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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朝廷(乾隆三部曲第二部-出书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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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彭家屏告发巡抚匿灾,就不免有地方缙绅干预公事之嫌。过了两天,河南巡抚图勒炳阿赴行在朝见,矢口否认夏邑等县去秋成灾。皇上让其带同彭家屏前往豫西实地查勘,表示要公正处理。恰好河东河道总督张师载奏报去年水灾,特别指出“惟夏邑被灾独重”。这有些出乎皇上意料,但考虑到张师载品行朴实,与彭家屏又素无瓜葛,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而图勒炳阿却奏报说,去年雨水诚然过多,但高粱仍有九分收成,谷豆小有减产,不过二、三、四分不等。建议眼下开仓平粜即可,不必赈济。皇上令其查明地亩,给赈一月。
四月初,皇上结束南巡后,为巡视河工,又顺道深入视察苏北徐、淮两府属下桃源、宿迁、郑州、睢宁等县。所到之处,只见成群结队的灾民鸠形鹄面、衣不蔽体,令人不忍卒睹。这一来他总算对去年水灾有了一点直接的感受。联想到与徐、淮犬牙交错的豫西各县,那里的百姓自不免沟壑流离之苦。为证实这一点,即命随行的步军统领衙门员外郎观音保微服前往,密行访查。
就在皇帝一行从徐州府向山东境内进发之时,四月七日,忽见有人跪在御道之旁,高举呈状。经讯问是河南夏邑民人张钦、艾鹤年,告发本县县令孙默办赈不实。皇帝颇感不快,既然已命图勒炳阿加赈一月,刁民为什么还敢作无厌之求?于是下令将张钦、艾鹤年解交图勒炳阿审办。两天后,乾隆帝行至山东邹县途次,又有夏邑县人刘元德告御状,诉称很多实在极贫户口并未得到赈恤,请求撤换县令孙默。一起接一起的遮道呈控,而且都是夏邑人所为,使皇帝疑心背后有人操纵指使。审问的结果,暗中主使、商同具词、给予盘费的确有其人,但不是彭家屏,而是本县生员段昌绪和武生刘东震。皇上特命侍卫成林押解刘元德,交图勒炳阿深究主谋,严审具奏。与此同时,又降下一道谕旨,让夏邑等县百姓静候赈恤,即便地方官奉行不善,也要待该官上司查明参奏,不得借端妄诉。他还打了一个比喻:“州县乃民之父母,以子民而讦其父母,朕岂听一面之词,开挟制之风?譬如祖虽爱其孙,必不使其恃恩而抗其父。此等刁风断不可长!”但是,“祖父”一旦通过自己的耳目发现了事情真相又当如何呢?
四月十八日,在德州行宫,观音保风尘仆仆返回奏报此行密访的所见所闻:夏邑等四县系连年受灾,去秋大水,有如雪上加霜,穷黎惨状真令人不堪入目。观音保办事很精细,他在夏邑买了两个小孩,统共用钱不足五百文!还拿出两张卖身契恭呈御览,作为此次微服访察的有力佐证。
面对确凿事实,皇帝于当天降旨将图勒炳阿革职,发往乌里雅苏台军营效力赎罪;夏邑、永城二知县亦革职拿问,以为讳灾者戒!同时通谕夏邑等四县百姓:巡抚、知县的罢斥,并不因有彭家屏之奏,亦不因一二刁民遮道呈诉。彭家屏令就近还家,不得以乡绅干预公务,刘元德、段昌绪、刘东震从严交山东巡抚鹤年审办。
两天以后,情势急剧逆转。四月二十日,侍卫成林回奏,抵夏邑县后传讯段昌绪,段拒不到官,知县孙默亲赴段家查拿,在其卧室中搜出吴三桂反清檄文抄本。只见段在一段话下浓圈密点,加评赞赏:“彼夷君无道,好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要职,君昏臣暗,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岳崩裂,地怒于下”。深感夏邑闹赈有着复杂的政治背景,于是立即采取了下面几项措施:一、图勒炳阿不必革职,仍留河南巡抚之任,理由是“缉邪之功大,讳灾之罪小”;二、夏邑县知县孙默“能查出此事,尚属能办事之员”,与永城知县一并不必革职拿问,各仍留原任;三、命直隶总督方观承驰驿前往,会同图勒炳阿追查段昌绪“伪檄”抄自何处,穷究审办;并前往彭家屏家查抄,是否亦有“伪檄”。
四月二十六日皇上回銮至圆明园,第二天召见九卿科道,彭家屏也以戴罪之身奉谕参加。在皇上的严厉质问之下,彭家屏交代,家藏的明末野史及抄本小字书若干种。六月六日,经军机大臣、九卿、科道会审,彭家屏拟斩。上谕:“彭家屏本应斩决,但所藏之书,既经烧毁,罪疑惟轻,著从宽改为应斩监候,秋后处决”。
彭家屏所供的几种明末野史并非彭家秘藏的海内孤本,法司定罪时,完全可以找出这些书籍,检查其中是否有“诋毁悖逆”之词。如《日本乞师记》、《酌中志》、《南迁录》等书或记明末事,或记南明弘光朝事,对清人绝无诋毁悖逆之词。至于《豫变记略》,写的是所谓“闯贼之祸”,更与清人无干。皇上却说彭家屏极有可能作了“批阅评点”,岂非“逆亿”?
