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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图-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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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小梅当然听得出,魏德正此话不是虚情,确实有为她将来着想的成分在里面。可卓小梅就是卓小梅,而不是别人,她忘不了自己园长的角色,无法将自己跟从事了十多年的幼教事业割裂开来,更不愿意看到好好的一个机关幼儿园,就这么消失在自己手里。所以她既要考虑自己今后的去向,更在意机关幼儿园的命运。她顾不得别的,急切地问魏德正道:“那机关幼儿园什么时候会卖掉?”
魏德正不再兜圈子,说:“这是政府的事,你就不必多操心了。我的设想是,尽快走完任用你的组织程序,正式下文任命你为事务局副局长。当然你得配合市里的改制小组,搞好机关幼儿园的改制工作,圆满完成交接手续,然后到事务局去上班。”
魏德正说得轻描淡写,卓小梅却觉得这话像是砸在石头上的铁块,震耳欲聋。她不安地问道:“交接,跟谁交接?”
魏德正说:“当然是跟私人老板交接。”
这莫非就是机关幼儿园最后的归宿?卓小梅无话可说了,只觉得胸口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隐隐作疼。
以为卓小梅没听明白,魏德正又苦口婆心道:“所谓改制,说穿了就是将公有制改成私有制。让机关幼儿园改制是个手段,目的是要出售给私人老板。如果没有私人老板接手,就是想改,还改不了呢。因为要改制,就要安置职工,什么医疗保险呀,养老保险呀,都得有人掏钱。谁掏得起这个钱?当然只有私人老板,政府想掏也掏不起。”
卓小梅心里乱极了。忽觉口干舌燥,想喝口茶,手碰着杯旁的文件袋,又忘了端杯,脱口而出道:“是不是要售给那个宋老板?”
魏德正脸色沉了沉,旋即又笑道:“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现在维都的改制都是阳光工程,实行公开招标。机关幼儿园改制出售的时候,也要走这个程序,如果宋老板有实力,能够中标,我也不好阻止他呀。”
卓小梅终于明白了文件袋里那个协议的真正含义。
这时魏德正的手机又响起来。喂喂了两句,不知是信号不畅,还是怕卓小梅在场说话不方便,魏德正起身去了阳台上。
卓小梅待不下去了,也不等魏德正回来,离开了1208。
魏德正的电话正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宋老板打来的。他以为魏德正跟卓小梅谈得差不多了,特意打电话来询问。魏德正有些不耐烦,说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容易的?同时又表示,一定想法替他谈下来。
不想魏德正收了线,回到房里,已不见了卓小梅的影子,只有文件袋仍一动不动地躺在茶几上。他还以为卓小梅上了卫生间,偏了脑袋朝那边瞧去,卫生间的门却是敞开着的,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魏德正晃晃脑袋,嘀咕道:“这个卓小梅,也太倔了点。”
在魏德正的经验里,当今这个社会,像卓小梅这种不识抬举,放着现成的好处不要的角色,已经是非常少见了。
一切仿佛都是预料之中的。
自魏德正的大名跟机关幼儿园发生联系的那一天起,卓小梅就凭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觉,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事,一份似有似无的隐忧总是萦绕心头,欲挥之而不去。现在这份隐忧终于被魏德正本人挑明了,他盯住卓小梅和机关幼儿园,果然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机关幼儿园抛出去,给开发商开发八角亭这个黄金码头扫除最大的障碍。这样一来,需要金钱的可赚足金钱,需要政绩的可捞够政绩,各取所需,实现共赢。
真相大白(5)
平心而论,魏德正也算对得起卓小梅了。过去对她和机关幼儿园的所谓关照不说,现在又送房子,又要解决卓小梅的职务问题,而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配合市里做好机关幼儿园的改制工作,顺顺当当变卖给私人老板。事业单位的变卖是个趋势,你卖得卖,不卖也得卖,用领导会上会下经常教育大家的说法,是无条件的政治任务。无条件的政治任务自然不是一般任务,那是儿戏不得的,作为单位负责人,哪怕是即将下台的负责人,哪怕没有什么好处给你,卖到你面前来了,你也得配合上面,把这项政治任务完成好。
何况卓小梅不是天外来客,食的是人间烟火,得吃喝拉撒,要生老病死。如果按魏德正给她设计的人生轨迹,住进160平方米的高级房子,做上堂堂正正的副局长,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自不必说,肯定还会活得人模人样,既惬意,又风光。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放在别人那里,如果祖上不积点德,恐怕穷其一生的奋斗,都不见得心想事成,捞得到手上。而对于卓小梅来说,不用劳心,也不用费劲,只要变得乖巧一点,顺从一点,一切便可名正言顺地归于自己门下。从这个角度来说,机关幼儿园如果改制变卖,卓小梅是铁板钉钉的最大受益者,不像其他职工会丢掉饭碗,只好重新择业,或进入养保、低保甚至无保人员行例。这其实并不奇怪,任何形式的社会改革,包括改制改良甚至革命,说白了都是利益格局的大调整,必然有人要做出牺牲,有人会得到好处。维都市这轮事业单位的改制变卖也不会例外,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所幸卓小梅好运当头,占据着天时地利和人和,命里注定该她受大益,如果她硬要把这即将到手的好处拱手让出去,那她就是天下头号大傻瓜。
