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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豌-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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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是想我承认的是不是?这样就更能验证我是个混账垃圾人渣,这样你就能进一步鄙视我讨厌我恶心我?”



他逼视她,不容她移开视线。陈婉心神恍惚,不知道是因为他眼中炽烈的火焰,还是因为他激愤语气下隐藏的一抹自伤。她缓缓松开拳头,“不是就算了,医药费你垫的?我明天还给你。现在请你离开行吗?”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只有笼罩着她全身的阴郁眼神,阴郁而又灼热。他看似很随意懒散地靠着走廊墙壁,她敏感地察觉到松弛的姿势下是紧绷的准备随时跃起的张力。



“你怕方老二看到我?”他侧头望向急诊室大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已经看到了。”



“秦少?”方存正很快抹去脸上的惊讶之色。



秦昊站直了身体,在睇见陈婉一个深呼吸时,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握住方存正伸来的手。“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朋友家人在医院。”方存正问询地看向陈婉,在她避开视线的同时心里莫名一紧,于是直接问说:“你们认识?”



“不认识。”陈婉抢先说,“他就是送舅舅来医院的人。我才道过谢。”



秦昊闻言扬扬眉,皮笑肉不笑地对方存正说:“原来是帮了自己人。”



方存正客气的笑容立时带了几分真诚,“真没想到,太谢谢您了。”



陈婉在心里叹了口气,扯扯方存正袖子,打断他们的寒暄说:“把钱给人家,太晚了,让人早点回去。我们还要过去等舅舅出来。”



人家,我们。秦昊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胸臆间的哀凉一寸寸浓烈。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手上,呼吸郁结。去年春节,他们在某家医院初见,也是在急诊室里,她这样拉着方存正的衣角。今年,又是如此。她永远站在方存正身后,永远站在他的对面。



第37章



等到凌晨三点多,巩自强才被送出手术室,肋骨骨折,最危险的是脾脏破裂,腹部积聚大量淤血。幸而送院及时,否则失血过多很难避免呼吸衰竭以至死亡。



转到观察室后,陈婉劝舅妈和小宇先回家。家里满地狼藉要清理,第二天还要有人轮班看顾舅舅,另外分局的刘叔叔也打了电话来说明天要来做笔录。



心绪平定下来,才意识到又要面对经济上的困窘。她知道舅舅舅妈已经为他们姐弟存好了学费,刚才没仔细问方存正交了多少住院保证金,想来存的那笔钱是不够的。而且舅舅一倒下,饭馆势必暂时没法做生意……



这二十年,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人世之苦已尝大半。即使再有什么惊涛骇浪,她相信终究也能迈过去。只是,坚持到最后,会不会麻木?会不会甘于沦落?会不会全然的绝望?



……



她颓然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浑然不知她对他的影响。他满怀怨愤地去到停车场,又满怀怨愤地折返。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急症室门口的一家四口。方存正低头和她说着话,絮絮安慰着,然后揉揉她弟弟的脑袋。他们象是一家人,而他这个局外者,本该适时离开,却迈不开腿,身体某处越是纠结成团,眼睛越是紧迫不放。方存正只是他们家邻居而已,有什么资格跑前跑后?有什么资格扮演他们家的中流砥柱?



但是所有的不甘不忿在看到她颓丧背影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音乐响起,不知道谁发神经夜半来电。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远离狐朋狗友的圈子似乎很久时间了,秦昊慌慌张张将来电按掉,音乐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在她站起来看向他时,他以为又将再次面对她的厌憎,反射性地心下一凛。



她只是很疲惫地抚着额头,慢慢走出来。



“这里不能用手机。”她把门掩上。



“我关了,现在关。”她难得的没有指责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让他很不适应,磕磕巴巴说完,随即按熄电源。



“谢谢你,送我舅过来。”她在听见医生说幸好送院及时时第一次对他萌生了少许感激。



……



他张口结舌,意外之余是莫名的尴尬,“那个,他怎么走了?”他想起来,于是问,“怎么让你一个在这里守夜?”



他语气中些微的愠怒让她皱眉,强压不快解释说:“他送了我舅妈回去还来的。你怎么还没走?”



他省起自己没有丝毫立场指责,脸上讪讪地说:“回去也是睡不着,所以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



她在长椅中坐下,困倦袭来,手掌压着干涩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抬眼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想怎么样?



