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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故事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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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摧毁。」



「所以虽然我们之间有男子,但我们过去仍是结手之女。」萸烬说。



「妳们依然是。」弥卓说:「安涅薄曾是其一。她、妳们,及所有住在同一监牢的人。」



「我们能怎么办?」芙纱问。



「学习了解我们的力量!」弥卓说道。



「建一所学院,」萸烬说:「睿智的人可以前来相互学习、研习形意……大林为我们遮荫。」



「枭雄鄙视学者与师傅。」弥卓说道。



「我想反之亦然。」芙纱说道。



于是,他们在漫长冬天里讨论,旁人也前来参与。讨论逐渐从愿景变成意图,从渴望变成计划。芙纱一直十分谨慎,警告各种危险。萸烬提及白发的杜恩十分急切,甚至想开始教导绥尔每个孩子术法。一旦萸烬开始相信柔克的自由在于提供他人自由,她便致力思索结手之女如何复兴。但她在树下经长期独处形成的思考方式,总是在寻找形式及明确性,因此她问:「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技艺是什么,该如何教导?」



因此,岛上智妇开始讨论:魔法的真实技艺是什么?魔法从哪里开始转为虚假?一体至衡如何维持、会因何丧失?哪些法艺必要、哪些有用、哪些危险?为什么有人只有某项天赋,而没有另一项天赋?技艺能否因学习而来?在讨论中,她们协调出此后各项技艺名称:寻查、天候术、变换、治愈、召唤、形意、名字、幻术、歌曲知识。尽管日后寻查仅视为一项有用法艺,不符合法师身分,而以诵唱取代,但直到今日,这些依然是柔克师傅的技艺。



柔克学院也自这些讨论诞生。



有些人说,学院的诞生与此相差甚远。他们说,柔克当初由一名称为「暗妇」的女人统治,与大地太古力共谋合作。据说,她住在柔克圆丘下一处洞穴,从未走入日光下,却在大地与海洋上编施咒法,强迫男子服从她邪恶的意志,直到第一任大法师来到柔克,破除咒法,进入洞穴,打败暗妇,取代她的位置。



这故事只有一项属实,早期有位柔克师傅确实破开、进入一处极大洞窟。虽然柔克之根基亦是所有岛屿的根基,但那洞窟却不在柔克。



在弥卓及伊蕾哈的年代,柔克人无论男女,对大地太古力皆无惧意,反而加以尊崇,从中寻求力量与远见。这点随时间流逝渐渐改变。



那年春天再度迟来,寒冷且暴雨不断。弥卓开始造船。桃树开花时,他已依循黑弗诺风格,建好一艘纤细结实的深洋船,名之「可望」。不久,他将「可望」驾离绥尔湾,未携伴同行。「在夏季尾声寻找我的踪迹。」他对萸烬说。



「我会在大林里等你,我的心会随你而去,我黝黑的河獭、我雪白的燕鸥、吾爱,弥卓。」



「我心亦与妳同在,我的萸烬、我盛开的花树、吾爱,伊蕾哈。」



弥卓,人称燕鸥的男子,在首度寻航中,驶向内极海北方,朝向他数年前曾造访的欧若米。那里有他信任的结手之人,其中一位名叫鸦。他是富有的隐士,虽然本身没有魔法天分,却热衷文字著作,尤其是智典与史书。照鸦的说法,当初他将燕鸥一头塞进书本,直到燕鸥读懂为止。「文盲巫师是地海之祸!」他高喊,「无知的力量是破灭之源!」鸦是个怪人,任性、高傲、固执,为保护热衷的事物,会变得分外英勇。好几年前他便反抗过罗森威权,伪装进入黑弗诺港,从古老皇家藏书阁中取走四本书。他最近刚从威岛取得一篇有关水银的古老论述,极端自豪。「也是从罗森鼻子下弄出来的。」他对燕鸥说:「你快来看!这以前属于一个名巫师。」



