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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事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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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麦子’,是刘伯女儿。刘伯家里有地、有牲口、还雇着几个人,他眼光高的很,像我这种穷庄稼汉根本没资格与人家攀亲。那时候我想的很少,每天除了想种地就是想‘麦子’”老男人忽然乐了,自顾自地“呵呵”笑了一阵他带着笑音继续说道:“谁能想得到,我真娶了麦子做老婆呢。这真谢谢老天爷,谢谢东家我有了地,全托东家的福我有了自己的地,加上能干,逐渐我也攒下了不少积蓄。不少媒人都来我家说亲,她们给说的我都没同意,后来她们问‘你喜欢哪家姑娘?只要是没嫁的,没有我们说不来的’。我羞了半天结巴地说我喜欢‘麦子’。媒人到刘伯家一说,没想到刘伯竟然就许了。她们从刘伯家回来向我要了做媒的钱,我千恩万谢地付了钱。刘伯收了彩礼不久我就和麦子成了婚。我耕田她织布,日子过得很踏实。过了几年麦子给我生了一个男娃,那时我们一家人过得真叫好日子。”
“后来、后来”老男人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有了孩子以后我每天更卖力的干活,想给麦子给孩子给这个家更好的生活。可我却没注意麦子的身体一天一天虚弱下去,等我发现她倒在织机旁时一切都晚了。大夫说、说是生娃儿时你小姑娘不懂,反正晚了太晚了。”老男人紧紧皱着眉头挤出深深的皱纹,摇着头。
“麦子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和儿子,我发誓一定照顾好孩子照顾好家。麦子走了以后我没再看上任何女人,推了所有来说亲的人家专心照顾儿子。我的儿叫‘土儿’,很听我的话,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转眼过了五六年。一天地里的几个伙计叫我去‘玩儿玩儿’,我想成天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玩儿玩儿总没坏处,所以就和他们去了。我和他们在一起学会了色子、打牌,开始我还能赢,到了后来总是输。输了就想赢,想赢就再玩儿,慢慢的越输越多”
“大伯,这是——”
“没错,是赌。”老男人用力点着头:“钱赌没了就赌物,最后连房子和地也输没了。我那时就像着了魔,地里的事儿也顾不得了,对土儿也冷淡了。我变得经常打人,脾气越来越差,有时候输光了回家就拿土儿出气。有天晚上回家,土儿跪下来求我,求我不要再去,求我一起回家种地。那天我输了很多,心里揣着火,我骂他不懂事,输了不赢回来怎么行,竟说丧气话。他哭了,说饿,说别人都有娘,娘好,要娘。他吵得很厉害,我又狠狠打了他。第二天我又去赌,赌了两天把所有家当都输了,他们把我赶出去不再和我赌。我回到家才发现土儿不见了,开始以为孩子跑出去玩儿了,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后来我明白他是不会回来了。孩子不见了,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才知道,我有多错。我对不起土儿,对不起土儿娘,对不起这个家,我对不起他们”
老男人伤心欲绝,但没有眼泪,他目光呆滞没有焦距地看着不知道的什么地方。这是比流泪还要痛的悲伤,是已经痛得麻木的表情。心爱的妻子忽然离世,唯一的亲人又离家而去,所拥有的在眼前毁灭给这个男人带来的伤究竟有多深恐怕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吧。
“除了土儿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能失去我的土儿,我得找到我的儿子,只有有土儿我才有家。我离开了村子,四处流浪,寻找土儿的踪迹。十几年来,我每夜失眠,只要一闭眼我就能看见我可怜的儿在哭,向我要娘求我回家。每夜我都受着煎熬折磨”
蓝儿不知道怎么安慰身前这个发抖的男人,也许他的痛苦是没有安慰可用的,否则也不会受痛苦到现在。
“小姑娘,我讲这个事儿就是想让你帮帮、帮帮我,帮我找找我的土儿。”老男人恳求地望着蓝儿,那双发红并且浑浊的双眼里含着微微的光芒。
“那,那个‘土儿’多大年纪?有什么特征?”时间隔了这么久,当年离家几乎没有劳动能力的小孩儿说不定早就饿死街头,就算孩子还活在人世要在茫茫人海寻找一个已经失踪十几年的孩子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蓝儿还是无法拒绝那双期望的眼睛。
“土儿离家那年刚好九岁,到现在也有二十几岁了。土儿的模样”老男人描述着孩子的相貌,那些是几乎可以从所有小男孩脸上寻找出来的特点,蓝儿只是听着这些就感到了希望是多么渺茫。“还有。”老男人忽然补充了一句:“土儿额角有个伤疤,是我打他时撞在桌角上留下的。”虽然有些价值,但还是
“求你了,只要帮我留意经过这条路的人就行了,求求你”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放弃,还是在期盼着帮助,期盼增加哪怕一丝的希望,他正是如此走到了这里并还将如此继续走下去。
“那么我们找到土儿怎么告诉您呢?”
