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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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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虎道:“师尊现在要见你。”

道门中的讲究,修炼者坐关必须独处,否则内丹极易损毁。乱尘大师闭关期间仍要传见弟子,可见事态严重,已到刻不容缓。李凤歧脸色泛白,道:“师尊尚未出关,还要见我,岂……岂非损伤仙体?”

文虎不爱多讲话,只道:“随我来,自然明白。”转身迈步,走向墙边的小门。李凤歧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二十二回难解丝萝绕劲松

自然宫除正殿之外,前后三十三间房屋,暗合兜率重天之数。其中前十六称‘外仙丹室’;后十六称作‘内神精舍’,独出中央一间静修室,乃峨嵋师长修神养性的地方。

百里文虎带领李凤歧,沿走廊转弯抹角,半日才到静修室门前。文虎站定脚步,躬身道:“启禀师尊,剑仙首徒门外候命。”

里面响起苍老的声音:“快让他进来。”语调沉缓,又微微发颤,显是竭力平息激荡的心绪。

文虎推开房门,朝后做个手势。李凤歧跨过门槛,举目只见孤灯悬顶,空荡荡的斗室纤尘不染。又看墙角内坐了两个人,左边那人赤膊袒怀,腰缠兽裙,是驭兽门的许青铉。而另外一人身材娇小,默默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墙壁开了个墙洞,用竹帘遮掩。李凤歧踏进屋子,帘子后面人影晃动,低沉嗓音再次传来:“凤……凤儿,你吃苦了。”

一声“凤儿”,恍若春风,所有的顾虑和忧惧,全都冰释了。李凤歧泪如泉涌,叫道:“师尊!弟子想死你啦!”激动难以自持,若非许青铉起身拉住,他就要闯进帘子大哭。

隔了良久,屋内渐渐平静。乱尘大师道:“好啦,怎地磨砺两年,还那样孩子气?”

李凤歧抽泣道:“师尊莫怪,弟子道行退步,定力大不如前了。”

乱尘大师沉吟半晌,道:“据许青铉所报,你和五台门徒相争,起因是为保护一个女子。我想这些年的流落,你定然与那女子同甘共苦,因此才有那么好的感情。”

李凤歧心里“咯噔”一下,料想许青铉已和盘托出,此事终难回避。何况他对师门赤胆忠心,本没打算欺瞒,当下细述经历——从荒山奇遇,到地宫困居,包括和潇潇的恩怨纠葛,原原本本的如实道来。讲了大半个时辰,临末伏地拜倒,道:“弟子有罪,数次违反门规,请师尊责罚。”

乱尘大师长叹道:“运数天定,人力难改,唯其顺乎自然而已。”随后静默,好象陷入了深思。众人各怀疑虑,思量峨嵋门规宽松,唯独禁绝私通妖孽,但犯禁的是剑仙首徒。师尊爱如己出,大家亲如兄弟,不至于重责吧?

寂静中,只听帘内语音深长,乱尘大师道:“本派元宗祖师高绝莫测,常有惊世骇俗之举。他修造方寸宫殓葬故友,搬动天山‘玉蟾神宫’掩护,又安放离火神剑镇守,由此形成了水底陵墓的奇景。千百年来,峨嵋弟子谨遵祖师‘生魂无入’的告诫,绝不踏入坟内半步。那方寸宫也消迹无踪,最近怎会忽然现世?此事大为可疑。”

李凤歧暗想“方寸宫原来是本派的禁地,我非但擅自闯入,还在里面吃喝拉撒,实在无礼之至。”告罪道:“弟子该死,带了外人擅闯峨嵋圣境,玷污了祖师爷的灵位。”

乱尘大师道:“外人,外人,你是指那……那个叫潇潇的女子吗?她究竟是何来历?”

李凤歧嚅嗫道:“她……她是蝴蝶化身,但心地善良,曾与弟子数度出生入死……师尊,结交妖类是本门大忌,弟子知罪了,但求放过潇潇,给她个向善自新的机会。”

乱尘大师道:“我也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想讲个故事,你可愿听?”

