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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飞雪雨含烟-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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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部的轮廓比少时多了几分刚硬,和我上次见到的那个慌乱青涩的少年截然不同,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但终究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生与死,已经在沙场上磨砺成一个铁铮铮的汉子。
我把脸上的泪水抹去,然后又把他上上下下大量了一遍,笑道:“哟,长成帅小伙了,告诉阿姐,有没有哪家的姑娘相中我们家信啊?”
信的脸色暗了一下,踌躇了会儿,轻轻启口道:“阿姐认识的,盈香,我们本来说好等到晋州之围解了,我就向母妃要了她,可是,盈香她,终究没等到。”
我盯着信忧伤落寞的神情,心中泛起阵阵愁苦,这些人间的惨剧,只能怪这个世道,怪命运。
我轻叹了口气,低低地问道:“越哥哥和母妃还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叫沈玉琼母妃,想想我这一世的家人真的越来越少了。
“二哥去了天山,他说他要在那里过逍遥的日子,母妃她,她不在了。”
我怔住,这些问题再问下去,就只剩下悲伤。
“父王去世后,母妃就自尽了,她说不能让父王一个人太孤单。”信缓缓地诉说着分别后的人事变迁、悲欢离合,语调波澜不惊,但我听着却阵阵想哭。
他说晋州兵败后,越哥哥自己独自北上,非哥哥带着信往南走,凌玥不知所踪。然后他和非哥哥在安州的时候遇上了容若,非哥哥让信往前逃,自己和容若交手,就这样,他和非哥哥走散了。后来,他身无分文,干了几天偷鸡摸狗的勾当,终于有一次被卢济民看到了,和卢济民打了几个回合,被初过撞上,把他带到这里来。
这就是他分别后的人生轨迹,听上去和他的语调一样,平平淡淡,但这牵扯到多少的人和事,伤和痛,语言已经没有办法描述。
这也是我们慕容家最后的结局:分崩离析。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把我的名字改成桓凌夕,一是因为,叫了二十年的名字,突然改了,有点怪怪的;二来,我不喜欢“桓”这个姓,它对我意味着耻辱和伤痛。所以,后来,人们也逐渐忘记我应该姓桓的,以为我就是复姓慕容。
信讲完了,我也把我分别后的遭遇用简短的几句话做了个概括,我的描述也是淡淡的,但信的眉头紧锁,我浅笑道:“我的人生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了,那就是:纠结。”
信默然不语,我们就一直呆呆地坐着,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好像体重都轻了不少。信好像也有这种感觉,长吁一口气,轻轻地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信除了睡觉和解手不在一起,几乎是形影不离,黏在一起。互相讲着曾经的岁月、年少的时光和对方的改变。没话说的时候,我们就抬头看看天,有一天还到郊外骑马,当然,也少不了花铸这个跟屁虫。不过我已经习惯他跟在我后面了,对他,我已经习惯视而不见,当他是空气。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躺在草地上,悠悠地问道。
谈过过去和现在,必谈的当然是未来了。
信一直在沉默,我有点担心地转过头去看他,他还在看天,眉头微蹙。
“阿姐呢?”
未来和过去一样难以回答。
“随缘。”我想了一下,轻声说到。
“如果我和独孤楼交手,阿姐会站在哪一边?”
我一惊,立马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信的目光绞在我的脸上,黝黑的脸上,我看不出表情。
“你要报仇?”
“阿姐没有这个打算么?”
看过太多的武侠小说,每个故事里,都会有个老和尚在那痴痴念叨着:冤冤相报何时了。
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哑然失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他这个得道高僧来絮絮叨叨。
原来事情发生到自己的身上,感受会截然不同,俗世中的我们,总是有很多东西看不透。
“如果我帮独孤,你会杀了我吗?”
“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姐,但是我还是会去杀独孤楼,因为我是桓渊的儿子。”
我没有絮絮叨叨地做循循善诱状,信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独立思考和决策的能力和权利。我已经决定随缘了,那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
“所以,你会留下来帮初过?”
“嗯。”
我和他继续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流云,没再说话。晚上回去的时候,他说,他明天就要到军营里去了,就不来向我道别了,我点头。我盯着信的背影,心绪很复杂,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还是理不出头绪。
萧初过这丫也忒会收买人心了。
晚上,我到屋内的时候,有个人站在那里等我,正在看着我那幅《双人下山图》。
“这种陋作怎么能入飞雪公子的眼呢,不过是我一时兴起,随手涂鸦的。”
我其实没有嘲讽之意,但他的脸色还是暗了一下,淡淡地扫了一眼屋子,斟酌着开口:“今晚把东西收拾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我只觉得身上的血开始上涌,反应开始变得迟钝。他这话什么意思?放我走了?
