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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文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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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绞惫钟行宋丁?墒腔暗娜宓囊庖逦叶疾弧〗狻U庖话胧且蛭狶先生打着天津白,M先生则叫工人倒茶的时候说纯粹的绍兴土白,面对 我们谈话时也作北腔的方言,在我都不能完全通用。当时我想,你若肯把我当作倒茶的工 人,我也许还能听得懂些。但这话不好对他说,我只得假装静听的样子坐着,其实我在那里 偷看这位初见的M先生的状貌。他的头圆而大,脑部特别丰隆,假如身体不是这样矮胖,一 定负载不起。他的眼不象L先生的眼纤细,圆大而炯炯发光,上眼帘弯成一条坚致有力的弧 线,切着下面的深黑的瞳子。他的须髯从左耳根缘着脸孔一直挂到右耳根,颜色与眼瞳一样 深黑。我当时正热中于木炭画,我觉得他的肖像宜用木炭描写,但那坚致有力的眼线,是我 的木炭所描不出的。我正在这样观察的时候,他的谈话中突然发出哈哈的笑声。我惊奇他的 笑声响亮而愉快,同他的话声全然不接,好象是两个人的声音。他一面笑,一面用炯炯发光 的眼黑顾视到我。我正在对他作绘画的及音乐的观察,全然没有知道可笑的理由,但因假装 着静听的样子,不能漠然不动;又不好意思问他“你有什么好笑”而请他重说一遍,只得再 假装领会的样子,强颜作笑。他们当然不会考问我领会到如何程度,但我自己问心,很是惭 愧。我惭愧我的装腔作笑,又痛恨自己何以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的话愈谈愈长,M先生的 笑声愈多愈响,同时我的愧恨也愈积愈深。从进来到辞去,一向做个怀着愧恨的傀儡,冤枉 地被带到这陋巷中的老屋里来摆了几个钟头。第二次我到这陋巷,在于前年,是做傀儡之后 十六年的事了。这十六七年之间,我东奔西走地糊口于四方,多了妻室和一群子女,少了一 个母亲;M先生则十余年如一日,长是孑然一身地隐居在这陋巷的老屋里。我第二次见他, 是前年的清明日,我是代L先生送两块印石而去的。我看见陋巷照旧是我所想象的颜子的居 处,那老屋也照旧古色苍然。M先生的音容和十余年前一样,坚致有力的眼帘,炯炯发光的 黑瞳,和响亮而愉快的谈笑声。但是听这谈笑声的我,与前大异了。我对于他的话,方言不 成问题,意思也完全懂得了。象上次做傀儡的苦痛,这会已经没有,可是另感到一种更深的 苦痛:我那时初失母亲——从我孩提时兼了父职抚育我到成人,而我未曾有涓埃的报答的母 亲——痛恨之极,心中充满了对于无常的悲愤和疑惑。自己没有解除这悲和疑的能力,便堕 入了颓唐的状态。我只想跟着孩子们到山巅水滨去picnic①,以暂时忘却我的苦痛, 而独怕听接触人生根本问题的话。我是明知故犯地堕落了。但我的堕落在我所处的社会环境 中颇能隐藏。因为我每天还为了糊口而读几页书,写几小时的稿,长年除荤戒酒,不看戏, 又不赌博,所有的嗜好只是每天吸半听美丽牌香烟,吃些糖果,买些玩具同孩子们弄弄。在 我所处的社会环境中的人看来,这样的人非但不堕落,着实是有淘剩的。但M先生的严肃的 人生,显明地衬出了我的堕落。他和我谈起我所作而他所序的《护生画集》,勉励我;知道 我抱着风木之悲,又为我解说无常,劝慰我。其实我不须听他的话,只要望见他的颜色,已 觉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我心中似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因为解不清楚,用纸包好 了藏着。M先生的态度和说话,着力地在那里发开我这纸包来。我在他面前渐感局促不安, 坐了约一小时就告辞。当他送我出门的时候,我感到与十余年前在这里做了几小时傀儡而解 放出来时同样愉快的心情。我走出那陋巷,看见街角上停着一辆黄包车,便不问价钱,跨了 上去。仰看天色晴明,决定先到采芝斋买些糖果,带了到六和塔去度送这清明日。但当我晚 上拖了疲倦的肢体而回到旅馆的时候,想起上午所访问的主人,热烈地感到畏敬的亲爱。我 准拟明天再去访他,把心中的纸包打开来给他看。但到了明朝,我的心又全被西湖的春色所 占据了。
第三次我到这陋巷,是最近一星期前的事。这回是我自动去访问的。M先生照旧孑然一 身地隐居在那陋巷的老屋里,两眼照旧描着坚致有力的线而炯炯发光,谈笑声照旧愉快。只 是使我惊奇的,他的深黑的须髯已变成银灰色,渐近白色了。我心中浮出“白发不能容宰 相,也同闲客满头生”之句,同时又悔不早些常来亲近他,而自恨三年来的生活的堕落。现 在我的母亲已死了三年多了,我的心似已屈服于“无常”,不复如前之悲愤,同时我的生活 也就从颓唐中爬起来,想对“无常”作长期的抵抗了。我在古人诗词中读到“笙歌归院落, 灯火下楼台”,“六朝旧时明月,清夜满秦淮”,“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等咏叹无常 的文句,不肯放过,给它们翻译为画。以前曾寄两幅给M先生,近来想多集些文句来描画, 预备作一册《无常画集》。我就把这点意思告诉他,并请他指教。他欣然地指示我许多可找 这种题材的佛经和诗文集,又背诵了许多佳句给我听。最后他翻然地说道:“无常就是常。 无常容易画,常不容易画。”我好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了,怪不得生活异常苦闷。他这话把 我从无常的火宅中救出,使我感到无限的清凉。当时我想,我画了《无常画集》之后,要再 画一册《常画集》。《常画集》不须请他作序,因为自始至终每页都是空白的。这一天我走 出那陋巷,已是傍晚时候。岁暮的景象和雨雪充塞了道路。我独自在路上彷徨,回想前年不 问价钱跨上黄包车那一回,又回想二十年前作了几小时傀儡而解放出来那一会,似觉身在梦 中。
