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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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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看了邵飞一眼。众人中又有嘘声,道:“差点摔大跤的高手,倒也非同一般!”邵飞怒极,向人群狠狠望了一眼,那人混在众宾客间 ,已闭了嘴。
赵平波不理,续道:“你就是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能敌?”文渊笑道:“三头六臂倒是不用的,当真不成了,在下两条腿倒也跑得不慢,施展第三十六计是不成问题的。”众人听了,尽皆哄笑,一人道:“那算什么好汉?”又一人道:“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又有什么关系?”
紫缘听着文渊跟王府作对,又是担心,又有点好笑,心道:“他帮我脱困,我可不能害他因此落难了。”当下盈盈上前,说道:“两位请 先别争了,可否听小女子几句话?”文渊退开一边,道:“这是姑娘的居所,原当由姑娘作主。”
赵平波瞄了紫缘一眼,心道:“美人到手要紧,且不忙杀这小子。”便道:“姑娘要说什么?”
紫缘低眉启唇,道:“今日虽是小女子生日,但实是身子不适,不能接待各位,歉意难以道尽。小女子虽然才疏艺浅,但也稍懂乐律,今 日无以招待,只好献丑一曲,便与各位作别,日后再期会面。”
众人听了,均是大喜。明代朝纲不振,淫风极盛,娼妓多是凭色卖身,不若唐宋艺妓精晓吹弹歌舞,身价自也不同。紫缘却是精擅乐理, 风月老手无一不知。
她既是不肯陪客宿夜,平日能听她弹一曲、吹一调,便是极其难得的享受。
场上大半都是只闻紫缘盛名,不曾领受过的,这时听紫缘愿意献曲,如何不喜?
文渊见那小丫环已拿了一张琵琶出来,便走到阁外。赵平波知道此时若不容紫缘以奏曲作结,必犯众怒,心里也想听听紫缘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带柯延泰走出,侧首向文渊瞪了一眼。
紫缘端坐绣榻,接过小丫环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时之间,小阁内外更无半点声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声响起,紫缘手上抚弦,十指各司其职,就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乐灵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 无上妙曲。在场百来人无一敢出些许声响,只怕扰了这等人间绝奏。
琵琶声涌泉也似流转出来,紫缘星眸半闭,玉手拂动,弦上柔音恍如千万飞燕穿于葱葱绿林,倏忽一燕已过,转瞬次者又至。听者虽多, 竟无一人能听得准哪一处最妙。音韵精奥,前不让后,后不容前,如白璧之无瑕。
曲调渐入凄清,晚风动竹,细雨点萍,宾客中纵有刚硬心肠,也不禁魂为之颤。紫缘娇躯倚纱,观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软卧绣榻似 的。不知她手指灵巧何如,每一指寸动,就像杨柳点点啜湖,清音为涟漪,一圈圈泛了开来。
奏到了极清之处,一个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荡,险些忍不住赞叹出来,连忙摀住嘴。并非这曲子不该赞,然而时机不对,此时一出声,便 乱了这绝顶弹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终不可,当真难以压抑。却又盼曲子始终不歇,一辈子听着紫缘的琵琶,再也没有可求之事。
曲子终究有个收尾,紫缘手转一弧,余音荡出,悠悠飘散,一曲已终,其韵仍似轻烟不绝。满场宾客听得痴了,竟无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赞了起来。第二人、第三人纷纷醒来,而后人人皆回过魂来,满场尽是如雷采声。
赵平波耳际仍是萦绕着那美妙无穷的琵琶乐音,他是懂得乐理的,这一曲之高明,当真令他惊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虚传,世间竟有 此才貌俱佳的女子!”