他看到我逐渐涨红的脸,有一刻的错愕,我恍然清醒,是我会错意了。
“凌儿就这么盼望离开这里?”他有些苦涩地开口。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脸,没有说话,他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他也没有说下去,只是深深凝视着我。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是有些不真实的静寂,仿若山雨来临之前的安宁,又像是黎明前的静好。
种种迹象表明:大战将近。
终于,决战的时刻还是来了。
我冲他扯起一个笑容,为了我和他之间难以计算的爱恨纠葛。
我常常想,如若我们能够早点相遇,在我们最美好的年华里,我没有遇到过凤凰,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完全不同?
那样,我就不会让他等我这么久,那样,我会每天倚在门框上等他回来。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喜欢他,可从我第一次在马场见到他开始,他的模样就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不管后来经历怎样的神伤,他在我心中的样子,美好一如当初。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喜欢看他白衣飘飘,从容若定的模样;喜欢他目若深泉,盈盈地望着我,嘴角永远浮着温和的笑意,轻柔地唤我“凌儿”;还喜欢他亲吻我时的柔情蜜意。
初过是对的,我的身体比我的心诚实。我喜欢和他亲近,喜欢静静地抱着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有时候兴起,拼命踮起脚尖,用脑门去蹭他的鼻子。
所有的一切,我内心深处其实都明白,只是不想去承认,因为我没办法面对凤凰,没办法面对他和凤凰之间的决战。
战乱在逐步逼近,帝王路从来都是尸骨累累,他要是想争这个天下,以他庶子的身份,这条路注定会更艰辛、更惨烈。如若他成功了,那条孤寒之路,必将血流成河,而铸就这条道路的,有我的故人,也会有他的血亲。
我要的生活,终将会成为泡影,他的双肩可以挑起这个天下,但却承载不了我的无边江海。
水乡梦软,繁花匝匝,我在这个梦里踯躅前行,小心翼翼,时光被击碎。终究,我将他的情意残忍地抛却,也将自己的心意彻底碾碎。
而他则被我伤得千疮百孔,我也被自己伤得伤痕累累。
此刻,他站在我的面前,我默默注视着他的脸容。我忽然发现,萧初过最好看的时候,竟然是被烛光照耀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显出明珠般明媚的光泽。我以前总是会被他这个样子蛊惑,就连现在,我看着他红烛照耀下的脸,还是会忍不住失神。
他的眉头微蹙,嘴巴紧紧抿着,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不笑而含情”这几个字,我被自己吓了一跳,神智也恢复了些。
“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北上。”
终于,一切成了定局。
他不放我走,他要我去见证他和凤凰的决战
在刚才那么久的沉默里,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还是愣了很久。当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门口了。
“初过。”我叫住他:“我不想去。”
他转身,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走的,我会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见他眉头微蹙,继续道:“就算我侥幸逃脱了,我也逃不过你飞雪公子的追杀令。”
他走回到我面前,轻声道:“你待在这里,我不放心,不是怕你逃走,是担心你的安全。我走后,花铸也要跟我走,没人保护你。”
我咬住嘴唇,让牙齿深深嵌进唇瓣里,心中似有一股温情涌上,也有些疼痛,到底是个怎样的情绪,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说的是事实。
我有时候半夜醒来,总是很疑惑,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杀我?我心思百转,在我能想到的范围内,好像就只跟萧初过结下了梁子,不过我和他的恩怨,这一时半会也算不清楚,其他人么,我都是以和为贵。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恨好笑,跟我有怨的,他时时刻刻想到我的安全,其他我从来没得罪过的,却处处想置我于死地。
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后,刚准备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又滞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苦涩地开口:“不管这次北上的结果如何,等到结束后,我一定会放你走的。”
他的脚步已经听不见了,但我还呆立在那。
要结束了么?
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万里赴戎机
道元四载五月,朝廷任命萧初过为北伐大将军,挥师北上。
这一次,萧初过的追随者们几乎全上阵,靖朝全部的精兵都北伐了,我在行军途中还跟初过开玩笑:“你这时候要是来个回马枪,容氏王朝不就玩完了么?”
初过说:“他们算准了我不会回马杀回去的。”
“哦?”
他轻拍一下我的脑袋:“萧家的人全在那呢。”
我恍然,他的根全在那呢,这怎么造反?莫说大活人在那,就算萧家的祖坟在那,萧初过也是不敢造反的。
我笑笑没说话,我对他的话持保留意见。
这次出征,有一点让人很不爽,就是,朝廷派了沈安之行使监军之职。
对于这一点,我开始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后来觉得这比喻甚是不妥,但又想不到其他比喻。反正我现在就是很不喜欢这个沈安之的为人,靠女人上位算什么本事?
不过我不喜欢他,可能更多因为他欺骗了我,这让我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识人不明啊!
