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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画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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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李西已盥洗毕,冯妈正伺候着宽衣上榻,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了楼来,二人对视一眼,狐疑这晚会有谁来,就听阿杏的声音叫道:“小姐!小姐!”冯妈听出是谁,脸上一黑,朝着急匆匆跑进来的身影,骂道:“大晚上的,你乱叫个什么劲!着没着魂!”

阿杏理也不理冯妈的叫骂,提了嗓门就喊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轰——冯妈声音戛然而止,李西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接口就质问道:“你可听错?父亲镇守北平,没有皇上亲召,岂可回京?”

不等阿杏回答,只听一阵阵紧锣密鼓的喧响,顿时传遍整个魏国公宅。

李西一听声响如此之大,不像是徐达回府的样子,忙上前抓住阿杏,厉声问道:“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杏被李西这摸样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是老爷患病回府了。”

“让开!”见阿杏毫无用处,李西一把抽开她,冲到窗门前一看,即见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西院的各屋仆人竞相奔走而出,又有小厮手拿锣鼓边跑边敲,口里似有喊道:“……皇后娘娘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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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国殇(中)

洪武十五年八月十六日,嫡皇后马氏卒,享年五十一岁。

这一日,“鍧鍧”的钟鸣声响遍京师每一座寺庙,亦不分昼夜的轰鸣,直至三万声钟鸣止方休。

在这“造福冥中”的击钟杵,马皇后的小殓毕,棺椁已入仁智殿,行大殓之仪。徐达作为一品大员,自是每日早晨携家眷着丧衣素服,前往仁智殿院门外哭灵。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李西,俨然不再家眷之列,她依旧被众人遗忘在宅邸最偏的楼翼瓦角之间,透过敞开的窗扉看着日月星辰的交替,数着时日的变化。

这一日,薄暮时分,李西如往常一样坐在临窗的一架六足折叠式榻上做女红,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吩咐了阿杏、阿秋两人去大厨房取晚饭,就和着冯妈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二人答应着刚去不久,忽听房门口有人敲门,一问,竟是徐达派来的人,李西吃惊之下,忙让冯妈开门迎进房间。来人不是生人,却是谢氏身边头号心腹之人崔妈,李西岂敢拿架子,自先招呼道:“不知是何事,让崔妈妈亲自跑一趟。妈妈快给崔妈妈搬了坐,上茶吃。”崔妈立即回绝,道:“老爷有请,小姐还是收拾收拾,随婆子去。”

下楼!她能出绣楼了!

李西心下一派激动,却不待喜悦扩散,就见崔妈脸上一板,冷声提醒道:“小姐,还请您动作快些,老爷夫人还等着呢。”听完此言,李西满心的雀跃被瞬间浇熄,她怎会忘了还有谢氏呢?待理智回笼,李西渐是冷静了下来,欲从旁侧击却见崔妈态度如此肯定,想来也是问不出一二,她也不多费口舌,只言语安抚了几句冯妈,就随崔妈一同离开。

一路走来,李西只觉恍如隔世,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可过往的奴仆却换成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已然物是人非。看到这里,李西心下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紧张,手下意识的抓紧垂至腰间的灰色轻纱——这是临下楼时,崔妈让她戴的毡帽,帽沿四周垂以轻纱,用以遮面。

但是,在自家行走,为何要以纱覆面?!

