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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i-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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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中恐惧的大潮席卷了一切。他眼前瞬间看不见东西,只能听见脑海很深处嗡嗡的低响,他用足全身力气扑了出去。

  他和老人紧抱成团在地下翻滚着,率先掐住对方脖子的竟然是阿苏勒。他像是被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控制了,手上白皙的皮肤下青筋蛇一般跳着,可是他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只是不顾一切地掐着,怪异的血色布满他的面孔。

  老人紧紧攥着阿苏勒的手腕,他并不因为受制而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双目亮得有如燃烧的火炬,里面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他的力量占了优势,阿苏勒锁紧的双手被他缓缓地拉开。他猛地翻身把阿苏勒压在了下面,粘湿的口水带着微微的臭味滴落下来,打在阿苏勒的脸上。阿苏勒看见他紫红色的舌头灵巧得像蛇一样舔着牙齿,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想甩头,可是甩不动。

  像是狮子咬断羚羊喉管前发出的那声得意的吼叫,老人甩动花白凌乱的头发,然后咆哮起来,吼声在偌大的石穴中滚滚回荡,像是有一百头、一千头狮子在呼应他。

  那是种能够摧裂人肝胆的可怕声音——像是草原的帝王。

  他低头咬了下去!

  63、遗传力量突然爆发

  阿苏勒的脑海里只有一线清醒,他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是在一片浑然的黑暗中,只有一线的光。他感觉到了腰间的冰凉,他记得那是龙格真煌曾用过的青鲨,他父亲曾经和狮子王结下一生友谊的武器,它青色的刀刃能够切开一切。他全身战栗,胸口有种近乎撕裂的痛楚,仿佛身体里有一头不安的野兽,它要挣脱自己肉体的束缚。燥动的热气随着血疯狂地奔涌,那线光要暗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将迷失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苏玛”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阿妈”没有人回答他。

  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不是因为怕死,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自己最后一线光明消逝,无边的狂躁的黑暗和热笼罩了他。

  石穴里狮子般的咆哮忽然变成了两个声音,交织着,翻滚着,像是要把声音所及的一切地方炸开。

  他的头猛地撞在岩石上。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满满的一片都是温腥,他伸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都是血,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传来,他猛地抬手,右腕血肉模糊。他拼命地摇晃头,不明白刚才一瞬间的事情,记忆到了那里仿佛中断了一个瞬间,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狂躁的热和黑暗。

  他抬头,看见老人半跪在那里,胸口的血斑慢慢地扩大。他再看自己的手上,那柄青鲨上血缓缓地垂落。

  平生第一次,他下手杀人。(感觉描写容易让人误解阿苏勒杀了人,可其实他)

  他抛掉了青鲨,颤巍巍地捂住头,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

  老人安静地跪在那里,他脸上疯狂的神色忽然都消失了,只显得木然,显得呆滞。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里满是血,刚才阿苏勒的手就是从这只可怕的手中挣脱出去拔出了刀。

  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挣脱的,包括阿苏勒自己。

  老人的手指在自己胸口的血斑上蘸了蘸,看着那血迹,似乎还不敢相信。他的手抖了,颤抖着捏住了阿苏勒的手,猛地撕去了小牛皮的护腕,白色在微光中分外地鲜明,那是一圈白色豹尾皮子,古老的图腾,青阳世子的身份标志。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他一步一步退了出去。他捂着自己的脸,疯狂地摇头,他像是要哭了,可是听不见一丝声音。而后他猛然翻身,嘶哑地狂吼着,四肢着地在岩石间跳跃、奔跑。

  他直起了嗓子对着头顶嘶吼,声音疯狂而悲切,像是月光下失去了犊子的老狼。那声音有些像哭,却没有泪水,混杂着仇恨和悲切。

  野兽般的嘶吼和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隐然地交融起来。

  阿苏勒靠在石壁边,无力地抬着头,看着巨石上的老人。他野兽一样踞坐在那里,已经沉默了许久。阿苏勒已经哭哑了嗓子,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也不记得老人那样发疯地跑了多久。现在这里如此的安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他有些怀疑老人死了,因为他安静得像石头。

  忽然凌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头顶,老人扭头低视下来。

  这是阿苏勒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像是很多年不曾和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怪异走调,却异常地威严。

  “你的姓氏是帕苏尔?吕氏帕苏尔家。”阿苏勒点了点头:“是。”他看见老人笑了。那是一种彻骨哀伤的笑,他回复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眼神悲悯得像是草原上那些即将死去的老牧人。

  他捂着心口的伤,晃了晃,栽了下去。

  老人斜斜地倚在一个石隙中,望着洞顶的那些壁画。他醒了过来,像是换了一个人,沉默而坚硬。

  “你这么看了我很久了,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他嘶哑地问,目光冰冷地望着外面。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一棵石笋后面伸出一只小手。几个圆圆的烤馕滚了过来,在离老人不远的地方停住。

