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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佛光-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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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过去了。

二十二年,绝对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时间能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件事。

二十二年,有多少新的事件发生,也能让人忘记很多事。

但,那一天的情景,太子却没有忘。

他知道,一直到死,他也不会忘。

他清楚地记得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他更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他感觉到死亡。

当时,他浑身上下的鲜血一瞬间就已冰凉。

许白云拔剑,挥出。

炽烈的阳光下,剑光上幻起一朵夺目的光团。

光团消散时,暗器也消失。

一片血迹,渐渐自许白云左肩渗出,扩大。

屋顶,墙头上幻起的刀光剑影,已在院中。

冷森森的杀气裹挟着刀剑上刺目的寒光,怒涛一般席卷而上。

高煦拔剑,冲上。

高炽、高燧也拔剑,冲上。

他们都不是弱者。

他们都曾亲自跃马挥剑,冲进过蒙古骑兵的战阵中。

剑断。

剑刚出鞘,便被击断。

他们挥舞着断剑,再度扑上。

断剑脱手。

忽然间,他们全身的力气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

太子抽搐了一下,闭上了双眼。

他紧紧地将那半块玉佩捏在手心里。

窗外,有风。

夜风拂过树梢,呜呜轻响。

他似乎又听见了许白云的嘶吼声。

他打过仗,指挥千军万马。他亲眼看到过成百上千的人一眨眼间便如长镰下的谷草般倒在地上,发出濒死的惨呼。

但他从未听过那样的嘶吼。

那已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叫声。嘶吼声中,许白云长发披散,旋身而起。

高炽兄弟三人已被他的样子惊呆了。

平日里彬彬儒雅的许白云,忽然间已变了一个人。

不,不是人,是妖魅!

他的身形也如妖魅一般怪异而慑人。

他漫不经心地舞动着长剑,像是在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

剑气,刀风,怒涛一般涌向他,眨眼间已将他吞没。

第十八章 太子的报答

太子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闭上了眼睛。

他无法正视那血肉横飞的场面。

可想而知,许白云被那十数柄刀剑肢解后,接下来就将轮到他们兄弟三人!

但很快,他又睁开了双眼。

因为他听到了高煦的呼声。

狂喜的,惊悚的呼声。

然后他看见了许白云。

手舞足蹈的许白云。

许白云漫不经心地,如痴如狂地舞之蹈之,但他手中的长剑每一次挥出,剑尖上就会爆开一朵绚丽的血花。

没有惨叫声。

在他剑尖前倒下的每一个人,喉头都喷洒出一串飞旋的血珠。

“那一战,许白云用他的白云剑法辅以他只领悟了四成的‘剑器’身法,格杀了血鸳鸯令十四名一流杀手。”

公孙璆的眼中闪动着锐利的神光,接着道:“可是,就在他格毙最后一名杀手,正准备替高炽兄弟解穴时,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突然发生了。”

谁也没有注意那个吓得瘫软在地的驿丞。

高炽兄弟没有。

许白云也没有。

似已被吓得晕过去的驿丞突然自地上一跃而起,右手中闪起一道绝艳的剑光。

剑光直袭许白云后背。

许白云惊觉,转身,出剑。

但已迟了。

他的剑离驿丞尚有半尺,驿丞的剑尖已刺中他的心口。

“啪”,一声脆响,接着一声惨呼。

血光重现。

许白云捂着心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驿丞。

驿丞的小腹,被他的长剑对穿而过。

“那个驿丞就是血鸳鸯令令主的儿子?”

上它仪问。

公孙璆道:“是的。”

上官仪问:“他的剑明明比许白云快,为什么死的仅是他?”

公孙璆道:“因为一块玉佩。许白云一直贴身带着舍妹送给他的一块玉佩。”

玉佩裂成了两半。

许白云又咯出一口鲜血,看着裂成两半的玉佩,无声地笑了。

太子的嘴角,也挂着一抹微笑。

他举起玉佩,怔怔地看着。

二十二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役之后,许白云说过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是它救了我的命,我会把它挂在我即将出世的孩子身上。”

他也仍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如果有人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我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他真的说过?”

佟武也差一点跳了起来。

公孙璆道:“这是许白云亲口告诉我的。”

佟武道:“玉佩呢?”

公孙璆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芙蓉身上那半块玉佩,现在已经在太子手上!”

眼泪慢慢自他眼眶涌出,他含泪微笑道:“所以,不出三天,太子一定会设法将芙蓉救出来。”

太子的手捏得更紧,指节已泛白。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了双眼。

一阵眩晕突然向他袭来。

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要发作了。

*** *** ***

四月十五,京城。

公孙璆的判断没有错。不过两天,太子就派人来召见佟武了。

佟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得发自内心的微笑没有在脸上显现出来。

太子召见,当然不会有别的事。

很可能,就在今天,他就能见到芙蓉了。

太子的脸色很苍白,精神似乎也有些萎顿。

一进门,佟武就发现了。

他的心绪莫名其妙地乱了。

太子淡淡地道:“佟大人,这两天里,你有没有查出新的线索?”

