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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苍穹-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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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红,时候不早了,咱们真的回吧!”

“你怕了?”方千红抬起梨花带雨的泪脸嫣然一笑说。

董榆生顿时语塞。面对如此纯真可爱的女孩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也许爱恋压抑的太久就会变形,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说一声“我爱你”奇 ^书*~网!&*收*集。整@理。似乎这样的语言这样的场景向来与他无关,明知对方需要什么而且他也有同样强烈的欲望。他只要说一声“我爱你”他们就可以接吻、就可以拥抱,就可以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发疯似地摸爬滚打……。然而,董榆生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尽管他才只有二十六七岁,他产生不了那种感情,属于他的只有难耐的寂寞和苦苦的煎熬。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大概他的心早死了,只是他没发现。事到临头,他只有机械地任凭方千红挽着他的手臂,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眼睛。而他自己则像一架关了电门的机器,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你说话呀?”方千红依在董榆生的怀里,柔柔的说。眼神仍是那么百媚千娇,热情洋溢。

“我说什么呀?”董榆生嗫嚅着。

“你说你是不是怕他?”

“我为什么要怕他?”

“他说了你那么多的坏话,光我听到的就不下一百次。你涵养那么好,就不想堵堵他的嘴、治他一治?”

“谁治谁呀?我是一条被人撵急了的狼,停下来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哪还能顾得上掉转头来咬人呢?”

方千红噗嗤笑了说:“榆生,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狼狈。我看你呀,你是一只受伤的老虎,等伤口养好了,还要呼啸山林哩!”

董榆生正待开口,猛看见朱桐生迎面走来,虎视耽耽地站在他面前。真让董榆生猜准了,他压根就没离开这个地方,他一直龟缩附近某处,忠实地励行他对老县长的承诺。两个人只顾了高兴,竟然忘记了这条躲在暗处的鬣狗。

方千红生就一张不饶人的嘴,又遇到这么个时候,她和董榆生的谈话刚入正题,没想到却让这个扫帚星给骚了摊子。她一肚子是火,丢下董榆生,转过身来,眯起双眼,冷言冷语道:

“朱桐生,没见过世界上有你这号子人!这儿有你的什么事?你像一条吃屎的狗一样跟前跟后的,想干啥?实话对你讲,我和老董谈恋爱了,这事是不是也要先向你请示?”

“千红,你不知道……”

“我知道,董榆生他妈是特务,他们家有电台,董榆生偷了你的二百块钱,董榆生抢了你的老婆侯梅生……。你在人前人后从没说过董榆生一句好话,按你的条件他早该枪毙了。你快想想,还有什么新罪名,别闷在肚子里,烂了心,臭了肺,死了喂狗狗摇头……”

“千红你别误会,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亏你有脸说得出口!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是有老婆有娃娃的人了,还和何万紫勾勾搭搭、明来暗往,你把别人都当傻瓜了是不是?怎么,占了我的姐姐,又想打我的主意了,想娶我做你的三老婆?”

朱桐生这个跟头可是跌大了!他本想当着方千红的面,把董榆生好好腌臢一顿,让他丢人现眼,以后再也不敢动方千红的念头。谁知死丫头不配合,反而替姓董的说话,倒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朱桐生气不过,撵不上兔子撵狼,矛头对准董榆生,恶语相向:

“董榆生你狗日的是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以为你是谁?”

董榆生原本就没有做好打嘴仗的准备,不是他怕了谁,实在是没必要。在他看来,对朱桐生这种人说多了没用,置之不理是最好的回答。当然指名道姓和指桑骂槐是两回事,他不是做样子给方千红看,他要保住他仅有的那一点做人的尊严。因而董榆生说:

“你嚷嚷什么?我是谁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倒要问问你是谁?你除了有一张人皮还有什么?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多看你一眼我都嫌恶心……”

方千红暗暗窃喜:别看平时不吭不哈、老实巴脚的董榆生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被董榆生触到痛处,朱桐生再也无法可忍,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他只能启用最古老、最俗气而又最直接的叫骂:

“董榆生,我操你妈!”

人间世上,凡是有生命的高等动物,哪个能承受得了这种对母亲的污辱?董榆生往前两步,人到拳到,俩人离得太近,朱桐生又没防备,当胸挨了一拳,打个趔趄随之便仰面跌倒。他急忙翻身爬起,浑身衣服已经湿透。人在河里,水深过膝。朱桐生不会水,又不知水深水浅,一时惊慌失措,顾不得面子,活命要紧,只听他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

“救命、救命啊!董榆生杀人了!”

“榆生别管他,淹死他王八蛋!谁让他出口伤人哩?”方千红拽着董榆生的胳膊就走,她的心里好高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原先还以为董榆生是个软骨头,任人欺任人摆布的窝囊废。现在看来,董榆生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巨大的逆反力量,给他时机,火山一定会爆发的。对待朱桐生这种小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必要时就得武力说话。老董身手好快呀!还没见他怎么着,朱桐生就已经四蹄朝天躺在水洼子里头了。

朱桐生从水里爬出来,立即恢复了原型,指着董榆生破口大骂:“姓董的你狗日的别白日做梦,想娶县长家的丫头?方千红要是成了你的媳妇,你屙下的我吃上!”