  老人看着那几个馕,静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丝冷淡的笑容。他用脚把馕踢了踢:“我不吃,你出来,我伤不到你。”又过了一会儿,阿苏勒试探着从石笋后挪了出来,他的神色是警惕的,在远远的地方贴在石笋边,只露了半张脸。

  老人和孩子对视了一眼,阿苏勒畏缩着移开了目光。他还是害怕,尽管他知道老人此时伤不到他。那天之后,老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用双腕上细细的铁链一重一重地锁住了自己。阿苏勒本以为这是他的诡计,可是老人清清楚楚地锁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那个石隙。他有时候吃两个馕,但是他渐渐地消瘦起来,苍白的皮肤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没有了,他像是一具蒙着皮的骷髅,只剩那对眼睛,还是亮得令人畏惧。

  “你几岁了?”老人低低的声音传来。

  “十岁。”“你叫什么?”“阿苏勒”“长生?是个好名字你父亲呢?他叫什么?”“阿爸叫郭勒尔。”“郭勒尔?”老人低声地笑,“原来他还没有死。”阿苏勒打了个寒噤,他犹豫了一下:“爷爷和我阿爸有仇么?是我阿爸把你关在这里的?”“有仇?”老人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我很痛恨他,但是他也很恨我。草原上的人和人,有谁能是三代的好朋友?最后,还不是都变成了仇人?”沉默了一会儿,老人低头看着阿苏勒:“害怕么?”阿苏勒点了点头。

  “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杀一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老人说得很轻,“不过现在我不会杀你。”“为什么不杀我?”“因为你姓帕苏尔,你身上流着剑齿豹家族青铜色的血。”老人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你是一个胆小的孩子。”他的眼神压得阿苏勒喘息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大着胆子问:“爷爷,真的没有路出去么?”

  “你去看了那条河的源头吧?那条河从一个地下的潭水里面涌出来,你就是从里面被冲出来的,那条路你走不通了。不过那一边,”老人指着另一边黝黑遥远的阴影,“有个门,本来是惟一的出口。不过把我封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废掉了锁,用铜水封住了门。”

  “你出不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眼看着阿苏勒,“不过早晚你要来这里的,青铜的血啊,每个人都该死在这里,如果你没有幸运地死在战场上。你可以过去那边看一看,看见那边的骨头的时候,你要记得向他们行礼,这些都是你们吕氏帕苏尔家的英雄。”

  64、被迫相依为命

  阿苏勒猛地睁开眼睛。

  依旧是噩梦。这些天他开始梦到这个怪异的老人,梦见他是青铜色铠甲的武士,他在最高的山坡上放声咆哮,在雾气中,和他一样青铜色的军队悄无声息地走来。

  他努力摩擦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赶快清醒过来。他的手指甲长了,无意中擦在脸上有些划痛。他听不见什么水声,还是枯水的季节,寂静让人心里荒得如同十二月的草原,一片不毛之地。

  他沿着石壁摸索着,越过了那根接到洞顶的巨大石柱,闪在石柱后面悄悄地窥看。那个熟悉的石隙中,老人静静地趴伏着,吕归尘看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第几次他来这里窥看老人,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不停地走近这个危险的人,可是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个老人,他就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时间。有时候老人低沉的喘息声令他觉得安心,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在老人漠然的双眼中看见一丝别样的神情。但是每当老人发现吕归尘在看他的眼睛,他就冷冷地避开,那双眼睛再次变得灰白起来。

  他又看了很久,老人还是没有动。

  阿苏勒有些担心。自从受了伤,老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这样默默地坐在这个石隙里,不停地想着什么,有时候阿苏勒听见他低声地念着什么,像是某个人的名字。再后来他就倒下了,好像只是因为太疲惫,所以要休息。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藏在石柱后的阿苏勒。不记得哪一次来这里看他,他把头埋在双臂中,从那时开始,他的姿势就没怎么变化过,静得像是已经死了。

  心里浮起“死”字,阿苏勒打了一个寒噤。

  对于孤独的恐惧终于压过了踌躇,他攥紧了青鲨,踮着脚尖逼近,他的心口猛跳,觉得老人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扑杀自己,也许他只是伪装,就像他猎杀那条怪鱼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发生,阿苏勒的手颤抖着摸上他的身体时,才惊觉他的身上热得烫手。他用力把老人翻了过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老人胸口的伤口生蛆了,白花花的蛆虫在伤口深处翻着。老人的手里攥了一块锋利的石片,上面带着血迹,似乎他曾经想用这块石片切下腐烂的肉。

  “爷爷爷爷”他惊恐地摇着他的肩膀。

  老人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声地看了吕归尘一眼,他灰白干涩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你害怕么?”阿苏勒没有想到老人问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是的,他心底知道自己开始害怕了,他怕的竟然是老人会死掉,害怕独自一人在这里默默地死去。他沉默了一会,用力点了点头。