佟武道:“没有。”

太子点点头,道:“你的计划,我已经仔细地考虑过了。”

佟武静静地听着。

他已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太子忽然沉默了。

佟武微微抬起目光,窥视着。

太子苍白的睑一瞬间忽然变得更白,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眼里布满了红丝。

佟武的心更乱了,忍不住道:“千岁,臣……”

太子抬手止住他,下决心似地用力抿了抿嘴唇,道:

“我以为,佟大人的计划不可行!”

佟武脑中“嗡”地一声,人已摇晃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用不太稳定的声音道:“千岁的意思是……”

太子道:“人犯决不能放!”

佟武竭力克制着,用尽量恭驯的声音道:“千岁,臣不明白。”

太子道:“不错,你的计划是很好,可你想过这件案子在朝野引起的震动吗?如果放了人犯,朝廷律法将被置于何地?”

佟武道:“可是,这是我们将白莲余党和血鸳鸯令一举肃清的绝好机会……”

太子道:“佟大人,你不用再说了,孤意已决!”

佟武的脑子里又是“嗡”他一声,脱口道:“千岁准备怎样做?”

太子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残杀禁卫军官,谋刺羽林卫指挥,夜闯锦衣卫,大举进犯东厂,这些事中,只要犯下一桩,就是死罪。你说该怎样做?”

佟武哑声道:“千岁要杀她?”

太子道:“佟大人觉得奇怪吗?”

佟武道:“臣不敢。”

太子冷冷地盯着他,道:“谅你也不敢!”

佟武忽地跪倒在地,道:“只是残杀禁卫军官,谋刺臣的凶手,并非这个人犯,千岁…··”

太子冷笑道:“那夜闯锦衣卫,大举进攻东厂总是因她而起吧?”

佟武哑口无言。

太子冰冷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沉声道:“佟大人,我很奇怪,你竟然一直在替这个人犯说话!”

佟武叩首道:“臣不敢。”

太子厉声道:“不敢?你分明对她过于关心!”

佟武抗声道:“臣关心的是如何肃清白莲余党!”

太子冷冷道:“哦?”

佟武道:“皇上派臣回京,是皇上对臣的信任,臣好不容易才找出人犯这条线索,而且也做出了切实可行的计划,臣实在不忍轻易失去这个机会。”

太子沉吟着。慢慢地道:“孤受父皇重托,监理国事。

可京师重地连续发生重案,如果不对人犯严加惩处,必然使有心作奸犯科者以为有机可乘,以为朝廷软弱,可以任意胡作非为,一旦京师因此大乱,父皇回驾时,我、…我又如何向父皇交待?!”

——芙蓉,芙蓉,是我害了你!

——难道太子还没有发现芙蓉的身世?

——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

——时间,佟武心乱如麻。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太子的决心。

不可能。

他知道不可能,更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但他不能眼看着芙蓉去死。

佟武横了横心,抬起头,正欲说话,却怔住了。

太子没有看他。

太子的目光盯着矮榻边的一张矮几,正喃喃地道:

“为了大明律法的尊严,为了大明的江山,为了··我只能杀了她,只能杀了她……”

他并不是在对佟武说话。

顺着他直愣愣的目光看去,佟武大吃一惊。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惊叫出声!

矮几上,摆着半块玉佩。

太子正对着它说话!

——他知道!

——他已经知道芙蓉的身世,可他还是要杀她!

——他说是为了国家,为了江山!

——为了国家,为了江山,就能任意杀死一个无辜的好人吗?

——这个人的父亲,曾拼死救过他的命,救过他们三兄弟的命!

——他竟然要杀自己救命恩人的女儿!

佟武愕然!

佟武悚然!

佟武骇极!

他死死地盯着太子。

太子的眼中,竟似有一丝泪光!

——他是在为谁流泪?

——他宁愿流泪,也要杀死芙蓉!

——这是为了律法?

——律法的尊严是靠残杀无辜维持的吗?!.——这是为了江山,为了国家?

佟武不愿再想。

他只想厉笑三声!

——芙蓉,是我害了你!

——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个人杀死你!

太子忽然转过睑,冷冷道:“佟大人,你不用担心皇上回来你交不了差,到时候,孤自有话说!”

佟武道:“谢千岁!”

太子道:“刑期就定在明天,这段时间里佟大人太过劳累,就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我会让东厂和锦衣卫加派人手,保证行刑的顺利进行。”

佟武道:“是。谢千岁!”

太子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方道;“没别的事了,你下去吧。”

佟武“咚咚咚”碰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臣告退!