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说卓小梅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她激动过,亢奋过,甚至一遍又一遍地设想过住进大房子,当上副局长后的得意和荣耀。她差点就要给魏德正打去电话,答应他开出的并不高的条件了。然而卓小梅总觉得这么做,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自己的良心怕是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了。她也知道,良心什么都不是。这是一个排斥良心的时代,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咱们国人不相信良心。反正现在难得有人还有讲良心的习惯,谁若是一不小心提到“良心”二字,即使别人照顾你的情绪,不说你什么,你自己都有些难为情。也不知是否应了那句骂人的话,良心都被狗吃了,没良心不是咱们人的错,咒吃了良心的狗得了。即使没被狗吃掉,留着那良心也不管用,捧着一颗良心,既换不来财富,也兑不来荣誉。如若不信,你将良心放到天平上去称称,其分量绝对够不上一只金项链,一只装了百元钞票的信封,或一纸盖了大红印鉴的任命书。没有谁知道良心到底是什么颜色,说是红色,红不过顶子;说是黄色,黄不过金条;说是粉色,粉不过美人。
奇怪的是,良心虽然没有形状,没有分量,也没有颜色,却还是不能认定它并不存在。存在不见得一定得有形有色有重量,卓小梅却时刻感觉得到那无形无色无重量的良心的存在。毕竟世上狗再多,良心也是吃不完的。这让卓小梅诚惶诚恐,觉得如果按魏德正说的去行事,别说对不起园里的职工,首先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她也不是看不清当前的大势,知道凭自己和姐妹们的力量,想阻止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的命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倒是没有魏德正开出的诱人条件,她说不定还真会配合上面,搞好幼儿园的改制变卖工作,尽量让职工们在这次改制中少受点损失,尽管这也是她极不甘愿的,可至少问心无愧。现在魏德正将那么大的好处摆到面前,如果自己伸手捞走好处,又发财又升官,却置因改制而饭碗不保生存无着的职工们于不顾,那卓小梅肯定会良心不安,甚至瞧不起自己的。
卓小梅横下一条心,决定一搏。也不求什么,事实也难求得了什么,只为自己良心的安宁,为自己还瞧得起自己。她非常清楚,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可扭不过也得扭一回。胳膊就是用来扭的,除非你没生着胳膊。
主意定下之后,卓小梅慢慢平静下来。既然全市事业单位改制还没全面铺开,机关幼儿园并没接到正式通知,那么这事暂时还是不张扬出去为好,以免搞得人心惶惶。幼教工作的对象是孩子们,机关幼儿园存在一天,他们就得对孩子们负责一天,如果人心不安,工作失误,哪位孩子出个三长两短,那是不得了的。
卓小梅打算先跟苏雪仪和曾副园长两个碰碰头,商量一下应对办法。
就在卓小梅正要出园长办去叫两位时,岂料吴秘书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一个大个子,竟是那个宋老板。吴秘书说:“估计卓园长在园里,为节约两个话费,电话没打就来了,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一时不知这两个人是来送魏德正没给成的那个协议书,还是另有什么来意。但来者就是客,卓小梅还是客客气气将两位让到椅子上,倒了茶,一边笑道:“吴科和宋老板看得起咱们机关幼儿园,才愿意迈步进来。有机会向你们请示汇报,这就是最大的工作嘛,何言影响?只是吴科堂堂市委大机关里的领导,连电话都舍不得打,也实在太节约了。有人说中国的政府是世界上行政成本最高的政府,我总是不太相信,从吴科这里,我得到了不相信的最好理由。”
真相大白(6)
吴秘书将头往宋老板那边偏偏,说:“听到没有?卓园长说话好有水平咧。”宋老板点头道:“没有水平,能将个幼儿园管理得这么有规有矩吗?”吴秘书附和道:“教育管理尤其是幼教管理,那是细得不能再细的工作,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半点松懈,哪像搞行政管理的,权力大,责任小,只要嘴上功夫好,就可通吃。”
两人不会是特意跑来奉承自己的吧?卓小梅不急,对方迟迟没有转入正题,她也漫不经心地跟他们兜圈,无非多给他们杯里续两次水。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吴秘书做出内急的样子,说怕是茶水喝多了,问卓小梅卫生间在哪里。卓小梅说:“吴科的流通领域倒是蛮畅通的。只是最近我们做了规定,外来人员上一次卫生间,得收五毛钱。”出门指给他卫生间方向。
谁知吴秘书一去不复返,宋老板故意说:“这家伙,不是走错地方,进了女卫生间,被老师们扭送去了派出所吧?”卓小梅说:“咱们园里的老师还没这么勇武。”