本年七月,河南巡抚图勒炳阿为置彭家屏于死地,奏称他曾刊刻了名为《大彭统记》的族谱,内容“甚属狂悖”,这就为杀彭提供了借口:以《大彭统记》命名,这与累朝国号有什么区别?而该族谱凡遇庙讳及御名皆不缺笔,这最后一点,皇上特加说明:“朕自即位以来,从来未以犯朕御讳罪人。但彭家屏历任大员,非新进小臣及草野椎陋者可比,其心实不可问!”因其“目无君上,为人类中所不可容”,从宽赐令自尽。
彭家屏的家乡却收到了某些意料不到的实惠:夏邑等四县历年旧欠钱粮银谷一并豁免;本年应征地丁钱粮亦概予蠲免;派员通盘筹划根治归德府属各县历年受灾之源;彭案了结后,立即调图勒炳阿还京,体面地解除了他的巡抚一职;夏邑、永城两个不知体恤百姓的知县仍革职按问。
但皇上处死了彭家屏之后却未感到宽释,留存于民间的明末野史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据彭所供,其明末野史诸书俱得自昆山徐乾学家。徐乾学是明末大儒顾炎武的外甥,康熙朝曾充《明史》总裁官,家富藏书。也许,皇上从彭家屏案开始,已在认真探索一种将所有诋斥悖逆书籍统统销毁的一劳永逸之计了。(48)
10.其他案件
如果说,彭家屏案还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以下几个案件则是有预谋的,也很难说是“文字狱”,还是“朋党案”,或者怀有其他什么目的了。
乾隆二十年旨在扫荡“朋党恶习”的文字狱——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就是这样一个蓄谋已久的案件。
先是,几年以前,皇上已将查办胡中藻诗集一事,特交蒋溥密办,并亲自检查胡中藻诗集《坚磨生诗钞》。本年初又密谕广西巡抚卫哲治,将胡中藻任广西学政时所出试题及与人唱和诗文,察出速奏;并密令刘统勋亲往甘肃巡抚鄂昌署中,将其与胡中藻往来应酬之诗文书信,严行搜检,其与别人往来字迹中有涉讥刺嘱托者,亦一并搜查封固,驰驿送京。(49)同时,拿审曾为《坚磨生诗钞》作序、刊刻之侍郎张泰开,并派遣侍卫哈清阿等,赴江西拿解胡中藻;复降旨召甘肃巡抚鄂昌来京。
三月,皇上召见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等,宣谕原内阁学士、学政胡中藻诸罪款,曰:从前查嗣庭、汪景祺、吕留良等诗文、日记,谤讪欺诳,大逆不道,蒙皇考严加惩创,数十年来,意谓中外臣民咸知警惕,不意尚有此等鸱张狺吠之胡中藻。其所刻诗集内如“一把心肠论浊清”句,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如“老佛如今无病病,朝门闻说不开开”之句,尤为奇诞,朕每日听政,召见臣工,何乃有“朝门不开”之语?又其颂蠲免则曰“那似偏灾今降雨,况如平日佛燃灯”,朕一闻灾歉立加赈恤,何乃谓佛灯之难觏耶?伊在鄂尔泰门下,依草附木,而诗中乃有“记出西林(鄂尔泰姓西林觉罗氏)第一门”之句,攀援门户,恬不知耻。朕初见其进呈诗文,语多险僻,知其心术叵测,命督学政时,曾训以论文取士,宜崇平正。今见其所出试题内,考经义有《乾三爻不象龙说》,“乾”为当今年号,“龙”与“隆”同音,其诋毁之意可见。其种种悖逆不可悉数!十余年来,在廷诸臣所和韵及进呈诗册何止千万首,其中字句之间亦偶有不知检点者,朕俱置而不论,从来未尝以语言文字责人。若胡中藻之诗,措辞用意,实非语言文字之罪可比。夫谤及朕躬犹可,谤及本朝则叛逆耳。
