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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颂-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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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强闭了闭眼睛,算是点头应了。
此时全身上下无数个因为滚落斜坡而摩擦出来的大小伤口都犹如火烧一般的叫喧。我脑袋嗡嗡的响,而傅昱安慰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全身上下忽冷忽热的折磨,让我到最后不得不出声喊疼,甚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窄小的床上打滚,冷汗淋漓。
身侧微一下沉,傅昱双手缚着我让我不得动弹,声音很轻:“你这样翻来覆去很容易把伤到的骨头折了”
我闭着眼睛,紧紧依偎在他身前,发出一声呜咽。
濡湿的眼眶被什么轻轻一点,接着是略微不紊的吐息在脸颊,他低声道:“你好好睡一觉,等醒了便没事了。”
他这话倒像是一种蛊惑。
我与疼痛作斗争,意志早就很脆弱了,此时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我真的放松下来。纵然身上的伤痛还在,但小腹渐暖,身上混淆的燥气好似突然有了一道出口,我的神智渐渐松散,很快便昏睡过去。
☆、黄昏后
再次醒来,屋外已是晴空万里。
身上沉沉的,有什么抵着胸口,让我呼吸困难。支撑了半个身子低头一看,那伏在被衾之上,吐息微弱的人正是傅昱。
我有些不敢置信,傅昱此时安静地躺在我身上,低低起伏的呼吸。
傅昱是浅眠的,能在第二日早上见到他如此睡颜,却是一件少有的幸事。
我静静端详着,但觉傅昱今日看着脸色更皎白,大概是因为几日没有饮过水,嘴唇干干的,但我瞧着那微微抿着的弧度却是极其好看的。
“华沐,华沐。”
腹中空空,饥饿感促使我叫着,然而他却久久未有动静。我便伸手去推。
然而我的手一下就顿住了。
傅昱的肩,何时那么削瘦,握在手中感觉坚实却似乎只剩骨头。
看他一身宽大的袍子,竟然挂不住,从肩头半塌下来,纹云长竟能遮住一双手。
“小末?”他略带惊喜地睁眼望着我,“你的手脚恢复知觉了。”
他不说我还未察觉。
不想一觉醒来,我身上的伤口已经不似之前那么疼了,腹中隐隐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四处流窜。
我试着伸展手脚,除了有些麻木僵硬,扯裂了些伤口,但远远没有睡前那种煎熬的痛苦。我兴奋地想下床,不料膝盖骨撞在床沿,伤处又擦伤了一大块。
“啊——”
与此同时,一双手速度将我按回床,拉上被衾。那双淡淡的眸子一扫我腿上的伤,轻道:“还未痊愈,你若不想留下后患,这几日都好好呆着,直到我说你可以下床了为止。”
他语气轻浅,却有一种让我不容拒绝的气势。
“这是要多久?”
傅昱沉吟道:“少则十来日,多则半年。”
我诧道:“半年?”
“得看恢复程度,最重要,要看有没有伤筋折骨。”
“一定不会有事。”我动了动脚,感觉它们和出事前一样好使唤,不由笑得一脸灿烂,“华沐,等我这伤势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救许先生和我师姐了?”
傅昱替我捻被角的手一滞,微微愣神,隔了会儿,只听他淡笑道:“是了。”
彼时我未看见几乎他笑的同时眼神黯了黯。
闭眼忆起跳下斜坡的那一幕,我忙睁眼,拉住傅昱的衣角:“你说,我们跳下斜坡那么久,都没有人来找,是不是耶律弘云以为我们都已经死了?”
傅昱眨眼想了想,道:“想必是吧。”
“那便最好了。”我叹道,“他以为我背叛了他,我要是得到这应有的报应,他应该是高兴的。”
傅昱凉凉的手指抚过我前额,在眉眼停住,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他低声道:“你总是这样随意猜测别人心意的么?”
我“嗯”了一声,尔后又道,“我并不是随意揣测,我欠了耶律弘云那么多,半百兄弟的性命,生来复国的使命,割据天下的野心,几乎统统毁在我手上。他不是该恨不得亲手杀了我以偿那些弟兄的亡灵?”
傅昱止住我:“没有的东西别胡说。”
我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那日明明隔了城门,九爷不可能对耶律弘云他们下令派人赶尽杀绝,这么说,难道是斡离不下的命令?”
傅昱静默了半晌,道:“你真这样想?”