怀李叔同先生
距今二十九年前,我十七岁的时候,最初在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里见到李叔同 先生,即后来的弘一法师。那时我是预科生,他是我们的音乐教师。我们上他的音乐课时, 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严肃。摇过预备铃,我们走向音乐教室,推进门去,先吃一惊:李先生 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以为先生总要迟到而嘴里随便唱着、喊着、或笑着、骂着而推进门去的 同学,吃惊更是不小。他们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门槛为界限而忽然消灭。接着是低 着头,红着脸,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偷偷地抑起头来看创,看见李 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 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爱的表 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 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 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是上下两块可以推动的)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 应写的东西(两块都写好,上块盖着下块,用下块时把上块推开)。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 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 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 很。
有一个人上音乐课时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有一个人上音乐时吐痰在地板上,以为李先生 不看见的,其实他都知道。但他不立刻责备,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 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某某同学只得站着。等到别的同学都出去了,他又用轻 而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 吐在地板上。”说过之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罢。”出来的人大都脸上发红。又有 一次下音乐课,最后出去的人无心把门一拉,碰得太重,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走了数十步之 后,李先生走出门来,满面和气地叫他转来。等他到了,李先生又叫他进教室来。进了教 室,李先生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向他和气地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地关门。”就对他一 鞠躬,送他出门,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了。最不易忘却的,是有一次上弹琴课的时候。我们是 师范生,每人都要学弹琴,全校有五六十架风琴及两架钢琴。风琴每室两架,给学生练习 用;钢琴一架放在唱歌教室里,一架放在弹琴教室里。上弹琴课时,十数人为一组,环立在 琴旁,看李先生范奏。有一次正在范奏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放一个屁,没有声音,却是很 臭。钢琴及李先生十数同学全部沉浸在亚莫尼亚气体中。同学大都掩鼻或发出讨厌的声音。 李先生眉头一皱,管自弹琴(我想他一定屏息着)。弹到后来,亚莫尼亚气散光了,他的眉 头方才舒展。教完以后,下课铃响了。李先生立起来一鞠躬,表示散课。散课以后,同学还 未出门,李先生又郑重地宣告:“大家等一等去,还有一句话。”大家又肃立了。李先生又 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和气地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不要放在室内。”接着又一鞠躬, 表示叫我们出去。同学都忍着笑,一出门来,大家快跑,跑到远处去大笑一顿。
李先生用这样的态度来教我们音乐,因此我们上音乐课时,觉得比上其他一切课更严 肃。同时对于音乐教师李叔同先生,比对其他教师更敬仰。那时的学校,首重的是所谓 “英、国、算”,即英文、国文和算学。在别的学校里,这三门功课的教师最有权威;而在 我们这师范学校里,音乐教师最有权威,因为他是李叔同先生的原故。
李叔同先生为甚么能有这种权威呢?不仅为了他学问好,不仅为了他音乐好,主要的还 是为了他态度认真。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点是“认真”。他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 非做得彻底不可。
