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之终-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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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也很快进入了状态。
　　先是活动了一下上身。做完腰部运动后，他就半蹲下来迈出弓步，开始做腿部拉伸……
　　忽然，他动作一僵，整个人晃了一晃，好在迅速单手撑地，稳住了重心，然后扶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最多不过两三秒钟。或许除了他本人，谁都没发现这个异常。
　　这时，略长的哨声蓦地响起。
　　是预备哨。
　　凛一惊，狠狠地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紧盯着前方不远的泳池。
　　※
　　与此同时，后台热身区。
　　一名少年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前辈！我还是带来了……”
　　他却蓦地住了声。
　　这里已经几乎人去场空，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以及——
　　“小西田？”
　　“渡、渡边先……”
　　少年一吓，下意识地将两手往身后藏。
　　他的手中，正紧紧地捏着一只药瓶。
　　哨声就在这时响起，从另一边通往泳池的大门传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听惯了的哨音，此刻竟让少年感到有些刺耳。
　　另一边，观众席上。
　　DF和遥的目光一齐投向赛场。只见随着哨声吹响，8名选手正陆续走向各自的起跳台，凛也慢慢地来到了第四道台前。
　　——慢慢地。
　　DF的眉头皱了起来。
　　“喂，凛君他……”他转向身旁的青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忽然面色一沉。
　　“遥君？”
　　“凛！”七濑遥居然轻呼了一声，差点就要站起来……
　　而差点就要从座位上弹起来的，还有某个紫发青年——远在东京，守在电视机旁的龙崎怜。
　　“小怜？”
　　“啊……那个，抱歉。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同一时间，佐野。
　　拥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屏起呼吸观看直播的松冈江，也顿时坐直了。
　　刚才镜头恰好拉得很近，她看得清楚，那个理应全身心投入到决战中的人，居然“忽略”了一件事。
　　“哥哥……”
　　她喃喃地念着，同样赤红的眸子闪烁起来。
　　……
　　※
　　这是万众瞩目的一刻。
　　罗马竞技体育中心水泳馆内，男子2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现场一片安静。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50*25米的泳池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期待着这场以水花交锋的决战。
　　几乎所有运动员都已站好了位置，除了四道选手。他停在了起跳台前，不知在迟疑什么。
　　有裁判员向他走去，像是想要确认情况，却没等靠近，他就有了动作。
　　他抬起腿来，一步踏了上去。
　　时间到了。
　　裁判高举起发令枪。
　　拉下泳镜戴在眼前。调整呼吸，摆好起跳姿势。
　　松冈凛深吸口气，俯下身体，眯起眼寻找最好的入水角度。
　　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忘记了一个动作。
　　也来不及多想了。
　　啪——
　　枪声鸣响，决战一触即发。

　　【Chapter　28（Ⅱ）】梦想的冠军杯

　　他奋力地向前游着。
　　水花不断地溅上泳镜，视野如同隔着磨砂玻璃般模糊一片。耳中充斥的全是换气时厚重的喘息，除此之外却是声响朦胧，连划水声也像是远远传来般隐约难辨。或许是由于憋气和换气交替太过迅猛而带来的冲击，胸口仿若要烧起来一般尖锐地疼痛，这却更为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令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兴奋。
　　换气，划手，打腿。
　　拼尽全力，向已近在咫尺的终点冲刺。
　　池壁就在眼前。最后的几个打腿让距离缩得更短。高扬手臂劈开最后的一段水路，下一刻，从指尖传来了光滑而沁凉的触感……
　　终点，抵达。
　　一出水，他就迫不及待地向硕大的电子显示屏看去。黑幕红字，出现在第一行的那串字母如火焰般跳动在他的瞳仁中。
　　“第一名，松冈凛，日本。”
　　是他的名字。
　　屏住呼吸，再确认一遍。
　　“松冈凛。”
　　没有错。是他。
　　全场哗然，掌声与欢呼像是爆竹般炸响，呼哨声、喝彩声、呐喊声如浪潮般纷至沓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依然觉得那些声响离自己很远。此刻的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声声铿锵。血液在沸腾，他感觉得到全身上下血脉贲张、突突直跳的兴奋。
　　赢了。
　　世界大赛，梦想的决战，他终于攀上了名为胜利的峰顶。
　　他大笑起来，兴奋地一撑上岸。他想大叫、想奔跑、想拥抱，想做一切能让激动的心情燃烧得更热烈的事。而最最重要的，他想大声地喊着某个名字、狂奔向那个身影，给对方一个承诺过的紧紧拥抱——
　　“遥！我做到……”
　　他却蓦地愣住了。满脸的兴奋瞬间定格，刚扬起的手臂也顿在了半空中。
　　只是一回头，一切都变了。刚才明明人声鼎沸的场馆竟转眼没了半分声响。
　　他倒吸一口冷气，视线四处乱扫，只见偌大的体育馆里空空荡荡，连观众席也空空如也。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倒映在穹顶和四周的水光在潋滟波动。
　　——不，等等。
　　那里、看台那个熟悉的角落，还有个人影！
