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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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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不肯说,那就算了。”阿黛尔也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只是既然你不是胤国人,到了那里,我们都会变成聋子和哑巴呢……”



羿重新抬起头看着她,打了一个手势。



“真的么?你说东陆国家的语言都是相通的?那太好了!”阿黛尔欢喜地笑起来,“到了那里,你就能成为我的耳朵了?”



他将手按在胸甲上,慎重点头。



“谢谢你,羿!”阿黛尔踮起脚的凑过来,在他冰冷的头盔上印下一个吻。他却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子,阻挡她这种孩子气的亲切表示,苦笑着解释:“公主,你已经不是九岁的孩子了……不要再这样。你不能触碰一个奴隶,这会让教皇和皇子不高兴。”



阿黛尔撇了撇嘴:“可他们现在又看不见。”



羿笑了一笑,将手按在剑柄上,转头看向水池的另一端。在他转过头的瞬间,密密的九重葛簌簌一动,仿佛有什么沿着墙角迅速的远去。



“啊,那里有一只猫!”她吃了一惊。



羿唇角浮起一个冷笑,摇了摇头:“不,那是一个影守——非常强的影守。”



“是监视我么?”阿黛尔失声。



“或许是监视,或许是保护。”羿用手势简短的回答,眼睛里有冷锐的光——阿黛尔公主虽然只有十八岁,但她不仅是教皇的公主,高黎国的女王,很快又要是大胤的皇后了……如果再有刺客接近她的身边,就会破坏如今整个天下的局势。



——或许,这就是当年教皇在竞技场上特赦了他的原因吧?



“是……是父王派来的么?”她低声。



羿颔首:“或许是教皇,或许……是西泽尔殿下。”



少女呆住了,沉默下来,眼睛里又涌起了那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茫然和哀伤。她在阳光下抬起下颔,怔怔看着头顶高旷的蓝天。东方吹来的季候风在翡冷翠上空吹拂,整个国度都沉浸在一种梦幻般的芳香里,童话一般虚无缥缈,几乎让人忘记了这个世上还有战争和权谋。



然而,她看到那些玫瑰的花瓣被风卷起,飘零了满天,在风里渐渐枯萎。



“好吧,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去,那么,我就只有去了,”阿黛尔喃喃,“反正我已经嫁过一次,再嫁多少次也都是一样——我已经是一个不祥的寡妇了。”



羿没有回答,仿佛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回去吧。”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打了一个简短的手势。



阿黛尔原本高昂的兴致已经渐渐衰微,也默然的点了点头,任凭羿将她抱起,从开满了玫瑰的巨大花园里走过。清晨的日光很好,宛如瀑布一样从高旷碧蓝的天上倾泻下来,沐浴着苍白美丽的贵族少女。她是如此的光彩夺目,令满园的玫瑰都刹那失去了光彩。



忽然间,羿感觉阿黛尔颤了一下,身体一下子僵住。



他询问地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眼睛盯着花园另一头的圆形拱门,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羿……羿,那边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晃动?”



不同于花木葱茏的花园,门外是巨大的凯旋广场,铺满了光洁整齐的方石——日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照得广场上一片白花花,宛如烟雾蒸腾。从花园里逆光看出去,那个拱门仿佛发着光,门外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然而阿黛尔拼命的拉住他的头盔的尖角,迫使他朝着门外走去,声音起了扭曲:“那是什么?羿?有什么东西……天啊,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想要闯进来!”



“没有人。”羿看了一眼门外,回答——刺眼的日光下,广场空空荡荡,寂无人声。在翡冷翠这样的圣地里,谁敢在教皇唯一女儿的禁宫外擅自徘徊,都要冒着被砍去双足的危险。



“不,不……你没听见么?你没听见么?”阿黛尔却是颤栗起来,“有人在哭……有人在哭啊!好多人!……那些声音,呀,那些声音真让人害怕!”



