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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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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歧弯腰半蹲,轻轻拨弄骨骸外面的铠甲,摇头道:“你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仙宗的法术绝不简单——锻魂胄是蓬莱仙宗特有的修行法器。焰摩天说穿上后‘血气断绝,形同僵尸’,离火剑不能伤损。由此可知,活人身穿‘锻魂胄’,可以借助剑势安然离开。只……只是‘锻魂胄’仅此一件,我们却是两个人……”

潇潇道:“很好啊,明年八月十五,你穿了铠甲离开墓穴,正好赶回去接任峨嵋大师兄。”

李凤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嗯,是该如此,可惜明年中秋,等的太久了……”

潇潇大怒,暗想亏你说得出口,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正派弟子果然冷血绝情。想到这儿一甩手臂,李凤歧失去支撑,“扑通”一下摔倒。潇潇冷冷的道:“大师兄威风盖世,要人扶太丢面子了。”

李凤歧苦思铭文,又受热气熏烤,早已精疲神倦,摔倒后哪站的起身?他挣扎翻滚,咬牙叫道:“骨头痛,快帮……帮我找点酒……多谢你……”

潇潇心软了,叹口气挽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拖来到附近的沟渠边。李凤歧闻到酒香精神大振,俯身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开口吞咽。潇潇怕他掉进沟中,抓住他的衣襟道:“你慢点啊,大师兄注意威仪啊,怎地跟饮马饮骡子似的?”

李凤歧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道:“我这半死的废物,当什么峨嵋大师兄?当大醉鬼还差不多。”疼痛渐消,酒劲直冲脑门,他怔怔的望着沟中游鱼,忽道:“酒里面养活鱼!这地方够邪门,连鱼虾都能变成酒鬼!”

潇潇道:“酒水是天然生成的,你瞧那些果树。熟透的果子沤出汁液,流入沟里变成美酒,日子长了,鱼儿习以为常,所以才存活千年。”

水果放久了自会发酵,流出醇香的甜浆。大山深处常有充满果浆的坑洼,吸引野生小动物前往啜饮,民间呼之为“猴儿酒”,此处沟渠流酒也是这个道理。李凤歧环顾四方,看那森密的树林,林间层叠的果堆,果堆流淌的酵汁,热烘烘的雾气蒸腾,酵汁缓慢流入河沟——整个果树林,俨然是座天造地设的酿酒作坊!

他收回目光,道:“唉,酒渠不是祖师特意造的,祖师爷并非喜欢喝酒……他若见了我这窝囊模样,肯定气得吐血……”

潇潇微感焦烦,拉起他的胳膊,道:“祖师爷爷早成灰啦,还吐血?吐个大头鬼啊!你振作点!养好伤早些回……”却看李凤歧两眼翻白,口水横流,歪着头呼呼的睡着了。

从此之后,李凤歧醒着喝酒,喝醉了睡觉,昏昏噩噩的消磨时光,小小少年竟现沉沦的迹象。潇潇拾捡树枝搭了个小窝棚,垒石为灶,掬泥制陶,抽丝作成葛布,钻木取来火种,成天为生计操持。她将葛藤编成渔网,从沟内捕捞鱼虾,熬成汤给李凤歧补身。而她从小吃素,肚子饿了只摘果子食用,闻到腥膻的鱼汤便远远躲开。两人身份迥然,性格不同,然而隔世困居,也慢慢学会了相互容忍。

水晶棺材逐波随流,每天多次经过相同的地点。潇潇留意其中规律,参照自己心跳的次数,大致测定了时辰,再用小石子在木板上刻成日历,以此为据安排起居饮食。李凤歧笑她多此一举,地底四季不分,昼夜难明,何必遵守外面的习惯?潇潇默然不应,继续记录时日,在她内心深处,总相信某个特殊的日子将要到来。

光阴悄然流逝,转眼到了第二年。李凤歧照样酗酒无度。潇潇越来越憔悴,小女孩眉宇间带着倦态,总是弯腰垂头,仿佛饱经风霜的禾苗。李凤歧见状摇头,端起酒瓢叹道:“你的修为确实很浅啊,道家讲究豁达顺天!所谓生死有命,天道自然,万事切勿强求。人活百年如一梦,今朝有酒今朝醉!似你这般愁闷,如何体味做人的快乐?难怪花爷爷说你妖性重,不象个正常人。”

话虽如此,潇潇的变化却日渐明显。早先讨厌烟火,后来烧柴做饭样样拿手,对荤腥也逐渐适应,偶尔还品尝肉汤。潜移默化中,她的言行更像人类,自身却毫无觉察,只是在李凤歧笑她自寻烦恼时,她才忽然想起“听说凡间女子多愁善感,莫非做人先要学会忧愁?”

