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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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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难以抑制,他口中念叨:“活过来!活过来!……”双手胡乱推拿锤打,掐人中,按胸膛,拍脊背,如颠似疯,最后扳住潇潇的肩头,冲着脸狂吼:“醒啊!快醒啊!”

渐渐声音嘶哑,一阵阵抽泣声传入耳中,李凤歧微惊,寻思“谁在哭?哭得这样伤心?”侧耳聆听,蓦地省悟,哭泣的人正是自己!

此刻他心中忘掉了恩怨,抛却了猜忌,悲伤愧疚也荡然无存,萦绕心田的,难舍难弃的,唯有对潇潇深深的想念。

哭就哭罢!剑仙首徒负重太久,难得痛哭一回!李凤歧抱定潇潇,扯开嗓门,放声哀嚎:“呜哇——!”

泪水“哒哒”滴落,掉进了潇潇的唇间。忽然间,她身子颤抖起来!脑袋后仰,溺水似的张嘴咳嗽,一咳之下猛地吸气,脖子里筋络凸起,脸上神情既痛苦又舒爽,仿佛正从虫蛹里挣出的小生命。

李凤歧惊呆了,茫然的盯着她,道:“……潇潇,你又活了。”

恍惚之际,他竟未觉察,这是他头回称呼潇潇,再不是“小妖女”三个字。

潇潇接连喘息几口,睫毛微颤,眼波流转,逐渐认清了李凤歧那张呆瓜脸。随即视线延伸,望向天空,笑容倏然绽放,她抿着嘴角,轻声道:“我说过的,再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外面的太阳。”

李凤歧一惊,回头眺望,果然长夜已尽,火红的朝阳正冉冉升空!

第二十一回栖凤仙乡巢尤暖

李凤歧望了望太阳,又看了看潇潇,她那脸蛋红润娇艳,正象雨后绽开的玫瑰花。一瞬间,欢喜之情狂涌激荡,他起身仰天长啸,又跳到半空翻跟头,怎奈劳累过度腿脚虚浮,摔了个仰八叉,满头满脸泥水淋漓,兀自咧嘴傻笑。

潇潇笑道:“这人疯了,荒郊野地耍猴戏,可惜没人捧场呀。”

李凤歧以手撑地翻身坐起,背后红日掩映,整个身子都在散发光彩。忽而手脚并用,两三下爬到跟前,连声道:“告诉我,告诉我……”

潇潇神气渐复,脊背倚住山石,问道:“告诉你什么?”

李凤歧道:“告诉我,你怎么活过来的?”

潇潇端详他的脸孔,花里胡哨涕泗横流,眼睛闪闪发亮,活象个小毛孩子。她眼眶微湿,心头柔情荡漾,含笑道:“堂堂峨嵋大师兄,哭得鼻涕眼泪满天飞。我若赖着不活,那太伤大师兄面子了。”

其实纯阳真气入体后,潇潇已然获救,只因血脉中断太久,苏醒的时刻也相应延迟。李凤歧不明所以,张着嘴巴胡思乱想。以前数次救助潇潇,他总否认自己的好意。这次却并不掩饰,只道:“听说猫儿九条命,死去还能复生,原来……原来是叫人哭活的。”

潇潇抬手轻敲他的脑袋,微嗔道:“我是猫儿,你就是老鼠,人人喊打的峨嵋山大耗子!”

李凤歧笑道:“老鼠哭猫,那是什么道理?”

潇潇道:“定是猫儿欠了老鼠的钱,欠债的死无对账,债主焉有不哭之理?”说着话时凝望李凤歧,心里道“我欠了你很多很多,但愿这辈子有机会偿还。”

李凤歧哈哈大笑,点头道:“很是,很是!老鼠借钱给猫,实乃冠绝今古,仗义疏财的……义鼠!”

两人劫后余生,心中欢喜无限,谈谈说说——那些古怪的,荒谬的,莫明其妙的言语,似都变成天籁纶音,引得花儿招展,草儿摇曳,绿树细竹婆娑生姿。偶尔讲出个笑话,他们竟能乐呵半天,其实外人听来,不过是些无聊的傻话罢了。

经历剧变,潇潇元气大损,谈笑片刻喘息频频,微显娇怯难支之态。李凤歧道:“你要觉得难受,少说两句罢。”说着伸手扶她肩膀。地宫困居时,相互搀扶是惯常的举动,此刻李凤歧出乎关切,动作自然而然。可指头刚触到潇潇肩头肌肤,她便往后一缩,仿佛被烙铁烫痛了。

李凤歧愣了愣,道:“怎么了?”