愿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低着头,退了出去,所以他没有看见,他每呼一声“千岁”,太子的嘴角就会抽搐一下。

*** *** ***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可能这样做!”

公孙璆直跳起来,揪住佟武的领口,用力摇晃着。

他的眼珠血红,愤怒地,直勾勾地瞪着佟武,厉声道:“你快说,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佟武直视着他,一字一声道:“是真的。”‘公孙璆怔住,慢慢松开口,跌坐到椅子上。

一眨眼间,他似乎已老了十岁。

佟武道:“前辈请放心,我会救出她。”

公孙璆黯然道:“明天就要行刑,我们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又怎么救她。”

佟武道:“防守最森严之处,往往是最薄弱的环节。”

公孙璆目光一闪,道:“劫法场?”

佟武道:“不错。我现在就去找马指挥,弄清楚刑场的防护布置。”

公孙璆道:“他会告诉你吗?太子不让你参与这件事的决定,他肯定已经知道。”

佟武道;“安排假劫狱的事,他也有份,他胆敢在我面前耍滑头,我就拖他一起下水。”

杨威点头道:“不错,人犯已被押上刑场后,负责防务的人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丝松懈,那的确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做好准备。”

一直默默无言的上官仪忽然开口了,淡淡地道:“等一等。”

杨威道:“上官兄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上官仪道:“没有,劫法场的确是一着死中求活的妙棋,不过,不该由我们去劫。”

公孙璆道:“我们不去?谁去?”

上官仪微微一笑道:“洪虓。”

公孙璆怔住,道:“他?”

杨威道:“他会去吗?”

上官仪看着佟武,淡淡地道:“你说呢?”

*** *** ***

黄昏。黄昏后。

佟武走进淡淡夕阳笼罩中的庭院。

他走得很慢,因为他想以最平静的姿态出现在洪虓面前。

要想救出笑蓉,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

但他实在没有把握。

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洪虓会信任他吗?

洪虓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佟武刚进门,他就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含笑道:“贤侄,这两天一定很紧张吧?”

他竟然改口称佟武为“贤侄”了。

佟武恭恭敬敬地道:“谢使者惦记。”

洪虓道:“坐,坐。”

佟武坐下,慢慢地道:“紧张归紧张,到底算是查出一点眉目。”

洪虓眉梢微微一跳,道:“哦?”

佟武道:“芙蓉的确是他的人。”

洪虓道:“她说没说他现在在哪里?”

佟武叹了口气,道:“如果再给我半天时间,属下一定能让她尽吐实情,只可惜…··”

洪虓道:“怎么,东厂怕你与他们争功?”,佟武道:“他们有太子撑腰,所以才敢不把属下手中的密旨放在眼里。”

洪虓想了想,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被关在哪里?”

佟武苦笑道:“就算知道,也没有用了。”

洪虓道:“为什么?”

佟武笑得更苦,慢慢地道:“明天,她就会被斩首示众。”

洪虓呆了呆,道:“那……那这条线索,岂非就此断了?”

佟武道:“是。

洪虓目光闪烁不定,喃喃道:“这条线索一断,要想找到他,可真不太容易了。”

佟武道:“未必。”

洪虓神情一变,道:“你说什么?”

佟武道:“属下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有用的线索。”

洪虓不觉有些兴奋,道:“你说。”

佟武道:“十二那天夜里,有人大举进攻东厂,杀死东厂二十余名高手,……”

洪虓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佟武道:“使者知不知道进攻东厂的人也丢下了五具尸体?”

洪虓道:“你是说··…”

佟武道:“属下已经设法买通了关节,想请使者去看一看那些死人。”

洪虓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做得很好。

死人说的话,绝对比活人的话更可信,只可惜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听懂他们的话。”

佟武道。“其实属下已试着去听过。”

洪虓道:“你听出什么了?”

佟武道:“如果属下能听出来,就不必烦劳使者辛苦这一趟了。”

洪虓面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佟武这一记巧妙的马屁正拍中了他的痒处。

杨思古忽然道:“佟兄,东厂一向戒备森严,师叔此行安全吗?”

佟武淡淡地道:“凭使者的功力,就算佟某在朝廷上没有半点关系,想进东厂,只怕不是件很难的事。再说,今天夜里一直到明天,对于东厂来说,最重要的是芙蓉,而不是几个死人!”

洪虓的目光转向杨思古。

他面上仍带着笑意,但他的目光已冰冷。

杨思古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洪虓转向佟武,慢慢地道:“这么说,要等到夜里,我才能去会那些个死人?”

佟武道:“是”

洪虓含笑道:“贤侄,我也有一个人,等着你会一会他。”

佟武一怔,道:“现在?”

洪虓道;“不错。”

佟武忍不住又道:“死人?”

洪虓淡淡道:“活人。”

佟武心里微微一跳,道:“谁?”

洪虓道:“吴诚。”

*** *** ***

夜。

无星,无云。

月在中天。

清朗朗的月光洒满幽蓝的天幕。月光下的一切,都显得很宁静,很清爽。

除了他们眼前这座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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