屋内众人弯腰垂首,齐声道:“恭请师尊开示。”

乱尘大师道:“好好,你们都听听吧,或许有所省悟。”少待停顿,缓慢开言:“十多年以前,天下的正道强盛,首推我峨嵋派冠绝群山。当时的大弟子名叫桃行健,在他率领下,真武大阵降伏四海妖孽,威震各路仙家,峨嵋派很是兴旺!”

说到此处,乱尘话音升高,自豪之意沛然而发,但话音越来越低落:“桃行健本为忠良后代,天资和品行出类拔萃,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我看他能够胜任‘天龙神将’,便命精演阵法,准备进攻妖皇的老巢东海圣水宫。假如此役成功,即可一劳永逸,靖宁世界,苍生永享安乐之福……唉,今日反观,欲速则不达,还是怪我操之过急。”

许青铉插言道:“行健的过失弟子们都知道,旧事重提徒增伤感,师尊请保重仙体。”

乱尘大师道:“讲讲罢,内中的情由,对这些后生或有启发。”接着道:“我们足足筹备了三年,终于时机成熟。九门高手全体出动,圣水宫外排开阵势,只待四海妖魔聚齐,再发起攻势一网打尽。可就在总攻前夕,‘天龙神将’桃行健却意外失踪了。到了黎明时分,妖皇率领群魔倾巢反击,真武大阵失去主将,很快分崩溃散。众多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可怜诺大峨嵋玄门,十停精英折损九停。青铉,文虎,你俩都曾亲历此战。惨景历历,犹似昨日,你们还记得吧?”

百里文虎黯然低头。许青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好象痛到了极点,轻声道:“别说了……师尊,别讲了……”

乱尘大师恍若未闻,继续讲道:“我们败得虽惨,但同门情深,谁也没有怪罪桃行健,只是担忧他的安危。回山后大伙儿分头寻找,不久传来行健的消息,却令所有人心寒。原来那晚桃行健私自出走,却是为了一个凡间女子!他两人相恋日久,暗地里订下了婚约。大战之前那女子找到行健,声言若不与她远走高飞,她便要毁约另嫁别人。唉,可叹修持多年的天龙神将,仍过不了美人关。行健为了娶那女子,抛弃师门临阵脱逃。此事很快传遍三山五岳,非但妖邪幸灾乐祸,连正派仙家也引为笑谈。世间流传谚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指的就是这桩公案。从此咱们一蹶不振,声誉一败涂地。”

竹帘内话语喃喃,乱尘大师象寻常老年人那样絮叨着:“声誉……声誉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最让人伤心的,是亲手教养的徒弟一去不返,就象家里孩子失散一样。后来九门弟子遍寻四方,最终找着了行健,他却执意不肯回峨嵋。清铉,你见过他,他怎么说来着?”

许青铉虎目含泪,哽咽道:“行健自认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师尊和众位兄弟。他说,从此隐居忏悔,今生今世不敢出世,请师尊宽怀勿念,只当他……只当他已经死了罢。”

乱尘大师笑道:“好个‘死了罢’,正所谓‘天下雨,娘嫁人’,半分勉强不得。”

关于峨嵋早年的败绩,李凤歧略有所知,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的俗谚,也是多有耳闻。他只当天龙神将因为懦弱才怯战,辱没了峨嵋派的威名。每每外人提及,总是耻于应答。今天听乱尘大师叙说,方知桃行健重色轻义,其行卑劣比想象的更逾百倍。

李凤歧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道:“为了女人背师弃友,简直猪狗不如!此等卑劣小人,死了倒比活着好!”

乱尘大师道:“凤儿,我讲这些陈年旧账,正是怕你重蹈覆辙,日后为了女人背弃师门啊。”

如同寒风吹拂秋蝉,李凤歧身子抖战,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回响“我,我为了女人背叛师门,我怎么会……我为了谁?”

乱尘大师道:“东海之战后,峨嵋派元气大伤,四海妖孽趁机作乱,天下一片血雨腥风。数年间,我到处寻访营救,收养了百余名孤儿,只待悉心教养,成为复兴峨嵋的栋梁砥柱。凤儿,你是天龙神将的人选,身负万钧重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李凤歧哑口无言,心头怦怦乱跳,暗想“我为女人背叛峨嵋……师尊所说的女人,莫非指的是潇潇?”