“是啊,怎么告诉我”老男人近乎神经质地重复质问着自己。
“这个。”一直默默听着故事的珍婆突然开口说,她站起身拄着盲棍摸索到老男人身边伸手递过去一样东西,说:“这个拿去。”
珍婆手里的是一个草编的手链。
“戴上这个,如果我们找到孩子也会给他同样的一个,你见到戴这个手链的人就是我们告诉你我们找到的人。”珍婆参与进来。
老男人戴上了草手链反复抚摸着不停道着谢。
“大伯,您的名字能告诉我吗?”蓝儿问。
“名字?你告诉土儿是爹找他他就知道了知道了”这个人可能已经疯了吧。蓝儿可怜地看着老男人说不出一句话。
老男人在铺子里又坐了一会儿,雨下的小了些时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他从里怀掏出什么东西交给蓝儿,说道:“我付账。”蓝儿准备了吃的给他带上。老男人走出茶棚在木花身前站住了,他站着不动眼睛直直盯着木花。木花突然睁开眼睛,老男人吓了一跳往后躲开朝前面快步走去了,嘴里嘀咕着:“不是、不是。”
铺子里的蓝儿看着老男人走远手里攥着他付给的“茶钱”:几块圆石头。
回忆结束,蓝儿放下了手中的那篇故事,可老男人的那双通红的双眼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从老男人离开以后蓝儿就一直帮忙留意着每个路过的旅人,寻找凡是和“土儿”相像的人,不过直到现在都没结果。
积水的小路上渐渐响起的脚步声吸引了蓝儿的注意。
从路上走来一个年轻人。他打着一把像是捡来的破伞,上衣有一半被雨淋湿。他虽然相貌年轻却生着几缕白发,穿着一身又脏又旧的衣服走进了路边的这家茶铺。
“小妹子,知道附近哪里有活干吗?什么活都行。”年轻人一口喝光蓝儿倒的热茶后问道。看起来他应该是一个流浪的打工者。由于他们没有固定居所又身份不明,所以没人会长期雇用他们。他们也就只能流浪,寻找短期的工作干活谋生。
“嗯听说城南在建庙,客官可以去那里看看。”蓝儿把听来的情报告诉他。
“好的,谢谢啦。能不能再添碗热水?”
“蓝儿。”雨中打坐的中年男人木花叫了蓝儿的名字。
“客官等一下。”蓝儿打了一把伞走出木棚来到石头前,对着石头上的木花道:“木大哥,什么事?”
“像。”木花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像?”蓝儿有点摸不着头脑。
“记得以前铺子来过一个找儿子的疯老头吗?”原来木花也一直默默参与着。他说:“那个年轻人像那时的那个老头。”
“木大哥是说”蓝儿明白过来,回头张望着坐在铺子里的年轻人脑海里回忆着老男人的样子,的确有五分相像。难道,真的这样巧么?