「提纳拉,」燕鸥说:「我认得他。」



「这本书不会是垃圾吧?」鸦说,一提到书,他脑子便转得极快。



「我不知道,我在追更大的猎物。」



鸦歪着头听。



「《真名之书》。」



「阿斯去西方时,那本书就跟着遗失了。」鸦说。



「高龙法师告诉我,阿斯住在蟠多时,曾告诉那里一名巫师,他把《真名之书》留给九十屿一个女人妥善收藏。」



「女人!妥善收藏!在九十屿!他疯了吗?」



鸦喧嚷怒骂,但光想到《真名之书》可能还存在,便立刻整装——只要燕鸥高兴,他随时可出发去九十屿。



于是,他们乘「可望」南航,首先抵达臭气冲天的吉斯岛,然后伪装成小贩,在宛如迷宫的海峡间,造访一座座小岛。鸦在船上塞满多数岛民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燕鸥则以合理价钱卖出,以物易物,因为岛民没有多少钱。两人极受欢迎,人未到先轰动,大家都知道,只要书本老旧古怪,他们就愿意交易。而群屿上,只要是书本,就全都老旧古怪。



鸦高兴地以五颗银扣、一把珍珠柄小刀、一块洛拔那瑞丝料换得一本阿肯巴年代写成、水渍满布的动物寓言集。他坐在「可望」中,低哼古代有关赫瑞蜥、瓯塔客与冰熊的描述,燕鸥则登上每座岛屿,在家庭主妇的厨房与老人盘桓的慵懒酒馆中展示货品。有时他会懒懒地握紧拳头,将手反转,摊开掌心,但这里无人响应信号。



「书?」北苏迪迪一个灯心草编织匠问:「像那边那个吗?」他指向塞入屋顶缝细间的长条羊皮纸。「它们还有别的用途啊?」鸦紧盯着四散在屋檐下灯心草间的字词,因气愤而全身颤抖。燕鸥赶紧趁他还没爆发,把他带回船上。



「那只是兽医手册。」继续航行时,鸦冷静下来,承认道,「我看到『马瘸』,还有一些母羊乳房的东西。可是这种无知的态度!这种野蛮无知的态度!用书填他家的屋顶!」



「而且是有用的知识。」燕鸥说:「如果知识不保存、不教导,人民怎么可能不无知呢?如果书籍可以收藏在一个地方……」



「例如众王藏书阁。」鸦说,梦忆过往荣光。



「或是你的图书馆。」燕鸥说,他已比当年更懂得字斟句酌。



「只字片语罢了。」鸦说,撇开毕生心血,「只是断简残篇!」



「这是个开始。」燕鸥说。



鸦只叹口气。



「我想我们该往南走。」燕鸥说道,将船导向开阔海道。「朝帕笛岛去。」



「你有做这门生意的天分,」鸦说:「你知道该去哪找,就这么直直走向谷仓阁楼里那本动物寓言书……可是这儿没什么好找,没什么重要的。阿斯不会把最伟大的智典留给会拿来塞屋顶的老粗!你若高兴,我们就去帕笛岛吧,然后回欧若米。我受够了。」



「而且我们没有钮扣了。」燕鸥说。他很愉悦,一想到帕笛岛,便知道自己正往正确方向走。「也许我沿路能找到点钮扣,这是我的天赋呢。」



两人都未去过帕笛岛。那是座慵懒的南方鸟屿,有个漂亮老港城泰立欧,以粉红色砂石建造,还有本应肥沃的田野与果园。但瓦梭领主在此统治了一世纪之久,不断加税、征奴,耗竭土地与人民。泰立欧晴朗的街道忧伤肮脏,城中人民有如住在野地,睡在碎布拼凑而成的帐棚及披屋中,或露宿街头。「喔,我不行了。」鸦厌恶地说道,避开一堆人类排泄物。「燕鸥,这些家伙不会有书!」



