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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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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楚韵如,静静站在无边风雨中,身后只有凝香,努力撑着一把伞。



容若快步走进大雨里,自凝香手中接过伞,把楚韵如护在伞下:“你怎么站在空地上?”



凝香识趣地退下,其他所有的太监、侍卫,也没有任何人多事地跑过来给皇上遮雨。



“皇上在御书房商讨国事,后宫不得干政,我不便靠近。”



雨下得很大,一把伞,护得了她,就护不了他。容若不得不靠紧楚韵如,伸臂把她揽进怀中,低声问:“那为什么来这里?”



楚韵如垂首无语



容若轻轻叹息。



她担心他所以不惜皇后之尊,悄立风雨,无声凝望,默然守侯,却又不肯对他说一声。就像当初偷偷去劝说苏良和赵仪一般,她为他做一切,却不肯让他知道。



楚韵如在他怀中低唤:“皇上,你的脸色不好,可是心中烦恼难解?还是那些大臣为难了你?”



容若叹息:“我小看了董仲方,我以前只以为他是愚忠的臣子,我以前用轻忽的态度来面对耿耿的忠臣,是我错了。我以为董仲方是那种,不管皇帝如何荒淫残暴,也死忠不悔,不管萧逸如何雄才伟略,也绝不接受的人,我错了。他忠于的,并不是皇帝本人,而是国家稳定的基础,他没有开疆拓土的能力,可是这种臣子,这样的坚持,也许,是另一种让政局稳定的力量。”



楚韵如茫然不解:“皇上……”



容若苦笑,喃喃自语:“我自以为不把权力放在心上,自以为高尚伟大,自以为是把民主世界的任人唯贤发挥到了极点,却忘了,没有一套完整的制度,残缺的民主反而是祸乱的根源。上古的禅让制度够民主了,发展到了后来,不过是把争权夺利用禅让两个字加以美化而已。古往今来,有过无数权臣,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能力造反作乱,但是,真正起兵自立的总是少数。史书的评断,皇权的正统,忠孝的道德,还有许多臣子们的忠正,都是一道道束缚野心的枷锁。我将一切都让给萧逸,固然对于楚国是一件好事,对于天下,甚至对于后世子孙,却立下了一个坏榜样。别的权臣们会觉得,既然我有权,我有本事,我就应该可以像萧逸那样当上皇帝。既然萧逸能名正言顺得到一切,为什么我不可以。有了这个榜样,野心可以肆无忌惮地燃烧,谋反可以明正言顺地进行,而君主又被置于何地呢?”



“董仲方说得对,张小三的确有权利把一切交给李四,但他也同样有权利决定由自己来负责一切。如果,某种行为,被合理化,就会使赵小三、孙小三、王小三,连争夺应有权利的权利都没有。董仲方并不只是忠于我,他忠于的,是皇帝,是一个君权至上的制度。这个制度并不完美,可是在当前情况下,却是可以让国家保持稳定的基础。不管多么能干、多么贤明的人,都要聚集在一个君王座下,共同撑起一个国家,彼此帮助,也彼此制衡。一个相对稳定完善,被所有人接受的制度,比任何英雄圣人对国家的贡献更大。如果皇帝的神圣被打破,如果只要手上有兵有权,就可以随便欺君犯上,争权夺利,那么天下纷争,将无穷无尽,百姓苦难,也无法止息……”



容若只顾自言自语,忽觉掌心一阵温暖,低头看楚韵如纤手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恩地笑道:“对不起,我想得入神,光顾自言自语,也不管你听得明白吗?”



楚韵如温婉一笑:“你的一些词我不懂,不过,主要的意思,我却是听懂了的,这样的事,我也遇到过。”



“你也遇到过?”



“是,我记得小时侯六岁那年,爹出任济州知府。上任济州知府被人刺死,爹翻查案卷,查出他是个大大的贪官,在任期间刮地三尺,导致民不聊生,于是上表奏明朝廷,去了上任知府的功名,可是,另一方面却又设下陷阱,捉到了刺客,判为斩刑。当时所有人都知道那刺客是个英雄侠客,小小年纪的我,最爱听人讲他刺杀贪官的故事。听说他被判处斩,我扯着爹爹问,为什么他是好人,却要被处斩?为什么杀了坏人,却要被处斩?爹说,贪官再坏,他代表的是朝廷的法度,如果民间百姓可以随意刺死朝臣,那还有谁把官员放在眼里?不看重官员,就不看重律法,不看重朝廷,那朝廷威严何在,国家法度何在?所以,那刺客虽然是英雄,却仍须伏法。还记得,我当时为这,大哭了一场呢!”



容若轻轻叹息:“你爹说的对,汉武帝大诛天下游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什么?”楚韵如好奇地问:“谁是汉武帝?”



