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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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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只要你出手大方一点,这些伙计们的态度就会立即改变过来呢!
但很快,老板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麻子小二脾气渐长的主要原因。
洛阳的民风向来比较剽悍,比较尚武。洛阳城里几乎每个人都会个三拳两式。
老板本人年轻时就练过几年功夫,而且练的还很不错。
麻子小二那几下,在老板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上是“功夫”,因为麻子小二根本就不是块练武的料。
而且老板也很清楚,老于之所以喜欢麻子小二,其原因和老板自己也很喜欢麻子小二是一样的。
麻子小二那一张甜丝丝的嘴和他勤快的腿脚,让人很难不喜欢他。
但当老板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儿也喜欢上了麻子小二后,心里就开始不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麻子小二的,等他发现时,他女儿和麻子小二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正因为老板女儿的青睐有加,麻子小二的脾气才会越来越大,大到已不怎么把老板放在眼里了。
老板当然要采取必要的措施来解决这件事,但他所有的手段都落空了。
他的宝贝女儿已经死心塌地地跟定了麻子小二,不管他怎么劝,怎么说,她都只有一句话:“你要是管我们的事,我就死给你看!”
老板已人过中年,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但他更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麻子小二这样一个人。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了下来,一拖就是好几年。
几乎每天晚上,老板都能听见自己女儿的房里传出来的调笑声,但他除了对着亡妻的画像生闷气和暗自伤神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在直到现在,他这个宝贝女儿只是说要“跟”麻子小二,而不是要“嫁给”麻子小二。
如果有一天,宝贝女儿真的说出这句话来,老板大概只有一头碰死在墙上了。
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三十二年前的那天早晨,麻子小二打开店门,摆好桌椅之后,就坐在柜台前的一张凳子上,懒洋洋地揉眼角,抠眼屎。
他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头天夜里,他和老板的宝贝女儿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是他不愿再这样“偷愉摸摸”地胡混下去,他要正大光明地娶她,但老板的宝贝女儿却不愿意。
吵来吵去,她最后说了一句话,麻子小二忽然就闭上嘴蒙头睡大觉去了。
她说她绝对不会嫁给麻子小二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是的男人,让她爹丢脸。
麻子小二这才弄清楚,原来老板的女儿虽说一直都很喜欢他,可也一直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说到底,麻子小二在老板的宝贝女儿的心目中,仍然只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下人”,他和别的店伙计惟一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他能替她解解闷而已。
天还没亮,麻子小二就从老板女儿的闺房里溜了出来,溜到店伙计们同住的大屋里去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
他决定离开洛阳。
一个主动勾引他,并且在好几年时间里不钻在他怀里就“睡不好觉”的女人竟然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对他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但收拾完东西之后,他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一收拾,他才发现他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就只有几两碎银子。
连升客栈的店伙计们的工钱,可算是洛阳城中所有客栈里最高的,但他这几年的工钱都变成了老板女儿的胭脂花粉、零食和小玩意儿了。
如果就这样离开连升客栈,不管走到哪里,他还是一个穷人,还得去做“下人”。
麻子小二就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泼辣狠劲:“你不愿意嫁给老子,老子还一定要娶你呢!”
不仅要将人娶到手,还要将这个客栈也一齐“娶”到手。
于是他又去干他几年来每天早晨都要干的活——收拾店堂,准备开门。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甚至还暗自拟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
正在他一边抠着眼屎,一边在心里盘算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拖着一条略显僵直的腿,走进了客栈门。
年轻人只背着一个扁长的小包袱,他身上那件破了好几个大洞的长袍上,满是尘土和汗渍污迹。
他的脸比窗纸还要白,苍白的脸庞上,满是一粒一粒清晰可见的冷汗。
年轻人走进大门后,就站住了,看着靠在柜台边的麻子小二。
他灰黄暗淡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麻子小二的心忽然就揪紧了,紧得直发酸。
他默默地走到年轻人身边,伸手去拿他背上的那个小包袱。
年轻人闪了一下,躲开了,但他的嘴角却剧烈地抽动起来,右手紧紧地按住了右腿。
“原来他腿上还有伤。”麻子小二明白过来,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道:“客官,坐吧。”
年轻人扶着桌沿,慢慢坐下了。
像这种客人,连升客栈一贯都是不接待的。要是换了别的日子,这人还没进门,麻子小二和别的店伙就会一涌而上,将他赶到大街上去。
但今天,麻子小二忽然就觉得,他应该好好照顾照顾这个年轻人。
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刚从乡下跑进城来时的样子。
那种举目无亲、空着肚子找饭吃、找工作的滋味,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很快,年轻人的桌子上就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年轻人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鼻翼抽动着,右手慢慢地伸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抽了出来。手中空空如也。
看来,他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而且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麻子小二抓起一双筷子,放到年轻人的手边,低声道:“吃吧。’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麻子小二清楚地看见他眼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鼻头直发酸,眼泪直往上冲。
他转过身,抓起一块抹布,擦着另一张桌子,一面喃喃道:“吃吧吃吧,牛肉面要趁热才好吃。吃完了,我给你开个清净的房间,好好歇息。”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麻子小二回过头,怔住了,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年轻人根本就没有用筷子,他双手捧着碗,正在将面向嘴里倒。
一大碗面,眨眼间就全部都倒进了他嘴里。
麻子小二叹了口气,抬脚就向厨房冲去。
他要替这个年轻人再端一碗面来。
等他捧着第二碗面回到店堂时,年轻人却已站了起来,两个店伙正粗声粗气地将他往外轰。
“出去!出去!”