不及想明,已行至正院第三进。此时,天渐黑沉,油绿的垂花门外燃起了灯火,两只写着“丧”的白色灯笼高高挂在门栏上。亮堂的明光下,是四名身材魁伟,面带煞气的护卫,见李西、崔妈二人过来,“哐啷”一声,刀戟出鞘,两两相交,挡在前面。

一道冰冷的白光晃来,崔妈止不住全身发抖,唯唯诺诺的禀道:“这是老爷吩咐婆子领来的人,还请军爷放行。”听后,那四人目光一变,齐刷刷的向李西扫去,上下打量许久,才互相对视一眼,收刀放行。

见状,崔妈忙哈着腰道了一声谢,就脚下生风似地进了院子。李西看着仿若逃跑的崔妈,也顾不得怀疑这四人的身份,提着发软的双腿即拾阶疾步撵了上去。随之进入院子,更是诡异的情形出现在眼前,只见偌大的院落里烛火辉煌,亮如白昼,却无一个小厮或仆妇在院中伺候,只有主楼的厅堂外守着八名护卫。

看着眼前的情景,李西呼吸不由一滞,忍住逃跑的冲动,跟着崔妈从八名侍卫留下的空道一径行至厅堂。

“老爷、夫人,小姐带到。”一进厅堂,崔妈径直福身禀道。

一听这话,李西连口气也不及喘息,忙疾步上前,微提裙摆,下跪拜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徐达看着一面走来叩首的庶出女儿,举止大方得体,只有少许的紧张颤抖,较之满意,便道:“恩,起来吧。”李西应声站起,却即使头戴毡帽,也低低的垂着头,目不斜视的盯着青石砖的地面,处处予人一种小心谨慎之感。

对李西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徐达不悦道:“在家拜见父母,头戴毡帽是为不敬!”谢氏从旁插话道:“老爷,您以为她是仪华吗?能……”一语未完,谢氏忙捂上嘴,就是一阵呜呜咽咽。

李西不解谢氏这为何般,也无心思细想,只依徐达的话,忙取下头上的毡帽置放在地,告罪道:“女儿不识礼仪,请父亲责罚。”徐达目光在李西取下毡帽的那一瞬,蓦然一亮,当即就道:“你抬头说话。”李西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抬起头来。

徐达看着这个从不曾关心过的女儿,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一个美貌少女,而他对她的映像却还留在了六年以前;再看她似与大女儿肖似的面容,心头更是千愁万绪。一时间,各般滋味齐涌上来,饶是他经历战火无数,亦杀人无数,在这一刻,不免心下一片酸涩。

英雄迟暮,徐达老了!

在徐达打量李西的同时,李西的目光也凝聚在了徐达的身上。

许是刚从宫里回来,徐达的头上还戴着乌纱冠,身穿“斩缞服”,腰系黑色犀角带,一身素服装扮。但宽大的素服,却掩不住他日渐佝偻的身躯;又曾几何时,那坚毅英挺的面庞,已布满斑斑皱纹,染上了病态的痕迹,显然已无当初威震漠北的气势,只剩一双有神的双目,闪烁着昔日驰骋疆场的凛冽。

然而,曾经第一个杀入元朝国都的大将,尽管他已被太多的凡尘俗世所扰,却依然是睿智警觉的。不过须臾,徐达已发现一道探视的目光,即刻眼睛一凛,眼锋凌厉的扫去。李西心中一怵,忙慌乱的低下头去。

“若没记错,今年十二月份,你周岁也该十四了吧。”一时的感触已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徐达敛回心神,挥退崔妈下去,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西道。

问她年龄是何意?难道徐达被谢氏说服了,也赞成送她予朱棣为妾?不,若是这样,一路行来所见的怪异又从何解释?一刹间,李西心里疑惑重重,却连忙打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专心应对着徐达的问题,恭敬回道:“是!”

徐达口气不变,又道:“十四年了!我魏国公宅也养你十四年了!你可愿以自己回报魏国公宅上下?”说至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内悠悠回响。

她不愿意!

她为什么要用自己回报魏国公宅!

试问,魏国公宅又为她做过什么?

激荡的话什未宣出口内,只听“咚”地一声轻响,李西已双膝直跪在地,匍匐答道:“女儿的生命是父亲给的,女儿自当以父命是从。”

“好!”徐达猛地一下从上位起身,大声令道:“你出生至今一直未有名字,今日,我就赐你姓,予你名!往后你就叫徐仪华,是我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女,北平燕王府的燕王妃!”

