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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4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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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炭妞皱了皱鼻子,说道:“蜀地自古即是锁龙的牢笼之地,不过当初离阳天子并无算计陈芝豹的初衷,本意是将其安置在南疆北境,与顾剑棠一北一南,互守国门,只是陈芝豹本人执意入蜀。要我看啊,陈芝豹就是个心比天高的疯子,觉得他哪怕在蜀地,孑然一身,白手起家,他也同样能成事,要做出前无古人的壮举给别人瞧瞧。天底下找不出比他更自负的男子了,师姐,你说是不是啊?”
观音宗宗主不置可否,反问道:“卖炭妞,那股窜入蜀地的浩然气,你可辨出根祗?”
卖炭妞眨了眨眼睛,“师姐,真要我说吗?”
宗主出现片刻不易察觉的恍惚,撇过这个话题,轻声说道:“这趟赶赴北凉,在入境之后,不许生事,尤其是你,卖炭妞,听到没?”
卖炭妞低头哦了一声。
宗主微微加重嗓音,“如果被我获知你去找那北凉王的麻烦,两罪并罚。”
原本眼珠子急转的卖炭妞顿时一脸颓丧,病恹恹问道:“师姐,邓太阿也太牛气了吧,一剑掀起浪涛淹了咱们观音宗不说,为何由着他在岛上做客,还让他大摇大摆离开?若不是师姐你提前出关,他还叫嚣着要打烂咱们那口镇压无数妖魔的天井呢。这种闯进家门捣乱的家伙,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啊!师姐你又不是真的打不过他,再说了,就算没有必胜把握,邓太阿当时刚跟那个老家伙打了一架,两虎相斗争执不下,师姐你只要出手,一下子就能收拾两个,那咱们这趟去北凉那个破地方,可不就是能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了嘛?”
宗主笑了笑,曲指在卖炭妞脑门上重重一个板栗砸下,“心不正则气不顺,若是气不顺,你空有一身磅礴气息不得出窍,就如名剑无法出鞘,又能做什么事情。”
卖炭妞双手抱着脑袋,一脸委屈。
宗主柔声笑道:“知道你故意这么说,是为了师姐着想,怕师姐被邓太阿所阻,贻误了心路行程,卖炭妞,你多虑了,师姐虽说哪怕没有提早出关,也明知胜不过邓太阿,可这又有何妨?我辈练气士,本就不用在武道上与谁一较高下。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镇压降伏那些天网恢恢之下的漏网之鱼。”
卖炭妞叹气道:“师姐,广陵道接下来那也会有无数冤鬼亡魂需要超度,一样可以积攒功德,而且还安全,咱们怎么不去那里?为啥要去北凉以身涉险?”
宗主摇头道:“一来那边自有北方依附赵室的练气士,我们去了,难道要做莽夫斗殴不成?再者去北凉,还有一事要确定,即此代真武,是否当真是那‘止戈’之人。离阳好不容易统一中原,天下初定不过二十余年,若是被北莽祸乱,那就成了天大笑话。”
卖炭妞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了仇家平天下,如此说来,那姓徐的岂不是比天大笑话更是个笑话?”
宗主转头问道:“那你还对他心怀怨气?”