宋老板就过去关了办公室的门,从身上拿出一本存折,放在桌上,讨好地说:“卓园长,我知道你没看中我们的房子,这也没关系,我已把你交付的购房款存到了银行里,你想什么时候购房,想购什么房,全由你自己作主。”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自己几时交过购房款了?忽想起在维都山庄见过的那张写着自己大名的购房收款收据,卓小梅明白过来,忙抓过桌上的存折追出去。只是已没了宋老板的影子。跑到楼下,只见宋老板刚好走到大门外的高级小车旁,一把拉开车门,头一低钻了进去。接着车尾冒出一股青烟,小车往大街方向飞驰而去。
卓小梅只得站住。打开手中存折,里面存着四十五万元,正好是那张收款收据里的数字。卓小梅想,这些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被他们这么一搅,卓小梅情绪很乱,也没了心思再找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她不想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她们。
整整一天,卓小梅都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不小心将一只苍蝇吃进了喉咙。直到晚上坐在客厅里,眼睛盯着电视,嘴上跟秦博文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脑袋里仍然梗着那本存折。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存折掏出来,递到秦博文面前。
这段时间,秦博文的债主们知道他已回到维都,天天都有上门或打电话找他的。好在起诉肖长松的事进展还算顺利,秦博文有了一线讨回那笔钱的希望,情绪看上去还算不错。话也多起来,说:“过去听人说政法部门是什么三天部门,我不太情愿去找他们,最近打了几回交道,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三天部门是个新名词,卓小梅这是第一次听说,问道:“什么三天部门?”秦博文说:“三天部门你都不知道?这在维都可是常识了。这是老百姓对公检法三部门的说法,说公安局胆大包天,检察院一手遮天,法院无法无天,加在一起便是三天。”
这个三天倒是归纳得非常贴切,卓小梅说:“人民群众的创造力真是太大了,那些吃着百姓俸禄的变态作家哪创作得出这种精品力作?”秦博文说:“不过我觉得这种说法也偏颇了点,法院经济庭黄庭长他们给我的印象,却不是这么回事。”卓小梅说:“你的事不是刚开头吗?他们现在就开始三天起来,把你吓跑了,不是断了一次生财的好机会?”秦博文说:“暂时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也不能先入为主,看扁人家。”
卓小梅以为秦博文也该时来运转,碰上了好人,便不再说丧气话,说:“也许这个世上包括名声狼藉的法院里,还是有些好人的,并且恰好又被你碰上了。”秦博文说:“但愿如此。当然我也清楚,打赢这个官司并不难,事实依据明摆在那里,难的是执行。好在肖长松有企业在沿海,法院出了面,他是逃不掉的,尽管请动法院过去跑一趟不容易。”卓小梅说:“法院有执行庭,他们既然会让你赢官司,自然也会把钱给你执行到手的。”
秦博文点点头,很有信心的样子。
还敢相信世上有好人,这实在是值得欣慰的,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温馨起来。恰好宋老板送的存折又在脑袋里晃了一下,卓小梅于是开秦博文的玩笑道:“虽然你好不容易瞎猫撞老鼠,撞上了好法官,可打官司总不是轻松事,好多人打一场官司,要蜕掉一层皮。我看你打这官司,无非为了追回那笔钱,你干脆别打了,钱的问题我给你解决。”
秦博文并不在意卓小梅的话,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么容易哄?”
卓小梅也不吱声,把包里的存折拿出来,朝秦博文递过去。秦博文狐疑地望一眼卓小梅,伸手接住存折。
封面封底都端详过了,秦博文才慢慢将存折打开。一见那个四十五万元的数字,而且“卓小梅”三字落得明白,他的眼珠子都快弹了出来。过去秦博文别说见过,就是想都没想过家里会有这么一大笔钱。不过活到这个份上,世面上的事情见得多了,秦博文很快意识到这笔钱背后肯定有什么文章,说:“是机关幼儿园的钱被你搞了公款私存吧?”
卓小梅说:“公款私存那是违纪的,弄不好还会到里面去待上两年,为了公家的事,我会冒这个风险吗?”然后说了存折的来历。
秦博文的眼珠子早缩回到了眼眶里。他把存折还给卓小梅,说:“你按魏德正和宋老板给你设计的圈子往里钻,还是另有打算?”卓小梅说:“你是男子汉,我把存折亮出来,不就是请你拿主意的么?”
真相大白(7)
这话听着还算舒服。过去秦博文在令人羡慕的大企业里做工程师,拿的钱比女人多得多,是这个家庭的重心,卓小梅说话都是这种口气。后来失业离厂,做什么成不了什么,家里要靠女人养活,女人成为家庭的重心,他这个男子汉不再是男子汉,也难得碰上卓小梅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了。原来男人多么脆弱,女人不承认自己是男子汉也感到害怕。也就为了得到女人的承认,秦博文才这么四处奔波,想挣回作为男人的尊严。
卓小梅让秦博文找到了一点尊严,他也就变得不再那么窝囊,说:“小梅,我虽然大半辈子没混出什么名堂,却觉得人再穷,志不能短。做人有做人的原则,不是自己的钱,再多也不动心,是自己的钱,再少也要把它要回来。”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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