忽地想起刚才对她使强,竟觉有些过意不去。
紫缘站起身来,对着阁外微微躬身,回身拨开纱帐,小丫环上前来,便要合上阁门。忽听一声鏦铮,阁外有人弹奏起琴来。
紫缘才要回入后堂,听到琴声,陡觉脑中嗡然一响,转过身来,叫道:“小枫,先别关门!”那小丫环小枫听得吩咐,虽觉奇怪,也只是 应了一声,把门又打开来。
阁外门前坐着一个少年,手抚七弦琴,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正是文渊。
紫缘朱唇颤动,几乎抱不住手中琵琶,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惊愕、喜悦、羞涩、退缩,不知究竟如何。所有宾客见状,全呆住了。
只有文渊心里最是欣喜,兴高采烈四字亦不足以形容。他听得明白,紫缘奏的乃是“汉宫秋月”,是他听过第二高妙的一次“汉宫秋月” ,最好的一次,是他那夜在湖上小舟,听到的那首哀柔怨怼的“汉宫秋月”!
琵琶弹到这等境界,文渊自认绝不会认错,世上再不会再有一样的曲调了。
他奏起当日的“高山流水”,心中满是狂喜:“我以为不能见到那位姑娘了,却不料今日我遇见了。那定是紫缘姑娘,万万不会错的。”
紫缘又坐下了,琵琶声又响了起来,是和琴声一般曲调的“高山流水”。一如泼墨,一如金碧,互相调和,两音浑然一体。全场都愣住了 ,耳中听到的已不知是琴、是琵琶、还是天籁?
猛听“磅啷”“咚锵”几声,琵琶落在地上,四弦俱断。紫缘脸色苍白,紧咬下唇,远远望着文渊。文渊吃了一惊,琴声止歇,却见紫缘 哭叫一声,奔进了后堂,小枫忙关上了门。
众人无不吃惊,叫嚷起来,议论纷纷。朱婆子忙站了出来,堆出一脸笑,道:“哎,各位大爷,咱紫缘今个儿本就身子不好,刚才有些太 疲惫了,失了态,请大爷们先回堂上去,让紫缘调养调养……”
众官绅齐叫了起来,但紫缘不接客是说在前头了,也是无法,只得回堂上去,但刚刚的情景甚异,实是令人费解,不知紫缘究竟是怎么了 。
人人都回到堂上去了,文渊拿起文武七弦琴,并不走开,怔怔地望着阁门,心中乱成一团:“紫缘姑娘是怎么了?她确实是看着我,怎地 眼神里一片哀伤?”
朱婆子见他站着不走,连声催促:“文公子,别在这儿啦……”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文渊向小阁凝望,心中既失落,又不安,走了几步 ,又即回望。
如此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上,却不见宋尚谦和张氏兄弟。文渊也不在意,随意坐了张椅子,心道:“紫缘姑娘就是那晚和我对奏曲子的人, 绝不会错了,但是她何以有如此举动?”正自胡思乱想,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低声道:“公子!”
文渊回头一看,却是那小丫环小枫。
十景缎(十八)
文渊见是阁中的小丫环,忽觉一阵心悸,道:“姑娘有事吗?”小枫压低声音道:“紫缘姐姐想见见你,请往这里来。”
文渊一阵惊愕,小枫已快步走开。文渊连忙跟在其后,心道:“紫缘姑娘定然认出我了,却不知邀我过去,所为何来?”
小枫领着文渊悄悄来到结缘阁,见四下无人,上前打开了阁门,细声道:“公子,请!”文渊走进阁中,只见纱幕木案,却不见紫缘。小 枫又开了一道小木门,道:“紫缘姐姐在后堂,公子请往这里。”
文渊谢了,走了进去,见那后堂摆设精巧雅洁,似有花香流动,心神一畅。
紫缘已换了一袭淡紫缎纱衫,正低头给琵琶上弦,听得文渊进来,抬头凝望,轻声道:“公子请坐。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文渊不敢正 视,反而低头一揖,恭而敬之地道:“在下文渊,不知姑娘邀见,却有何事?”
紫缘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文公子,请坐这里。小枫,你……你先到外头去罢。”小枫笑嘻嘻地退出堂外,带上了门。
文渊一张小桌旁坐定,一看紫缘,见她一张脸蛋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神情似乎有些不安,又绝不是害怕,只是静静地不发一 言,将琵琶的弦重新安好。文渊不敢妄动,也是不说一句话。
紫缘调好琵琶,轻轻拨了两下弦,望向文渊,轻声道:“那晚在湖上弹琴的人,是你吧?”文渊道:“是。”
紫缘眼中露出一丝又是兴奋、又是哀伤的神色,低声道:“文公子,你一定很失望吧?”文渊心中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紫缘绛 唇紧闭,良久才道:“公子那时弹的是”高山流水“,那是俞伯牙见得知音钟子期时所奏……”文渊说道:“是啊!”
