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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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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井壁便能撞得他头破血流,枉自送了性命。



他攀着井壁,支撑身体不往下沉,双眼渐渐习惯黑暗。



透过头顶照落的一点月光,赫见水面上浮着一大把丶一大把的黑发,左丶右丶对面的井壁处各都搁着一具女尸,耿照想起适才明栈雪穿出院墙时,顺手杀害数名天罗香弟子,其中坠入井中的有……两人。



他忍不住全身发冷。



左手边和右手边的女尸面部朝下,井水的浮力支撑她们的头颅和身体,要不了多久,当水灌满了肺部之後,尸体便会逐渐下沉,直到腐烂至某个程度才又再度漂浮起来。



只有在正对面的第三名“女尸”胸口以上还浮在水面。就和他一样。



他勉力打醒精神,试图从幽暗中分离出“女尸”的轮廓,只可惜冰冷的井水无法冲淡毒素,五艳妍心散的毒正透过血液行遍他身体各个角落。耿照顿觉胸口有股说不出的闷痛,尽管井水冷彻心脾,他却似乎能清楚感觉到心脏掐挤丶扩张,又掐挤丶再扩张的动作,挟带着鼓动似的隐隐闷痛……



“五艳妍心散其实并不是毒,而是一种蛊。”



“蛊……蛊?”



耿照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才发现是“女尸”在对他说话。



“像粉一样的鳞蛊被吸入体内之後,便会顺着血液流到心脏——人身上最温暖的地方——开始准备孵化;麻痹五感知觉的,便是在孵化的过程中,由剥落的鳞粉中所散逸的毒素。



“所以在第一阶段,你只觉得耳目不灵,略感头昏,因为鳞粉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毒物,找个好点的大夫抓一帖温补祛邪的药,睡一觉起来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真正的毒,是等蛊孵化之後,无数蚁卵大小的丝虫钻入心脏的一瞬间,那才叫做‘毒’。你知不知道身中五艳妍心散的人,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死;便是死了,寄生在心室的丝虫依然活得好好的,剖开腔子挖将出来,还能见着一颗千疮百孔丶又却五彩斑斓的肉心,上头如有万蚁钻动……”



耿照一阵恶寒,胸口益加烦闷,胡乱打水:“别……别再说了!”



肩臂一软,差点又滑入冰冷的井水中灭顶。



“女尸”拉起右手边同伴的湿发,扯去面巾,从扭曲大开的黝黑嘴洞里掏出一枚物事,掷了过去。虽然中毒,但耿照的身手反应仍是远胜常人,无须眼观辨位,随手一攫,便将东西抄在手里,却是枚冷硬浑圆丶弹丸也似的小核。



“含在嘴巴里。”



“什……什麽?”



“女尸”道:“这是五艳妍心散的解药。含在嘴里,药气从舌下咽喉透入体内,蛊虫最讨厌这药的气味,不用你伤脑筋,它们巴不得立刻逃出你的身体。蛊虫一离血肉,一刻之间便会死亡。”



恍惚间,耿照想起岳宸风抢夺的那枚解药,依稀便是这等模样,便在井水里随意掏洗几下,一把送入口中。黑丸和津,顿时一股浓烈药气冲上脑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耿照精神大振,烦恶倏减,忽然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女尸”的语声口吻,不觉愕然:“原来是妳,明栈雪!”



第三十二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明栈雪以藏在指间的裁丝匕划开丝网,破窗而出,一路施展轻功掠出外墙镂窗的同时,还杀死了八名蚯夫人麾下的彩衣女郎!其中两具尸首便坠在这水井之中,怎还能……



耿照搜寻着记忆,蓦地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她所使的障眼手法。



“你是在想,”



幽深如苍艾纂染般的对墙底,又响起那把温婉动听的喉音∶“‘她不是已穿墙逃出去了么?怎还能出现在井底?’我猜的,是也不是?”