“客官贵姓?”蓝儿为年轻人倒第二次热水时问道。
“我?免贵,姓李,叫我李贵就行。”自称李贵的年轻人说。
土儿,只是个小名。孩子在世的话应该已经成年了吧,这样来说换过名字也是正常的事,所以不足做出结论。
“李大哥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蓝儿进一步试探着。
“家在南方乡下,小地方,说了小妹子也不知道。家里还有老父母相依为命。”
家里还有老父母这样的话就应该不是要找的人。蓝儿有些灰心,真的有土儿这个人吗,想一想老男人的精神状态就让人感到怀疑。蓝儿动摇了,可老男人的那双眼睛,在他讲到种田讲到麦子讲到土儿时所流露出的无法伪造的感情。
“李大哥怎么说呢?你的额角有没有一个伤疤?”蓝儿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也好让自己死心,她这样想。
李贵摸着被头发遮住的额角奇怪道:“是啊,是有伤疤,小妹子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弄的?”蓝儿忙问,心一下又提起来。
“这个啊?小时候不小心被镰刀割伤的,怎么了?”
巧合?
“没、没什么。只是我瞎猜瞎问的。”蓝儿强挤出一点笑容解释说。
这下彻底没戏了,可是——
“客官,离开家多久了?”在角落里编笼竹草的珍婆忽然问道。
“啊,这个啊有好久了吧,记不清了。”
“父母今年贵庚?”
“”这一次李贵没有回答。
“没关系,就当我这个老太婆没问。”珍婆拄着竹棍子站起来走到李贵身前。她伸出手抓住年轻人的衣角,向上摸索着,摸到他的额角。珍婆点了点头说:“婆婆在乡下认识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受孩子父母之托给孩子带一样东西”
婆婆在说什么?蓝儿大皱眉头。
“可那个孩子几经不在这里了,我想你能不能代替那个孩子收下这件东西。”珍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笼竹草编制的手链。
“啊!”蓝儿更为吃惊,那不是和老男人手上一样的草手链吗?蓝儿去拉珍婆的胳膊暗示她这不是该送给年轻人的东西。
“就当帮我和帮孩子父母完成一个心愿。”珍婆不理会蓝儿把手链递过去。“戴上吧。”
李贵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依着珍婆戴上了那只草手链。
“把它当做‘家’戴在身上吧。漂泊在外,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珍婆摸着李贵的手腕静静地说。
雨停了下来,天空却还灰蒙蒙的不放晴。
“婆婆,你认错人了。”李贵离开之后蓝儿对坐回去继续编东西的珍婆说。
“认错谁了?”珍婆做着手里的活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当然是把李大哥错认成土儿了。”
“是土儿把自己错认成李贵才对。”珍婆道。
“我果然没猜错。”依然在茶棚外打坐的木花忽然应道。
“什么嘛?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蓝儿急道。
“那个人说的都是谎话。不过,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谎话的谎话。”木花对蓝儿说。
“的确如此。”珍婆解释道:“土儿就是李贵,李贵就是土儿。想必土儿离开家以后依然受着心中阴影的折磨吧,那些都是他不想回忆的事。为了缓解心身无法承受的折磨,他选择了遗忘,遗忘掉所有不想记起的回忆。可是如果缺失了一段记忆大脑马上就会发现并且重新尝试还原,为了避免这样的事给心灵带来的崩溃,大脑选择了‘伪造记忆’,用常识性的故事弥补了遗忘的过去。就连名字他也遗忘干净了吧。”
一个因为家庭毁灭而崩溃的男人,一个因为家庭伤害而遗忘自己的孩子。一个寻找着家,一个逃避着家。这样的两个人在茫茫的世界上流浪,寻找和逃避。
“那他们还能相聚吗?”蓝儿关心着他们父子今后的命运,眉头轻蹙。
“破碎的镜子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复原。碎了的家,坏了的过去,就如破镜——难圆。”珍婆回答说。“我们不过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罢了。有些事,你无法改变。”
中午时分天空渐渐晴朗起来。
蓝儿运笔将这个故事慢慢续完,她咬着笔杆思索片刻在故事标题处落下两个字:破镜。
城东事记 第四章 相助
第四章相助
不知道是天气变冷还是日出变晚的原因,早晨总觉得睡不够觉。锅碗碰撞的声音传到屋子,蓝儿揉着惺忪睡眼从被子里爬起来,她穿好衣服离开卧室来到一间狭小简陋的厨屋,珍婆正在那里准备着早饭。虽然眼睛看不见,珍婆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受到影响,想必她对这里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了吧。
“婆婆,木大哥呢?”