紫缘垂下头去,香肩微颤,竟隐隐发出啜泣声。文渊一慌,连忙走到紫缘身边,道:“紫缘姑娘,你不舒服么?”
紫缘无力地摇摇头,伸手拭去眼泪,仰望文渊,眼中犹带泪光,低声道:“文公子……你是一等的人才,本不该与我这等青楼女子相知… …”文渊连忙摇头,道:“我是什么人才了?紫缘姑娘,你不可妄自菲薄。”紫缘叹息一声,道:“文公子,我听了你的琴音,又承你帮我脱 困,知道你是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请你过来,再为你弹一曲,之后请你忘记紫缘罢。”
文渊一听,只觉眼前一黑,如同天旋地转,呆了一呆,喃喃道:“忘记……忘记……”只听紫缘摆手轻挥,奏起琵琶,文渊回过神来,叫 道:“紫缘姑娘,且慢!”紫缘停下弹奏,直望着文渊。
文渊正颜道:“紫缘姑娘,在下只是仰慕姑娘的音律精湛,当世罕有,希望能与姑娘相交,绝无它图,姑娘尽可放心,在下不会有越轨之 行。”紫缘微一垂首,幽幽地道:“小女子这等低贱女子,终究不过是他人玩物,并非怀疑公子品格,只是小女子身处风尘,实在愧于与公子 谈琴论乐……”说着似乎又要落下泪来。
文渊恍然大悟,才知紫缘之所以在听到自己琴声后神态大变,弹不完一曲,实是因自伤身世,心觉卑下之故,心中暗思:“紫缘姑娘虽然是名满天下,但毕竟是沦落风尘,并非光彩之事。纵然她心境高洁,旁人又岂能尽知?她会感自惭,是怕我瞧不起她,可是我绝不会的。”心 念至此,陡觉胸中一热,说道:“紫缘姑娘,你千万别多虑,姑娘仁善助人,洁身自爱,在下只有钦佩而已。姑娘落入风尘,必有苦衷,然而 一个人身份之贵贱,不如品德的高下来得重要。便是青楼史上,也有李娃、梁红玉等女杰,人所共敬。”
紫缘双唇微颤,低声道:“文公子,那是……那是你心地好,可是……”文渊热血上涌,忽然握住紫缘双手,说道:“紫缘姑娘,天下知 音难逢,你我既然聚首,何必强分贵贱?我也不过区区凡人,又有如何?”
紫缘身子一颤,脸颊染上绯红,柔声道:“文公子,你……你当真不嫌弃我吗?”文渊喜道:“当然不会!”心头一松,忽觉手中握着软 玉温香般的一双小手,连忙放手跳开,叫道:“啊呀!对不住,失礼了,姑娘莫怪。”紫缘拭拭眼泪,微笑道:“不会。”
文渊见她终于重展笑容,心中大喜,说道:“紫缘姑娘,在下再为你奏一曲。”
紫缘抿嘴笑道:“好啊。”
文渊打起精神,取琴而坐,鏦鏦铮铮,曲调奏得轻灵舒缓。紫缘知道文渊有意让自己心情转佳,故而选曲活泼,不禁感激,心道:“上天有灵,让我在屡经劫数之后,能遇此仁人。如果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会是如何?”
文渊弹完一曲,只见紫缘双肘置几,雪绒似的手掌托着脸蛋,正向自己望来,眼中一片缱绻之意,面带浅笑,心头不由得怦怦跳动,低声 道:“紫缘姑娘!”
紫缘眨了两下眼,好似梦中乍醒,突现腼腆之态,笑道:“对不起,我愣住啦。嗯……文公子,你知道我多少事呢?”
