腻声道:“师姊,我同谈大人玩儿呢!”
许缁衣淡然一笑,素雅娴丽的雪靥上看不出喜怒,垂目温言道:“师妹莫再顽皮,谈大人怕要生气啦。”
谈剑笏本有些恼怒,让师姊妹俩一挤兑,反倒不好发作,只问许缁衣:“代掌门,依我瞧,还是别节外生枝为好?”
任宜紫把话头一截,佯嗔道:“就吃块糕嘛!这也不许?谈大人真是小气。”
谈剑笏见许缁衣并未出言反对,莫可奈何,只得由她去。
任宜紫让金钏打开一只细緻的掐金漆盒,层层拨开外裹的油纸棉布,翘着腻白如玉钩的兰花小指,拈出一块相思叶大小、通体雪白的梭状细糕来。
“这叫凤片糕。只用剔除杂质的净糖炒成麵粉粗细,啥都不掺,纯以模子压成,是京城一品致珍斋的独门细点。”
说着递到少年眼下,轻咬着樱唇亲热招呼:“喏!你嚐嚐。”
少年在她手里吃过暗亏,余怒未消,冷笑:“干什么?想毒死人哪?”
却捱不过凤片糕的甘甜糖香:犹豫片刻,终於接过来塞入口中,抿着嘴咂了几下,细绵的糖粉化入唾液嚥下,津润甘芳,忍不住又伸手拿了一块。
“我姓任,叫任宜紫。”
任宜紫问他。
“你呢?”
“我叫药儿。”
“药儿么?好特别的名儿。”
任宜紫笑道:“是了,你们打哪儿来呀?”
自称“药儿”的少年又抓几块糕,囫囵塞进嘴里。
“青苎村。”
“叫你阿爷进来吃啊,不肖子!”
任宜紫轻刮粉面羞他:“一个人吃独食,也不怕噎死!”
少年颇不耐烦,尖着嗓子挥了挥手。
“我阿爷脸上长牛皮癣,怕见生人。坐车上行了。”
“除了你阿爷,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任宜紫饶富兴致。
“还有我阿姊。”
药儿突然停手,沈默片刻,才又继续拿糕。
“不过死了,棺材搁驴车上。”
“怎么死的?”
她继续追问。
众人都觉这个问题颇不得体,谈剑笏皱起蚕眉,正要开口,却听药儿续道:“给人害了,我同阿爷要找仇家,一路赶了过来。”
任宜紫听出有异,不觉诧然:“害她的人在这儿么?怎生害的?又为何害你姊姊?”
“我阿姊的小名叫阿挛。”
药儿说:“我娘原本生了对双胞胎,却只活了一个,所以取了‘阿挛’的名儿。
不过因为我阿姊生得美,是青苎村最美的美人儿,大夥都说阿挛的‘挛’是花名,说我娘有先见之明,知道将来女儿长得比花还漂亮,才管叫阿挛。“芍药号称花中之王,艳冠群芳,又名“挛夷”青苎村长种芍药,初夏开满红白两色的娇艳花朵,宛若置身仙境,村人才会有此一说。该村离此不远,村后林间有一条石溪流过,据说溪水十分养人,女子长饮肌肤赛雪,自古便多生美女,远近驰名。
事实上,青苎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既非水陆要冲,也无茶马特产,像这样贫穷荒僻的小村落,湖阳城左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毫无特出之处。但石溪水质甘美,倒是东海道知名,沿溪的村落如青苎、芰后、顺下等地,女子肌肤较他处通透白腻,也仅此而已。古人说“浣溪青苎靓似花”云云,现今只属风土掌故,不会真的有人千里迢迢,一心来瞻州青苎寻美。
不知不觉间,连剑塚的院生们、观海天门的小道士等,都竖起了耳朵,专心听故事。众人见药儿眉目清秀,男儿身尚且如此,同胞姊弟一母所生,不难想见阿挛的美貌。
“约莫半个月前,村子里来了一批无赖少年,个个背剑拏刀的,凶神恶煞一般,说要来寻美人。村里的女人小孩怕极了,全部跑到山里躲起来:恶少们找不到女人,便将村里的男人通通抓起来,反绑手脚,上下横着两根竹子,将五六个人绑成一排,一齐跪在村中的广场上。”
青苎是渔村,广场置有一排排晒渔网的架子。男人的发髻都被削断,头发揪成一束,像市集里标价钱的草标一样,被高高绑在晒网的架子上,脖子上还套着绳圈。他们手腕、脚踝全被捆在身后的竹子上,身子向前倾,只靠两边膝盖,以及吊起来的头发支撑重量,就这样从白天吊到晚上,又从夜里吊到日出。
“许多叔伯不堪折磨,被吊得全身发抖,膝头发根都渗出血来,眼泪口水直流,发出很惨很恐怖的呜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药儿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将一块糕塞入嘴里。
整座灵官殿内,除了他啧啧有味的咂嘴声之外,就只剩淅淅沥沥的簷前雨漏。
周围静悄悄的,众人彷彿跟着药儿冷冷的语调,一齐回到那吊着一排排人发的渔网架前,衬着其殷如血的夕阳,几十个被绑成人球的村民正簌簌发抖,血肉模糊的膝下一片赤红——“后……后来呢?”
任宜紫勉强拈了一块凤片糕,却无论如何也放不进嘴里。
药儿耸了耸肩。
“恶少们向山里喊话:限村里的女人在太阳下山之前,脱去衣衫,裸着身子出来投降,少出来一人,便要砍掉一名男子的脑袋。唯恐女人们不信,恶少率先砍了村长的头,连他两个儿子也一并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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