“进城了。”
“哦。”蓝儿并不吃惊,经过院子里看见柴车不见时她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就算城市再大对柴木的需求也是有限的,需求小的时候就有柴火卖不出去,所以城郊的柴夫们在每天一大早开城门之前就会赶往城下聚集。
现在,天也不算怎么亮,整个天空还是暗淡的青蓝色,透着日出之前的静谧。就算蓝儿晚起了一会儿这个时间路上也几乎是没有旅人的,这正是旅客们开始一天辛劳旅途前最后的休息时段。
可是,当蓝儿掀开通往茶棚的门帘布时看到一个客人正坐在茶桌前歇脚。
一个中年女人,一袭长发在背部的位置用红发带简单束起来一直垂到腰际。她穿着样式平常的素衣素裙,身上的衣服与她瘦弱的身体相比稍显宽大。在她身边摆放着一个独脚木架,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木雕挂件。虽然女性比较少见但她还应该算是游走卖货的摆摊小贩吧。
在蓝儿观察女人时女人已经发现了蓝儿的存在,她对蓝儿点了点头算是问过好,她说:“走到这里看到有间屋子就过来歇一下脚,没有告知真是冒犯了。”女人的声音很轻细。
“啊,没有关系,这里本来就是供人歇脚的地方,请随意休息。”蓝儿马上反应过来进入“招待”状态。“这么早客人还没吃饭呢吧?我们正好在做饭您也一起来吃吧。”
“可以吗?”
“没有关系啦。”
“真是十分感谢。”女人有礼貌地点头致谢。
杂粮做的米粥,粗面蒸的馒头,山间采的野菜。早饭分成三份摆在茶棚里的一张桌子上,珍婆、蓝儿还有女客人围着方桌坐好。
“我们荒山野地只有这些粗茶淡饭,还请客官多多包涵。”也许是很久没和外人一起吃饭蓝儿显得有些拘谨客气。
“不必如此客气。我叫卫雨玲,妹妹可以叫我玲儿姐。”
“玲儿姐?名字真好听。我叫蓝儿,玲儿姐姐叫我蓝儿就好。”
“蓝儿妹妹。”
“嗯。”蓝儿一边应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卫雨玲。刚才天色昏暗加上相隔着一定的距离蓝儿没有看清卫雨玲的相貌,现在认真看着面前的女人蓝儿发现她其实算是个漂亮女子:柔的发,秀的眉,明的眸,巧的鼻,小的嘴如此标致清秀的年轻容貌说她只有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吧。如果这个女人穿上靓丽优雅的服饰,扮上清新动丽的红妆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蓝儿想象着同时也感到一丝好奇,像卫雨玲这样的漂亮女人年轻时一定有不少富家公子追求吧,此时正是相夫教子的年纪怎么会流浪漂泊做起辛苦的小生意来呢?
“动筷子吧,一会儿菜就凉了。”珍婆拿起筷子提醒道。
蓝儿也拿起碗筷心想有机会再和玲儿姐好好聊一聊。
卫雨玲双手合十对着饭菜阖眼默念起经文。
“咦?玲儿姐信佛吗?”卫雨玲祷告完毕时蓝儿问道。
“算是吧。”她伸出手腕露出一串木佛珠,对着蓝儿笑了一下。
“婆婆有时也念佛呢。”
这个世间越是弱小的人越相信有神灵保佑,这也许是种无奈吧。
“快吃吧。”珍婆催促道:“再过一会儿就有客人来了。”
“好。玲儿姐姐也快吃吧,不要给木大哥留,看他回来怎么办。”
“木大哥?”卫雨玲好奇地看蓝儿。
城东,阳光刚刚爬上城墙染出一片耀眼的橘黄。最先卖完木柴的樵夫们正推着柴车结队往城外返,其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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