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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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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燕云孙那目光一扫,淳于深意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立时忘了他的身份,挥了挥拳头,凶狠狠地叫道:“看什么看,挖了你的狗眼!”



孔昭顿时咯咯笑出声。



燕辛叹着气,“公子,你装门面就不会装到底吗?”



“唉!”燕云孙也叹气,“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啊,公子我见着了美人,哪里还记得什么门面。”



“你果然……就是个草包!”淳于深意将酒坛向桌上一掼。



在他们嬉闹之时,秋意遥与风辰雪只是静静饮茶,两人不时目光相望,自有灵犀在心。



酒菜买回来了,又去屋里搬了几张椅子,不分主仆的围着石桌坐下,喝酒笑谈,一夜过得甚是愉快。



到亥时,酒罢人散。



十三。角声满天甲光寒(下)



夜深人静。



幽暗的房中,阖目而卧的燕云孙忽然睁开眼,看着床顶半晌,然后起身,推窗一看,屋外银光似水,晚风沁凉,不觉披衣步出房门,就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仰首看着夜空上的弦月。



看了许久,然后无声的笑起来,还着深刻的自嘲。



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明明地的逍遥自在,偏要强行看一眼,于是便有了惆怅。



明明可有百般惬意的日子,偏因那一点奇诡的心思,于是便有了这一身束缚。



看到了明月,不一定就能掬月入怀。



做到了驸马,却永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这不是傻子才有的痴念,才会做的傻事么。



到如今,却是她已消遥,他入樊笼。



不知是否上苍作弄,才会有如此啼笑皆非的因果。



他埋首入臂弯,无声的轻轻的笑起来。



他曾经在不眠的深夜里骂过秋意亭是这世上最傻最愚的人,可他又如何不是。



她就在眼前,可他已不能伸手。



哈哈哈。。。。。



很想大笑,却最终只是在这暗夜里沉默。



错过了,也晚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夜,深沉而静默。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蓦地一阵雷鼓之声响彻夜空,惊破了丹城里所有人的好梦。



燕云孙猛的抬头起身。是山尤夜袭?!



他赶忙往秋意遥住的院子走去,推开院门,便见灯火已亮起,窗纸上映着秋意遥穿衣的身影,一旁燕叙正在服侍他。



“想不到山尤选在这个时刻攻城。”燕云孙推门进去。



秋意遥一身铠甲,戴上头盔,再取过佩剑,“我去了,你留在这里。”



“我刀都拿不动,当然只能留在此。”燕云孙笑笑,“你小心点,我不想日后被意亭那小子追杀。”



“放心。”秋意遥步出房门,然后回首一笑,“我此刻还不想死。”



月色之下,那张脸依旧苍白如雪,可那双眼却仿如古玉,历千百年岁月尘劫,亦不掩其温润华光。



燕云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似喜还忧。抬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不久便见孙都副急急忙忙赶来,衣帽绫乱,一见着他便大喊:“燕州府,大事不好了,山贼竟然趁我们睡觉的时候攻城了!”



燕云孙失笑,然后一敛神色,极是忧心的道:“孙都副,本州府只是书生一名,实举不起刀剑,就请都副在此保护本州府如何?”



孙都副闻言大喜,既可逃脱了与山矮子们短兵相接的险境,又可亲近州府大人,如此一举两得。“燕州府请放心,末将定会保护好您,让山贼不敢近一步。”



“如此可就烦都副费心了。”燕州府颔首而笑。



秋意遥出了府衙,闻得四面鼓声远远传来,倒并不慌急,东西南北四前他白日便已分配好,此刻自是各守其位。他立于街上,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转回府衙,取过纸笔,一挥而就,再盖上都尉印鉴,封好,然后唤过燕叙,道:“去北门交给李千户。”



“是。”燕叙领命而去。



那一夜,山尤自东、西、南三面大举攻城。



身首黑甲的山尤士兵扛着云梯,举着长盾,前扑后继的攀上城楼,远望下方,还有无数的士兵蚁虫般密密而来,昏黄的火光之下,仿似黑云压城,绵绵不绝,又如汪洋奔涌,汹涌澎湃。