那日记忆如潮涌上来,对耶律弘云所遭遇的变故,我心中满是愧疚。这样想着,不免觉得伤怀,也便没有心情再与傅昱讨论下去。
翻了个身,找个舒适的位置,闭眼。
我轻轻地,像陈述一件实事般说:“金人素来狼子野心,不是他还能是谁。”
背后无言。
接下来的几日,天天都是阴雨连绵。看这天色,是要转凉了。
我本就嗜睡,加上傅昱不让下床,无论是躺着靠着都闲得慌,那一段时日基本都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的。
这本是没有什么,但大约是十来天后,气候果然转凉了。除了正午有阳光普照,其余时候都是凉风袭人,一种刺骨的冷。
显然草屋不御寒,而且我身上盖的被衾也只是靠棉线勉强搭在一起的碎棉花团。我自幼跟着娘的生活虽然清净却并不贫困,后来追随九爷离开临安去了汴京,也不再受过物资短缺的苦。
于是傅昱便在这日正午暖和的时候,将我抱到外间的一簇花丛。
彼时剔透如琥珀的天,棉花一样柔软的云,以及灿烂艳丽的红枫,都那么鲜艳耀眼。
我半躺在丛林间,轻轻倚靠着傅昱,看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润玉墨笛,靠在唇边,片刻,便是一首少有的轻缓曲子倾泻而出,悠然地流淌在心间,好似花中鸟语,轻盈舒缓,又好似情人之间让人脸红的耳语,那种渐渐渗透心田,流淌在血骨之中的感觉,让人忍不住随着曲调的高低沉醉其中,恍如梦境。
傅昱半阖着眼帘,脸上的神情那样安静平和,仿佛此时处在高雅的楼阁,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许是曲子的悠扬悦耳,竟渐渐将我带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很久以前,我就靠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听他缓缓吹出这首流畅的曲子。
一曲过后,我忽道:“华沐,你第一次入京的那天是不是宣和二年四月十二?”
傅昱停住手上动作,温和道:“怎么对这个日子记得那么清楚?”
我直了直身子,笑道:“那日你神采飞扬,穿着富丽,不过最吸引我的便是腰上这柄墨笛。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个阔少。”
我说话的同时,风轻扬起我的头发。傅昱单手拂开我的前额,轻道:“是么?”
“所以后来在宋贤楼看见是你,我就故意刁难,向你要五百两。”
傅昱笑笑:“我就知道,除了你娘,钱财对你来说最重要。”
我伏在他身上,能感受到那种轻轻的震颤。像花粉从滴露的花瓣上滚落,像发黄的叶子一声叹息。
寒意渐起,北风呼喝。
傅昱脱下外袍给我披上:“起凉了,快套上。”
我伸手套上的时候,指间划过他冰凉的掌心,只当是他向来如此,没有做他想,乖顺自然地享受着傅昱给我的温暖。
倘若不是隆冬将至,想来这斜坡下该是一片鸟语花香,桃花遍地的美好地方。
不过,我闭眼靠回傅昱肩头,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丝甜甜的笑。
这个冬天,这里也很让人舒适。
那时我以为在斜坡下这样一直呆着到我手脚伤势恢复如初,然后和傅昱一起想办法将许鸣和师姐从何祺手中救出来。
然而隔了一天的晚上,我忽然半夜醒来,发现身侧空空荡荡,傅昱不在身边。
这段时间,我与傅昱和衣而睡,我也早就习惯身侧的位置有个人,尤其当伤口愈合其痒难耐,他总是阖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按住我偷偷抓伤处的手。我若是痒得受不了,他手中的力道就加重几分,尔后淡淡的话语从他口中幽幽道:“纵然是花容月貌也经不起你这几番折腾。”
我咬牙:“反正要我貌美如花已经不可能了,你就松手让我抓两把,实在忍不住了。”
手上的力道消失,他背过身,淡淡道:“所幸,你遇上我,所幸,我对喜欢的姑娘要求不多。”
手上还留有他掌心凉凉的温度,我倏地心尖一颤,不得不闷着被子假寐。
傅昱真是太了解我了。
我的大胆都是对别人的,倘若真的遇上那么一个人,跟我说那么大胆的言辞,我只得屈服。
看着空荡荡的床,我怔了一下,遂马上起身。
这是我受伤后第一次自己下地,纵然伤口还未完全恢复,所幸在我松开扶手的刹那,没有意想之中的疼痛。
照这个情形看来,我的伤应是好的差不多了。
于是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傅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然而当我打开门,看见那一轮圆月下站着的不止一人时,心口没来由的一痛。
傅昱着了长袍,单薄的身子显得如此削瘦。但他颀长的身姿,依然显露着一股让人莫不逼视的气势,地凝视地对面的男人,他与金国的连接所在,莫达。
看起来,傅昱和莫达居然一直保持着联系。
傅昱不是在那晚上随我一起逃离金人的掌控,为什么又会和莫达保持着毫无间断的联系。
傅昱一直都在欺骗我?