董榆生还想说啥,被方千红在后背上用头顶着,小跑着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董榆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支援的温暖,而且是一个娇小女人的支援。

朱桐生自作自受,吃了个哑巴亏,没脸给人说,自己请了病假,在床上躺了一天。

干校的活苦啊!挖沟修渠,割小麦插稻秧,出猪圈垫牛棚,净是些体力活。董榆生反而觉得比在厂里心情要舒畅多了,他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班上只有他朱桐生年轻一些,有些老同志早累得干不动了,朱桐生也是三天两头背床板,有时他一人要干几个人的活。年轻人嘛!还是那句老话,有饿死的没累死的,多干点活能吃啥亏?方千红还是个女孩儿家,也跟着他拚死拚活地干,脸也黑了,人也瘦了,可是董榆生觉着,她比在厂里时漂亮多了。

校部给了中队一个入党名额,党支部还没开会呢,就先传出董榆生的“要闻”:董榆生是“高干家庭”。朱桐生在厂里是支部副书记,自然最有权说话:董榆生有海外关系,其父是国民党要员……

中队指导员只觉得可惜了这个人材,临分别时他拉着董榆生的手说:“小董啊,马上要恢复高考了,争取上学去吧!”

董榆生也不说谢,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其实他也早有此意,经指导员一提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不如此又怎样呢?求学不是他唯一的出路,但就眼前来说,他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上卷 二十六、等价交换



高原县城终于熬过了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春天来得很晚,往年这个时候,已经是春光明媚、百花盛开了。接连好几天,天阴地暗,非雨即雪,道路泥泞不堪,行人个个叫苦不迭。开车的司机们更是提心吊胆,刚落下来的雨水很快结成冰凌,水刷器基本上不起什么作用,能见度很低,稍有不慎不是车毁就是人亡。司机们也是,车德不好驾风不正,开着公家的车还着实把自己当车主人了,一路上骂骂咧咧,好像每个行路人都是挡路的石头。遇到积水处猛加油提速,泥水四溅,路人躲闪不及顿时就成了“金钱豹”。

县革委方主任心事重重地坐在车上。司机与市民开的小小玩笑他是既不视也不见,作为一县之长,需要他呕心沥血的事太多了:东乡的乡民为地界划分打架;西社的社员为放水浇田斗殴。都说是有阶级敌人搞鬼,抓住几个带头闹事的,不是骨干就干部,追查下去,三代贫农,个个都是根正苗红。你说这些同志,出身这么好,咋觉悟就那么低呢?为几分地、为几方水动的什么干戈呀?这不明明是让那些牛鬼们躲在背后看热闹吗?

方国祥在高原历来是说一不二,他的用人之道说起来也很简单,概括起来说就是两个字:“听话”。傻瓜才用些不听话的。大家都说了算,还要他这一把手作啥用?当然,情况有时也有例外。但凡是有能耐、成就大事业的人,往往都犯一个通病:惧内。惧内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如果全国人人打老婆,这个国家不就乱了套了吗?夫人何红士本就是个惹不起,惹不起就不惹,故人就说男不和女斗嘛!夫人之事撇开不说,两个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女儿洞房“劫走”新郎倌弄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使他颜面丧尽,好些日子不敢见熟人。刚才消停了几天,二女儿又生出事来。上了趟“五&;#8226;七干校”找谁不好,偏偏就缠了个董榆生,董榆生充其量也是驴粪蛋外面光,他妈的那点事不说,本人也不是正经货色。当兵的时候就因为偷东西差点没被开除军籍,回到地方也不安份,竟然搞大了小朱媳妇的肚子!幸亏遇到桐生,到底是当了几年干部,处理问题冷静,要是换了别人,不出人命才怪!

女儿不把事摆到桌面上,当大人的也不好把话挑明,只能是旁敲侧击地打打预防针。就这女儿都不干,嫌他们老俩口话说多了,第二天索性把董榆生约到家,“乒哩乓啷”打起来了乒乓球。

乒乓球台还是俩女儿七八岁的时候他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当时也并未打算要培养一对女双世界冠军,只是给娃娃们买个玩具而已。家里房子又多,空闲着也是浪费。谁知好心没有好结果,大女儿好静不好动,小女儿好动不好静,两个人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儿。千红没了玩伴,从外面叫了许多小朋友。夫人恼了,见不得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好几次嚷嚷着要把乒乓球台处理掉。千红听说,大哭大闹,小孩子自然有小孩子的斗争策略:不起床、不吃饭、不上学……。何红士什么性格,多大的脾气?可是在女儿面前一样也吃不开,老狐狸斗不过小狐狸,乖乖地无条件签署投降协议。

可是这一次,夫人没有牵就。毕竟是国家干部,懂得利害关系,不能事事由着女儿,毁了她的前程,到头来还说大人没尽到责任。老何也是,禀性使然,不注意方式方法也不能完全怪她。换谁不是,哪个老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女往火坑里跳而熟视无睹哩?夫人说话向来就是直来直去:

干嘛呀?星期天也不让人休息,把我们家当俱乐部了?烧香拜佛也不能见庙就进哪!自己是啥样人自己看不到不会找人问问吗?女儿找对象也不能找个爹呀!”