丹城城楼上,皇朝士兵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当两方短兵相接,刹时金戈破空,厮杀震天,顿有血雨挥洒,尸首横陈。



山尤的投石车,弓箭手从四面八方将大石、火箭投向、射上丹城,当那些大石、火箭从空而降,不但城楼守军死伤无数,更波及城中百姓,许多的房屋起火,许多的无辜死伤石下。。。。。。



而城楼上的守军拉开床弩,铁箭如疾雨凌历无情地射向远方的山尤士兵,将滚木、雷石狠狠砸上攀爬的山尤士兵,将滚烫的热油泼洒而下,手中刀枪亦狠厉的刺向敌人。。。。。。



这是攻守之战,斗的是双方的实力与勇气,与才智与计谋无关。



那一夜,山尤凶猛攻城,皇朝拼死抵挡,双方势均力敌,战况极其惨烈!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到处是凄声厉吼。



城楼城下,血流成河,尸陈如山。



正是角色满天,甲光夺月。



那一战,直到东方吐白,双方才堰旗息鼓。



暗淡的天光下,放目望去,只见旌旗半卷,脂血凝紫,到处是断损的刀剑,散落的盔甲,以及死相惊怖的士兵的尸首。



秋意遥立于南门城楼上,看着城楼城下满目疮痍,不由深深叹息,疲惫而忧伤,却亦无可奈何。抬首间,一阵晕眩袭来,不由身形一晃,蓦然身后一双手伸来,扶住了他。



侧首,入眼的是风辰雪那张冰清素颜,纤长的黛眉此刻微微颦起。



“我没事,只是稍有点累。”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安心。



风辰雪反握住他的手,在这样的夏日,他的手凉如玉石。“先去歇息一下,此刻山尤断不会再攻城,若真来犯,我替你守着。”



秋意谣微微一笑,“好。”



两人相携离去,下得城楼,便见燕云孙匆忙赶到,身后跟着孙都副、燕辛及数名侍卫。



看着秋意谣青甲上溅染着的血色,再看他眉间难掩的倦意,燕云孙心头一沉,立时道:“意谣,你去歇息,余下的交给我。”



秋意谣点头,想答话,却沉胸前气闷异常,握着风辰雪的手不由一紧。



风辰雪面色微变,目光一瞬燕云孙,燕云孙立刻会意,“燕叙,侍候秋公子去歇息。”



“是。”燕叙赶忙上前,与风辰雪一左一右扶着秋意谣离去。



迎面淳于文渊与淳于兄妹走来,昨日一整夜,兄妹两跟随父亲左右,安抚百姓扑救大火。



见着秋意遥,淳于府尹马上抱拳施礼,“昨夜辛苦秋都尉了。”



秋意遥欲答礼,却是连臂也抬不起来,身上的盔甲仿若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更是煞白的。



淳于深意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问:“怎么啦?受伤啦?”



秋意遥笑笑轻微的摇了摇头,却眼前发黑,身体亦软软的往后倒去。



“公子!”燕叙立时扶住他。



“走!”风辰雪轻轻一声,顾不得与淳于兄妹打招呼,与燕叙扶着秋意遥快步离去。



“这是。。。。。”淳于文渊看着他们的背影甚是不解。



淳于兄妹忆及那日赵大夫的话,顿时心头沉重。



“秋都尉一夜守城,有些倦了。”后面传来燕云孙声音。



“燕州府。”淳于文渊赶忙上前与燕云孙见礼。



燕云孙摆摆手。“淳于府尹,经昨夜一战,城中将士、百姓伤亡甚重,这安顿善后之事,还得辛苦府尹了。”



“不敢,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淳于文渊忙躬身道。



燕云孙目光扫视一圈,城楼附近倒着许多的士兵尸首,墙上、台阶上、栏杆上、青石板上到处是暗红的血迹,他第一次看得如此惨烈的场面,心头惊悸亦悲恸,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微微一闭目,然后唤道:“孙都副。”