“从哪儿跑来个混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认得字么?也不看看招牌,这是连升店,你以为是善堂啊!”
麻子小二将手里的面碗重重向桌上一顿,大呼小叫地冲了过去,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他是我朋友!”
两个店伙都怔住了。
麻子小二到洛阳已经好几年了,从来还没人听说过他有朋友。
年轻人冲他点了点头,咧开嘴微微一笑,左手紧紧地抓着那扁长的包袱,拖着僵直的右腿,慢慢往外走。
麻子小二一步跨到他身边,拉住他,大声道:“别走!
别理他们,你就住这儿!”
那两个店伙回过神来,斜眼瞟着麻子小二,满脸鄙夷不屑的神情。
其中一个冷笑道:“住这儿?这话是你说的?你没毛病吧?”
另一个笑得更冷:“他付得起房钱么?”
麻子小二猛一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把两个店伙吓得退了好几步。
他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几块碎银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道:“不就是几个房钱!老子有钱,老子替他付!”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凤起,他在连升客栈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头几天,麻子小二还挺硬气,每天三顿饭,他都亲自送到李凤起的房间里去,而且都要挑几个最好的菜。为此,他还和老板吵了一架。
但渐渐地,他也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年轻人是谁,是什么来路,他根本就不知道,而他却硬要出头做好人,充好汉,这不是莫名其妙,又是什么?
更让他心疼的是,老板已经决定,年轻人的房钱饭费,都从麻子小二的工钱里扣。
麻子小二一个月的工钱,也只够两、三天房费,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一住就是十几天,麻子小二半年的工钱都已经泡了汤了。
整个连升客栈里,惟—一个对麻子小二“仗义”的做法赞不绝口的人,是店老板的宝贝女儿。
她一直在暗中支持麻子小二,并悄悄地派心腹丫鬟当掉了自己的两件金首饰,将当来的几两银子给了麻子小二,让他拿去交年轻人的房费。
这些天里,老板的女儿对麻子小二非常非常地温柔体贴,可以说,自她把他勾上床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他好过。
即便如此,麻子小二还是很后悔,也很有些着急了。
李凤起一天到晚都呆在房间里,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他也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住进客栈的第十七天,麻子小二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那天傍晚,他去给李凤起送晚饭前,想好了一套说辞,准备打发他走人。一进房门,他就怔住了。
十几天里,每天他进门时都躺在床上的李凤起,今天却穿得整整齐齐,端坐在桌子边。
他微笑着看着麻子小二,伸手指了指桌边的另一张椅子,道:“坐。”
麻子小二木讷讷地坐下了。
刚一坐下,他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看见了桌上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刀。
一把出鞘的刀。
破破烂烂的刀鞘就摆在刀的旁边,但麻子小二根本没有因为破烂的刀鞘而看不上这把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淡青色的刀锋上,只觉得一阵阵的冷气正在从刀身上发散出来。
麻子小二到底是在老于的武馆里混过几年的人,对兵器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老于使的就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刀,但麻子小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老于的那把刀比起他面前桌子上的这把刀,不知要差多少。
这把刀并不长,刀身微弯,狭锋。李凤起的右手,就平放在刀柄边。
麻子小二猛地回过神来,吃吃地道:“你……你客官爷有什么吩咐?”
李凤起右手微微一动,刀光一闪即没。刀已入鞘。
麻子小二立即觉得舒服多了,但他仍心有余悸地斜眼瞟着那柄现在看起来已毫不起眼的刀。
李凤起微笑道:“请问尊姓大名?”
