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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玷玉龙-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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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老人一双目光越过“静明园”高高的围墙,投向远远的天边,天边,已是微透曙色,他脸上没一点表情……



郭怀带着穿胁而过的严重剑伤掠出了“静明园”,他取道东南,打算直奔天津。



如今的京城一带,已经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反之,这京城一带,倒是个伤心地,他恨不得胁生双翅,飞离这个地方,今生今世,不要再来。但,刚离“静明园”没多远,山道旁,松林内闪出一条人影,紧接着是一声轻喝迎面传来:“郭怀!”郭怀带着一颗刺痛的心,一处严重的剑伤,那颗心的痛楚,远非穿胁而过的剑伤所能及,就因为这种痛,使他那超人一等的敏锐耳目为之迟钝,迟钝得连有这么个人躲在前头,都一点没有觉察。



他急忙收势停住,停住后再看那条人影,不由为之一怔:“韩姑娘!”



拦住路的那条人影,不是姑娘韩如兰是谁?只听她道:“大内侍卫飞骑报信,说你闯进了‘静明园’,玉贝勒跟凤楼姐都赶来了,听说还惊动了老侯爷,我还是不放心,只好跟来看——”



另一个“看”字还没出口,忽听她急急说道:“你怎么混身是血,你……”



郭怀的语气很平静,也很从容:“谢谢姑娘,不碍事,一点小伤——话虽这么说,他毕竟是血肉之躯的人,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穿胁而过的剑伤已经够重的了,更哪堪失这么多的血?



眼看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就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闭穴止血。



是宁愿为胡风楼流尽自己的血,还是伤心、痛心之余,宁愿轻忽自己?



话没说完,原本挺立的身躯为之一晃。



韩如兰带着一阵香风掠到,伸手扶住了他:“还说不碍事,你都站——”忽然脱口一声惊叫:“天,这,这是谁伤了你,伤得这么重?”



郭怀强提一口气,强自站稳,道:“是谁伤了我,已经无关紧要了!”



韩如兰道:“你还,让我扶你进树林去,给你止血裹伤。”



郭怀道:“姑娘,不用——”



韩如兰着急的道:“还说不用,这么重的伤,你还想要命不要了?”



她没容郭怀再说话,连扶带拉,硬把他扶进了树林。



郭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至少这一刻他没有力气,任由韩如兰扶进了树林。



找一株小树底下坐下,韩如兰让郭怀靠在树干上,三不管,两手一扯扯开了郭怀的衣襟,把整只左衣袖也给扯下来了,剑伤显露出来了,从前到后一个洞,血还在往外涌,看着吓人。



韩如兰竟哭了,都哭出了声:“你,你——”



她出玉指连闭两处穴道,无止了血,接着道:“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先止住血,像这样出不了几里,你就会——”她忍住悲痛,忍住泪,伸手就去拿郭怀肩上的白绫包。



郭怀忙道:“姑娘——”



韩如兰道:“我扯一块给你裹伤。”



她的手只顿了一顿,仍伸向前去。



郭怀吃力的抬手,正挡住了姑娘的手,道:“不,姑娘,包里有东西,还是,还是用刚扯下来的那只衣袖吧!”两只手碰在一起,虽然只那么一碰,姑娘她心神为之一震,娇靥为之热红,她没说话,强定神,拾起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左衣袖,绕肩为郭怀包扎住伤口,道:“这样不行,我又没带伤药,我扶你回城——”郭怀道:“不,姑娘,我不打算再回城里去了!”



“你不打算再回城里去了?为什么?你是怕——”



“姑娘,我从来没怕过什么,我只是要走了。”



“怎么说,你,你要走了?”



“是的,姑娘。”



“你,你要回南海去?”



想必胡风楼已经把郭怀的出身告诉大家了。



郭怀道:“是的,我来自南海,应该回到南海去。”



姑娘的娇躯泛起了一阵轻颤,只有她自己知道,郭怀没发觉,只听她道:“要回哪儿去,那是你的事,我不便过问,也不能阻拦,可是我不能让你这样走,至少你得跟我回城,把伤疗治得差不多了——”



郭林道:“不,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不愿再瞒姑娘,天津船帮、通记钱庄、海威堂所有的人,已经在天津等我了。”他支撑着站了起来。



姑娘忙伸手去扶,跟着站起:“你——-”



郭怀道:“不要紧,这点伤我还支持得住,无论如何,我感激姑娘——”



姑娘道:“我没有让你感激——”



那么姑娘要的是什么?



她现在是不是还存着希望?



郭怀已经跟她说的很明白了,明知道已是不可能,但谁又能真放得下,谁又愿意真完全放弃?对韩如兰这么一个女儿家来说,谁又能,谁又忍心说她错,说她罪过?



郭怀沉默了一下,然后凝目:“来京这么多日子,真正让我感到有所亏欠的,只有三格格跟姑娘。而对姑娘,我亏欠的更多,只是,我只有这么告诉姑娘,对姑娘,日后我必有所报偿,姑娘,郭怀告辞!”话落,他猛提一口气,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望着去势如电的身影,韩如兰一急之下,抬手要叫,但是,在刹那间,她忽然趋于平静,想叫的没叫出声,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眼望郭怀逝去处,唯一克制不住的,是夺眶而出的两串热泪。



失色香唇抖动,哺哺自语,话声低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总该给我一个明白……”