“不——”徐达话音未落,谢氏突然大叫一声,情绪似崩溃的跪倒地上,以膝行到徐达跟前,又是哭喊又是哀求道:“老爷,仪华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您不能让她死后连个名也没有啊……她一个贱丫头,凭什么让她顶替了仪华的身份,取代仪华的一切,老爷……”

一听谢氏提起徐仪华,徐达心头的怒火瞬间即燃,“啪”地一下狠狠拍上桌几,指着谢氏骂道:“你还敢提那个畜生!她若不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我需要找人冒名顶替吗?你只想着你的大女儿,辉祖、膺绪他们难道就不是你生的?”

谢氏被骂得一怔,旋即又忙摇头道:“老爷,您找她顶替,也是欺君啊!再说您和皇上有八拜之交,又是开国的大功臣,皇上一定会网开……”

“啪——”一道掌掴声响,厅堂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谢氏捂着脸呆愣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徐达。

李西亦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瞠目结舌的望着徐达。

徐达也未料到他会一时失手打了谢氏,就盯着自己的手,直愣了半晌,才无尽怅然的叹息一声,转过身,背对着至亲的妻子与女儿,咽下他难以言语的无奈失望。

自古以来,打天下不易,共享天下更是不可能!自朱元璋荣登大宝,当日的兄弟再不是兄弟,已是扎在心里的敌人,除之而后快!而二年前的一场“胡惟庸案”,开国文臣尽数殁,随即便有诸皇子就藩,打算的便是以藩王取代他们这些开国武将!他作为头号武将功臣,朱元璋的爪牙已伸向他,如今他又如何暴露一点出错与朱元璋呢?

只怕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

想到家破人亡的后果,徐达浑身一震,精光大泄的鹰目往左面开凿的小隔间一看,里面藏着的那人,再一次提醒他,此时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念及此,徐达心下一横,头也不回的直接吩咐道:“谢氏,我已将事情尽数交代与你,该怎么做你也知道!现在带……仪华下去吧,你们母女好好说说体己话。”

“老爷……”谢氏哀戚戚的低唤一声,还有话欲说,却被徐达一个喝声止住,只得福福身,掉着眼泪离开。

另一边,李西却仍处震惊中,浑浑噩噩的随谢氏离开而犹不自知,只满脑子都在想:真正的徐仪华死了?!真的死了!她往后要顶替徐仪华的名字,她的身份,继续在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生活下去!

随着“母女”二人的离开,厅堂内又恢复了死寂。

徐达深吸口气,待心绪平复后,面色一正,沉声说道:“燕王,还有请您出来!”

(今天更新的时间有些晚了,不过更新分量十足,^_^,求支持!)

第十一章 国殇(下)

帘子一掀,幽暗的隔间入口,一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年轻男子逆光而出。他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的走到徐达身边,空手一礼。

徐达心中一跳,压下涌至胸口的一股怒气,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之人,不觉生出一番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尤其这后浪还是一匹善于隐藏的凶狼!不过,现在才意识到,未免太晚!若是当初能识清这人的冷酷无情,不将大女儿嫁与他,大女儿也许就不会一时蒙蔽心智失了妇德,亦不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公国,虽然王妃她对本王不忠,但多年的夫妻之情还在,本王已命人将她的尸首秘密送回凤阳安葬,也算是有个归属。”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叹息道。

看着朱棣虚情假意的宽慰,又想起那日朱棣的无动于衷,徐达冷声回道:“不劳燕王费心,那个畜生就是抛尸荒野,也与人无尤!”说毕,见朱棣还欲惺惺作态,他当下话锋一转,又道:“燕王方才也见过了,不知我那庶出女儿可是与……相似,能胜任燕王妃?”