隔世两年,衣衫早已破碎,纵有树衣荆带,也随身体的成长愈显褴褛。潇潇红着脸垂低头,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子,蓦地大感害羞,结巴道:“以后……别搂搂抱抱的罢,叫人看见多不好。”

人之常情,女孩总比男孩先明羞耻。李凤歧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却仍是个懵懂少年,诧异道:“这里就我们俩,哪有什么别人?”

潇潇俏脸憋的紫涨,强辩道:“是有人嘛,我说有就有,就是有啊……”

忽然李凤歧竖起食指压住嘴唇,作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声道:“嘘,别闹,你快听……”潇潇屏息侧耳,就听脚步隐隐,从山崖下快速至近,奔跑的人似乎很急促。李凤歧笑道:“果然有人来了,你料事如神!”

潇潇蜷缩双腿,莫名的害怕,道:“我不知道……遇着山里百姓,求人家给几件象样的衣裳罢。”

此时旭日初升,晨雾尚未散尽,随着脚步声逐渐清晰,山石间人影晃动。转眼间雾气翕开,一个高个子冲到近前。李凤歧起身抱拳,迎着来人道:“敢问老乡……啊!”忽而脸色陡变,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停步喘息,上上下下端详李凤歧,汗湿的面孔喜色绽放,喊道:“凤哥儿!小孩子大巫师,是你啊!”口音生硬,舌头象是短了半截。阳光照亮他的头发和眼睛,只见金光闪闪,是个西洋外国人。

李凤歧惊喜道:“萝卜丝先生!你,你怎会到这儿?”双手往前伸出,只待与对方相握。

来者正是西洋人罗布斯,久别重逢,他双颊胡子拉渣,比早年多了几分颓丧,身上穿件斜襟短袄。李凤歧见他并未跟自己握手,定睛打量,发觉他臂膀反转,还背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罗布斯兴奋的摇头晃脑,眼角余光瞅见潇潇,满脸胡子乱抖,大叫道:“哎呀,小……可爱的小仙女,你也出现啦,你长大了……”而潇潇神情严峻,咬牙奋力站起,冲那老翁颤声道:“花爷爷,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时候李凤歧才认出,老者就是那割血救人的獐子精。花爷爷睁开眼皮,缓缓道:“不碍事,被五台山的仙人伤了经脉,罗布斯先生背了我,从村寨逃到这儿。呵呵,一时半会死不了。”看了潇潇几眼,又望向旁边的李凤歧,倦怠的眼神忽现精光,微笑道:“我认得这位……少年,是峨嵋派的剑仙首徒!哈哈,潇潇,你和他在一起?你和剑仙首徒在一起,好,太好了!”

李凤歧问道:“五台仙人伤你?却是为何?”

话音未落,山崖下方风声劲急,六道剑光穿云破雾,直刺花爷爷头顶,同时宏亮的话音响彻半空:“黄毛西洋鬼,念你是人身,且饶你性命,快快交出老妖!”

眼看情势危急,李凤歧右手微抬,胸前划出半个弧圈,“伏柔天王盾”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七道剑光尽数挡开,叫道:“五台派那位前辈到了,请快出来相见!”

罗布斯满眼恨意,咬牙道:“他们是些奇怪的强盗,今早冲进村子,伤害了花爷爷。我背花爷爷逃跑,他们就追赶,象乌鸦那样飞起来追我们!”气极败坏之际,生涩的口齿愈加混乱。

山顶清风徐徐,不知何时,多了六个身穿白氅的道士。其中五人年纪尚轻,中间那位长须飘洒,细眉白眼,一副神仙派头。左首道士喝道:“黄毛洋鬼子!你背着妖怪往哪儿逃?若非道爷手底留情,早将你斩成十七八块啦!”

李凤歧寻思“果真是五台派的仙客。听师尊讲过,五台仙客擅长五行奇术,近年势力很强盛。他们追杀花爷爷,想是要降妖除魔作功德。”

长须道人紧盯李凤歧,神色阴晴变幻,道:“少年,你是谁?”