又训饬在廷诸臣及言官曰,数年来并无一人参奏,足见相习成风,牢不可破。今惩治胡中藻,实为申我国法,正尔嚣风,效皇考之诛查嗣庭矣!寻令将胡中藻斩决,家属免缘坐。原任甘肃巡抚鄂昌令自尽,大学士史贻直以曾致书鄂昌,为其子请托,命从宽以原品休致,勒令回籍,闭户家居。已故大学士鄂尔泰因“酿成恶逆”,命撤出贤良祠,并借此训诫臣工,曰:胡中藻系鄂尔泰门生,文辞险怪,人所共知,而鄂尔泰独加赞赏,以致肆无忌惮,悖慢欺诳,且于其侄鄂昌叙门谊、论杯酒,则鄂尔泰从前标榜之私,适以酿成恶逆耳。胡中藻依附师门,甘为鹰犬,其诗中“谗舌”、“青蝇”,据供实指张廷玉、张照二人,可见其门户之见牢不可破。即张廷玉之用人,亦未必不以鄂尔泰、胡中藻辈为匪类也。古来朋党之弊,悉由于此。江西石城知县李蕴芳嗣后亦因奉“逆犯”胡中藻为师,书禀往来,拟斩监候,秋后处决。
是月,广西巡抚卫哲治疏参原任湖南盐驿道谢济世“纵子指官撞骗”,命逮讯谢济世。(50)
或谓胡中藻案非一般“文字狱”,而是针对“朋党”问题的,(51)其说亦不无可疑。(52)其间的打击目标多在一些官僚大吏。(53)于以下事例亦可见一斑。
据说,胡中藻案发生后,内外臣工震惊之余,感受各异。皇上交代即将离京赴任的浙江按察使富勒浑一个特殊任务:留心体察在籍的协办大学士梁诗正对此有无怨言?富勒浑在兵部时,是梁诗正的下属。没想到梁一本正经地表示,胡中藻罪有应得,并谈了自己仕宦多年的体会:“总之笔墨招非,人心难测,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迹必须时刻留心,免贻后患。”富勒浑不甘心,不久又借机到梁家,引出胡中藻的话题,梁则大谈为官之道:“一切字迹最关紧要,我在内廷时惟与刘统勋二人,从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即偶有无用稿纸亦必焚毁。”皇上得到密报,很满意,在富的折子上批示:“梁诗正知惧,尚不至于怨望,何必探求?”过了两年又起用梁诗正为工部尚书,就是因为梁诗正“知惧”,已被文字狱吓怕了,驯服了。所以孙嘉淦批评当时官场风气:“趋跄谄胁,顾盼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而即是”。(54)
随后,又发生庄有恭案。乾隆十八年发生丁文彬投书案,于中发现,原任江苏学政、现任江苏巡抚庄有恭以曾收受丁文彬“逆书”而未奏闻。乾隆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日,庄接到廷寄:“丁文斌所著逆书内,大逆不道之言甚多,庄有恭既经接收,何以不具折奏闻?又不即将该犯拿究?”时隔四年,现经严旨催问,庄才恍然大悟。随即缮折,奏明疯子献书的经过,至于所献之书,“实不知破簏败箧中果存此册否?容臣回署细检,如得之,当即缄封进呈”。皇上穷追不舍,在折尾朱批:“此奏又属取巧。细查书来,不可终归乌有!”庄有恭在二十五日三更回署,即亲自翻箱倒箧,搜寻三日,终归还是乌有,只好自请交部严加治罪。皇上则认为庄有恭“故纵逆罪”,且“狡诈为鬼蜮伎俩”,命照他学政任内俸禄、养廉数目加罚十倍银两。这个“加罚十倍”岂是小数,十余年后,即乾隆三十二年庄有恭病故,身后仍有罚赔未完银六万余两待家属亲族偿还,总算皇恩浩荡,皇上“加恩宽免”,才了却了这笔陈年旧账。此案大部分谕旨都是通过内阁明发的,皇上如此小题大作,决不仅为警戒一个庄有恭。