一念方生,果然听乱尘大师道:“那个和你交好的女子,原为蝴蝶精所化,无论好歹善恶,总归是妖精异类。平心而论,妖类之中也有天性善良的。然则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此乃妖类的共性!率性而为,过失必多,容易被真正的恶魔利用。多少天真的精灵,受妖皇教唆,不知不觉造下荼毒世间的罪孽。正派子弟与之相交,难免失足遗恨,这也是峨嵋派严禁结交妖类的原因。”

一席话,说的李凤歧汗流浃背。他伏地连连叩首,道:“师尊明鉴,弟子虽与妖类相识,仅止萍水交情,绝对……绝对没有什么非分欲念。”

乱尘大师语气放缓,道:“男女之欲,天理常情,咱们玄门和佛家不同,并不禁止门徒婚娶成家。凤儿你也长大了,想女人无可厚非,男大当婚嘛,只是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师尊熟思深虑,替你找了一位绝妙佳配,你们这就见见罢!”

随着乱尘的呼唤,角落里的那人应声起立,缓缓走到灯火明亮处。只见秀眉如黛,俏面似花,婷婷身姿略显稚气,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乱尘大师道:“凌波,见过李师兄。”

那少女颔首施礼,道:“李师兄,你好。”

李凤歧呆若木鸡,怔怔的望着凌波,眼里一片迷茫。

乱尘大师道:“你跟凌波自幼相伴,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是不用说了。何况你俩同为剑仙弟子,成婚后精修剑术,相互切磋,对我们峨嵋派的复兴大有好处。再说,凤儿娶了师妹,还会想那蝴蝶精么?呵呵,这桩婚事三全其美,凌波你可乐意?”

凌波道:“谨遵师命,万死不辞。”

听了两人对答,李凤歧只觉脑袋发懵,嘴里叽哩咕噜:“这,这怎么回事?……不行!哪有这样,这样乱点鸳鸯谱!凌波你也是的,什么万死不辞,要上刑场砍头吗?”

凌波泰然自若,半点矜持羞涩也没有,活象观音座前的护法龙女。李凤歧既好气又好笑,寻思“难为我这师妹,婚姻大事毫不在意,恐怕师尊要她嫁给猪八戒,她也照办。”

乱尘大师道:“咦,凤歧你还不情愿么?人家凌波哪点配不上你?瞧瞧相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品性温柔娴静,世间哪找第二个?哼,莫非你痴心妄想,真要讨个天仙作老婆?”越说越严厉,腔调口吻,酷似严父教训儿子。

李凤歧结巴道:“这个……不是,弟子怎敢……我是想……师妹年龄尚小,谈婚论嫁似乎早了点。”

乱尘大师语气转和,温言道:“你今年十六了啊,凌波小你两岁。世俗民风,此时聘嫁正当合适。你们可以先订婚嘛,过两年再圆房也好。嗯,自明日起,我就传你俩‘清风剑’和‘鸿冥剑’。小夫妻双剑齐出,剑仙门实力大增,真武阵法指日可成!”

李凤歧脸红到了耳脖子,偷眼望向凌波,真个美如玉雕,纯似冰雪,但神情过于沉静,隐隐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他心头发慌,脑中瞎想“师妹也算极美的美人了,可是相比潇潇,总是少了点活泼的意趣。”

见他半天不答允,乱尘大师又着急了,讨债似的追问数声。李凤歧恰如没嘴的葫芦,雨打的蛤蟆,张口结舌如痴如呆。许青铉看不过去,劝道:“师尊,他俩相别几年有些生疏,若论婚姻来日方长嘛。况且强扭的瓜不甜……”

乱尘大师打断话头,道:“什么来日方长,峨嵋存亡只在旦夕,必须早日炼成真武阵法。你别多嘴,看我玉成好事!”

一直沉默的百里文虎,忽然开口道:“此事不妥!”

文虎处事精思熟虑,更兼道法高绝,是峨嵋派极重要的人物。他的意见往往能切中要害,乱尘大师不能忽视,问道:“你的意思,他俩成婚不妥当?”