  “我也很害怕,”老人低声说,“跟你一样的。我为什么会忍不住想杀了你呢?杀了你我会更害怕。你阿爸几岁生下的你?”“四十,四十岁。”“四十岁二十四不,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了,我一直都像你这么害怕。可是你逃不掉的,你会一个人死在这里,这是你的命。盘鞑天神赐予你青铜色的血,给你尊严和荣耀,让你成为他的仆人,他也给你最恶毒的诅咒。你没有幸福,你只有悲哀,你在战场上杀了不臣服于你的男人们,你占有他们的妻子令她们悲痛哭喊,你把孩子的头砍下来,因为他们会为他们的父亲报仇。可是你知道总有一天这一切都要你自己偿还,你每时每刻都在恐惧,猜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我应该死在战场上的,被真正的勇士一刀砍下我的头,这样我的恐惧就不在了,阿钦莫图会觉得我是一位英雄,我躺在泥土下面,她在羊皮帐篷里面思念我”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后能听见的只是微微的呼唤:“阿钦莫图阿钦莫图”阿苏勒想起这个名字就是一直以来含在老人嘴唇间的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摇晃着老人的肩膀,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怀里的身体轻飘得像一束木柴,随时都会散开。几只干得发硬的烤馕散落在石隙的角落里,老人似乎已经很久不曾进食了。

  “爷爷爷爷”“阿钦莫图阿钦莫图”最后阿苏勒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寂寂得令人心寒。他转头去看着周围,无尽的黑暗沉重地压在他的头顶,像是在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梦里。

  他握紧了青鲨的刀柄,把刀尖抵在老人的喉咙间。他静静地凝视着这张苍白干枯的面孔,手微微地颤抖。只要这一刀刺下去,老人就死了,连带着他的往事和疯狂的力量。

  过了许久,他猛地撤回了刀锋。他把老人平放在地上,以刀锋挑开了他的衣襟。那些蠕动的蛆虫令他忍不住想吐,新生的肌肉血红地翻卷着,像一张扭曲的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刀尖挑起了腐烂的肉,缓缓地切了下去。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阿苏勒以自己内衣的腰带把伤口用力捆绑起来,喘息着起身,狠狠地在地上踩了几脚。他踩的是切下来的腐肉,那些软软的蛆虫被踩成了浆,恶心得令他头皮也麻了。

  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把脸用力埋在手掌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阿苏勒不知道他是活着或是已经死了。他也不想去看,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

  65、青铜家族的宿命

  阿苏勒再次醒来的时候,老人还躺在那里。

  他过去摸了摸老人的身上,微微的有些温暖。他忍不住有些欣喜,四处看了看,抓过一只干硬的馕,用力咬了几口。当他还是万人之上的世子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这样干硬的馕嚼在嘴里也有一股微微的甜味。他默默地咀嚼着,觉得胃里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他忽然想了起来,把老人的头抱在怀里,以青鲨的刀锋撬开了禁闭的牙关,小心地把嚼碎混着唾液的馕吐进了老人的嘴里,过了很久,他看见老人的嘴微微地动了动,而后老人开始努力地吞咽了,虽然他没有睁开眼睛,但是阿苏勒清楚地知道他开始恢复了生机。

  “哦哦”老人咽下了第一口,仰面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阿苏勒急忙嚼碎了又一口馕,这一次他刻意地嚼得更碎一些,又吐进老人的嘴里。就这么一口一口地,他默默地喂着,老人也默默地吞咽。他不知道他醒来没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感恩,再不把可怕的爪牙对准自己,不过他心里觉得温暖,这时候他觉得老人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只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孩子,很苍老了,可是依然是孩子。

  “青铜家族的孩子,你以生命侍奉苍青的君主,被赐予荣誉和长生。”他忽然想起这句话,这是他六岁时候,大合萨抚摩他的头顶,以盘鞑天神名义赐予的祝福。“苍青的君主”就是盘鞑天神的代称,他拥有整个天空的青色。阿苏勒那时候只觉得天空那么高深遥远,一切人,都是他的孩子,或者奴仆。在他伟大的力量下,一切人都只是遵从他的意志行事。无论你是什么样的英雄,杀过多少人,有过多伟大的功绩,都还是天神的孩子。

  就像眼下的这个老人。

  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老人忽地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有一线,可是那里面的光芒如此的锐利,阿苏勒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伪装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身跑开。

  可是他停住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老人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又迷离。他眼中闪烁着幸福和快慰,开始微微地笑,他挣扎地伸出手,轻轻抚摩阿苏勒的面颊。

  “阿钦莫图阿钦莫图是你啊,你没有离开我。”他轻轻地说,“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没有你啊!幸亏只是梦真好啊我可以睡了”而后他的手忽然垂了下去,无力地摔在胸前。

  阿苏勒愣了一下,急切地去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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