木板刻满了条纹,算来接近八月。潇潇忽然精神焕发,比往常活泼许多。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口中讲述近日趣事:“记得那个大蛤蟆么?昨天我取水时看见了,它仍困在山洞里,跟以前比肥了些,而且……你猜怎么着。哈哈,它居然下了几个蛋,原来大蛤蟆是女的……”

李凤歧手持酒瓢,神情木然,忽道:“最近你兴致挺高,很开心吧?”

潇潇一怔,道:“我开心什么?”

李凤歧道:“中秋将至,你也快走了,开心是理所应当。”

潇潇明白了他意思,故意问道:“走?走哪儿去?”

李凤歧道:“别装啦,当我真是醉鬼么?你计算日子干嘛?中秋月圆,离火剑劈开山石,你正好穿上‘锻魂胄’逃出方寸宫。”

潇潇道:“不,不,我才不会弃你独自逃生,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嘛!呃,我也想问问你,等神剑劈山那天,你会扔下我,悄悄的离开吗?”

李凤歧挺胸昂头,尽量装出坦诚的样子,道:“当然不会!峨嵋弟子岂可那样绝情?尽管放心,我李凤歧至死不会抛弃同伴的!”

潇潇拍手道:“说得太好了,咱俩同舟共济,同心协力,一定能够度过难关。”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却打好了小算盘。

又过了数日,陵墓内变得酷热难耐,离火剑发出“隆隆”声响,地皮时而颤抖,仿佛火山爆发的前兆。两人被热气熏的头晕,只得放弃窝棚,移到“心冢”前的空地里安身。地宫湿热如蒸笼,走几步也费力。两人倒头昏睡,脑子里余念尚存,只想着“今天八月初几了?神剑真会劈开山石么?……”

昏昏然多时,忽然某天巨响震耳,地面剧烈的晃荡。李凤歧坐起来张望,只见沙尘笼罩整座方寸宫,热风呼啸回旋,大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一道白光拔地而起,直冲陵墓穹窿。辨别白光升起的位置,正是安放离火剑的地方。

李凤歧心跳如狂,暗想“神剑果真显灵!回峨嵋有希望啊!”兴奋之余望向潇潇,只见浓雾中背影朦胧,她横卧着纹丝不动,多半失去了知觉。李凤歧欲待叫醒她,刚迈半步,霍地记起“锻魂胄仅有一件,我该让给她穿吗?”

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脑中思绪翻涌“她虽救过我,毕竟是妖怪。我若为妖怪舍身,传出去峨嵋名声何存?”

他犹豫不定,总感觉内心有愧“难道我抛弃她逃走,作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祖师爷爷英灵得知,也要为我这不肖子弟蒙羞……且慢,峨嵋门规是祖师定的,我对妖怪冷酷无情,说不定正合他的心意呢!”

思前想后脑子头快炸了,终于一跺脚,拿定了主意“我先回山请师尊决断!多为小妖女说些好话,求师尊大发慈悲救她脱难。师尊多大的本事!只要他老人家出手,小妖女死了也能复活!嗯,这样两人都可获救,若只是她逃出去,却没法子救我。”

这样处置似乎很“合理”,李凤歧稍觉安心,冲潇潇叫道:“喂,你,你乖乖等着啊,我尽快回来救你!”一边说话,一边拔腿飞奔。半年中他食鱼补身,伤势养好了大半,抬腿举步十分迅捷。

跑了片刻,渐渐接近神剑。李凤歧抬头仰望,只见白光笔直竖立,陵墓穹顶裂开豁口,旋风从下往上猛刮,似要将墓中物事吸入其内。他强抑胸中热血,弯腰摸索焰摩天的遗骸……骨头摸到了,光溜溜的支棱着,那件“锻魂胄”已消失无踪!

李凤歧心头一激灵,暗叫“有人偷了铠甲!”