羿朝花园侧门走去。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霍然变了,止住脚步想往回走——然而,已经晚了。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遮挡在少女的眼前,试图阻止她的视线。



然而,她还是看见了——



空荡荡的广场上,林立着两排高大的凯旋柱。然而在那些象征着神权和王权的柱子上却吊满了一个个死人——那些尸体的形状极其可怖,仿佛被一种奇特的烈火焚烧,由内而外的萎缩起来,缩成一团,脸上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恐惧表情,就这样被血淋淋的吊在圣泉殿前的广场上,在强烈的日光下静静悬挂。



充满了玫瑰香味的风将血腥味掩盖。有一具尸体被吹得转过了脸,正对着门口的少女,缺失了下颔的脸仿佛在大笑,眼珠里却露出极端恐惧的神色。



阿黛尔定定看着那张脸,顿了片刻,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捂住了耳朵。



“不,不要笑!”她狂乱地低语,“别进来!别拉住我!……羿,羿!哥哥!哥哥!”



羿抱紧了她,迅速从门口退回,腾出一只手将花园侧门死死关上。他脸色也是苍白,仿佛自责似地捶了一拳拱门,将那个发抖的少女紧紧抱在怀里——真是太不小心了……他居然忘记那些高黎刺客的尸体还被挂在宫外示众!



“不,我不是魔鬼的孩子……我不是!”她因为骤然的刺激陷入了短暂的迷乱,捂住了眼睛,尖声大叫,“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



“别怕,别怕!”羿用手势不停安慰她,抱着她大步地离开花园,她则如孩提时代一样伸手侧抱着他的头盔,将身子贴在他耳畔,惊惧地看着那一扇紧闭的门——仿佛那里真的有无数鬼魂在聚集在门外,蠕蠕而来。



刚走到回廊下,旁边的树丛里又有一声簌簌的响动,素馨花的枝叶在摇晃。



正当阿黛尔以为又是那个影子般的守卫到来的时候,羿却忽然将手按上了剑柄,侧过身,一步将她挡在了后面:“小心!”



哗的一声,一瓶液体迎面泼来,飞溅他满身。



“魔鬼!魔鬼的孩子!”蹑手蹑脚从花树里出来的女人尖叫起来,一手握着一个空了的圣水瓶,一手指着阿黛尔,苍白消瘦的脸上有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厉声,“快在神的面前化为血水吧!不要再带来更多死亡和灾祸了!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刚平静下来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颤抖得无法说话。



“莉卡嬷嬷!”她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颤声低呼。



那个女人一头棕发,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破破烂烂的宫廷装,带着一顶歪在一旁的兜帽,脸歪口斜,手足不停地抽搐,似乎得了某种疯病,然而说出的话却清晰有力。冰蓝色的眼珠仿佛玻璃球一样的滚动着,嘴里连珠炮一样念出一串咒语:“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又来了!看啊,看她的眼睛!”



阿黛尔颤抖着抓紧了守护者的手,羿擦了一下脸,一手将她牢牢的拉住,拢在身后。



而那个女人目露凶光,一手拿着圣水瓶,另一只手取出一枚苏美女神的吊坠来,怒气冲冲的逼近,用尖利的声音念着祈祷文:“神啊,展现你的力量,让这些魔鬼的孩子在日光下消失!挖掉那双邪恶的眼睛,让他们的血肉化为脓水,让他们的骨架化为焦炭,让他们的……”



在她逼得过近的时候,羿拔出了他的剑。



黑色的剑闪耀着某种奇特的光泽,那种光泽让疯女人停住了脚步,定定看着高大的男子,半日,忽地举手向天,厉声尖叫起来:“啊!神!这是地狱守护者的火焰长剑!魔鬼来了……魔鬼来了!还带来了新的灾星!大祸就要临头了!”