卖炭妞嘿嘿笑道:“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宗主望向平静如镜的湖面,“那好,就由你牵头。我们这次登门造访,需携礼而往。”
卖炭妞嗯了一声,神情一敛,凝重肃穆。那名站在一旁的负剑女子练气士有些讶异,不明缘由,只能拭目以待。卖炭妞说了一句先上敬酒再上罚酒,只见她翘起无名指,蘸起一抔湖水弹向空中,如点起杯中酒,连续三次拨起湖水,分别祭酒天地和先祖。在此之后,湖边九十多位或静坐或卧睡的宗内练气士都闻讯站起身,如临大敌。三敬酒之后,卖炭妞双手掐诀,与湖边众人朗声说道暂时先对各自符剑的注入气机,然后放弃驾驭。观音宗练气士不论辈分,纷纷照做。须知卖炭妞是天生剑胎的奇异资质,练气也好,习武也罢,都能事半功倍。
练气士有三十六人佩剑,只是小半人携带数柄符剑,最多者匣中剑有七,湖上符剑共计八十四,剑光四射,五彩绚烂。
有一物劈开湖面,露出一颗巨大狰狞头颅。
与此同时,观音宗宗主却没有盯住浮出水面的湖蛟,而是转头望向山顶。
有人站在那里,身前悬浮着一只白碗。
第六十六章碗中蛟龙
湖中那尾黄蛟破开水面,挺直身躯,俯瞰栈桥上的三名女子。这头灵物无角有鳞,北方练气士谓之地蝼,相传是龙鲲媾和,身躯似蛇却有四足,两缕深黄色龙须微微摇曳,两颗龙眼中带着与人相似的情绪,决不可等闲视之。这条大蛟已经浮出水面的身躯,长达六丈,两只爪子按在湖面上,它眯起眼珠,嘴中间歇吐出一股飘渺的淡青色气息,似乎在嘲讽桥上练气士的不自量力。蛟,龙之属也,天地宠儿,传说拥有无与伦比的威势,尤其以所衔龙珠最为珍贵,仅存在于神怪志异小说之中,无人得见,即便是擅长望气寻龙点穴的练气士,往往一辈子都罕见蛟龙真容。观音宗绝大多数仙师就在沉浸在惊艳悚然之中,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大蛟啊,练气士的符器,只要是跟蛟龙沾边,无一例外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不过栈桥上的卖炭妞毫不惊奇,她在地肺山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条黑龙,这位黄蛟比起那条窃据道教第一福地的黑龙,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如今杳无音信的现任武当掌教李玉斧,就是在地肺山斩龙一役大放光彩,一举成名天下知。
卖炭妞双手结迅速印,跃入水中,在湖面上凌波微步,围绕着那条黄蛟开始灵动奔跑,吐出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辅以内外狮子印在内的九记手印,八十四柄飞剑留下三柄安静不动,八十一柄以每九柄组小阵,九小阵成大剑阵,一柄柄符剑悬浮水面上空,高低不同,剑尖朝下,分别吐出罡气,相互牵引下,湖面上仿佛有无数水蛇游走,最终结成宝瓶印,将那条始终岿然不动的黄蛟围困当场。卖炭妞结印之后,虽说剑阵顺利完成,她也一脸轻松,嘴上念叨着要本姑娘一定要抓住这条长虫。但她事实上并不轻敌,在湖面上一个身姿曼妙的滑步,娇躯倾斜的同时,一只纤手在水面上看似鬼画符般胡乱勾画,然后轻念一声“起”,竟然被她从水中握起一把如同大奉官员早朝所拿的“玉笏”。
被卖炭妞拎出的这团湖水,被当作了制符的材质,闻所未闻,随后她继续绕着那条黄蛟转出一个半圆,神情异常宝相庄严,念念有词:“天真皇人,落笔成书。”
那块碧绿色的水笏顿时大放光明,有紫薇气旋旋而生,卖炭妞绕到黄蛟身后,双手手指捏住笏板,做出人臣朝奉天子状,沉声道:“凶秽退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道教任何境界深远的玄秘符箓,莫不是取法天地,卖炭妞先前的剑阵即符,取自蜀地山川的锁龙形势,随后“笏符”更是独具匠心,只见卖炭妞双手猛然抬起,重重砸下,空中凭空出现一块气机浓郁的庞大笏板,朝黄蛟的背脊迅猛拍去。
那头静如塑像的黄蛟终于有所动作,提起一爪,再轻轻按在湖面上,悬停湖上的那座剑阵顿时摇摇欲坠,距离破阵只有一步之遥,但八十一柄剑靠着均摊黄蛟的一爪之力,总算一柄都没有毁坏。背对卖炭妞的黄蛟似乎流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略作思索,转过头,咬住那块凝气而成的大笏,一口就将笏板撕咬得支离破碎,而卖炭妞手中所持的笏符本体,也出现一丝丝龟裂痕迹。黄蛟甩了甩头颅,龙须飘摇,然后猛然间瞪大眼珠,露出大口,作天王张目状,对着蝼蚁一般渺小的女子狰狞嘶吼!
卖炭妞始终手持水笏,身躯在湖面上倒滑出去,被这一口恢弘龙息吹拂得满头青丝飞舞。卖炭妞一路退到离湖岸还有几丈远的地方,这才松开手中笏,那笏板却也不坠地,卖炭妞嘀咕了一句敢吐我一身口水,非要你好看!她瞥了眼剑阵,再次开始在湖面上奔走,轻声说道:“一念玄台生紫盖,一念令我通自然,一念助我升太清。念念不忘,普告九天!”