刚想到这儿,周围的石墩迅速移位,围绕神剑飞旋起伏。一个娇小的身影处于石圈中央,拼命的挣扎,犹如落入漩涡的鸟儿。李凤歧目瞪口呆,只听那身影叫道:“救命……救我!”

喊声凄婉,正是潇潇。李凤歧顾不得多想,纵身跳入石圈之内。这石阵源于峨嵋派道法,起落挪移暗藏玄机,李凤歧一看便知,当即施展炼法所用的“元罡五雷”步伐,三转九轨,左晃右闪,几步抢到潇潇身旁,揽住她的腰肢,又沿原路走回空地边缘。

潇潇面色紫红,周身滚烫,呻吟道:“好热……热死我啦……”双眼翻白,猝然昏厥。

李凤歧看她双膀赤裸,外衣已脱掉,身上穿着沉甸甸的铠甲,立时全明白了——先前那卧倒的“背影”,只是潇潇脱掉的衣裤。她偷偷穿了锻魂胄靠近离火剑,显是算准了日子,企图独自逃离地宫。

此刻离火剑势道凌厉,狂风飞砂走石。李凤歧退至心冢旁边,仔细查看潇潇的情势。那滚烫的躯体溘然冰凉,她脸色惨白如纸,脉搏消失,和死人几无差别——贸然使用仙家法器,被石阵围困,又受了热气的熏蒸,几番重创致使心跳骤停,如何让她转危为安?

李凤歧略加思索,胸中已有计较。当即合眼运气,挥掌拍中潇潇颈后的“玉枕穴”,令她呼吸断绝,血脉凝停,再将自身真气从“檀中穴”透入,随着掌心抚按,消释她体内的热毒。

救治阳火极盛的垂危者,先封闭血脉,令其呈现“假死”状态,继之以真气清净脏腑。玄门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法子调治。

李凤歧身体虽然好转,毕竟荒颓了大半年,法力仅剩原先的两三成,花了五个时辰才将潇潇的气血理顺。这时已是第二天,中秋的时机错过了,神剑复原,石墩归位,裂开的穹顶重新合拢,方寸宫重现幽静的风光。

潇潇悠然醒转,望着身旁大汗淋漓的李凤歧,眼眸闪烁,浮出一层晶莹的泪光。

李凤歧瘫坐在地,疲倦的道:“哭什么?我救了你的命,知道吗?”

潇潇垂低了头,默然无语。李凤歧道:“你不信吗?真的是我救的你!我先拍你的玉枕穴封住气血,接着注入真气疏通经络,你不信摸摸后脑勺,这会儿肯定有些闷痛。”

潇潇轻声道:“我相信,但……你……你为何要救我?”

李凤歧道:“我为何不救你?”

潇潇道:“我偷穿锻魂胄,是想独个儿逃出去,你不怪我么?……我昏倒那阵,你没有换上铠甲逃走,还费那么大的劲儿救我,呜呜……你这么无私,这么仁义,我好感动啊……”话音哽咽,泪珠儿顺着面颊流淌。

李凤歧心里说“我仁义个屁!原来私自逃跑的念头,你也早就盘算好了,咱俩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欲讲两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实话:“省省罢,早先你救过我,峨嵋弟子岂可知恩不报?欠妖精的人情,这事想起来窝囊。”

潇潇睁着泪眼,喃喃道:“你救我,只因不愿欠我的情……”

李凤歧道:“从此往后,咱俩互不亏欠。记着,峨嵋弟子待你如何,千万别向外人提起。”

潇潇满脸失望,低声道:“嗯,记住了。”

一场变故就此平息,锻魂胄放回原处,方寸宫沉寂如初,清淡枯燥的日子又回来了。然而李凤歧尽扫颓态,除了犯病绝不喝酒,全副精力用来打坐炼功。潇潇看了心酸,暗想“他见神剑劈山是真的,这才加紧修炼,等待下次中秋御剑飞升……唉,他报答了我的恩情,心中再无牵挂,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去。”

越想越伤心,潇潇愁眉紧锁,日常杂务也懒得料理了。李凤歧看她郁郁寡欢,笑道:“少发愁啦,你的心事我全明白。”

潇潇道:“你明白什么?”

李凤歧道:“虽然穿了锻魂胄,靠近神剑却昏倒了,似这般怎么逃离地宫?你正为此犯愁呢,我猜的对不对?”