李凤歧弯腰作揖,道:“晚辈李凤歧,拜于乱尘大师座下,现为剑仙门大弟子。”

长须道人闻言变色,寻思“峨嵋剑仙首徒,非同小可,难怪挡开我们六剑合攻。”微微侧身,表示不敢受礼,点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非虚。剑仙首徒乃正道英杰,贫道何禹山,得见尊颜幸之甚也。”

客套话讲完,何禹山指定花爷爷,道:“这妖孽变化人形,到处施药救病,迷惑无知百姓,滔滔恶行罄竹难书。我和五位师侄奉掌教天师之命,千里追剿到此。既然剑仙首徒现身,我等甘愿让功,请尊驾出手降妖!”

李凤歧表情木然,慢条斯理的道:“道长弄错了吧,这位老翁仁厚好善,川东民间素有德名。我就曾亲眼见他舍身救人,请各位三思,世间哪找仁义的妖魔?”

何禹山沉声道:“年轻人,或许你剑术高强,阅历到底浅薄。历来正邪相争,邪不胜正,妖魔常以诡计暗算——或者施予小恩小惠,意在惑乱人心,我辈决不能上当受骗。乱尘大师应该教过你这些道理。”

李凤歧暗想“好大的口气,想充师尊来教训我?”含笑摇头,道:“道长差矣,花爷爷用自己的鲜血救治病患,此等义举世所罕有,若算小恩惠的话,我等正派中人又何以自居呢?”

两旁五台弟子怒气渐炽,左首弟子叱道:“正派弟子不除妖,算什么正派弟子?八成是假货!”口内吆喝,众人齐步往前逼近,手指尖冒出耀眼的寒光。潇潇抢前几步,伸臂挡住罗布斯和花爷爷,冷冷的道:“善恶不分,恃强凌弱,正派弟子好德行!你们要修功德,先杀了我罢!”

李凤歧抱肘而立,心中思量“几个杂毛仗着人多耍横,我也不用客气。论斗法比剑,五台派那点微末道行,跟咱们峨嵋玄门天差地远。”

五台众徒看他有恃无恐,倒有些犹豫,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忽又见潇潇衣衫破烂,露出的肌肤娇嫩如羊脂,腰肢纤细妙曼,宛若临风娉婷的玉兰花。众弟子自幼出家苦修,表面清心寡欲,实际内里憋的发慌。此刻美貌少女衣不蔽体,活脱脱出现眼前,定力稍差的登感目眩神摇,面皮红一道,白一道,活象挨了鞭子的猪屁股。

何禹山死死瞪着潇潇,表情越来越惊讶,忽道:“这女子……这女子是妖精!好啊,乍看起来还象是真人了!可惜艳媚惑众,妖态百出,难逃道爷的法眼!”

潇潇道:“什么艳啊,媚啊的,亏你想的出来。道爷们嫌我样子丑恶,为何死盯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何禹山瞋目断喝:“住口!”嗓门好似打雷,惊醒了迷梦中的五台弟子。众人挺剑散开队形,将潇潇他们团团围住。罗布斯摇头感叹:“中国人,应该是最讲道理的,为什么非要攻击老人和女孩?我不懂,不理解。”

李凤歧鼻子里哼了声,道:“杀人有杀人的道义,作恶有作恶的理由,天下多少惨剧,就因我们中国人把‘道理’看得太重。嘿嘿,大道理摆出来,残害无辜也变成了作功德。”

何禹山闻言双眉竖起,挥手止住五台众徒,道:“剑仙首徒,听你所言,对这妖精似有姑息之意。”

李凤歧笑道:“错了错了,什么姑息,明说了就是保护嘛!”朝前迈出两步,昂然道:“谁敢伤害这女孩儿,天王老子也要先过我这关!”潇潇看了他一眼,胸中甜意无限,不由自主的靠向他身旁。

何禹山脸皮发青,怒火几乎冒出眼眶,道:“峨嵋弟子保护妖怪,峨嵋派的规矩改了么?乱尘大师,他怎么教你的?”气极败坏之际,舌头有些发僵。

李凤歧思量“你非要辩个明白,我就跟你鬼扯。”撇了撇嘴角,大咧咧的道:“师尊教过我,巴蜀山川,自古是峨嵋派的道场,境内精灵自有本派辖制,若遇见那些多管闲事的外人,不要给他们留情面。”

潇潇帮腔,冷言讥讽道:“就是嘛,各家自扫门前雪,四川的事论得到你五台派插手?哼,跑到峨嵋派的地盘除妖,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掂掂自个儿的分量呀,只配给人家当跟班提鞋儿。五台派的祖师是谁,索性拜进峨嵋派当个徒子徒孙算了……”