身后却半晌未有回应,不由转头,却见孙都副一脸痴呆的模样。



“孙都副。”一旁的燕辛推了推他。



孙都副回神,看着燕云孙,却是问道:“刚才那女子是何人?可真是人间绝色呀!”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皱眉。



“孙都副。”燕云孙敛眸掩去眼中的厌恶,再抬眸之时,眼神清湛,神情威严肃穆,声音朗然而冷厉,“死去将士的尸骨由孙都副领人收殓,便 是山尤士兵的尸骨亦不可糟蹋。”



孙都副为燕云孙神色所慑,顿时心头一窒,忙答:“是,末将遵命。”



燕云孙转身,“山尤不知何时会再攻来,没时间磨蹭,你们都去吧。”



于是几人退下各自忙去。



燕云孙踏上那鲜血浸染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城楼,沿途倒着不少死去的士兵,有皇朝的,也有山尤的,有的睁着眼,有的闭着眼,有的身上插着箭,有的身上插着刀,有的尸骨完整,有的断肢失首。。。。。每上一台阶,燕云孙便觉得心头有什么往下压着,压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压得胸膛窒息似的痛,当站在城楼上,放目看去,远处、近处到处伏着尸骸,地上散落着刀枪箭支,灰朴的城墙已为鲜血染成暗红,顿悲怆满怀,沉痛无语。



许久,他抬首,眯起眼睛,旭日已缓缓升起,晕红的朝辉洒下,却只映得满目疮痍,对面的山尤营帐亦是沉寂一片。



“这就是战场。”他抬手抹上城墙上的血迹,看着指尖上的暗红,然后五指缓缓收拢,紧扣。“‘王朝是建立在尸骸与鲜血之上’这话果然不错。”



“公子,我们回去吧。”燕辛罕见的语气十分温和。



燕云孙负手身后,“燕辛,你看着这些,心里是何感觉?”



听着这话,燕辛低着头,片刻才带着很重的鼻音道:“胸口很重很痛,想哭。”



“好。”燕云孙点头,举目远望,“记着此刻的感觉,不要负这些死去的人,不要负这碧血丹心,亦不要。。。。”他微微一顿,然后沉沉吐出,“不要有更多的这样的事。”



“公子。。。。。”



“走吧。”燕云孙转身离去。



那一日,当天光大亮,一直紧闭门扉的百姓们终于悄悄启门,出外一看,却发现城已非昨日之城,房屋倒塌烧毁了许多,周围的邻人亦有不少伤亡,丹城里多了许多恸哭与悲痛。



那一日,丹城里笼罩着一片沉重,稍稍让百姓们感到安慰的是州府大人的现身。在这等危险之刻,燕州府竟自州城赶来,亲自坐镇边城,与他们同甘共苦同度艰难同心御敌。看着长街上缓缓走过的那道英朗身影,听他娓娓两语,男人放心,女人欢喜,于是百姓们定了心安了神,那哀伤与恐惧亦淡去许多。



而那一日,秋意遥则陷在昏沉中,四肢僵冷,时不时因寒症的疼痛而扭曲颤抖着,身上冷汗不断,更是咳个不停。



他的病,在州城里燕云孙找着的名医便 已诊断过了,留下一副方子,嘱咐每日服用,是以一回到都副府,燕叙即去煎药,风辰雪守在一旁,一直握着他的手,以内力助他驱寒意,等燕叙药煎好了,又亲自喂他喝下,直到黄昏之时,秋意遥才醒转过来,神气倦怠,但好在不再咳得厉害,让床前守着的两人稍稍放下心来。



燕云孙一整日皆在城中安抚百姓,到亥时才回,先去看望了秋意遥。秋意遥喝过药后,已在风辰雪那温柔而带抚慰的琴声中沉沉睡去。见他睡容安祥,燕云孙轻轻松了一口气。



出了内室,便 见风辰雪端坐厅中,显然是在等他。



燕云孙在她对面坐下,心情有些愧疚有些沉重,“以他的身体,本该是安心静养,是我累了他。”



风辰雪闻言,摇摇头,淡淡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燕云孙听得这话不由微怔,看着眼前神色静然的女子,不由问道:“你。。。。。难道不担心,不想他活得更久一点?”