没看出来,那个叫董榆生的居然颜面还挺薄,一听这话,转身就跑了。

何红士高兴了,心想这一招还真灵,她的三十六板斧还没使全哩,董榆生就败下阵来。对人就是对症下药,像董榆生这样没皮没脸的就得来点横的,否则他还不知马王爷的三只眼哩!她的女儿怎能和董榆生混在一起呢?如若不是桐生及时提醒,生米做成熟饭,他们老俩口被蒙得严严实实,到那时再后悔,伪外孙子都降世了!

方千红气呼呼冲出来照着母亲背后猛劲一推,何红士未料到会遭女儿“暗算”,踉跄两步,身子往前一倾,差点一个马趴。遂转身怒喝道:

“千红,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你骂的啥话,跟泼妇似的,像当妈的样子吗?”

“傻丫头,别胡说,妈可是为你好。”

“你们都是为我好,就是我不为我好!你们统统瞎了眼,上了朱桐生的当了。等着吧,有你们后悔的那一天!”

何红士还要分辩,被女儿一把推开,方千红一溜小跑着追赶董榆生去了。

一连四个星期,女儿音讯皆无。开头几天老伴还逞强,发下话来说,方千红回来不低头认错她从今后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不认这个丫头了。还没〃奇〃书〃网…Q'i's'u'u'。'C'o'm〃等到女儿来认错,她自己先认输了。老何也是,志气刚强一辈子,在女儿面前总是后劲不足,回回都是她主动招安。方国祥还想再捱两天,倘若女儿回心转意,岂不两全其美,大人脸上的面子也好看些。夫人不容他犹豫,一大早就拿他说事:

“我死了你也死了?你养的啥货你自己不清楚,她自己能回来?你不让我活了是不是?你要嫌家里人多,明天我也搬出去!”

方国祥在家里是不敢放屁而且放也不响的角色,夫人发下“懿旨”,他那敢违抗?只好乖乖地乘车去“请”女儿。

东乡和西社发生的事件他已派了工作组,保卫部门把抓起来的人也都一个不剩地全放了。“人民内部矛盾一定不能扩大化”,他一直这样告诫工作组的同志,“实在不行就把两个公社的主要领导对调一下”。根据多年的经验,他深信他的这一招绝对有效。群众嘛,吓唬吓唬就行了,关键在领导。对于工作上的问题,方主任历来都是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可是家庭问题呢?小家远比大家复杂得多,这一点方主任的认识比谁都深刻,难道女儿也能对调?想到这儿,方主任不由得皱起了浓浓的双眉。

小车直接开到了大光明厂。听说方主任要找方千红,有人却把他领到董榆生的宿舍。

宿舍里,钱正标正坐在他的小方凳上打瞌睡,旁边的小木箱上搁着一只不知泡了几天、只有茶叶而无茶色的茶水杯。老钱经常用这种方式消磨时光,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其实并不是他真睡着了或者在打呼噜,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是在唱小曲,他在唱京剧!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虽然不能说唱得好,但是京韵京腔、有板有眼。不过已经好久没人听到他的有声京剧了,他只能这样摆出一种姿式,自娱自乐。方千红依在董榆生的床上看一本叫做《悬崖》的外国小说。而董榆生则坐在他的“正位”上,又是写又是划的,俨然一个大学问家,桌子上放着几摞初高中课本。屋里的人各有各的营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方国祥进屋足有一分钟,竟然无人理睬。

“千红,回家!”方国祥眼睛盯着坐在床上的女儿。

钱正标针扎一般从小凳子弹起来,不用眼瞅耳闻,只凭他老狐狸的鼻子他就能嗅出来人的身份:呵呵,县长大人哪,这可是他近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大人物。凭他的身份地位,想巴结县长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县长那倒是说不准,但愿县长明鉴,他的女儿是来找小董的,和他钱正标可是芝麻粒大的瓜葛也没有啊!他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端茶倒水,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两手垂直,双眼下视,木无表情。

方国祥多年的运动专家,一眼就看出此人的身份来历,八成是正在接受改造的“牛哥”,因此也不便招呼。董榆生是晚辈,按理说还应该叫他一声“伯”哩,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谁叫谁“伯”还两说着哩!算啦,和这种人犯不上一般见识。最可恼的是他的女儿,这丫头叫她妈宠得不是样子,居然用眼角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低头看她的书,全然不把他这个老子当一回事。

“千红,快回家,你听见了没有?车在外面等着哩!”方国祥动了肝火,走前一步,从女儿手中夺过书,看看封皮,生气地扔到一边,呵斥道,“毛主席著作都看不完,哪还有闲功夫看这些黄书!”

“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是黄书,土老帽。”女儿并不认为父亲是县长。

方国祥被女儿这一抢白,正想发火,碍于场面不合适,不便发作。忍了忍,说:“好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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