文渊搔搔头,歉然道:“不敢相瞒,其实在下今天初次听得姑娘芳名。”紫缘面露娇笑,道:“那你想知道吗?”文渊见她笑容,心神竟 有些恍恍惚惚起来,定了定神,心道:“她好不容易开心起来,如果说到什么哀伤的事,却是不妥。”
当下道:“姑娘觉得好的事情,想说的事情,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紫缘微微一笑,道:“文公子,请你坐过来这里。”文渊连忙起身,坐在紫缘身旁椅上,忽觉心跳陡地快了。在阁中虽也曾与她如此接近 ,但那时他正和赵平波对立,不曾细觉紫缘。这时和紫缘独处一室,近在数尺之内,似乎闻得她身上有阵阵兰馨幽香,忽然紧张起来,不知是 怎样的心情。在他而言,压根儿不觉紫缘是个烟花女子,心中与一般女子一样敬重,这时免不得有些坐立不安。
紫缘却没发觉他神色,低声说道:“我爹爹是襄阳人,四年前,我爹娘带着我来杭州大伯家,遇上了强盗……”文渊听她说话,知道是要 说沦落风尘的情由,怕她伤痛,正想阻止,紫缘忽道:“文公子,你说我们是知音吧?我……我要说的事,希望你能听着。”文渊无计,只得 道:“好。”
紫缘神色暗了下来,低声道:“那些强盗个个提刀拿枪的,一共有十几人,嗯,是十三人。爹爹有带个朋友,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杀死了 几个强盗,却没注意背后一刀砍过来……”文渊见她脸色悲苦,心中不忍,说道:“紫缘姑娘……”
紫缘道:“文公子,你让我说罢,否则我也不知要向谁说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一个强盗把我抓住了,上了马便走,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哭啊哭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我带到一个破屋里, 撕破了我的衣服,一个人压了上来,我……”说到此时,脸色现出极哀痛的表情,却没哭出来。文渊想要安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紫缘声如蚊鸣,又道:“后来又有六个强盗回来了,我……我不知道被他们污辱了几次,只觉得很痛,好像在地狱……”文渊紧握双手, 极力压抑怒气和哀怜之意,静静听着。
紫缘深深呼吸几下,情绪稍稳,说道:“他们把我卖到这里,就没有再出现过了。朱妈妈看我懂得歌舞,把我当作招牌,待我还不算太苛 。逼我接客时,我以死相逼,在房里拿烛台对着咽喉……我……我不想再受到那种事了……”
“过了一年,我的名字也有些官绅知道了,渐渐的,来瞧我的人多了起来。我跟朱妈妈说了,无论如何也不陪客过夜的,最多我只弹弹琵 琶、琴、筝。那些人知道了,有些还是来逼着,总算还能应付过去。我积下了钱,就找时间分给街上的穷人家……我爹娘都遇害了,我……我 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后来的客人们,也知道我不肯卖身,倒还甘心听听琵琶便好。后来……有一个锦衣卫的百户来了,他……他蛮横的很,我没有办法…… 反……抗……”
文渊咬着牙,低声道:“紫缘姑娘,别说了吧。”紫缘幽幽地道:“已经发生了的事,不如说出来比较舒服些。那一次我痛苦得真想死了 ,拿着刀子想割手腕,可是小枫发现了,叫了其他姐妹来制止我,我……我哭了好几天吧,后来慢慢好些了,听说那个百户也死了。”文渊道 :“这是恶有恶报。”
紫缘低叹一声,说道:“我这个身体,是被弄得很肮脏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只是有时会看到朱妈妈逼着一个小姑娘,要她出去接客,我不忍心,就跟朱妈妈求情,或偷偷放走她……我实在不想看到……又有像我这样的女子了。”
文渊看着她秀丽的脸庞,那有半分风尘女子的样子?心中暗想:“如果不是那些匪徒行暴,她今日不该是在这里,应该是在闺房里弹弹琵 琶,或到山湖之间游赏景致,或和心仪的对象谈笑,像一般的姑娘一样。只是这些人的恶行,就害了一位青春年少的好姑娘,世间之事,如何 公道?”想到此处,不觉动了侠义之心,叫道:“紫缘姑娘,你放心,我想法子赎你出来,绝不会让你在这里终老的。”
紫缘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略现喜悦之情,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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