五艳妍心丹的蛊毒解去后,耿照的知觉逐渐恢复往常的灵敏,只觉明栈雪说话中气不足,咬字也不如先前清晰俐落,显然口中也含了枚解毒黑丸;唇曲间不住轻轻磕碰,似是难耐井水冰寒,心想∶“她到底是受了重伤,也难为她能躲在这水底如此之久。”



略整理一下思绪,摇头道∶“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躲在这里。将这两位姑娘掷下水井时,你也跟着跳了下来,故意在井畔留下一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明栈雪“嗤”的一声,声音听来饶富兴致∶“我若早已落井,是谁在外墙杀人?从井栏到外墙窗下足有五丈之遥,我可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耿照一听她如是说,心中再无怀疑,沉声道∶“因为你在井边杀的不是三人,而是四个人。你将第四人当作暗器,对准镂窗用力掷出。蚯夫人吩咐手下严密把守,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人,而且不只一位。



“窗底两人听得风声,以为是你,起身要拦,恰恰被尸身撞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黑夜里照明有限,其时破庙中又正打得激烈,蚯夫人的手下一见外墙窗破、窗下三尸横陈,任谁都会以为是你杀人之后逃逸无踪,岂不料你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古井一步,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



对墙的明栈雪沉默片刻,忽然咯咯轻笑起来,笑得水影微晃、月映碎摇,不多时又剧咳起来,空洞的咳嗽声迥荡在井中,连耿照都听得出她胸中积郁颇深,呛咳直如呕血,偏又气力不继,难以遏抑,忍不住提醒∶“你受伤不轻,何必这般发笑?”



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水面上啪啪轻响,似是明栈雪正以手抚胸。



“你若是……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却无……无人知晓,岂不气闷?”



“什么?”



耿照不禁一愣。



明栈雪又笑了一会儿,絮絮轻喘道∶“我这条计于九死一生之际灵光闪现,执行得分毫不差,偏生不能教岳宸风和姥姥识破,否则便是一条死路。若非你从天而降,我要少了多少乐趣?”



耿照心头一沉,缓缓摇头。“你的乐趣,竟要赔上这么多条人命。”



明栈雪轻笑道∶“此乃‘藏叶于林’之计。死得少了,何以成林?”



耿照愕然无语,本欲出言反驳,话到嘴边,忽觉心冷∶“她的声音如此动听,口吻又斯文有礼,教养十足,怎地说的话、做的事却如此恶毒?”



没来由地严憎起来,想起与她同浸一并,不禁遍体生寒,当真连片刻也待不住,四下摸索井壁,欲循隙攀爬。



明栈雪道∶“你若不想葬身于此,最好别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听得井中依旧回荡着水声,知道耿照并不搭理,又道∶“姥姥本事虽高,若论卑鄙无耻,却非是岳宸风的敌手。‘横罗织网大阵’只困得他一时,依我推算,岳宸风在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脱出包围,返回此间。”



耿照没听过人称天罗经中第一绝阵的“横罗织网大阵”也不晓得“代天刑典”蚯狩云蚯夫人究竟有何能耐,却早猜到岳宸风若能脱身,必定去而复返;时间拖得越长,生机越见渺茫。



然而井底潮湿,砖缝间生满青苔,滑不留手,莫说攀爬,离水之后连支撑身体也颇不易。他试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心中烦躁,没好气的回口∶“正是料到岳宸风会回头,才须尽早离开不是?”



明栈雪嘻嘻一笑。“现在上去能跑多远?岳宸风的轻功,你适才亲眼所见,你比得过他么?出得此地,附近的地理形势你可熟悉?这四野无光的,该逃往哪里?”



耿照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语声虽细柔,却有股说不出的咄咄逼人。



明栈雪稍停片刻,黑暗中只听得她娇喘细细,渐转浓重,一会儿才轻声道∶“我骗岳宸风说已将你一刀杀了,尸首弃置在这井中,以他之猜忌多疑,必以为我在井里设了陷阱,故意诱他来此。岳宸风一向自负聪明,定然不依我的说辞,刻意反其道而行。



“姥姥却是个死心眼的,若走脱了岳宸风,一定回破庙来截他。岳宸风不得不回来,姥姥也不得不追杀,两边都无仔细搜查的余裕。待他们二度退走,你我才能安然离开。”