他也问过自己,但是不确知答案。很早以前是知道的,想亲近她、拥有她象以往任何一桩香艳情事。他沉浸在纠缠追逐中时妄以为只要能得到她必然满足,可是事实截然相反。他蛮横地介入她的生活、用最卑劣的手段得到了她。得到了又如何?他仍旧惶惶,充满了不确定。这种陌生的无法掌控的情绪令他不安,令他困惑,令他有些害怕,令他更急于抓住她以缓解那种害怕。



“知道这样纠缠很让人讨厌吗?对我做了那些事,我没法告你,没法讨回公道,我认了。你何必还要拿他来要挟我?”她神情委顿,连声音也没有了以往的汹汹气势,“他又没得罪过你,你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你离我们远远的好不好?我求你了,你别再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她彻底放弃尊严哀求,他掉转头,无法正视那对殷殷渴望的眼睛。刹那的心软让他呼吸一滞,想到将来没有她,想到她以后或者会和方存正在一起,只觉得有只无名巨掌撕扯着他的心,剧痛难忍。他强自压抑心神,沙着嗓子问她:“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不是护着他,是觉得他很无辜。他和你不一样,你们这些人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他小时候连双新鞋子都买不起。他做的事情是不好,可他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他走到今天付出的代价你没法想象。他和我们的事情无关,你为什么一定要拉他进来?你都已经……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他是不满足。他记得他完全占有时她忍痛的表情,他几乎想终止虐掠最后依然是重重的伤了她,他承认自己手段卑下,但是毫不后悔。按照她的性子,他如果选择象方存正那样默默守候与奉献,恐怕他们一生都没有交集的机会。他不后悔,他一遍遍地重复给自己听。只要给他补偿的机会,他会好好对她,比以往任何人都好的对她。



他眼神深邃莫测,居高临下睨视她许久,才语气平静地说:“不满足。我要的不只是那样。”



她眼里遽然而起的火焰几乎能穿透他,然后逐渐黯淡,化为一丝火苗最终熄灭。“我如果不管方存正死活的话,你真的会那样做?”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无力而空灵。



她的话像是触及了他的心,那一处徒然一震,几乎难抑冲动想为自己辩护。可一番挣扎后,他绷紧脸,望向走廊尽头决然说:“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而且会做的很彻底。他那个厂子不小,一时脱不了手。你也别想着通知他转移,转了也没用,帝宫在那摆着。别忘了,我曾经说过,帝宫某个角落随便丢一两包粉很容易。”



她良久没说话,最后哑然失笑,说:“我是不是扫把星?谁对我好一点一定会有些三灾六难的。”



她弯起的嘴角上挂着的嘲讽和失意让他心口一堵,恻恻而痛。



“你的不只是那样是什么样?说明白点好吗?一次两次、三次?多少次才能满足你的……”她嘴角弯成弧形,似乎觉得此刻无比好笑,“我要问清楚。”



多少次?他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愣住。他只是想在她身边,不管她喜欢的人是谁,他喜欢她就够了。“三年,跟我三年就行。我们两好好处,该给的我一样不会少。”他听见自己说,有三年的时间软磨硬泡,足够让她重新认识他、重新了解他,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他有自信能弥补之前的一切。



“三年。”她喃喃重复。



是谁说的:“给我三年时间,我把那些都慢慢转给猴子他们。三年你也毕业了,到那时候你给个机会给我让我好好追你,行吗?”



类似的话为什么听起来全然相反的感受?她在心里冷笑,曾几何时她羡慕蒋小薇,甚至把她当作奋斗的目标,后来对那个女人的行事准则产生怀疑的同时也有些不齿。可是世道轮回,她不齿别人,殊不知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途。



“三年后你放过我,放过他?”



如果三年后她还是不原谅……,他暗自咬牙,拒绝相信那种可能,“说到做到。”



“我信不过你。”她嗤之以鼻。



“那你说怎么样?”



“我要你发誓,发毒誓!”她眼神咄咄逼人,周身不管不顾的凛冽之气。



“至于吗?我拍胸脯保证过的事还没有反悔过的。”



她冷笑,“我信谁也信不过你。你不发誓也行,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就是。你去举报方存正,让他吃牢饭;我去市政府省政府门口诉冤,告不倒你也要把你的臭名广告天下。”



他们四目相投,静静地对峙良久。



原来她恨他如此厌他如此。乍悟之下,他呼吸几乎停滞,怔怔凝视她眸中流光,喃喃应说:“好,我发誓。不过你呢?你能答应我再不见方存正?还有,能把我们的事告诉他让他以后死了那条心?别诓我他是你邻居什么的,他什么心思瞎子也看得出来。”



她眼中的哀婉稍纵即逝,凌厉之色瞬间恢复,“我答应,我会和他说。”



他紧抿住嘴,心头掠过某种陌生的感伤,似喜还悲,形容不出其中百种陈杂的滋味。结果看似达成,为什么他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接着苦笑一下语声艰涩说:“皇天后土,我秦昊在此发誓,三年后绝不再对陈婉方存正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再做纠缠和任何不利的行为。这样行吗?”