容若干笑:“呵呵,一个不太有名的皇帝,你不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楚韵如点点头,又道:“父亲杀了那大侠之后,就安心在济州主政,可是没多久就发生了百姓抗税事件。还是上一任的贪官,平时盘剥得太狠,百姓穷得自己都活不下去,哪里交得起税。为了抗税,他们成千上万聚在一起,拿着农具和军队对抗,声势浩大到就像一次叛乱。爹和当时的济州将军领军平叛,把百姓重重包围,然后声称明白百姓的苦衷,今年的税赋不会强行催缴,而是分摊到后三年,慢慢交还,给百姓喘息之机。百姓们听从了爹爹的话,放下了武器,可是爹立刻让人把为首聚众闹事的十二个人捉起来,送京治罪了。”



容若“啊”了一声,脸色微变。



“但是,爹答应百姓的事却没有食言,当年的赋税,在后三年分批交上来了。爹为官还算清正,济州三年任满,百姓富足,百业昌顺。可是他离任时,却冷冷清清,连个送的人也没有,只因为,百姓还记恨他害死了他们的英雄。爹说,他再明白百姓的苦衷,但这样大规模的抗税事件,若不严厉的惩处,则国家的威严何在?天下百姓若纷纷效仿,一起抗税,那朝廷又如何应付?所以,受苦的百姓要解救,抗税的纷争也同样必须追究,这是律法,这是制度,不能改,不能变。”



“因为律法、制度,是所有国家稳定的根本,而所有的律法制度,又把皇权当做根本。所以董仲方选择了我,哪怕我再没用、再荒唐,只要我没有做出危害到整个国家的事,他就不会舍弃我。所以他绝不对萧逸低头,哪怕萧逸再英雄、再了不起,只要他有心谋位,就算明知阻挡不住,董仲方也会尽全力,就算明知必败,他也要用忠臣的血,给萧逸多添一处污点,让史书多记一笔骂名,让后世所有权臣以此为警,哪怕野心高涨,也要一再三思,不敢妄动。英主昏君,盖世英雄,也不过一时一世,而一个稳定的制度,却可以传递千百年,维持千百年的安定,所以绝不能随意被动摇。可笑我不能了解他的深意,却还一直嘲笑他、轻视他,自以为胸襟比他开阔,自以为境界比他高出许多,却根本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容若懊恼的伸手在自己脑袋上用力捶了一下,还要捶第二下,却被楚韵如抓住了手腕:“现在不是可以既不引发内乱,又不致动摇国家制度吗?”



“什么?”容若惊奇地望着她。



楚韵如低声道:“摄政王不是说过,只要让他与太后同去,浪迹天涯,从此再不入楚国一步吗?”



容若叹息摇头:“韵如,你太小看萧逸,也太小看我的母后了。”



“皇上以为他们说的都不是真心话?”楚韵如不敢置信,楚凤仪的泣血悲泪,萧逸的撕心惨痛,那曾对她造成无比震撼的深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母后当时是真的只求一死,萧逸当时也确是为母后放下了他的野心,但也只是当时而已。韵如,他们的确真情真性,可是身陷权力场中多少年,如果他们真可以做到轻淡权位,以情为重,早就相携而去,何须多年来明争暗斗。母后伤心入骨,以致神智失常,固然是因为对萧逸深情,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起初被楚家的背叛刺伤了心怀,再受打击,就撑不住了。萧逸是眼看着最爱的人在面前受苦,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所以才一时忘了一切。可是,人的野心,真的可以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完全消失吗?早已经习惯荣华富贵,习惯站在权势颠峰的人,真的可以没没无闻,忍受冷清平凡吗?不但萧逸做不到,连我的母后也未必做得到。更何况,萧逸的部下,真会放萧逸就这样离开?怎能不苦苦相求,紧紧追寻,萧逸又能坚持多久呢?就算是留在深宫享受富贵,没有权势,对萧逸来说,也只像是被拨去利爪,锁在牢笼而已。他是真心爱着母后,但天长日久,也许,母后就会变成他最怨恨的人了。”



楚韵如在他怀中微颤:“怎么会这样?”



容若抱紧她:“人性本就如此。”他眼神深幽,像一个看尽红尘的智者,胜过一个任性宴为的君王。



他是孤儿,过去二十年的生命,看尽人情冷暖,看多人性丑恶,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使他可以比平常人更深刻的了解人性,看清人心最深处的隐密。



楚韵如紧握容若的手,仿佛这只手,可以给她无比的勇气,她望向容若的眼,惊奇的发现,他的双眸固然幽深得看不见底,却仍然清澈得直如丽日晴天,不见一丝阴影。



“人性本来就软弱,人生来就有各种野心,这并不是罪。至少,相比许多人,萧逸能痴情重情,手握大权,却并不肆意横行,良心未混,所以,不应该苛责他。”容若微笑,笑容宁和,如他清澈的眼眸。



他是孤儿,尝尽心酸,受尽欺凌,但也同时得到过无数温暖,所以他可以长大成人,所以他可以学习知识,在了解人性黑暗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光明。



在深刻明白人心之后,他却从不对这个世界绝望。世界给他温暖,他则将温暖回报世界。谁说孤儿一定要孤僻自怜,谁说孤儿一定要扮酷,他宁愿用嘻笑的态度来面对人生。



纵然看透,却不愿看破,所以,他宁可做个看似天真胡闹的孩子,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寻找快乐,在最危险无情的斗争中,寻找美好。