耿照听出道理来,虽未接口,却已停下了动作。



那井水十分寒冷,翻搅时湿衣贴肉、遇风沁骨,固然难受得紧,但端坐不动却也无法适应其寒,不管坐得再久,仍被冻得不住发颤,体温渐渐流失。他小心不让胸膛低于水面,以免寒气直刺心口,更加难当。



明栈雪明白自己大获全胜,咯咯轻笑∶“岳宸风自傲心计,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复杂,却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留下破绽。”



耿照忍不住低声道∶“要说心计,你也不遑多让。”



明栈雪笑道∶“哎呀,你这是绕弯骂我么?”



耿照不想与她这样残忍恶毒的女子亲昵调笑,索性闭口。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远处似有一丝动静,明栈雪低声道∶“入水至鼻,不要乱动!”



耿照会过意来,咬牙缓缓沉入奇寒的井水中;胸口低过水面的瞬间,陡觉心脏一缩,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鬼手抓住,闷、刺、痛、冷……诸般感觉蜂拥迸发,若非他耐力过人,只怕立时便要晕厥过去。



水面上漂浮着两具浮尸的黑发,浓发飘散,几乎满满地占据了整个并围。



顶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耿照缓缓靠近左侧俯身悬浮的女尸,把半颗脑袋藏入阴影之中。井上窸窸窣窣一阵,忽然“笃笃”几声空响,一物被抛了下来,差一点打中耿照的脑门,原来是一只连着破旧粗绳的打水桶。



(不好!难道……难道她猜错了,岳宸风竟要下来一探?



所幸这恐怖的景象始终都没发生。



来人提着桶绳在井中乱搅几下,似在试探有无机关,忽听几下女声清叱,接着一阵金铁交呜,掌风呼啸。岳宸风提声如雷,大喝∶“蚯狩云!你定要如此相逼么?”



有人低声应了几句,说话间刀剑掌风始终不绝,自是那天罗香的第二号人物蚯夫人。耿照不禁佩服起来∶“居然全如她所料!岳宸风心计再毒,却也毒不过阿傻的大嫂!”



这回岳宸风不欲久留,打斗声片刻便去得远了。



耿照又小心等了一会儿,慢慢从水里探出半身,耳贴着井壁仔细聆听,确定顶上已无声息,才悄声道∶“喂!上头没人啦,咱们上去罢?”



连唤几声皆无人应,这才发现不对,赶紧推开水面浮尸游过去,及时捞起一具曼妙浮凸的修长胴体。



原来明栈雪的身子已严重失温,只凭一只玉手攀紧砖缝,才不致灭顶。



耿照双手环着她结实苗条的柳腰,只靠双腿踢蹬浮在水面,臂间微微用力一筵,明栈雪忽然呛咳起来,接连呕出胸中积水;尽管喉颈剧烈抽播,身子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显是一路苦苦支撑,导致内患加剧,一发不可收拾。



黑暗中不见她的容貌神情,耿照也知不妙,低唤道∶“明姑娘、明姑娘!我……我带你上去好不好?”



鼻端一贴近她的发顶,井中满是藻泥闷潮的湿冷空气中顿时混进了一丝新鲜的苜蓿香气,衬与怀中玲珑有致的软玉温香,不由得心神一荡,难以自持。



明栈雪却动也不动,似未苏醒。



耿照立泳片刻,竟觉自己的体力也在快速流失,当机立断,单手解下身畔女尸的腰带,在明栈雪的柳腰上绕了两匝,将她缚在身前,低声道∶“这里不能待啦。明姑娘,我带你爬上去。”



明栈雪“唔”的一声,绵软的两只纤长玉手勉强挂在他颈间,粉颈一斜,蚝首就这么无力地偎在他颈窝里。耿照收拾绮念,抓住打水桶上的粗绳试了试强度,确定足以承受两人的体重,踩着井缝攀缘而上。



他臂力过人,怀中虽多了个明栈雪,一旦习惯了湿滑的井壁,攀爬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像;双手飞快交握几次,眼前骤地一亮,上身已浸入银亮的月华,距井栏只剩数尺。



耿照精神大振,忽听“嘤”的一声,一只尖细的下颔轻轻摩掌着锁骨,肤触腻滑无比,香泽微温、吐息如兰,排扇似的两弯浓睫眨巴眨巴地扫着他的颈侧,明栈雪终于醒了过来。



耿照低声道∶“明姑娘,我们要出井啦!”