胡凤楼赶到威远镖局的时候,天已大亮。



韩振天一家三口虽然已经陪着胡老夫人回了镖局,但是“静明园”那边出事的事,他们知道,因为大内侍卫飞骑往神力侯府报信的时候,他们刚要告辞,刚要走。



胡老夫人身子骨一向不怎么硬朗,支持不住,先歇息了,韩振天一家三口一夜没睡,还打算等天大亮后,上神力侯府看看老侯爷跟新夫妇回来没有,听听消息。



胡凤楼的来临,韩振天起先颇觉意外,但旋即他就想明白了,道:“夫人已经先歇了,放心吧!没受着什么惊吓。”胡凤楼没说话。



韩振天却接着又道:“‘静明园’的情形怎么样,我正打算等天大亮后上神力候府去看看呢!”胡凤楼望望韩克威夫妇:“麻烦七哥亲自跑趟神力侯府送个信儿,就说我回镖局来了,也麻烦七嫂给我做点儿吃的去。”



等于姑奶奶回门,尤其是这么一位姑奶奶,岂同小可?韩克威夫妇欣然答应,双双急去。



韩振天道:“也够你累的了,咱爷儿俩坐下说话。”



胡凤楼站着没动,道:“郭怀中了我一剑,伤得相当重----”



韩振天喜道:“就知道他绝不是你的对手,绝逃不过你手去,他简直大胆妄为,简直罪该万死——”胡凤楼娇靥上没一点表情,道:“他绝不会不是我的对手,却先后两次伤在我的剑下,也就在他眼看就要被擒的时候,皇上突然下旨赦免了他,您可知道为什么?”



韩振天道:“有这种事?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胡凤楼道:“让我告诉您,他这趟来京,还有先后闯禁宫,人‘静明园’,为的只是找寻他的生身之母,是上在他离去之后,告诉老侯爷,玉翎还有我,廿年前的一段往事——”



韩振天的老脸上,突然泛起了惊容。



胡凤楼接着道:“皇上说,廿年前,康亲王曾经献民女人宫——”



韩振天惊声道:“凤楼——”



胡凤楼道:“接下来我要告诉您些什么,也许您知道,也许您不知道,我所以到镖局来,就是为听听您知道不知道?”



韩振天脸上变了色:“凤楼——”



“要是您不知道,我发誓,天涯海角我也要追杀郭怀,因为他败坏了您一世的英名,要是您知道,我也要找到他,因为我误会了他,亏欠了他,就因为这一种误会,害了我自己一辈子,也使他抱恨终生。”韩振天颤声道:“凤楼——”



“义父,请告诉我,您知道不知道?’”



韩振天脸色大变,须发皆动,沉默良久,才道:“凤楼,何必还要问,你早就该——”



“不,我要听您亲口对我说一句,现在亲口对我说一句!”



韩振天身躯暴颤,老脸上闪过抽搐:“郭怀他宅心仁厚,我只当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高在抬头三尺的神明却不放过我,这岂不真是报应不爽?好吧!风楼!”他猛一点头,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自己造的罪,怎么会不知道?”



胡凤楼娇躯倏颤,吸声道:“我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



失色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凄笑意:“我从来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不管对什么人,不管对什么事,怎么唯独对他……这一念误会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害了自己我没有话说,害了他却让我愧疚终生,尤其我更先后伤他两剑,那第二剑能要他的命,我简直该死在他面前。”



霍然转身,她就要走。



韩振天急叫:“凤楼——”



胡凤楼没回过身来,冷然道:“请放心,我不会死,我奉母命出嫁,我不敢不孝,我已经是傅家的媳妇,也不会对不起傅家。”



韩振天道:“凤楼,我是说——”



胡凤楼冷冷道:“也请放心,我不会让再多一个人知道,要不然我不会支开七哥七嫂他们!”韩振天一怔:“怎么说,你——”



胡凤楼道:“郭怀一身血仇,都能那么仁厚,何况您我更是义父女一场。”



话落,她问身外扑。



正巧,这时候姑娘韩如兰进门来,不收住扑势非撞伤她不可,胡凤楼只得硬生生的收势停住。韩如兰一怔,接着道:“凤楼姐,你在这儿正好,是不是你又伤了郭怀?”



胡凤楼也一怔:“如兰,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他?”



韩如兰道:“我有没有见过他无关紧要——”



胡凤楼一把抓住了她,急道:“太要紧了,告诉我,如兰,你在哪儿见着他的,他现在在哪儿?”胡凤楼的纤纤玉指,情急之下变成了五把钢钩,疼得韩如兰脸上都变了色:“凤楼姐,你——”胡凤楼厉声道:“不要多说,快告诉我。”



韩如兰一怔,刹时间悲愤冲上心头,她叫道:“你们不要想再抓他了,他要回南海去了,已经赶往天津去了!”胡凤楼一声惊呼,松开了韩如兰。



疾扑出门,破空而去。



韩如兰定过了神,一声惊叫:“你们不能——”



她就要追。一只手拉住了她,是乃父韩振天:“让她去!”



“不,爹!”韩如兰挣着叫道:“我不能让他们再对付他----”



韩振天诧异凝目,道:“如兰,你——”



韩如兰叫道:“您不要问,再要问,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再对付他——”



韩振天惊然道:“孩子,难道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让她去吧,她不是去对付他的,她是去……她知道她误会他了,她觉得愧疚,她觉得亏欠,她是去——”



韩如兰反手一把抓住了乃父:“怎么她……爹,难道她也——”



韩振天点了点头。



“天!”韩如兰失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他跟她,为什么都没告诉我,为什么都没让我知道韩振天没说话。



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站在天津卫码头上,是胡凤楼。



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一条船。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任风过,吹拂着她的秀发,吹动她的衣袂。



一双失神的目光凝望处,是远处,海天一线处,她喃喃自语,希望海风能带着她的话吹向远处:“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一步,今生今世,我害人害己,亏欠你,愿来生来世,再做补偿,郭怀,来生来世,来生来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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