「等等,等等,」同伴说道,「给我一天时间。」



「这很危险,」鸦说:「而且毫无意义。」但他没坚决反对。这谦虚天真的年轻人,自己曾教会他阅读,如今已成深不可测的向导。



两人走过一条主街,转进一区小房子中,这里曾是纺织工小区。帕笛岛上种植亚麻,路上有些多已废弃的石造沤麻屋,某些窗边还看得到纺轮。小广场一块遮蔽酷热阳光的阴凉处下,四、五名妇人在井边纺织。孩童在附近嬉戏,身体瘦弱、因炎热而无精打采,对陌生人没有多少兴趣。燕鸥仿佛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前行,毫不迟疑走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向妇人们问安。



「喔,俊俏小伙子,」其中一人带着微笑说:「你不用给我们看你那包袱里有什么,我已经一个月没看过一枚铜钱或象牙了。」



「不过,太太,妳或许会有点亚麻布吧?织品、麻线?我在黑弗诺听说帕笛岛的亚麻是最好的,我也看得出妳在纺的是好东西。这线真漂亮。」鸦愉悦又带点鄙视地看着同伴,他自己可以非常精明地为一本书议价,但要他跟普通妇人喋喋不休扣子跟线的事,则太贬低身价。「妳先等我把这打开吧。」燕鸥一面在石地上摊开包袱,一面说道。妇女与肮脏胆怯的小孩靠过来,想瞧瞧他有什么宝贝。「我们在找织好的布料、未染色的线,还有别的……我们还缺扣子。妳们有没有兽角或骨头雕成的扣子?我愿意用这顶漂亮小绒帽,来跟妳们换三、四颗扣子。或是像这捆漂亮缎带,太太,看看这颜色,配妳的头发多漂亮啊!纸张也可以,书也成。我们在欧若米的主人正找这类东西,也许妳们有收一些起来。」



「喔,你真俊俏,」他将红色缎带比在她黑色发辫上时,最先说话的妇人笑道,「我真希望有什么可以给你!」



「我没有大胆到向妳索个吻,」弥卓说道:「但或许要个摊开的掌心,可以吗?」



他比出信号,她看了他片刻。「这很简单,」她轻轻说道,比回信号,「但在陌生人中不一定安全。」



弥卓继续展示货品,与妇女、小孩说笑。没人买东西。他们凝视这些小玩意儿,仿佛是些珍宝。他让他们尽情看、尽情碰,也让一个小孩摸走一面磨光铜镜,看着它消失在破烂衬衫下,一句话也没说。终于,他说他必须走了,一边收起包袱,孩子三三两两离开。



「我有个邻居,」黑辫女子说:「她可能有点纸片。如果你们在找那些东西。」



「上面有字的?」一直无聊坐在井盖上的鸦问,「上面有记号的?」



她上下打量他:「上面有记号的,先生。」然后她以完全不同的语气对燕鸥说:「请你跟我来,她住在这里。虽然她只是个女孩,而且十分贫困,但我可以跟你说,小贩,她有摊开的掌心。也许不是我们所有人都有。」



「我可有哩,」鸦说,粗略比划信号,「所以,女人,省省妳的酸醋吧。」



「喔,有得省的人是你吧,先生。我们这里是穷人家。又无知。」她眼光一闪,又带领他们继续前行。



她将他们领到巷尾一间屋前。那曾是漂亮房舍,以石头建成的双层楼房,但如今半空、楼面毁坏,窗户外框及装饰用的石雕尽遭拆除。他们经过有口井的中庭。她在边门上敲了两下,一名女孩开门。



「啊,这是女巫巢穴。」鸦一闻到草药及芳香烟雾,便如此说道,向后退了一步。



「是治疗师。」他们的向导说道。「多莉,她又生病了吗?」



女孩点点头,先看看燕鸥,然后转向鸦。她大约十四、五岁,瘦削结实、眼神阴郁沉稳。



「多莉,他们是结手之子,一个矮小俊俏,另一个高大骄傲。他们在找纸。我知道妳们以前有一些,不过现在可能没了。他们的包袱里不会有妳们需要的东西,但也许他们愿意为想要的东西付点象牙币。是这样吧?」她将明亮眼眸转向燕鸥,他点点头。