乾隆二十一年底,又发生了庄有恭擅准朱某捐输赎罪外结一案。先是,庄有恭任上曾批允主使殴打致死雇工之朱某捐银三万两以赎其绞罪,因未缴清银两,迨庄有恭丁忧离任始行奏闻。至是,上谕:庄有恭此奏,观之实为骇然。岂有入人死罪并未奏闻,擅自饬司准其收赎,至离任后始含糊具奏之理?观其专擅妄谬如此,大失人臣敬事之道,已令其家居待罪。嗣命庄有恭革职拿问,并查抄其行装字迹。翌年四月,拟绞。以此案无赃私入己情弊,从宽免死,发往军台效力。旋又命戴罪署理湖北巡抚。同案苏州守赵酉、通州牧王继祖劝捐于先,前任臬司许松佶率请外结于后,均受到处分。
现在问题已不止于政治案,而且发生在经济领域了。乾隆二十年二月,皇上在调阅查嗣庭日记时,见有进砚头瓶湖笔一事,即重申嗣后廷臣督抚,毋有所献。同月,发生鄂乐舜勒派盐商银两一案。上谕:自朕初年,鄂善以受贿严加惩创,意内外大臣,共知儆惕。而鄂乐舜身为巡抚,尚簠簋不饬乃尔。而如此定拟,反将参出之富勒浑,坐以重罪。则此后各省督抚,或有贪婪者,朕将何赖以觉察?着将尹继善、刘纶、喀尔吉善交部严加议处;浙江巡抚周人骥、布政使同德俱革职,发往军台效力。后审实鄂乐舜勒派商银至六千余两,赐令自尽。
乾隆二十一年八月,发现江南河工经前番整顿之后,不意尚有孙廷钺、舒超等愍不畏法,通同侵冒。故从重惩创,二人即行正法。
乾隆二十二年六月,发生了云南巡抚郭一裕参劾云贵总督恒文婪索属员一案,恒文供词内称,购买金子缘欲购备方物进贡。上谕:臣工贡献,前曾屡经降旨,概行禁止。即督抚所贡方物,不过若柑食品等物,以备赏赐。或遇国家大庆,间有进书画玩器庆祝者,酌留一二,亦以通上下之情而已,从未有以金器进贡者。嗣后各省督抚,除食品外,概不得丝毫贡献,违者以违制论。(55)是年秋,全案审结。恒文赐令自尽;郭一裕革职,从宽发往军台效力。复因“恒文之事,实由郭一裕举发,尚属彼胜于此”,加恩准其纳赎。(56)谕:外人无知者或谓恒文系满洲,郭一裕以汉人参奏满洲,是以两败俱伤。此则鄙谬,大不知朕心。朕自登极以来,满汉从无歧视。此案审定时,必办理至公至当,允惬众心。从前皇祖时张伯行纠劾噶礼,经大臣审讯诬坐张伯行。皇祖察知其实,重治噶礼之罪,而张伯行任用如故。此家法也。(57)此案中之纳世通、沈嘉征,身居藩臬,原许其具折奏事,遇督抚有事,即应据实陈奏,乃并匿不以闻。唯事迎合上司,俱照部议革职。案内甘心贿送之署玉屏县知县赵沁等十四员,俱着降一级从宽留任。被勒买金之永昌府知府佛德等四员,及被家人赵二勒索之临安府知府方桂等三十七员,俱经恒文败露之后始行报出,不得谓之自首,仍照察议赵沁等之例察议具奏。
嗣,湖北巡抚卢焯因前署陕西巡抚时因短价派办进贡方物,及调任后又借库银千两未还,命革职,发往巴里坤效力赎罪。上谕:督抚每年所贡方物几何?原可从容备办;即不备办,亦不强也。嗣后督抚各宜自量,不能则如勿进。若如卢焯及近日恒文之借口自肥,则断不可。彼受派累者,不且怨及君上耶?(58)
九月,皇上审阅本年秋审官犯册,见拟斩之原任湖南藩司杨灏一案,以限内完赃改拟缓决,大为震怒,不胜手战愤栗,命将原拟之湖南巡抚蒋炳革职拿解来京,并查抄其字迹赀财;三法司及与审之九卿、科道等俱交部分别议处。翌日又谕: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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