她恶狠狠的将空了的圣水瓶子朝着他们扔过去,然后在羿逼近前拔脚转身逃离。



阿黛尔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灵活的消失在花园葱茏的浓荫里,脸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攥着羿的盔甲,怔怔的看着远去的苍老女人。



“魔鬼的孩子出现了,大难就要临头了啊……”



莉卡的声音还在空气里回荡,仿佛她并不曾远去,而是躲在了旁边的某一处树荫里,满怀敌意的窥探着。阿黛尔全身微微发起抖来,惊慌的四顾,仿佛想把那个跟随着她、诅咒着她的人给找出来。



“公主,不要怕。”羿转过身,收起剑,用手势安慰她,几步走上台阶,将她放在圣泉殿回廊下的凳子上,拿出了一瓶嗅盐放在了她的鼻子底下。



阿黛尔呼吸着刺鼻的嗅盐,过了许久,几近崩溃的情绪终于重新慢慢稳定。



“羿……”她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掌,“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濡湿的头盔:“只是水。”



阿黛尔却还是不放心:“让我看看。”



在他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的时候,她已经取下了那个头盔——



三月的翡冷翠的风吹拂在那张令人惊骇的脸上。



那张被毁损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年纪,只有眼角眉梢的沧桑气息道出他的阅历。浅栗色的肌肤上刀痕纵横。一道刀痕从眉梢横贯右颊,让脸显得狰狞可怖,而咽喉上那条横着的深深疤痕几乎切断了他的脖子。凌乱的黑发披拂下来,湿漉漉的,



阿黛尔却没有丝毫惊惧,仿佛从小已经看惯了这张可怖的脸,只是拿起手帕小心地擦着水渍。忽地看到他右耳后竟然有一滴血,不由吃惊“啊”了一声。俯过身,却发现那只是一个纹身,似用极其精细的手法纹着一只火红色的鸟。阿黛尔忽然吃了一惊,眼里露出某种奇特的恐惧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正当她想仔细看的时候,羿侧开了头,重新戴上了头盔:“好了。公主,我们回去罢。”



她缩回了手,怯怯点头。黑甲剑士轻而易举的抱起了她,向着寝宫走去。忽然间,仿佛听到了什么,她全身颤栗,不敢回头。



——那首歌!那首熟悉的、梦魇一样的歌,又在花园里回荡!



“那王后的头颅在火里歌唱



“她说诸王都将死去



“魔鬼的孩子被杀死在圣像旁……”



女人苍老尖利的声音在花园里回荡,唱着这首奇怪的歌谣,尾声奇妙的拔高,每一句都仿佛锥子一样刺入她的心脏,令她颤栗不安——那个旋律是如此熟悉,和她母亲被烧死在火刑架上时唱的一模一样!



“羿,羿!快走,快走!”她紧紧缩在他的肩头,颤声。



然而那个声音却还是追着她,如夜枭一样尖利:“火焰!火焰!大难就要临头了啊……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快回到火刑架上吧!”



“那王后的头颅在火里歌唱……”



二、约柜



陪伴大胤的使者在城外猎了三围,归来的时候已经暮色浓重。因为担心妹妹的病情,西泽尔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自己的行宫换下身上的猎装,就匆匆来到了圣泉殿。然而,很快他就吃惊地发现床上空无一人,那个娇弱的病人已经不在房中。



在他严厉的询问里,有个侍女战战兢兢的上前,恭谨的回答说公主已经能起身了,用过晚膳后,去了镜宫里试嫁衣。



嫁衣?西泽尔只觉得心里微微一痛,将斗篷和帽子捏在手里,返身离开。



一路上无数侍女对他行屈膝礼,宛如一排排在风里伏倒的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日那些侍女的脸色都有些异样,隐隐藏着惊恐,连平日最擅长卖弄风情的侍女都变得苍白木讷,视线一和他接触就避了开去。



怎么了?他心里陡然有某种不祥的联想,疾步向着镜宫走去。



走到镜宫门外的时候,出乎意料的看到一群侍女都站在廊下。为首的苏娅嬷嬷脸色有些不大好,侍女们噤若寒蝉地各自垂头,躲在廊柱的阴影里。



“阿黛尔怎么了?”他失声,“她在哪里?”