“我相信人性,所以,我用萧逸的死,逼出了母后的真情,也用母后的情,逼得萧逸动摇。如今,他受我救命之恩,又承了我成全之情。他自己又是个不够心狠手辣的人,就算再有野心,再猜疑顾忌我,再觉得我高深莫测,难以看透,也不好意思再对我动杀机,更不好随便干涉监禁我。我为我自己赢得了他的尊敬,和属于我自己的自由。我本想,在他们大婚之后,再把皇位让给他,可是如今董仲方点出了我的错漏不足。但萧逸是人中之龙,又手控朝中大权,岂甘永远雌伏,我也不忍将他从此困锁,而我自己,也确实不是当皇帝的料。可是,这些想法,却根本无法和臣子们沟通,我有我的想法,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楚韵如见他烦恼,心中不忍,悄悄伸臂环在他的腰上,将娇躯贴近他,低声道:“不要太过忧心了,既然讲道理说不通,总还有别的办法的。”



容若本来望着御书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听了这话忽然一怔:“韵如,你说什么?”



楚韵如一愣,还不及回答,容若眼神已是一片清明,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说得对,既然道理说不通,那我索性就不和他们讲道理了。”



“什么?”



楚韵如还一片茫然,容若却已展颜给了她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然后大步走向御书房,双手把门推开,大声说:“各位大人,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们不再对抗我的圣旨,不再继续呼吁满朝文武、学士书生一起上书来抗争,朕就努力保住自己的皇座,要不然,明天我就下退位诏书,如何?”



他脸上带笑,语气轻松,就似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一般,笑吟吟扫视每一个被他一句话说得全身石化的臣子:“如何?大家各退一步,这交易应该很不错吧!”



风雨不息,天地迷蒙,这般风雨,这般天色,一如萧逸此时的心境。



轻轻折起手中小小一张白纸,纸上字迹却还清晰的在脑中不断浮现。



“各位大人,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们不再对抗我的圣旨,不再继续呼吁满朝文武、学士书生一起上书来抗争,朕就努力保住自己的皇座,要不然,明天我就下退位诏书,如何?”



这是皇帝对那些大臣说的话,这也是皇帝七日来,第一次自称为朕。



萧逸闭目,静听窗外雨声。



进宫已经七天了,前三天心碎神伤,痛断肝肠,直至楚凤仪恢复清醒的神智,后三天迷惑不解,茫然无措。和皇帝的三天深谈,有太多的感触,太多的惊疑,太多的困扰。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刺客手中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他露出天大的把柄给天下人看时,不顾礼法地想要成全他?是阴谋陷阱吗?明明他一死,就再无人可以威胁皇帝。是真心吗?世间怎会有这样轻淡权位,甚至连脸面名声都不放在心上的人?



无法相信他,却又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不能不感他的情,谢他的义,却又无法放开胸怀来接受他。



直到第六天,他才回复平时的理智,静悄悄恢复了和宫外的消息来往,无声无息把宫内一些没有暴露出来的眼线调动起来。



当皇帝接见那班苦苦抗争的忠臣时,相关的对话情报传到萧逸手中时,他竟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在看什么?”略为虚弱,却依然美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逸回身扶住楚凤仪,却没有掩饰自己手上的纸条:“你不该随便就起床的。”



楚凤仪目光淡淡扫过那张纸条,却没有夺过来看:“为什么不藏好?”



“纵然藏了,你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萧逸苦涩一笑。



楚凤仪美眸深注:“他们都说,我伤心疯狂时,你抱着我什么也不顾了。你说,情愿认输,情愿放下一切,携我远走天涯。此时此刻,这话,你还愿再说一遍吗?”



萧逸微笑,几天下来,他已经明显憔悴,即使如此,他微笑时,依然有着说不出的洒脱:“你疯狂之时,曾要我就此带了你去。我想问你,如果抛开你的儿子不谈,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安危、他的皇位,仅只是你我之间,你还愿抛下皇太后的尊荣高贵,伴我天涯吗?”



楚凤仅凄然一笑,低声道:“无论如何,当时,你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我一生都感激你的情义。”



萧逸伸手轻抚上她的眉眼,抚上她曾为他落泪化血的脸:“你曾为我吐血心碎,我又怎能不铭记一生。”



楚凤仪无声依入他的怀中,闭上眼,不觉温暖,只感悲凉。



萧逸无语,却似有无声的叹息,一直萦绕在耳边。



明明是最真心的话,说出来,却依然如此无力。



心都那么热,情都那么真,又怎抵挡这深深宫宇中的凄冷。



做为情人,他们太爱对方;做为在权力中心斗争多年的对手,他们却又太了解对方了。



任何掩饰的言语,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同样虚伪,任何话,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说出,都一样残忍。



少时的他们,只拥有彼此的情,便自以为拥有整个世界,而已经拥有过世界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只甘心握紧一段情。



“母后,皇叔!”清清朗朗的叫声,击碎满宫清寂,催开漫天风雨。



楚凤仪急忙坐正,萧逸略一退疑,也放开了抱她的手。



容若拉着楚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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