麻子小二定了定神,道:“不敢……不敢……我姓麻,叫麻四海。”
李凤起点了点头,道:“真是人如其名,你果然是个很‘四海’的人。”
麻子小二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平日里的机灵劲一下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将托盘里的一碟菜和一碗饭推到李凤起面前,道:
“请……请……”
李凤起笑了笑,道:“我姓李,李凤起。”
麻子小二忙道:“是,李爷……”
李凤起摆了摆手,笑道:“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我问你,洛阳城中,最大的武馆是哪一家?”
麻子小二又一怔,半晌方道:“这个……我……小的不太清楚,不过,客栈旁边,于师傅的那家就很有名。”
李凤起站起身,道:“你带我去。”
麻子小二顿时长长地出了口气。
看来,李凤起是想在武馆里去找个活干干,赚钱餬口。
只要他离开客栈,麻子小二就用不着再替他支付房费和饭费,等他赚了钱,得不准还会将欠的钱还给麻子小二。
你想,麻子小二能不高兴,能不感到轻松吗?
李凤起和老于面对面站到一起时,麻子小二才反应过来,李凤起竟然是来踢场子、抢老于的地盘的。
老于“神刀铁拳”的名头并不是吹出来的,他手底下的确很有几下子。
麻子小二就曾亲眼见过老于一拳就将城西一个很有名的拳师打得爬在地上直吐血。
李凤起竟然想找老于的麻烦,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麻子小二直愣愣地看着李凤起,吃惊地连嘴都张开了。
老于也很吃惊,但他却很镇定。
他盯着面前这位从来没见过面的年轻人,镇定地道:
“在下与李先生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仇,李先生为什么要和于某过不去?”
李凤起淡淡地道:“李某看上了你这块地盘。”
这个回答实在太不讲理、太霸道了,但江湖岂非正是一个不讲道理,一个霸道的世界?
老于一咬牙,道:“好!请出招!”
武馆这碗饭并不好吃,但老于已经吃了很多年了,而且吃的很舒服。
这些年中,也有不少来踢场子、抢地盘的人,但都被老于的“神刀铁拳”打发走了。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能有多大的能耐?
李凤起依然淡淡地道:“客不压主,于先生请。”
老于的宝刀早已出鞘。
右臂一抬,刀已高高举起,刀光一闪,直砍李凤起的右臂。
李凤起一动不动,直到刀锋逼近右臂,才微微抬了抬左手。
他的刀一直握在左手中。刀并未出鞘。
刀鞘的尖端点在了老于的右碗上。
刀光顿敛。
老于看着掉在地上的单刀,一时呆住了。
他实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年轻人一招之间,就击败了他。
李凤起冷冷道:“阁下号称‘神刀铁拳’,神刀在下已领教过了,该见识见识铁拳了。”
老于深深吸了口气,狂吼一声,猛扑上来。
李凤起还是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怜悯,一丝不忍。
老于的右拳结结实实地打在李凤起的肚子上。
李凤起还是没有动。
麻子小二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脆响。
这响声他很熟悉。连升客栈的厨房里,每天都能听见这样的脆响--
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老于抱着左手退开五六步,一下子蹲到地上,不停地抽着冷气。
剧烈的疼痛中,他的五官都已扭曲,紧缩在一起。
李凤起冷冷道:“给你两个时辰收拾东西,两个时辰后我再来。我不希望再在这儿看见你。”他转过身,慢慢向门外走。
麻子小二整个人都傻了,他看着面色惨白的老于,低声道:“于师傅,你……”
老于腾地站起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扭头就向后院冲去。
奔到穿堂前,他忽然停住,回过头,对准仍然呆呆地站在场子中的麻子小二,恨恨地唾了一口。
从那天起,麻子小二就不愿意再见李凤起的面,而李凤起接管了老于的武馆后,也一直都没有到客栈里找过他。
麻子小二在连升客栈的地位忽然就起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他仍然是一个跑堂的小二哥,但所有的伙计在他面前都表现的十分恭敬。
比他们对店老板的态度还要恭敬。
老板由原来的让着他三分,变成让着他七分了。
没有变的,是老板的宝贝女儿。
她依然每晚都把麻子小二召到自己的闺房去,依然是不钻进麻子小二的怀里就“睡不踏实”,而且她依然不愿意嫁给他。
两个月后,李凤起第一次走进连升客栈。
他受到了所有店伙计的热烈欢迎。
连店老板都打破了惯例,亲自迎接,并且摆了一桌酒,请他赏脸。
只有麻子小二例外。
一看见李凤起,他就撂下了手里的活,扭头冲进后院去了。
在后院躲了好半天,最后老板亲自出马,找到了他。
他只好去见李凤起。
李凤起就在他住了半个多月的那间房里等他。
看着他走进门,李凤起就笑了起来,指指桌边的一张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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