“殿下,公主没事,”苏娅嬷嬷禀告,“她一个人在里面试嫁衣,命我们都暂时离开。”



西泽尔松了一口气:“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吧。”



他想也不想的推门而入,沿着巨大的螺旋楼梯急急向楼上走去。



“镜宫”本名圣灵殿,用来收藏历代教皇收集的圣物。因为四壁都镶有无数面华丽的镜子而得名——那些镜子共计一千零一面,每一面都出自于西域名师打造,作为贡品物敬献给女神,然后在教皇在一年一度的大弥撒上赋予这些东西神圣的属性,收藏在翡冷翠的宫殿里。



入夜的镜宫里没有一个人,他独自走上楼梯,无数的影子在镜子里徘徊。月华在镜面上流转,折射,让整个宫殿焕发出一种梦幻般的光芒。



楼上还是空无一人,空空荡荡,只有充满了香气的风在吹拂。纱帘飞起,拂过地上的箱笼。那一片金色的箱笼里有无数的珠光宝气四射而出,和月华相互辉映,几乎耀住了走上楼梯的人的眼睛。



——那,是教皇为唯一女儿的第二次出嫁准备的嫁妆。



为了与胤国在东陆的霸主地位相配,所以公主这次的陪嫁甚至比第一次出嫁更为奢华。整整六十四口金雕的大箱被码放在地板上,从珠宝、织物、香料、金银器皿到书籍、绘画,应有尽有,极尽奢华。甚至在一侧墙下还排列着一整套举世罕见的阿尔弥雪山紫杉打造的皇室家具——放满了整个二楼,显示着以宗教统治西域的教皇国翡冷翠的富庶和强大。



然而,在所有的箱笼之外,却有一个雕刻着六翼天使的纯金玳瑁架子。架子上空空如也,那件新做好的嫁衣已经不知所终。



“阿黛尔?”他看了一眼衣架,低声呼唤。



房间里还是空无一人,只听到隐约的风声。他向四周看了一眼,镜子里,无数个“他”也同时回首,在冷月下四顾。



是又躲起来了么?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他穿行在宫殿里,在一口雕刻着西番莲图案的大衣橱前停下。应该是这里了……他认得这个柜子。



那口衣柜已经被重新漆过,也补了金粉,和这一套精雕细作、镶满了宝石的新家具全无二样。它静默地伫立在月光里,完全换了一副崭新的模样,只有把手还是沉重的镏金玫瑰,仿佛被某种利器砍中过,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缺口。



这个亨利一世时代遗留下的柜子,对他而言熟悉得就像摇篮一样——从小,这里是他们兄妹两人捉迷藏时的隐身地,也是相互舔伤口和倾诉的地方,是他们的庇护所和安全港,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们都会双双躲进去,任凭外面的侍女找得天翻地覆。



这是一个对他们而言意义深远的柜子——以至于阿黛尔远嫁高黎时都将其带在身边。



而这一次,也是同样。



西泽尔叹了口气,伸出手握紧了那个把手,缓缓转动——镏金玫瑰的把手在冷月下闪出一道微弱的冷光,仿佛是黑暗里的某只眼睛忽地睁开了。柜门悄然打开。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阴冷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翡冷翠三月的风在吹拂,他伸出手拉开了门,然后,就在柜子里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柜子一打开,里面就射出了耀眼的光芒——那是无数珍珠和钻石发出的光芒。盛装的阿黛尔正躲在这里面,裹着一件坠满钻石的洁白礼服,宛如一个孩子一样抱着膝盖坐着,赤着脚,将脸深深地埋在了膝上,一动不动。



她在他打开柜子的时候没有抬头,仿佛知道他一定能找到。



“出来吧——阿黛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看到她的模样,西泽尔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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