“不够。如果违背今日之誓言,让我龟龄鹤寿,长命百岁。但是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沦落潦倒终生。”



“用不用发这么毒的誓?我受报应了真能让你高兴?”如此滑稽如此戏剧的场面,他几乎要拂袖而去,只是沉溺在她星眸中,两条腿如有铅坠,半分不能动弹。



“我当然会高兴,做坏事的人有报应为什么不该高兴?我恨不能现在就看到你有报应。”她语声很轻,但是其中的怨毒如暗潮汹涌。



“如果违背今日之誓言,让我龟龄鹤寿,长命百岁。但是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沦落潦倒终生。”暮春的夜晚,他遍体生寒。那寒意渗透四肢百骸,象是在里面生了根,重重密密地渗进了骨髓。



第38章



梦里浮光掠影地一遍遍回忆前尘旧事,连小时候蹲厨房里帮妈妈剥蒜头的事都梦到了。在梦里还有白床单下舅舅魁梧的身躯,渐渐幻化成妈妈孱弱的身子,鼻子上罩着氧气,艰难地吞吐着,自己扎着羊角辫站在病床边,只会嘤嘤地哭。那时候是几岁?时间太久远了。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眼角还有残泪。



清晨舅舅麻醉药药性过去睁开眼睛那刻,她和方存正同时站起来。舅舅也不知是否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影,眼皮打开数秒,又阖目昏睡过去。视线与方存正相撞,她马上心虚地移开,总觉得他半夜回来后看她的眼光带着征询与探究,惴惴的,暗自担心他看见了什么。



后来天大亮,医院里人声渐沸时,舅妈拎着两袋生活用品进来,眼里都是血丝,想是一夜没合过眼。“我叫小宇照常上课去了,不能耽误他。厨房里做好了早餐,回去吃了好好睡。”



方存正习惯了晨昏颠倒的生活,毫不见疲态,只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她望向车窗外倒后而去的景物,想明白之后心中便微澜不起。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猜到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既往的轨道,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车到巷口停下时,她抬眼讶异地问:“你不回家?”



“我还要回帝宫和唐会看看。”见她只是哦了一声便准备下车,他拦住她推车门的手。胸口起伏许久,想问什么终究还是强行忍住,只是说:“晚上我来接你去医院。”



“不用了,你顾着生意吧。”



“没事,有猴子他们看着我放心,反而是你,一个女孩家守夜我放心不下。医药费什么的也别担心,拣好的用。”见她张口准备推辞,接着说:“当我还巩叔的情,当年要不是他和你舅妈嘴上省些下来周济我们家,我和我哥早被我妈丢进清水河里了。”



他每次帮忙,总是拿这个作幌子,顾及她的自尊,怕她拒绝。她记得自己努力地平复着心底泛起的酸涩,点点头。但是开了车门又关上,踌躇了片刻决意挑明,问他:“你刚才真正想说什么?”



方存正深吸一口气,最终忍不住说:“我出电梯的时候,他进隔壁电梯。秦小五。”



她看向方向盘上他骨骼粗大的手掌,捏紧了又放松,如此重复。暗叹口气,说:“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你昨晚已经骗我说不认识了,我再问还能问出什么?”他扬扬拳头,狠狠落在她车座后背上,震得她身体微颤。“那我现在问你,你们什么关系,给我个明白话。”说完又迟疑,小心翼翼道:“只是一般的认识是不是?”



“你心里明白不是。”她低垂着眼,怕他轻易看出她在说谎。“认识很久了,觉得他很适合。”



“他很适合。”方存正喃喃重复,“那是谁和我说跟我平实安稳地过日子也挺好的?是谁答应过给我三年时间的?说完话转头就忘了还是一直在逗我玩?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文化、做的事不是正道,你没那个心思就别给我希望别哄我开心!”



“我没有哄你玩逗乐子的意思!”随着他音量逐渐提升她也忍不住大声辩白,触上他剜人的目光又倏然避闪开。



他大掌托着她下巴强行把脸转回来迎向他,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和我说你不喜欢他,你们不是真的,你不喜欢我才找他来拒绝我的。”



她吸吸鼻子,回视他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是真的,我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有钱?家里有权势?长得帅?”他放下手,转眼又托住她的后颈摇晃着,眼里挣扎着眷恋和伤痛,“我不信,你不是这号人。你要是贪那些东西我们早在一起了,和我说你不喜欢他!说给我听。”



她被他摇得头疼欲裂,挥手一把拨开,“是真的,我要说多少次?我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骤然而来的安静淹没了狭小的空间,他鼻息粗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转身望向车窗外。好一会才问:“昨晚,在纯阳观里你是打算和我说分手的是不?”



她分明看见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银光,但还是强自镇定淡然回答:“我们没有开始过,又何来分手?”



他如遭痛击,张大嘴想说什么,接着又合上。不停地点头,最后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我明白,是我,一直是我不争气,明知道不可能,还一直骗自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屏着呼吸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他粗糙的拇指抹上她脸才意识到眼泪滑到腮旁,“哭什么?你这样我又会误会你心里有我。”



“对不起。”她压低嗓子压下那抹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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