朱棣皱眉道:“长得的确相似,就年龄小了些,看着稍有些稚嫩。但也罢,微遮掩一下,也是能说得过去。”徐达不愿多与朱棣言谈,直言道:“若是如此,一切就按你我事先约定而为。燕王您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风尘仆仆,也就不留您了。”说着,伸出右手,吐出一字——请!

朱棣浓眉轻轻一挑,面露迟疑之色道:“不知国公答应的……”话语刚出,徐达立即出声打断道:“我徐达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燕王既然保我一家性命,我在北平等地的军事势力,自由您接手!”

闻言,朱棣恭敬道:“国公一言九鼎,本王自是信得过。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公国还请注意身体。”说罢,又抱拳一礼,方转身离开,却不料行至门口时,忽听徐达叫住道:“请燕王等一等。”

徐达不是极不待见他,为何又唤他留步?朱棣锐利的目光一闪,回身洗耳恭听。

“……我那女儿从小就命运叵测……但她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妃,还望燕王能好生待之。”徐达深吸口气,话语艰涩道。

“公国放心,这是自然。”

铿锵有力的八字落下,魏国公宅的主院内又是死一般的沉静。而院外却响起了杂然不一的马蹄声,十二道驾马的矫健身影跟着领头的那人风驰行过了魏国公宅,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日之后,魏国公宅突然失火,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最偏的西院毁去一半,尤是第四进住着徐达妾室的院子,连人带院全数尽毁,无一人逃出生还。

不久,关于魏国公夫人谢氏善妒的流言传遍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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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大行皇后马氏出殡。

这日申时正一刻(4点15分),天尚未亮,蔼蔼的夜色仍笼罩在宁静的庭院上空,显出几分虚实相映的朦胧之感。却伴着一盏盏骤然亮起的琉璃宫灯,庭院一片大亮,随之,参差的花木修竹,林立的亭台楼榭,散落的假山奇石一一闪现出来。

在一道曲廊内,一名手持白色提灯的宦官边领着一群宫娥疾步小跑,边朝一边正点灯的小内侍低声催道:“动作快些,前面还有地方没点呢!”喝完两面的内侍,他又转脸扫了眼身后的美貌宫娥,嘱咐道:“王妃娘娘来京的路上受了病,人正不好着,你们给咱家仔细些!”

“是!”十几道清音婉啭的女声齐齐应道。

那名三十多岁的宦官见她们都极是警醒,满意的收回目光,就见前面那座楼阁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忙又加快了步伐,赶在门扉打开之前,清了清嗓子,唱喝道:“请王妃娘娘起身——”

长长的尾音落下的那刻,楼阁门扉从内打开,一名妈妈并两名婢女随即而出,缓步迎上前道:“公公来得可是及时,娘娘刚起身。”公公出了口长气,拍拍胸口似是顺着气道:“有冯妈妈这句话就好!刚个儿可吓得咱家以为晚了,让王妃娘娘等着了。”

说着话,一行人已走进了房内,簇拥着一名身着白色丝质亵衣亵裤的女子分成两列而侍,随后公公拂尘一甩,上前躬身禀道:“四王爷先过去了,交代娘娘慢慢收拾,用些吃食再去也不迟。”

对镜梳妆的女子闻言身子一僵,随即又就着手里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乌黑的发丝,双眸却出神的望着镜台良久,方启唇道:“有劳公公通告一声,我知道了。”

那公公一直躬着背陪小心,忽听女子出声,下意识的抬头瞥了一眼,心下不禁又一次暗赞道:真是驻颜有术,若不是知她已生有一子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定会以为她不过是十多岁的豆蔻少女。

本就少女芳华,又岂会是双十少妇!

李西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公公,略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无声一笑。

自那晚与谢氏一同离开,谢氏先是发了一通狠,方才告诉她徐仪华已死,以后她就是“徐仪华”!又接着言语恐吓了一番,便让催妈领她出府。她自知去留由不得她,是当“徐仪华”或是“李西”亦由不得她,但总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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