文虎道:“师尊,请不要再谈此事。”

乱尘大师暗料必有隐情,于是吩咐:“凤儿,凌波,你俩暂且回去歇息。明天清早再来,我要口授剑法秘诀。特别是凤歧,你可仔细了,须得尽快炼成‘鸿冥剑’,三月后委任你作峨嵋大弟子!倘若懈怠,咱们前账后账一起算,到时别怪师尊无情!”

打发走两人,乱尘大师又问:“好了,他俩已经退下,文虎有话直说罢。”

文虎道:“师尊,当着凤歧的面,不该谈论男女情爱。”

乱尘大师道:“为什么?”

文虎道:“凤歧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他对那蝴蝶精或许有些好感,未必痴心相恋,日子久了自然淡忘。而师尊大谈男女之情,又举出桃行健的事例,本意讲明‘色能乱志’的道理,却正好点醒了他——原本懵懂的少年,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凤歧定会思念平素交好的女子,越想越入迷,五分好处当作十分,意中人变得完美无瑕。自此相思入骨,万死难改其心。至于师尊提到婚嫁,愈发将他引入迷途。凤歧如要考虑婚娶,怕不会是凌波,而是那个身份可疑的蝴蝶精。”

帘子后边寂寂无声,屋子里面气氛凝重。过了良久,乱尘大师道:“确实……确实欠妥,那该怎么办才好?”

文虎道:“凤歧本性纵逸,多年强装稳重,压抑的太久,一旦动情便若江海决口。古语云‘疏顺导滞’,对他还应慢慢的劝导,切忌用强。”

乱尘大师精心安排的姻缘,到头来适得其反,懊恼道:“男女之事本就麻烦,我一个三百多岁的老光棍,如何弄的清楚?文虎你结过婚的人,熟门熟路,早该提些好建议嘛!哎呀,每件事都要我操心,我,我,我不是师尊,我是你们的佣人老妈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发了会脾气,最后长叹道:“文虎,你脑筋比我好使,你当峨嵋派的师尊罢。”

许青铉大惊,道:“师尊何出此言!”

乱尘大师道:“修仙的人天性洒脱,最烦应付杂务琐事。近年培养新的弟子,我已耗尽精力。然则妖魔势力强盛,正道日渐衰微。真武大阵复原之前,我唯有炼成‘剑魂’,才可抵挡魔道的攻势。唉,危机四伏,力不从心,我早打算退位让贤了。文虎身为驭兽首徒,道行德行无人可及,正该执掌本派事务。”

文虎不动声色,拱手道:“师尊容禀,弟子此来,原想辞掉职任。”

乱尘大师道:“辞任?辞什么任?”

文虎道:“弟子俗务缠身,几年内要下山料理。但恐弟子莽撞,此去连累峨嵋派,故请除掉驭兽首徒的身份。”

乱尘大师道:“你,你连驭兽首徒都不愿当……”

文虎道:“铉叔年长忠厚,可接任弟子作驭兽首徒。李师弟已回山,正须历练,派中事务可由他接管。”

许青铉闻言色变,道:“我当首徒,文虎师兄,你……你是说笑么?”

乱尘大师嘀咕道:“清铉呆头呆脑的象根木头。看看大门,跑跑腿儿还行,叫他掌管驭兽门,分明赶鸭子上架。”

文虎道:“方今动荡,宜静守韬晦,不宜妄动轻取。铉叔沉稳,正合率众安守门户。等弟子料理完俗务,自当回山效力。”

乱尘大师沉思半晌,怅然叹道:“文虎拿定的主意,天王老子也没法更改。好吧,我允准了,只要清铉做好几件功德,我就让他当驭兽大弟子。”略微停顿,语气转而深长,叮嘱道:“你要下山,我不勉强。但你性子沉猛坚韧,平生快意恩仇,家国兴衰看得极重,杀伐之间又有失宽仁。此番所谓的‘俗务’,想必又是一场血战。唉,连累师门事小,丢了性命怎么办?送你八个字——‘顺天应命,柔能克刚’,不如意时,不要逆天行事。”

百里文虎默然,眼睛里怒芒隐现,仿佛岩石下熊熊燃烧的炭火。

翌日清晨,李凤歧奉命前来学剑,隔着帘子听师尊讲授,记牢了自去修炼。凌波与他同修剑法,因文虎的那番话,两人的婚姻没了下文。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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