「兰草,她病得很重。」女孩说,再次注视燕鸥。「你不是治疗师啊?」是句责问。



「不是。」



「她是。」兰草说:「她母亲、她母亲的母亲也是。多莉,我们进屋里去吧,至少让我进去,好跟她说话。」女孩回屋里一会儿,兰草对燕鸥说道:「她患肺病,快死了。没有治疗师能医好,她自己却能医治瘰病、以碰触止痛,真是神奇。多莉颇有望继承她的衣砵。」



女孩示意三人进屋,鸦决定在外面等待。房间高而深,依稀留存以往优雅痕迹,如今已非常古老残破。治疗师的各色道具及干燥草药四散屋内,却有如以某种规则排列。细致石壁炉燃烧一小撮香甜草药,附近有个床架,床上女人十分瘦弱,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只剩一团骨头与虚影。燕鸥走到床边,她试图坐起身说话,女儿用枕头将她的头撑起。燕鸥靠得很近时,他听到她说:「巫师。不是巧合。」



她是力之女,知道他是何等人物。是她呼唤他前来此地吗?



「我是寻查师,」他说:「也是追寻者。」



「你能教导她吗?」



「我能带她到可以教导她的人身边。」



「带她去。」



「我会的。」



她躺下头,闭上眼。



受到那专注意志的震撼,燕鸥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他转头看看女孩,她没有回应,只是以呆滞阴郁的哀伤望着母亲。妇人沉入睡眠后,多莉才有动静,前去协助兰草。兰草身为这对母女的朋友及邻居,自认该尽点心力,因此正收集四散床边的血湿布条。



「她刚刚又流血了,但我止不住。」多莉说,泪水自眼角流下脸颊,表情几乎没变。



「孩子,小东西。」兰草说,将她拉近拥抱,虽然多莉回抱了兰草,却没有软化。



「她要去那里,去墙那里,我不能跟她一起去。」她说:「她要独自去那里,我不能跟她一起去……你不能去那里吗?」她自兰草身边抽离,再度看着燕鸥,「你可以去那里!」



「不行,」他说:「我不认识路。」



但就在多莉说话时,他看到女孩所见景象:一道长坡向下通往黑暗,山坡对面,暮色边缘,有道矮石墙。他观看,仿佛看到一名妇人沿着墙走,消瘦、羸弱、骨头、虚影。但她不是床上那名垂死妇人。是安涅薄。



然后那一幕消失,他面对年轻女巫站着。她责难的神情缓缓改变,将脸埋入双手。



「我们必须让她们走。」他说。



她说:「我知道。」



兰草以敏锐明亮的眼睛轮流看着两人。「不只是手巧的人,还是有法艺的人。嗯,你也不是第一个了。」



他露出疑惑眼神。



「这里叫做阿斯之屋。」她说。



「阿斯住过这里。」多莉说,一抹傲气暂时穿透她无助的痛苦。「法师阿斯。很久以前,在他去西方之前。我的女性先祖都是智妇。他曾经和她们一起住在这里。」



「给我一个脸盆,」兰草说:「我端水来浸泡这些布条。」



「我去拿水。」燕鸥说。他端起脸盆,走到院子。鸦一如以往,坐在井盖上,看起来既无聊又坐立不安。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浪费时间?」燕鸥把水桶垂入井里时,他质问,「你开始替女巫拿东端西了吗?」



「对,」燕鸥说:「直到她过世。然后,我会带她女儿到柔克。如果你想读《真名之书》,可以跟我们一起来。」



于是,柔克学院收了第一位来自海外的学生,还有第一位图书馆员。如今存放在孤立塔里的《真名之书》,是「名字」技艺的知识与方法基础,而真名是柔克魔法的基础。据说,名叫多莉的那位女孩,日后反而教导她的师傅,且成为所有治疗技艺及草药学的师傅,奠定这门学科在柔克的尊崇地位。



至于鸦,连与《真名之书》分开一个月都无法承受,所以他从欧若米运来自己的书,和众多书本一同定居绥尔。只要学院的人对书本及他表现相当敬意,他便允许他们前来研读书籍。



燕鸥经年的规律也如此定下:晚春时节,他会乘「可望」出航,探寻适合前来柔克学院的人。大多数是有魔法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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