他出身于富裕之家,他的父亲是天津有名的银行家。他是第五位姨太太所生。他父亲生 他时,年已七十二岁。他堕地后就遭父丧,又逢家庭之变,青年时就陪了他的生母南迁上 海。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奉母时,他是一个翩翩公子。当时上海文坛有著名的沪学会,李先 生应沪学会征文,名字屡列第一。从此他就为沪上名人所器重,而交游日广,终以“才子” 驰名于当时的上海。所以后来他母亲死了,他赴日本留学的时候,作一首《金缕曲》,词 曰:“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 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 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 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读这首词,可想见他当时豪气满胸,爱国热 情炽盛。他出家时把过去的照片统统送我,我曾在照片中看见过当时在上海的他:丝绒碗 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 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这是最初表 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他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彻底地做一个翩翩公子。
后来他到日本,看见明治维新的文化,就渴慕西洋文明。他立刻放弃了翩翩公子的态 度,改做一个留学生。他入东京美术学校,同时又入音乐学校。这些学校都是模仿西洋的, 所教的都是西洋画和西洋音乐。李先生在南洋公学时英文学得很好;到了日本,就买了许多 西洋文学书。他出家时曾送我一部残缺的原本《莎士比亚全集》,他对我说:“这书我从前 细读过,有许多笔记在上面,虽然不全,也是纪念物。”由此可想见他在日本时,对于西洋 艺术全面进攻,绘画、音乐、文学、戏剧都研究。后来他在日本创办春柳剧社,纠集留学同 志,并演当时西洋著名的悲剧《茶花女》(小仲马著)。他自己把腰束小,扮作茶花女,粉 墨登场。这照片,他出家时也送给我,一向归我保藏;直到抗战时为兵火所毁。现在我还记 得这照片:卷发,白的上衣,白的长裙拖着地面,腰身小到一把,两手举起托着后头,头向 右歪侧,眉峰紧蹙,眼波斜睇,正是茶花女自伤命薄的神情。另外还有许多演剧的照片,不 可胜记。这春柳剧社后来迂回中国,李先生就脱出,由另一班人去办,便是中国最初的“话 剧”社。由此可以想见,李先生在日本时,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留学生。我见过他当时的照 片: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 在鼻梁上,竟活象一个西洋人。这是第二次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学一样,象一样。要 做留学生,就彻底地做一个留学生。
他回国后,在上海太平洋报社当编辑。不久,就被南京高等师范请去教图画、音乐。后 来又应杭州师范之聘,同时兼任两个学校的课,每月中半个月住南京,半个月住杭州。两校 都请助教,他不在时由助教代课。我就是杭州师范的学生。这时候,李先生已由留学生变为 “教师”。这一变,变得真彻底: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 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镜。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 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另具一种朴素的美。你可 想见,他是扮过茶花女的,身材生得非常窈窕。穿了布衣,仍是一个美男子。“淡妆浓沫总 相宜”,这诗句原是描写西子的,但拿来形容我们的李先生的仪表,也很适用。今人侈谈 “生活艺术化”,大都好奇立异,非艺术的。李先生的服装,才真可称为生活的艺术化。他 一时代的服装,表出着一时代的思想与生活。各时代的思想与生活判然不同,各时代的服装 也判然不同。布衣布鞋的李先生,与洋装时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时代的李先生,判若三 人。这是第三次表示他的特性:认真。
我二年级时,图画归李先生教。他教我们木炭石膏模型写生。同学一向描惯临画,起初 无从着手。四十余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描得象样的。后来他范画给我们看。画毕把范画揭在 黑板上。同学们大都看着黑板临攀。只有我和少数同学,依他的方法从石膏模型写生。我对 于写生,从这时候开始发生兴味。我到此时,恍然大悟:那些粉本原是别人看了实物而写生 出来的。我们也应该直接从实物写生入手,何必临摹他人,依样画葫庐呢?于是我的画进步 起来。此后李先生与我接近的机会更多。因为我常去请他教画,又教日本文,以后的李先生 的生活,我所知道的较为详细。他本来常读性理的书,后来忽然信了道教,案头常常放着道 藏。那时我还是一个毛头青年,谈不到宗教。李先生除绘事外,并不对我谈道。但我发见他 的生活日渐收敛起来,仿佛一个人就要动身赴远方时的模样。他常把自己不用的东西送给 我。他的朋友日本画家大野隆德、河合新藏、三宅克己等到西湖来写生时,他带了我去请他 们吃一次饭,以后就把这些日本人交给我,叫我引导他们(我当时已能讲普通应酬的日本 话)。他自己就关起房门来研究道学。有一天,他决定入大慈山去断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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