　　他眼前一亮，下意识就向那边小跑了两步。那人似乎也上前了一点儿，走出了角落里的阴影。他正开口要说点什么，却在看见那人的脸时，被狠狠钉在了原地。
　　深枣的短发，暗红的眼眸，少年的身形。
　　明明隔了这么远，他竟然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这个人，是……
　　“父亲？”他惊骇地叫了一声，目光刚好与少年的视线相交。
　　但下一刻，少年扭头就走。
　　“别……等等！”他情急地喊了出来，拔腿就追。
　　一路跑到了场外的走廊上，他焦急地左右张望。
　　啊！在那里！
　　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看起来是背对着他。他连忙迎上去，但很快就发现不对。
　　这是个灰发的少年。
　　“西、西田？”
　　也不对。
　　他一出口就发现了这一点。比如，那个运动服的样式。再比如，那家伙的……
　　少年也正好慢慢地回过身来，怀中抱着一团雪白的东西。
　　是一只猫。
　　他也看清了，那颗眼角轻点的泪痣。
　　他的心猛地一颤。
　　“爱……”
　　声音都在发抖。他握紧了拳，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人间的距离总是那么远。
　　他无法靠近。
　　少年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来，原本透蓝的眸子也渐渐地遮上了一层阴霾。清秀的脸上神情复杂，而他看不懂对方眼底的意思。
　　他感到烦躁，加快了脚步，却……依然无法靠近。
　　少年张了张口，像是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清。
　　“什么？你在说什么？喂，大声点啊！”
　　他几乎都小跑起来了，可少年的模样越发模糊，声音更是杳不可闻。他着急地伸出手去……
　　“凛。”
　　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呼唤，是最熟悉的平静声线。只此一声，就令他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救命的稻草，焦灼的情绪立时缓解不少。他连忙停了脚步，期待地回过头去。
　　果然是遥。
　　“太好了，遥，你在这里！我啊，我……”
　　有好多话想说来着，还有满心的不安想要倾诉，但是，此刻最重要的是——
　　“遥，你都看见了吧？刚才的决赛，我可是游了……”
　　他却顿住了。
　　遥在朝他摇头，缓缓地摇头。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不过迟钝的大脑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稍微思考了一下。
　　“啊，对，颁奖仪式！他们还等着我呢！遥，走，这就去把奖杯金牌全都抱回来！”
　　这样说着，他也顾不上许多，当即三两步赶到遥的身边，拉着人就跑。
　　长长的走廊却没有尽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好奇怪。
　　但他还是坚持地奔跑着，用力按捺住心中强烈的不安，只是紧紧拉着遥向前跑着。手心里渐渐沁出冷汗，遥的手也一直冰凉。
　　说不清为了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必须奔跑，所以越跑越快，甚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不能停下来。
　　直到怎么也到达不了的长廊尽头，拐角的地方，出现了一群人。大概是光线的关系，人影看起来乱糟糟的一片，正簇拥着什么匆匆地往这边过来。这使得他不得不驻了步，避让到一边。
　　人群中貌似是一副担架。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心中模糊地想着，但也没过多在意，抬手理了理跑乱的头发，等在一旁。
　　当那群人经过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余光里正巧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色彩。
　　火红的颜色。
　　他愣了愣，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是火红的发丝，散乱在人群中的担架一头，而围着担架焦急前进的人们，竟也都是熟悉的面孔，渡边、松本、野崎、西田……
　　他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人，难道是——”他惊慌地想向身边人求助，可是，“遥？！遥，你去哪里了？遥！！”
　　遥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弄丢了他。
　　他更加惶惑，心中的不安业已演变成巨大的恐慌，可唯一能让他稍感安慰的人却不知去向。他急忙冲出来想去找寻，可是两边的走廊转眼间又变得空空荡荡，无限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他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也不知是否还能走出这个诡异可怕的地方。
　　刹那间，许多片段在脑海中闪现，有什么被遗忘了的东西狠狠地触动了他的神经，他蓦地感到一阵眩晕。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他头痛欲裂，难以控制地抱着头大喊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遥，遥！你在哪里？在哪里？！别走……不要丢下我！……”
　　***
　　“……遥！！”
　　凛猛地惊醒，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胸口窒息一般地疼痛。他狠狠揪住胸前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恢复了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足足半分钟后，他的气息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梦……吗。”他口里喃喃地念着，布满血丝的红眸中，刚才因为激动而大盛的光芒逐渐转黯。