我静静透着门缝往外看,其实,只有捏着门栓才能勉强站稳。
“莫达见过公子。”
傅昱轻轻一摆手,面上神情淡漠:“我让你查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公子猜想的不错。”
“契丹云骑果然是他们暗中派人下手。”傅昱淡淡吸了口气,“他竟然可以狠心至此。”
傅昱竟让莫达查探耶律弘云的弟兄是被谁迫害的。
我忽然有一瞬的释怀。
不晓得之前的失落感为何那么强烈,我瞥了一眼门栓便的痕迹,那是长久的指甲深扣留下的。
“现今大金与宋相互僵持的情形非常不妙,而公子在这旧屋呆了近一个月,都统大人知道了以后震怒非常。”莫达脸上闪过一丝难为的异彩,顿了顿道,“说,说十日内再见不到你人,就要与公子断绝关系”
傅昱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
莫达却是急了,半跪道:“请公子慎重思量。”
傅昱慢慢摇了摇头:“这件事,我甚至不需要考虑。”
莫达沉痛道:“公子真的不再作考虑?”
傅昱定定地望着他:“莫达,你是了解我的。”
莫达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直起身,脸上的冷酷神情一闪而过:“那斡达莫也就不再是服从公子命令的莫达了。”
话音未落,我感觉一阵寒光在眼前闪了一下,接踵而来是清冽的寒气。
我只觉得北风呼啸着吹起我未束的头发,待风静止了,是钝物穿透肉体的声音,细微却让我浑身一抖。
莫达的剑本是直指向我,而傅昱挡在我跟前,胸口被狠狠戳了一刀。
流淌而下的血,渐渐濡湿了我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睡了一下午居然还是头痛。。。
我想,大家应该更喜欢一次更多一点的吧~
☆、离别时(一)
我盯着地上已然殷红,刺目的血滩,大脑有瞬间深刻窒息的空白。
莫达,不,他的真名大概是斡达莫,他的身手是很快,但他刺向我的时候,分明离得那么远,傅昱为何选择替我挡上这一剑而不出手阻止。
看得出,斡达莫并无意刺伤傅昱。因为他看见刺中傅昱时,脸色比傅昱的还要苍白几分。此时,正在草屋内替傅昱止血。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印象里,每次斡达莫出现基本都是在夜间,一脸淡漠,和暮色同样肃静的神情。从未听见他也有这样刻意压低音调的嚎声。
我心里一沉,转身跑到屋里。
一切摆设与原先相差无几,只是墙上平白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
我心下一惊,转头望见斡达莫给傅昱盖上被衾,脸色煞白,而傅昱虽然失血过分,但依旧神情平淡,唇边勾起,望着我的时候,还漾开一丝浅笑,看这情景,却好似挨了一剑的反倒是斡达莫。
胸口总算跳得不是那么厉害。
斡达莫诊了诊傅昱的脉相,叹道:“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松了气,对斡达莫语气不善地问道:“平白身上多了一个洞,你觉得呢?”
呼呼的冷风,从被斡达莫打穿的孔里灌进草屋,生冷生冷,但却比不过斡达莫铁着脸对我的神色,他冲我吼道:“你!要不是你,公子怎会受这等苦!”
我一听也怒了,想到之前单我与傅昱在这草屋的时候,虽然日子清贫,但总不至于像现在挨冻受骂,何况傅昱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照顾得贴心周到,哪里还有气受。于是我隐忍着夺眶而出的泪,吼了回去:“还不是你每次出现都没好事!要不是你总想着杀人,华沐哥哥哪里会受伤!”
话一说完,斡达莫和傅昱都静静望着我,不同于斡达莫,傅昱虽然一脸病态,但眼神中闪烁的那一簇光,是,是惊喜的:“你唤我作什么?”
“我,我”绞着衣襟角,我早就羞红了脸。方才情形,不知怎的,突然喊了跟沈乐一样的‘华沐哥哥’,记起她喊着华沐哥哥时,脸上那片动人心魄的嫣红,就难免触及我心里的疙瘩。
傅昱忽然垂下眼睫,轻笑了一下:“纵然,身上再多一个窟窿,都是值得的。”
他气血不顺,说话已是不连贯,但声音低沉,这一句更是勾得我心口一荡。
我忍不住想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大抵上,是傅昱喜欢我这样唤他,但事出有因,我不住的想,是否与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有所关联。
“公子,你的身子怕是”
傅昱忽然用一句女真语低声打断了他。斡达莫低声用女真语言再道了一句什么,傅昱回答得快而坚决,甚至引起一阵轻咳。
虽然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但从傅昱面上的神情,我能隐约猜出他是想组织斡达莫说下去。
想到门口的那滩血迹,我心里莫名紧张:“华沐,那时为什么不拉我躲开,或者拦下他的剑?”
傅昱怔了一下,而后,唇边的笑容微微涩然地扬起:“在这样安逸的日子过惯了,我一时竟然忘了自己会武,害你难过了。”
虽然我不会武功,更不可能知道傅昱武功底子的深浅,但一听便知道他说的理由有些牵强,但看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可正紧着,又不知道是不是该拆了他的台,只半开玩笑地道:“我真真难过,你这是故意想我欠你的吧”
这时,斡达莫在一边冷冷哼了声,走了出去。
我重新望向傅昱,只觉得自从上回跑出兵营,他整个人都清瘦了。从我目前的这个角度,一抬眼便轻易可见凸出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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