每诉“一念”,余下的三柄剑就一次拔高,急速升入月空,而卖炭妞本身也满身紫金颜色,在旁人眼帘中恍惚如神祗。那头黄蛟凝视着那股熟悉气息,似乎有些忌惮,继而是滔天怒火,湖上双爪猛击湖面,隐藏在湖底的龙爪也开始翻江倒海,困兽犹斗,何况是它这种几近化龙之后可与天地同寿的半神长灵,一整座湖当即便热锅沸水,无数白雾升腾,天摇地动。虽然卖炭妞的三柄符剑陆续从高空刺入湖中,除了一柄被龙尾扫掉,两柄都钉入了黄蛟背脊,可黄蛟仍是没有身受重伤的颓败模样,反而助长了它的疯魔气焰,四爪反复起落,龙头抬起,龙尾砸水,嘶吼如雷鸣,湖水四溢,浸湿湖岸。观音宗练气士都早已后撤,唯独栈桥上那位卖炭妞的师姐纹丝不动,不过也不再望向山顶,而是略带怜悯看着湖中那头龙气可以推本溯源到高原的黄蛟,淡然命令道:“英毅,敛气入宝瓶。”
栈桥上身形摇晃的女子仙师点了点头,双手结印,悠悠然一吸气,将湖中疯狂流溢的龙息龙气吸入腹中。
原本头颅朝向卖炭妞的黄蛟,很快感受到身后小蟊贼的偷窃行径,缓缓转过那颗硕大头颅,死死盯住栈桥上的两名练气士。
宗主皱眉说道:“卖炭妞,别玩了。”
卖炭妞嘻笑一声,嚷着知道啦知道啦,从袖中滑出一块雕有双龙衔尾的玉佩,露出一脸肉疼的委屈表情,唉声叹气着捏碎玉佩。
她的师姐望向湖岸,平静道:“孙哑,敕雷厌胜。”
一名年轻男子练气士闻声后,立即打开脚下那只行囊,露出一块青石雕刻的仰卧磐龙礅子,方方正正,不下百斤重,礅子六面各凿有一孔,其中有赤色雷电流转萦绕。年轻男子捧起礅子,怒喝一声,抛向湖中。
栈桥上的宗主有条不紊发号施令,“齐隆中,结镜!”
另外一位中年练气士顶着差点让他窒息的巨大压力,一鼓作气长掠到湖边,蹲下后双臂伸入湖水中,以他为起始,湖面开始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冰冻起来。
此时,湖中卖炭妞已经捏碎双螭玉佩,湖上幻化出两条体型逊色于黄蛟的小螭。桥上名叫英毅的女子练气士则在疯狂汲取黄蛟的龙气。年轻练气士孙哑抛出那只磐龙礅子后,礅子在湖上空悬停,天上有一道天雷砸下,击中礅子,金光四射,电闪雷鸣之际,一条条金线在湖上绵延看来,像一张象征天道的黄金法网。而负责结镜的练气士已经把整个湖面都冻结住,湖上寒气森森。
万事大吉,只欠东风。
身上不知藏了多少上品符器的卖炭妞正要祭出一样压箱底的物件,就在她即将可以一举降龙之际,横生异象!
那条黄蛟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观音宗宗主也瞬间从栈桥上消失。
山巅之上,她望向那个低头俯视身前白色大碗的中年书生,沉声道:“姓谢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书生抬起头微笑道:“澹台平静,别仗着年纪大就倚老卖老,女子这般作态,不可爱。”
宗主冷笑道:“你谢飞鱼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空有一身修为,还是藏头缩尾,到头来连女儿也不敢认,就是大丈夫了?!”