潇潇淡然一笑,未置可否。李凤歧道:“其中道理很简单,我最近都琢磨透了——锻魂胄是蓬莱仙宗苦修的器物,焰摩天穿了它置身烈火之内,定然停止呼吸,避免火气灼伤内脏。由此推断,穿锻魂胄必须不泄半分活气,锻魂胄方才生效,才可抵挡神剑的‘心火’。”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教过你‘内息’术,下次你穿上锻魂胄后,记得用内息术闭住气息,便可毫发无损的接近离火剑。”

潇潇心念微动,暗忖“他告诉我使用锻魂胄的方法!有何用意?莫非……他要把逃生的机会让给我……”想到此节,问道:“你愿意……把锻魂胄给我穿?”

过了半晌沉默无声,这回轮到李凤歧讳莫如深了。他嘴角挂着笑意,眼睛望着穹壁,仿佛任何回答都是多余的。

潇潇的眼神渐渐黯淡,一颗心越来越凉,暗想“我问的真蠢。我背着他偷甲试剑,在他眼里何等卑鄙?怎肯轻易原谅?他话说的好听,全是讥刺嘲讽,故意拿我逗乐,就象猫儿挑逗老鼠似的。”

一时间气氛凝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沟渠流波“叮咚”轻响。两个少年默默的相对,各自想着心事,虽然相隔咫尺,却又象隔着万里之遥。

忽然潇潇仰天长嘘,靠向身后的大树,悠悠的道:“你怪我偷偷逃跑,是吗?你猜猜,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干什么?”

李凤歧兀自沉思,随口问道:“干什么?”

潇潇道:“上峨嵋山,找援兵来救你。”

李凤歧眨巴眼睛,似乎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奇闻。潇潇神色平静,继续道:“神剑启动之前,我早就计划好了——穿上铠甲逃出墓穴,随后立刻赶往峨嵋山,无论峨嵋弟子怎样对待我,我也要恳求乱尘大师前来救你。”

她略加迟疑,好象下定决心讲实话,道:“你曾身受重伤,元气亏损,未必挡得住神剑威力。如果有什么危险,让我先以身尝试,你是名门弟子,定会从中悟出正确的方法。我想了很多天,觉得唯有这样作才最稳妥。”

李凤歧差点笑出声来,心想“我打算逃跑时,也编造借口,说什么先出去再救人最妥当,其实是为自己的劣行开脱罢了。呵呵,你比我还能编瞎话,说出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他鼻子里哼了两声,淡淡的道:“先前我讲过,世人最爱撒谎。有时候谎言说的太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这就叫作自欺欺人。”

潇潇道:“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宁死也要让你平安脱困。”

岁月荏苒,弹指忽忽,木板爬满刻痕,青苔沾染衣襟,第二年中秋又将来临。地宫深处变得又热又潮湿,李凤歧的衣衫布满破洞,犹如叫化子的千家衣。潇潇将树丝搓成麻线,拿鱼骨作针,细细的给他缝补。此时李凤歧只知念咒打坐,全身心投入修炼,早忘却了衣食冷暖。

终于有一天,潇潇忍不住了,问道:“很快又到中秋了,你拼命炼功,是想回山后接任大师兄吗?”

李凤歧睁开眼睛,答所非问的道:“石阵九转,暗合真武大法,我已破解多半,如若加紧用功,几天内当可功行圆满。”

潇潇莫明其妙,道:“你说什么?什么真武大法。”

李凤歧目光移向潇潇,道:“离火剑放于‘剑仙’石上,两边各有四个石墩,总成九阳之数,你可知如此布置有何含义?”

潇潇道:“你们峨嵋派的秘密,我哪儿知道呢?”

李凤歧缓缓的道:“时至今日,咱们即将分别,也该跟你解释清楚——那九块石头铭刻的字迹,正是九种玄术的名号,相互排列成势,暗藏峨嵋真武大法,妖魔鬼怪绝难进犯。那天石头凌空旋转,是你贸然闯入激启了阵法。数月间我勤修苦炼,正为炼成几种取巧的小法术,以便带你顺利通过石阵,到达安放神剑的那块石墩。”

潇潇诧异道:“你带我穿过石阵……为什么?”

李凤歧道:“因为玄门真武阵法威力强大,若没有我带领,你这辈子休想挨近神剑,更别提驾乘剑光逃出去了。”

潇潇半信半疑,暗想“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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