风辰雪移眸看他。



燕云孙亦看着她。那双眼眸清透无垢,一眼便可望到底,可他看了半晌,却未曾看懂。



“我当然想他活得更久,但是苟延残息,莫若含笑阖目。”



燕云孙一震。



“他在这里做了他想做的应该做的事,又有我陪他,那无论是活一日还是活一月,他都是欢喜的。”风辰雪面容沉静,可细听之下,依可听出她声音里带着的淡淡哀思,只是哀而不伤。“他欢喜了我自然欢喜,而人一生悲苦忧乐交杂,能得一刻的圆满的别无所求的欢喜,那便足矣。”



燕云孙怔怔的看着他,蓦然间,他明白何以他们会彼此喜欢,何以她与秋意亭相遇对着那样意气风发的皇朝第一将依旧没有动心。心头忽然酸涩而艳羡,于是,他忍不住道:“他日,你们与意亭相逢之时,当何以自处?”意遥面对兄长,会无愧疚?你面对夫婿,会无心虚?



风辰雪眉尖微动,似有些讶异燕云孙会有此一问,清眸看着他,似乎一眼便把他看透,然后她淡然一笑,自有一种大度洒脱,“便 是相逢又如何?无论是宸华还是辰雪,我不曾欠他,他亦不曾欠我,本无相干的两人。我与意遥之情意,发乎于心,动意于灵,是自然而然来,非偷非抢,非求非盗,又与他人何干。”



燕云孙呆呆看着她,那一刹那,他几欲叫道:我亦如此,何以我不能。



可风辰雪没有再看他, 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道:“意遥这几日定是不能下床的,他的病也不能让城中百姓与将士知晓。明日等他醒来,便搬去我那儿静养。”



燕云孙恍恍然点头,“我没空照顾他,又只一个燕叙,他去你那儿,自然是更好。”



“至于山尤。”风辰雪将纸递给他,“这几日你便按此行事,若是有变故,你再来寻他。”



燕云孙接过,那字迹陌生着,并非秋意遥的笔迹,他抬眸看一眼风辰雪,然后醒悟,这定是她所写的。只是这是她的意思还是秋意遥的意思?虽是如此想,但却没有问出口,只是收起。“好。”



“你也早些去歇息吧,毕竟住后这些日子便是你劳心劳力了。”风辰雪起身离去,“出门之时,最好带着燕辛,他武艺不错,你作为州府,别出了事。”



燕云孙听得心中一暖,转头去看,只看得一道掩入帘后的背影。



眼见风辰雪的身影消失,一直在旁的燕辛忽然道:“公子,公主比之你当年更是洒脱。”



燕云孙闻言不由向他看去。



“公子当年,虽洒脱不羁,亦只是形的潇洒,而公主是灵的潇洒,真正地做到身随心动心随意动,往来天地间,自由自在。”燕辛的语气里带着赞赏与羡慕。



燕云孙微怔,然后一笑,亦起身离开。



在回途中,燕云孙问燕辛,“此刻丹城虽险,却也是男儿建功之时,你一身武艺,人也不笨,可要投入军中?他日许也是一名将军,受万民敬仰。”



燕辛却摇头。



“为何?”燕云孙问他。



“当了官固然是尊荣,可我看,那孙都副不如我活得自在,淳于府尹不如我活得轻松。”燕辛答道:“跟着公子,衣食无忧,又不用操心家事国事,也不用逢迎拍马。况且,我虽是个仆人,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对敬熙伯府的九公子、月州的州府大人每日里冷嘲热讽还活得十分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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