五台弟子年轻气盛,近几年四处耀武扬威,自以为五台派举世无敌,眼里何曾有过别人?潇潇话语回荡耳边,便似往烈火中泼了热油,五台众人蜂拥围拢上来。当先的弟子挥剑疾刺,怒喝道:“峨嵋派算什么,道爷一剑挑了他的山头。”

只见剑势凝沉,若轻若重,仿佛水中滑动的梭镖。李凤歧暗想“五台派擅长驾御五行,剑术倒不怎么样。此剑看似锋芒毕露,却是个唬人的虚架子,多半还靠五行来进攻。”果然剑至中途,地面沙石无风自起,围绕剑刃形成灰色沙柱,此乃“驱土破坚”的道法,砂石过处钢铁也会破碎。

李凤歧早有准备,左掌划个圆弧,“天王盾”接住对方剑势,砂石凝停半空,象被磁铁吸住的铁屑。李凤歧手掌转动,口中轻叱:“回!”沙柱应声倒卷而去。恰好第二名弟子的长剑刺到,正施展“举火烧天”法术,炽热气浪被沙柱冲乱,沙子又被烤的滚烫,劈头盖脸洒向两名弟子。刹那间两人抱头惨呼,满脸火星飞舞。左右同伴慌忙施救,拉扯扑打,乱成一团。

潇潇鼓掌道:“好剑法,叫你们见识剑仙首徒的厉害!”

罗布斯意气风发,也起哄道:“小孩子大巫师,表演那个手板心煎鱼的魔术啊!展示最精彩的本领!”

然而李凤歧双眉紧皱,脸上却露出痛楚之色。原来他重伤后法力大为衰退,救助潇潇又耗尽了真气,已到灯尽油干的地步。此番强行施法,周身气血运转受阻,丹田刺痛犹如钢刀穿戳。他强忍住不叫出声,无奈腿脚虚软,还是朝前跌了半步。

何禹山精明多谋,见状暗忖“他的剑术确是峨嵋真传,但法力前强后弱,似乎存有重大的缺陷。”侧耳细细凝听,察觉李凤歧呼吸散乱,正是伤后虚脱的表现。他心里有了底,怒容顿消,笑道:“峨嵋弟子当真了得,贫道五台末流,请尊驾赐教道法!”不容分说,手臂高高扬起,摆作雄鸡舞阳的姿势,口中叽哩咕噜的念诵咒语。

李凤歧暗暗叫苦“牛鼻子好卑鄙,乘人之危暗算我!”忽感脚底泥土下陷,象是踏进了泥潭。潇潇忙伸手拉扯。可李凤歧双腿象被铁镣锁住,哪里拉的动?一瞬间,泥土掩至腰部,李凤歧呼吸困难,势必要被活埋……这是五台“御土术”,利用泥土伤敌制胜。李凤歧暗料性命难保,使劲甩开潇潇的手,叫道:“你们快逃,别管我,我是峨嵋弟子,他们绝对不敢害我的!”

话音未落,何禹山掌中长剑飞出,狠狠刺向李凤歧脖颈,哪有半分容情?眼看就要血肉飞溅,潇潇尖声惊叫,忽然剑光陡转,往上直接飞入云端。何禹山高举手臂,神情怔忪,鲜血从虎口慢慢滴落。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断成两截,剑身嵌入了三根利器,金光闪耀夺目,却是三支捕猎用的透骨短箭。随即半空野兽咆哮,夹杂着浑重的嗓音:“五台仙人当真了得,在下峨嵋末流,请道长赐教!”

这话本是何禹山讥讽李凤歧的,来者依样奉还,敌对之意显露无余。潇潇扭头张望,一头硕大的白虎撞入眼帘,惊喜道:“雪儿,是你!我好想你!”张开双臂跑上去,抱住了白虎的脖子。

只见巨影矫健,利爪如钩,正是当年袭击商队的那只白虎。它认出旧主,猫儿似的欢喜打滚,又伸出舌头添舐潇潇的手背。

白虎身后站着个中年汉子,腰围虎皮裙,肩挂捕鸟弓,看样子是山中的猎户。他冲何禹山抱了抱拳,道:“在下峨嵋驭兽门许青铉,请教道长仙号。”

何禹山面如土色,喃喃道:“我……我,我是何禹山。”五台弟子看师叔失魂落魄,不禁暗生惧意,一个个原地发呆。

许青铉道:“五台五行掌旗使——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奇术彪炳当世,均是成名的仙客。今日莅临鄙派地界,必定有所指教,另外四名仙人为何没有现身?”说话间搀住李凤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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