　　一张毛毯从肩头滑落下来。无意识搭在腿上的左手传来微痒的撩动感，是窗帘在微微地随风摆动。
　　凛抬手揉了揉眼睛。逐渐清晰的视野里，是一个简单的房间。
　　勉强能睡得下两人的床就靠窗而放。除此之外，一张写字桌，一把木椅，两只不大的衣橱，还有门边的一排小矮柜，几乎就是这房里的全部家具了。
　　这是什么地方？
　　凛神情茫然，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遥……？”又试探地唤了一声。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
　　门紧紧关着，四周都很安静。
　　除了他，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了。
　　某种潜意识里的联想让凛心头发慌，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视线也变得散乱，飘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排矮柜上。
　　那上面摆着各种物品，照片，手工艺品，奖杯，还有其他一些杂物。
　　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很快，他掀开被单，打算下床……
　　却猝不及防地，狠狠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才艰难地支起上身，松冈凛满脸难以置信，回头看看摔下来的床，又低头看看冰冷的地板，勉强匀出一只手来，颤抖地向下摸去……
　　手却停在半空，很快收了回去。
　　因为头突然炸裂般地痛了起来，就像刚才在“梦”里一样，他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整个人蜷在地上发抖。那些曾在“梦”中令他头痛欲裂的片段再次汹涌而至，而这一次不是做梦，他再也无处可逃了。
　　低低的吼声从凛口中传出，大概是因为剧烈的头痛，也或许……是因为那些令他无法接受的闪回记忆。
　　……
　　不知过了多久，凛终于渐渐停止了颤抖。他再次一点点撑起上身，缓缓地抬头，彻底失了神采的眼眸空洞地望向一个地方。
　　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朝那个方向伸出手去。
　　***
　　正午十二点。
　　繁华的商业区人来人往。街道转角的一家西式快餐店正是营业高峰，不断有在周围工作的白领或闲逛的年轻人走进店里，坐下点餐。
　　一个穿着店员制服的女孩送完一盘餐点后，抬腕看了看表，便匆匆走向柜台后的员工休息室。
　　“呐，七濑君，吃好了吗？到时间换岗了……哦！”
　　女孩推开门，探头向里叫了一声。虽然原本是来催人的，可看到里面那个口中叼着饭团、两手却飞快地敲打着笔电键盘、两眼也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的青年，语气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好啦，让他再歇一会吧，你看他便当都没吃几口……虽然这认真劲头也完全不是在休息呢！”另一个也在用餐的店员笑着冲她挤了挤眼，“何况你嘛……没关系吧？”
　　“嗯……”女孩嗫喏地应了声，不知怎的有些脸红，“没、没关系啦，我可以再待一会儿，七濑君就好好——”
　　“不。请再稍等一会，我这就来。”黑发的青年却迅速合上电脑，两口咽下了饭团，收拾收拾桌上的东西就站了起来。
　　“诶，真的没关系——”
　　但没等她说完，那个叫“七濑遥”的青年已经抱着一堆资料，大步向换衣间去了。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女孩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另一个店员噗嗤一声笑了。
　　“喂我说你，既然这么在意，不如去试试吧？好像还是个在校生哦？就看他准时上班、连午休都争分夺秒学习的劲头，绝对是个努力上进的人呢！”
　　“试、试什么啦！不要随便乱说啊。”女孩的脸更红了，急忙分辩道，“七、七濑君可是个认真的人，不要拿他开玩笑啦！”
　　“哪里在开玩笑？不过他很忙倒是真的。听说上午就在街对面那家公司实习，下午又有水族馆还是海洋馆的工作，中午就这一点时间也挤出来到店里做parttime……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安排？貌似周末也一大堆工作呢！又还没毕业，学业也够忙的吧……这样的话，确实很少有谈恋爱的时间啊！”
　　“恋、恋爱什么的……”少女的脸更红了，“七濑君说不定早就有女朋友了吧，不然，怎么会每天都有看着就很可口的便当嘛……”
　　另一个店员却朝她晃了晃手指头。
　　“不是哦，听说那都是人家自己做的呢！”
　　“诶！？”
　　“嘛嘛，又认真又帅气还做的一手好料理！而且看他这么忙，单身的可能性简直百分之百——怎么样，这样的七濑君，是不是更心动了？”
　　“……讨厌啦！人家才没有——”
　　两人的谈话却没再进行下去。因为换衣间的门忽然被猛地撞开，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了出来。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喂，发生什么事了？七……”
　　另一个店员的话却硬生生卡在了这里，而女孩更是一脸的惊诧和不知所措。因为在快速经过两人身边时，青年脸色铁青，这是他们从未在那张安静的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抱歉，今天不能接你的班了，请替我和店长说一声。下次我会补上。”
　　这是七濑遥在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气生硬，表情冷得像冰。
　　少女呆呆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隐藏在他的话音背后，如涟漪般不断扩散的颤抖。

　　【C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