书生依旧是笑眯眯打趣道:“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真名澹台平静的高大女子脸色阴沉,显然是破天荒真的大动肝火,虽说观音宗向来不理俗世纷争,兴亡自有天定,可此人当年放出话来,只要他不出太安城一日,南方大练气士就不可越过广陵江一步,这本就是在多此一举地刻意针对观音宗。
看不出真实年纪的儒生不去看澹台平静的脸色,低头望向水碗,碗中游曳有一尾寸余长的黄色小蛟,除此之外,还有两条小螭和一条赤蛟,长度都差不多。
蜀地已无蛟,尽在我碗中。
儒生笑了笑,轻声说道:“咱们都是顺势而动的世外人,知道天地运转,自有规矩。你想要用此蛟给北凉王徐凤年补气,可就坏了规矩。”
澹台平静讥讽道:“那你帮陈芝豹捕捉蜀地蛟螭,为他铺路,就没有坏了规矩?”
姓谢的读书人摇头道:“体悟天道,你差了太远,咱们虽是缝补天道的同行,可我劳心,你们练气士不过是出力。”
澹台平静嘴角勾起,怜悯眼神宛如先前她看待那条黄蛟。
读书人环顾四周,和颜悦色微笑道:“知道你留有后手,邓太阿的飞剑嘛,我打架的确马马虎虎,可打不过总跑得过,是吧?”
山顶上仅留下高大女子一人,但是从山顶到蜀中地带,出现了一串连绵不绝的雷鸣声。
澹台平静身边出现两个男子,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独臂老人。
邓太阿和隋斜谷。
她投去一个询问眼神。
悄无声息递出地仙一剑的邓太阿揉了揉下巴,自嘲道:“这家伙脚底抹了油?跑得可真快,我追不上。”
澹台平静叹了口气,有点惋惜,问道:“接下来你去哪里?”
邓太阿淡然道:“找我那徒弟去,反正北凉是绝对不去的,有隋老前辈陪你们就够了。”
隋斜谷瞥了眼那高大女子,笑道:“小澹台,自打当年第一眼看到你,我可是追了你八十几年,真不给个机会?你要是答应,我就把一身所学都传授给那卖炭妞儿。”
澹台平静完全就没有理睬这个老不修的东西,下山去了。
隋斜谷呲牙咧嘴。
比起这两位都要年轻上好几个辈分的邓太阿玩笑道:“老前辈,追女子可不是咱们练剑啊,哪能这么直截了当的。”
隋斜谷瞪眼道:“你不一样是个光棍,到了老夫这个岁数,也还是老光棍一条!”
邓太阿哈哈大笑,“借老前辈吉言。”
笑过之后,邓太阿感慨道:“吴老头儿也不真是冥顽不化的老古董,总算做了件让我觉得爽利的事情。”
隋斜谷点头道:“出冢九十九剑,加上老夫这把破剑,刚好凑足了一百剑,怎么都够北蛮子吃一壶了。”
邓太阿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可能的话,也许要加上我这一剑。不过到了那一步,也许大局已定,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都说不上了。”
隋斜谷豪气冲天,大笑道:“不说其它!到时候那可就是整座中原的好剑,加上那三十万北凉刀啊,这幅场景!”
第六十七章隐相
一支商贸马队进入流州境内,来到凉州与青苍城中间位置的马鬃山,一眼望去,尽是棕黄色的戈壁残丘,难以耕作,山势呈现出一排排南北向的雁行状,山口之间,风急沙大飞如刀,由东往西的马队就要从此穿过,在朝廷将北凉原有三州纳入版图后,原本离开此地就算是出塞离边了,近二十年来不乏有诗人远游此地,多有脍炙人口的边塞诗篇传诵朝野。此次北凉道设置流州,离阳朝廷大概半年后才下达诏令,数十人得以升官加爵,主要一封就是拔擢杨光斗为流州刺史,中原官员根本就没听说过此人,但也心知肚明,这是赵廷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徐家在北凉的只手遮天,太安城的圣旨几乎与北莽举国兵马南侵的消息一同传出,京城马上就有人幸灾乐祸,传出“且看你北凉横行到几时”的说法,随着北莽陈兵西线边境的传闻得到确认,竟是冲刷了许多广陵道征战失利的阴霾,在许多人看来,只要不打顾剑棠大将军把守的东线,一来离阳不用两线作战,二来凉莽死磕本就是狗咬狗,毕竟如果说北莽是一头垂涎中原肥肉的野狗,北凉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于离阳朝廷而言,始终是一只不太听话的看门狗,野性难驯。
随着北凉道对流州逐渐放松许多禁令,一些流民不但可以返乡祭祖,甚至还能投军边关,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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