我有时候想到沈安之,会想到凤凰,沈安之一介弄臣,凤凰以前不也是么?沈安之在吃软饭,凤凰以前也是。
可是,凤凰以前是隐忍,那沈安之呢?他是不是也在潜水呢?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点心惊。
五月五日,天空万里无云,萧初过率领三十万大军横渡长江,开始了靖朝南渡以来最大规模的反击。
靖朝皇帝容休率领文武百官,将萧家军一直送到了江边,江面上劲风吹起,龙旗翻卷,飒飒作响,呼天震地中,少年皇帝肃穆而立。这一刻,我穿着男装,站在人群里,突然想到了容珏,他当初也曾经历这一庄严的时刻,看着他的军队在自己面前扬起漫漫黄沙,他当时的心境和现在的容休是一样的么?
原来人事变迁,我来到靖朝已经近十年的岁月,这么些年来,我的血肉、我的灵魂,早已融在靖朝的空气里、山水里、尘土里。
我跨上马后,又向后看了一眼,小皇帝和萧青莲都是面容沉肃。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流云,等我们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天空是否会不一样了呢?
这么浩浩荡荡的军队,全部过江就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后来军队来到陈州扎营,包括初过在内的,那些从陈州死里逃生的人,都很有感慨。很久,初过一直静静地站在帐篷外面,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落下一个颀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我初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好像也似今天这般落寞,但当时总觉得他,虽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也有些许简单的快乐,还有些许年少轻狂之气。
“凌儿,直至今日,你还在后悔当初没有跟独孤楼走吗?”他的声音若这月光一般朦胧,我一阵恍惚,没想到他竟然问个问题。
我的目光定格在他的影子上,心头若风浪来袭,又若被重锤撞击。
他转身面对我,盯着我无处躲藏的眼睛,沉声道:“也就是你到现在还没想好,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我静静地看着他,轻轻道:“我站在你这边。”
月光从他脸上流转下来,有一种虚幻的沉静,我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站在你这边。”
我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虽然我不想看到凤凰死,不想看到钟歆、容若和山衍有事,但是如若他们真有什么不测的话,那也是命,是命,就怪旁人不得。
而另一方,有事的是初过,我会陪着他,一路走到底。
郗侃说的没错,这是我的选择。最终的选择。
既然是选择,赚了赔了,也怪旁人不得。
初过的脸容还是水波不兴,静静地望着我,然后缓缓走到我面前,将我揽在胸前。
我的脸贴在他的衣衫上,他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一寸一寸浸入我的肌肤,终究融在我的血里,散在我的骨里。
“初过。”我哑着嗓子低声轻唤。
“嗯。”他低声应着。
“初过。”
“嗯。”
我唤了很多声,他应了很多声。
那一夜,我躺在初过怀里,我说:“我想要一个孩子。”
沉默了很久,初过轻轻吻了吻我的发丝,道:“等这一切结束。”
我说好。
睡意袭来,他的这句话我没有深想就睡着了。后来,当一切真的结束的时候,我很多次想起这句话,我说好说得太快了。
第二天我被外面的号鸣声惊醒,一个激灵从榻上起来,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帐篷外面,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发了。
我心神未定,初过坐在马上面,手伸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拉住他的手,他一把把我拎到他面前,然后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我。我愣了一下伸手接住,他的神色淡淡的。
我说:“我自己骑马就好。”
初过说:“你骑马会累。”
我咬着馒头,又开始了漫长的行军路途。
这梅雨季节的天气真是奇怪,今儿上午,天空还骄阳似火,到了下午,竟然飘起了阵阵细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不过初过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仅不停下,这行军的速度也没有减慢。雨水打在脸上,浸到肌肤里,丝丝凉意,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初过愣了一下,稍微放慢了速度,然后轻轻托起我的腰,我心一惊,他已经将我掉了个方向,这样,我就面对着他,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他又让人拿了件蓑衣过来,将我裹在里面。
我看不到外面的一切,只能感受到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和他身上淡淡的泉水的味道。后来雨势终于演变为暴雨倾盆,地上泥泞不堪,地上的污泥被马蹄溅起,落在脚上,腿上,初过终于放慢了行军的速度,一路上晃晃悠悠,我后来竟然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帐篷里了。
不过难得的是,初过竟然停下来不走了,他一直待在我身边,看了几封信后就开始坐在那里发愣。
“怎么突然不走了?”
他和煦地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还卖着关子呢。
“阿姐。”
我愣了一下,一个瘦高的少年跑了进来,身上的盔甲还没脱去。
“江乘?”
我刚从榻上滚下来,他就已经扑在我的身上了,这时,又有人从外面掀帘而入,我转头,他正冲着我腼腆地笑着,稍稍黝黑的面容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秀,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我松开江乘,走过去,想伸手抱住他,可还是先捏了捏他的脸,然后突然给他一个熊抱。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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