明栈雪琼鼻中轻唔几声,无力抬头,弯翘的睫毛又褊了几下,直褊得耿照颔颊生风、又痒又刺,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眼见自由在即,他心情大好,忽觉有趣∶“她的睫毛又弯又翘、又厚又挺,倒像城里刷洗马匹的猪毛鬃。好好一个人,眼上却生了两排硬鬃刷子,不知看来是什么怪模样?”



正欲握绳,怀中娇躯一震,明栈雪不知何时已侧转过头,盯着井绳急唤∶“别……别握绳子!”



这两句彷佛用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气,酥胸不住起伏,高耸傲人的双峰隔着湿衣紧压耿照的胸膛,触感软中带硬,既腴滑又坚挺,充满不可思议的饱满与弹性。



耿照探出的右手一缩,只靠左臂支撑两人重量,滑落尺余才又重新稳住,险象环生。凝眸望去,赫见井绳最上端数尺间,错落地插了几根细如发丝的牛毛针,非对正月光难以望见。



若无明栈雪及时喝止,无论耿照如何出手,终不免要被牛毛针插入掌中。



那针回映着月光,透明之中泛起一丝蓝汪汪的艳彩,想也知是喂了剧毒。



明栈雪于腰间微一摸索,取出一只小巧的蛛爪银钩,玉手轻扬,一抹银光飞上井栏,发出“铿”一声脆响。



她随手拉了两下,将一条几近透明的细索交给耿照。



“用这条天罗丝,咱们从另一头上去。距井口三尺时踏着井壁一蹬,运劲跃出,落地后不要乱动,先看清楚再走。井栏内外,也可能布了毒针。”



明栈雪低垂粉颈,缓缓调匀气息,才又补上一句∶“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做。”



这般心计,已超过耿照所能想像,他不敢自作聪明,乖乖依言蹬墙,一跃而出。



早已熟悉井底幽黑的双眼,一旦置身月下,顿觉举目皎然,周身无不纤毫毕现。仔细查看脚下,不见有牛毛毒针,耿照松了口气,心想∶“要比心计之毒,岳宸风毕竟不如你。”



他收起银钩丝线,解开腰间束缚,将明栈雪横抱臂问,双目机警地四下巡梭,一边缓步倒退至山门边。



门内籍火未熄,劈里啪啦的烧得正炽,耿照一靠近便觉暖和,连忙眯眼侧头,避免双目受损。忽地怀中玉人微动,明栈雪拉着他的衣襟低声急道∶“停步!到……到这里就好。”



“怎么?”



他浑身紧绷,不住东张西望∶“又……又有埋伏?”



明栈雪“咕”的微弱一笑,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阶台上一路蜿蜓至脚下的水渍,低道:“庙门内多是灰尘稻草,这水一路……一路滴将进去,就算干透了也会留下痕迹。”



耿照一凛,不禁回望水痕,喃喃问道∶“岳宸风还会再回来?”



明栈雪轻道∶“插了毒针,定要回来收尸。这么多年了,他多疑的性子一点也没变。”



遥指着筹火不远处的一只绫锦包袱∶“用银钩丝线勾过来。”



耿照小心将她放在门边,将那只包袱给“钓”了过来,回头递去。



“咯,你的……”



忽然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火光掩映之下,倚门闭目的女子竟有着一张难以言喻的绝美容颜。



重伤后的瓜子脸蛋浑无血色,反倒显出羊脂玉般的剔透晶莹,焰火、幽影在她五官分明的俏脸上不住地跳动交错,却扫不出一丝微瑕,犹如握在手里细抚多年、莹润细腻的象牙滚盘珠。



投映而来的籍火光芒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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